这下可好,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方知渊瞬间抿紧了嘴唇, 竭力镇定。他脑中极速闪过无数条理由, 又被自己一一否决。其中甚至包括“我脚打滑了”、“我被藤蔓绊了一跤”、“我本是想趁乱偷袭你却失手了”这等降智之语。
蔺负青挑起一侧眉毛,从鼻子里发出“嗯?”一声。
他做这样的小表情时总是很生动, 像羽毛摇摇晃晃地撩人心窝子。
“……”
方知渊神情飞速地变幻几次,脸上越来越烧。他想骗着师哥说出来的那些话, 落到自己嘴边一句也出不来……
最后索性狠狠地将眼一闭, 把脸往阴影里一埋,不动也不吭声。
蔺负青:“知……知渊?方仙首?”
“……”方知渊硬着头皮不理会。
别叫我,我又昏迷了。
蔺负青愣了半天, 这演技拙劣得让人不忍拆穿——不, 说是演技都侮辱了“演技”这个词!这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装死!
哭笑不得之余,魔君渐渐回过味儿来了。
这个人……面上口上不留情,心里却还是那么挂着自己呢。
无论是交战时冲着他的剑上砍, 还是魔藤包围中扑过来为他挡伤, 以及一路上的各种别扭言行……顿时就有了理由。
想来也是分离太久生了不安, 才这么百般胡闹,想从自己求一个确认罢了。
蔺负青眼底柔和下来, 他也靠着山洞侧壁坐了,伸手揉了揉方知渊的头发:“……知渊,多谢你。”
“……”
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蔺负青又叫了几声, 凑上去轻轻拍那人没受伤的肩膀:“方仙首?……方仙首?”
魔君自是不知道, 煌阳仙首可不仅仅是想示好却别扭搁不下脸——他是明明想占便宜和师哥亲近, 却还别扭搁不下脸!
所以蔺负青越是理他, 他就越是得寸进尺。
这么几次下来,蔺负青无奈地眯起凤眸……心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装晕,那可别怪孤家真拿你当病人了。
若是无事陪他玩玩倒也无妨,可现在这人还有伤在身,哪能这样为了莫名其妙的小把戏拖下去?
魔君便哼笑一声,故意嘟囔道:“真的昏了啊……看来必须尽快瞧瞧伤势才好呢。”
说着俯身过去,不紧不慢地伸出双手,落在方知渊的胸口上。
“非常事态,孤家只好冒犯了。”
手指顺势滑落,贴在仙首腰际的腰封。那手心微微托起他的腰身,紧接着跟上的就是宽带被抽下来时布料的摩挲声。
方知渊呼吸蓦地一乱。
而乱的又岂止是呼吸,蔺负青的手贴上来的那一刻,他整个脑子都混乱了。
偏偏这仙首的金袍穿脱起来很是繁琐,蔺负青先拆了他腰封,双手再去揭开前襟大扣,最后一层层将衣裳撩开。
他惦记着仙首的伤,动作稍大一点都不敢,手指摸过肌肤时极其轻柔,像春风弄花蕊。
也更像些更暧昧的别的什么,比如情人间宽衣解带,比如……
许是日头偏转了,又许是起了云。本就不怎么亮的山洞里更加薄暗,蔺负青的影子笼罩在方知渊的脸上,笼罩在他紧绷的唇角上。
蔺负青偏偏还笑:“方仙首可记好了,醒了不许冲孤家生气,谁叫你昏过去了呢?”
“……”
短短片刻,方知渊掌心里都是汗。他把自己弄进这么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只能咬牙把眼闭得更紧,生受着火一样的煎熬。
等蔺负青终于除去他外衣,再掀开里衫,露出的是心口处一片深紫的淤肿,光是看一眼都生疼。
蔺负青忍不住“嘶”地轻轻抽气。
他将刚刚方知渊不肯吃的丹药收了,从乾坤袋里换了种外敷的药,临到了要抹却迟疑了。
这药……虽是上好的伤药,可涂上去激得厉害,伤口更疼。
蔺负青顿时有些后悔没随身带着药性更温和的来,低声道:“我尽量轻些,你……你疼就出声。”
又怕方知渊死撑着受罪,小声道:“方仙首,孤家再好心提个醒。就算是昏迷的人,真被弄疼了也是可以有反应的。”
方仙首:“……”
方知渊忍不住飞快睁眼一瞥,心跳怦怦加速,做贼似的发虚。
视野中,蔺负青恰好低下脸去取那伤药,并起的双指挖出淡白色的稠液,光泽微弱地一闪。
方知渊又猛地闭上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蔺负青的手指带着凉凉的药液落在心口时,他无法控制地微微一个激灵。
蔺负青惊了一下:“疼?”
不……不是。
“……我再轻些。这药确是有些难受,可至少得涂一层。你稍忍忍,过了劲儿便好了,啊。”
方知渊心中荒草疯长,一时连呼出的气息都滚烫。他梗着牙关暗想:这根本不是疼不疼的事儿。
他……师哥只一心想给他上药,却无由得知他潜藏在胸臆中的贪婪利牙。
他对蔺负青……
怀着不轨的欲念已久。
偏偏这人无防备的模样,简直像白鹿把柔软颈子伸到贪狼嘴下,还要懒洋洋地打个滚儿。
方知渊更加不敢睁眼,他怕自己如今眼里都是红的,所有欲望都赤裸裸地写在里头。
蔺负青心思玲珑,万一被察觉出什么,后果他不敢想。
谁能忍受得了被这样亵渎?更不要提魔君已是纳了多个妃子侍妾的人,若是知道了……
很快胸口的伤已经上好了药,蔺负青手臂绕过方知渊肩膀,半扶半抱着仔细包扎,这就算简单处理好了。
可是还有后背的伤,蔺负青索性直接将人搂过来,让他靠到自己的肩上。
于是胸膛贴着胸膛。
魔君一时恍惚,心中又酸又软。等以后知渊真的有了相伴相守的道侣,他就再也不能……
不由自主地,他手指抚过那人背后紧绷的肌肉,一边细致上药,一边神游天外。
又片刻,蔺负青渐渐挑起眉。
“嗯?方仙首,你心跳怎的这么快?”
调戏完还不罢休,再伸手摸一把脸颊。
“好热,难道是发烧了?”
方知渊心志早就溃不成军,将额头死死埋在蔺负青肩上,只盼着这场煎熬快点过去。
蔺负青还在笑:“总不能是你害羞了?你……”
“……”
可他笑着笑着,看到方知渊微微发抖的睫毛,那笑意忽的淡了,眼神也暗了下来。
蔺负青倏然觉得,自己委实不该。
知渊定然只当自己是上药而已,可他……他心中却至今还放不下那份图谋不轨的占有欲。
而他们之间就算曾经有过一夜贪欢,但意外的成分居多,最后阴差阳错,不了了之。
蔺负青也暗自想过,知渊那种经历,自小只被自己疼爱过,结果仙祸降临后又被自己狠心推开……被折腾得一时魔怔,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自己陪不了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手。对,他分明已经决心送知渊一身干净地远走了。
末了还这么占人家便宜,太下作。
简直像当了那个什么还要立那个什么。
不知不觉,两人周身气压也低下来,山洞里好像更凉。
蔺负青已将方知渊后背的伤口处理完毕,手指迟疑着落在他腰间,不知是否该直接将裤子拽下来。
忽然手腕被攥住。
方知渊眸子晦暗,开口嗓音哑的不像话:“……行了,腿伤我能自己来。”
他是真的装不下去了,再这么挨着,万一事态真的失控,那才是追悔莫及。
蔺负青心头一紧,心说果然闹得过火惹他厌了?
方知渊沉沉地垂下眼去,半边冷戾眉目掩在阴影里。
“……”
蔺负青轻轻将药放在他身边,“……好。”
他轻敛衣袍站起,低声嘱咐:“你自己仔细些弄,我出去看看外头状况,再与柴娥穆晴雪他们传讯说一声,今晚便歇在这里吧。”
说罢,也不等方知渊回话,自己转身往外面走出去了。
方知渊沉默地看着师哥的背影融进山洞外的光里,暗想:自己果然惹他厌了。
……
等蔺负青回来已是暮色四合,他们都各自冷静了些。对视一眼,又互相微妙地侧开目光。
“咳……方仙首,我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三日前刚巧也有只八百年的大妖渡雷劫,天地灵气已被搅乱得稀薄,才会叫那千藤魔花巨树落花失败。”
蔺负青慢慢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摘了些清甜仙果,剥皮去核,递给方知渊吃,“看来这回你我都弄不到花蜜了……你感觉怎么样?”
“无碍,你自个儿吃。”方知渊闭眼摇了摇头,额角隐见冷汗,衣裳全都被打湿了。此刻伤药的劲儿上来,他根本没有胃口。
“你啊……这哪像无碍的样子。”蔺负青轻叹一声,从乾坤袋里摸出个皮革的酒囊。
拔开塞子,一股醇香很快飘溢出来,“来,喝些。我兑了曼粟花和三叶沸草,止疼的。酒是小时候你惯喝的口味,尝尝现在还爱不爱。”
方知渊沉默下来,经过刚刚那种场面,他怕自己酒后失态,只别过眼道:“我戒酒了。”
蔺负青无奈:“胡说。”
方知渊:“真的。”
可仙首很快又试探着抬起眼,问,“你……你在雪骨城,也常常酿酒?”
蔺负青点点头,将酒袋凑到方知渊口边,“是啊,他们都挺喜欢。”
方知渊却一愣:“他们?”一息后反应过来,蓦地挺身怒道:“你还给你那帮臣下酿酒喝!?”
蔺负青忍笑,“你先喝了,我再跟你说。”
方知渊冷冷一哼:“不用了。”
蔺负青更加无奈:“你又怎么啦?”
方知渊猛地抓过酒囊,从魔君手里抢下来,恶狠狠盯着里头的酒液。
以前师哥只给他酿酒的,这种酒蔺负青特别调制过,只有他们两个喝,就连虚云其他弟子也只能悄悄眼馋。
这辈子做不了谈情论爱的道侣,他认了。
可他心里还怀着那么点小盼愿,觉得在师哥眼里,自己总是能有些不同的。
现在好了,这种“特权”也没了。魔君陛下那般平易近人,想必任一个雪骨城的魔修都能和他勾肩搭背、推杯换盏……
啧,还有那群后宫里的妖艳贱货……
方知渊只觉得胃里一阵抽,哪里还有半分喝酒的心情。蔺负青还劝,他顿时脾气上来,甩手将那酒囊一把掷在地上!
佳酿一点点渗入地缝之中,那一块山石的色泽肉眼可见地深下去。
蔺负青着实一惊:“你!你干什么?”
方知渊冲动完就后悔了,他崩溃想:
——对啊,我在干什么!?
摔人家的药酒?
因为自己不再是那个唯二能喝到的人??
——这什么幼稚鬼!
蔺负青愣愣盯着他,口中道:“你知不知道……”
他手指那已经流干了的酒,“……我给他们酿的都是常见的酒水,这种是我自己喝的。除了我,也只有你以前喝过。”
方知渊本已羞愤欲死,此刻愕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蔺负青淡淡扬眉:“现在被你浪费了,你怎么赔我?”
“我……我……”煌阳仙首茫然无措地“我”了几声,脸色一时苍白一时赤红。
许是身上痛楚拖得脑子也转不动了,他最后半晌居然没头没脑地反问了句:“我……怎么赔你?”
蔺负青终于忍不住,扑哧掩唇一笑,抬手推他一把:“方仙首,你怎么这么能作呢!”
笑罢了,他变戏法似的从乾坤袋中又摸出一个酒囊来,故作神秘地晃了晃。
“不过……万幸,我这里好像还有一袋。你如果还想摔也不打紧,可以再摔一次。”
“……”
方知渊一只手掌捂住脸,他绷了半天,终是无地自容地呻吟一声,“师哥,我……我脑子不太清楚……你莫见怪。”
蔺负青拍拍他,哄小孩似的软绵语气:“好好好,我知道。都怪那魔花有迷幻人心的作用,是不是啊?”
“阿渊最乖了,你听师哥话,喝了药酒再多少吃点东西。睡一觉明日起来,伤口就不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