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焰三十岁生日这一天, 结束生日直播后,深夜下楼取了一瓶酒来喝。
在财阀这个交际圈里,几乎没有人的酒量会不好。
谢清焰坐在安静的环境里, 将酒喝完, 才上楼睡觉。
公共社交平台上,粉丝为他的生日应援热闹得随处可见。
三十岁。
谢清焰恍惚之间,才想到他竟然都已经三十岁了。好像……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开始大于过去在一起的时间了。
过去就像一场美梦,一朝被撕破,便是鲜血淋漓。
刚分开的时候,谢清焰被关在治疗室里。治疗师站在他面前,一遍一遍地对他说,他讨厌狗, 很讨厌, 讨厌到生理和心理都厌恶的程度。
然后是强制性的遗忘。
谢令野找到的觉醒者很有用,他的那些过往被压制了下去。但是, 没有人想到,他觉醒的天赋是治愈。
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性遗忘之中,谢清焰觉得痛苦, 痛苦到去恨。
为什么他的狗不能再救他一次,救他脱离这苦海呢?为什么那个人不能像从前那样骗他哄他,偏要戳碎他的梦呢?
谢清焰第一次咬腕的时候, 鲜血流淌过浴室地板,把谢父谢母都给吓了一跳。
谢父谢母把谢令野给骂了一顿,让谢令野以后不准再这样做。
谢清焰醒来的时候, 听见了病房外他们的争吵。
到后来, 他父亲说让管家把姜易叫回来, 一直绑在他身边, 谢家又不是养不起一条狗。
谢令野骂道:“你们就是惯着他,早晚有一天谢清焰会死在姜易手上。”
病房外的争吵持续了好一阵子。
谢清焰坐起身来,一种麻木扩散开来,痛苦到好像身体都被撕开般。
病房里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外面几人的注意,当他们涌进来的时候,他看着所有人的面容,安静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当这话被说出之后,谢清焰看见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
做过一系列的检查后,治疗师说再修养几日,他就能够出院了。
那是谢清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演技很好,竟然可以骗过所有人。
他可以去当演员了。
有过第一次咬腕后,总会有第二次的。
夜深人静,谢清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觉得痛苦的时候,他就会克制不住地抠破自己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地去撕咬。
血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感觉,痛苦到麻木。
后来,谢清焰瞒过了所有人,终于被放出来,可以回到陆城去继续上学了。
在父亲寿宴上,谢清焰无可避免地见到了那个人。然后在副本里,他得知了那些大人逼迫姜易休学的事情。
他和谢令野大吵了一架。
上三区就是这样,表面繁荣,实则腐烂。大家都被关在一个壳子里,不觉得那是错的,只觉得理所当然。
就像大家都觉得太阳和月亮只是两个发光体一样,副本里的太阳东升西落才是异端,是错误。
直到里世界戳破了上三区的幻想,终于才有人觉得自己的认知出错。
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
“姜家算什么东西?没有谢家,姜家那一群人早就死在下三区不知道哪个角落了。你还要我去跟姜易道歉?你以为姜易会领你的情?”
谢令野打了谢清焰一巴掌:“你从出生就是谢家的人,为一条狗在这里要死要活,装什么清高?当初要死要活非要这条狗的,也是你。”
“谢清焰,离了谢家,你什么都不是。”
权势凌驾在规则之上,财阀至上,谁能撼动呢?就连傅凭司从小到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受财阀傅家所累。
谢清焰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哥哥是在享受权势的,不觉得用权势去压迫别人有什么错。
他也是,他才是那个人痛苦的源头。
他们僵持了很久,谢令野才做出妥协。
离开副本之后,谢清焰跟那个人见了一面,同他告别,再也不见。
他们都知道,谢家是坚不可摧的高山,姜家做谢家附庸的一日,他们就不可能说不再见。
世界末日的那一天,秩序崩塌,却是谢清焰最快乐的一天。
新的秩序建立起来之后,下三区人必须依附上三区人的制度被彻底打破。
谢家解开了所有的附庸关系,这其中也包括姜家。
姜家自由了。
姜易也自由了。
之后,在联盟大学,谢清焰偶尔会在校报上见到姜易的名字出现在优秀公告板块上。
艺术系的同学还会向他打听姜易的情况,过去跟在他身边的姜易是怎么回事,长得这么帅,想去追姜易。
每当这时候,谢清焰总会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追就追,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爸爸。”
毕业之后,谢清焰正式出道。
演戏是他的避风港。在演戏的时候,他把自己分裂开来,一个留在身体里,入戏演戏,一个飘在天空上,满目血色。
谢清焰总觉得飘在天上的那个自己将会落下来,然后摔得四分五裂。
刚出道的时候,谢清焰背靠谢家,星途几乎无往而不利。
后来,他隐瞒谢家,参加了一场对赌。那几年里,不依靠谢家,他疯狂拍戏,来完成对赌协议。
谢清焰一直都有自残的行为,喜欢扣掉伤疤,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也从来不会治愈自己,痛苦对他而言,是艺术,也是惩罚。
但是,因为拍戏出镜,需要曝光在镜头前面,他的身体不能出现疤痕。于是,每当谢清焰想要自残的时候,就只好吃药来压制这种冲动。
成为顶流之后,谢清焰自然而然就完成了对赌协议。由谢家出资的娱乐公司,不再背靠谢家,终于成了他一个人的。
他自己成了娱乐圈里的资本,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年好几部戏,而是拍一部戏,就会休息很久。
他本身就是话题流量,就算很久不出席活动,热搜上也会有他的名字。
拍校园剧的间隙,因为母亲生病,谢清焰回了一趟谢家。在谢家,他见到了依旧留在这里当管家的姜父。
姜父准备退休了。
他听见姜父对通讯器那头的人说,事业有成了,那就该考虑找伴侣了,过几天跟人见一面吧。
姜父挂掉通讯电话后,回头转身撞见谢清焰的时候,神色僵了下。
姜父道:“二少爷。”
谢清焰笑道:“姜叔,听说你要退休了,恭喜啊。”
校园剧杀青之后,谢清焰请盛明盏和傅凭司吃饭。
他喝了很多酒,让盛明盏叫他经纪人来接他,然后就浑然不知之后的情况。
后半夜,谢清焰清醒过来,从黑暗中摸索着,出卧室接了一杯温水来喝。
当他打开客厅的灯时,目光落到靠在沙发上闭眼的男人时,神色恍然地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一个人留在经年前的那场噩梦之中。
面前的人一如他的旧梦,连神态好像都如初。谢清焰半跪在沙发前,伸手去触碰眼前的幻觉。
然后,眼前的幻觉睁开眼来,安静地盯着他。
谢清焰倾身吻上这个幻觉,一时间觉得竟然如此真实,还是一个有温度的幻觉。
被他吻住的幻觉身形僵住。
看来是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谢清焰收回目光,冷静地拉开旁边的抽屉,翻找出自己的药。
姜易僵坐在沙发上,看着谢清焰来吻他,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
然后,他才注意到谢清焰脸上痛苦又欢愉的神情,动了下唇,准备出声时,就看见谢清焰翻找出了药,准备就水服用。
“这是什么药?”姜易问。
谢清焰像是没有听见般,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拆开药,拿起水杯。
姜易伸手抓住谢清焰拿药的手腕:“你喝过酒,不能随便吃药。”
被捉住手腕,谢清焰茫然了好久,然后紧紧咬着牙关,呼吸变得重而缓。
谢清焰转眸盯着姜易,慢慢安静下来,才似反应过来,眼睛微微睁大,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姜易看了看谢清焰,松开手,解释道:“你经纪人今晚有事,让我来接你。”
谢清焰语顿,质疑问:“你怎么会有我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八百年都不见的人,怎么搞上的联系方式?
姜易道:“年初的时候,你经纪人买不到机械大赛的票,兜兜转转联系上了我。”
谢清焰没再说话,想起了之前他让经纪人送两张票给粉丝的事情。
事后,经纪人跟他说搞定了,就是这么搞定的?
谢清焰骂道:“随随便便找个人来接我,我要扣他的钱!”
“别扣他工资。”姜易解释说,“你经纪人听说我们是旧识,才让我来接你的。”
谢清焰把药丢回抽屉里,准备让这个人离开,又看见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起身道:“你睡在这里,是想让别人说我堂堂一个大明星在虐待你吗?”
“去客房睡。”
谢清焰把人带到客房,打开灯,出声道:“明天醒了,就自己走,别来打扰我。”
姜易伸手拦住他:“你刚才想吃的是什么药?”
谢清焰抬手去推横在他面前的手臂,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直到再怎么推也推不动,他扭头盯着姜易,冷漠道:“你管我?我们什么关系啊,需要你管我?”
“我不管你。”
姜易低声道:“告诉我你吃的药。”
谢清焰僵持了下,开口道:“助眠的药。”
姜易没有应声,仍旧是安静地盯着谢清焰,就像从前一样。
被这样熟悉的目光盯着,谢清焰连自己自持自傲的演技都快不信任了,别开视线,问道:“你精神这么好,别睡了,现在就从这里出去吧。”
姜易没动。
谢清焰又说:“没开车是吧?我车库里的车,你选一辆开走,算我资助你的路费。”
“不是。”姜易看着谢清焰,道,“不是助眠的药。”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谢清焰抓住这个人,“姜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是必须要跟你坦白吗?”
谢清焰面无表情地问:“家里人都不管我吃什么药,你凭什么来过问?别说我跟你没有关系,就连姜家,早就被我家给抛弃了。”
谢清焰连呼吸都变得轻颤:“别卖惨,别来招惹我。”
他推开这个人,转身往客房门外走去。
下一秒,姜易把人给拉了回来,抱在怀里,轻声说:“我以为你会过得很好。”
“我过得光鲜亮丽,受无数人追捧。大家都捧着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得不好了?”
谢清焰挣扎不开:“我早就放过你了,谢家也没有再找你麻烦,你不滚远点,现在凑到我面前来,是不是钱不够用了?又来找我,我告诉你……”
“谢清焰。”
姜易出声道:“你有病,该去治。”
谢清焰身形微僵,生涩道:“我要是没病,你哪里能有机会攀得上谢家?”
“姜易,你才有病!”
谢清焰气极:“你是不是从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还没过够啊?是不是……”
谢清焰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人覆下来一片阴影,柔软落在他唇上,堵住了余下的话音。
姜易道:“不要这样说。”
谢清焰呼吸微僵了下,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姜易出声喊了一声“谢清焰”,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双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凭什么亲我?姜易你这个疯子,凭什么……”
谢清焰的吻是带着发泄性的,啃咬过来,如同发疯般,将面前这个人带向他。
几乎是瞬间就见了血,苦涩的血腥气息充斥在他们的唇齿之间。
被扼住的脖颈让姜易恍然有一瞬间,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小少年亲手解开他脖颈上系着的项圈,而此刻,面前人重新加以束缚施给他。
姜易安静了几秒,落下的目光凝在谢清焰脸上。眼睫轻垂的时候,他未明情绪,攥紧手,按住这个人,低头吻上去、覆下去。
彼此炙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疯了。
姜易是沉默寡言的疯狗,分明被扼住了脖颈。谢清焰掌握着这个人的命脉,到头来被撕扯开的人却是自己。
姜易果然是想要弄死他的。
谢清焰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就被疯狗扑上来,撕开他的伪装,闯进他的身体。
这种感觉生涩陌生,却又痛又爽,让他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
谢清焰睁开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手臂与身上的痕迹,先是失神,然后暗自咬牙。
在看见姜易出现时,他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里?”
姜易站在卧室门口,安静了下,出声道:“我给你做了早餐。”
“不吃。”谢清焰起身下床,身体略微传来不适感,他缓了下,瞧见站在门口的人想进来扶他,连忙站直身形,强撑着说,“我不吃早饭。”
谢清焰推开挡在门口的人,去洗漱室进行洗漱。
姜易道:“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我们什么关系,你管我呢?”谢清焰不爽道。
他注意到姜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反应了几秒,面无表情地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彼此疏解一下,爽一下而已,这又能算什么。”
姜易没有说话,盯着谢清焰。
谢清焰浑身像是带着刺:“姜易,别做出这么一副可怜模样,昨晚上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可怜?现在这样开放性的行为多了去了。”
姜易看着镜子中的谢清焰,想了下,问道:“按照你的说法,你的炮友很多吗?”
谢清焰闻言,神色愣了愣,别开眼,冷漠道:“跟你没关系。”
他摔门重新回了卧室。
姜易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敲了敲面前这扇卧室门,道:“记得吃早餐。”
卧室里,谢清焰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没吭声。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来,呼吸有些克制的颤抖。
谢清焰每部剧杀青之后,总会“闭关”一段时间,就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他再次睡醒,起床觅食时,姜易已经走了,厨房里还留着早餐。
已经是下午了,早餐早就已经冷透,谢清焰吃的时候,也没觉得冰凉。
“闭关”期间,他过的是日夜颠倒、三餐不正的生活。往往到深夜的时候,才是他醒来的时间。
晚上七点的时候,谢清焰被自己定的闹钟吵醒。他打开通讯器,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客厅,打开一场直播。
网上关于这场直播的讨论很热烈,机械大赛向来是有机械粉追捧的,去不了现场的人,都会看这场直播。
今晚是机械大赛的总决赛。
比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才决出总冠军。
给这一届总冠军颁奖的,是业内首屈一指的机械师。
直播弹幕上,全都是【姜工好帅啊】、【姜工今年的机械作品什么时候才出】之类的话。
谢清焰盯着屏幕里西装革履的男人,领带系起,几乎与脖颈严丝合缝。上面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
大概是场合庄严且郑重,谢清焰发现这个人还用粉底液遮了遮自己脖颈上的痕迹,免得有人发现站在台上颁奖的姜工昨晚跟人厮混太过激烈。
谢清焰没再多看,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有些晕。
于是,他丢下通讯器,起身倒了一杯水,翻找出昨晚丢在抽屉里的药,就水吃了一粒药。
没过多久,谢清焰又回卧室睡了一觉。
深夜,谢清焰才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戴好帽子,准备去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营业餐厅觅食。
当谢清焰打开门的瞬间,抬眸看见一个小时前还在颁奖现场的人,动作僵了下。
“你……”
谢清焰盯住姜易身边的行李箱,不解道:“你来这里干嘛?”
姜易往前走了一步,抬眼问:“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吗?”
谢清焰没有说话,吃过药的脑袋依旧觉得有些昏沉。见姜易上前,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秒,就被这个人给得逞。姜易带着行李箱,走了进来,关上身后的门。
这时候,谢清焰才道:“我要出去吃饭,别关门,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易将行李箱放在一旁:“来照顾你。”
谢清焰:“我不需要保姆。”
姜易伸手摘掉谢清焰的帽子,抬手感受了下这个人的额头,陈述道:“你在发烧。”
谢清焰没反应过来,听见姜易继续问他:“是不是没有清理干净?你有感觉吗?”
谢清焰下意识道:“什么?”
“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有些生疏,还请见谅。”姜易静静地问,“你那些炮友,会像我昨晚一样帮你清理吗?”
谢清焰这才想起早上他在姜易面前的胡言乱语,咬牙道:“这里是我家,你给我出去!”
“他们应该很体贴吧?”
姜易又道:“你会让你那些炮友在家里留宿吗?大概是不过夜的,我没有在这里看见其他人生活过的痕迹。”
谢清焰气道:“关你什么事?”
“生病了就吃药。”
姜易抬手给这个人顺毛:“我先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