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焰僵站在客厅前, 听见厨房传来的声音，一时神色恍惚。
他想打电话找小区保安部的人来，又怕狗仔先得知了消息, 又在网上乱说乱写一通, 说什么“顶流深夜和年轻男人共筑爱巢密不可分”之类的流言。
没过多久，姜易把做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来，让谢清焰过来吃饭。
谢清焰站在原地，冷漠地问：“姜易，你究竟是来干嘛的？”
“今天是机械大赛的总决赛，已经结束了。”姜易道，“接下来，我会有一段休息时间。”
谢清焰不为所动：“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不听。”
姜易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才开口说：“你经纪人找上我要门票那次, 我以为是你求复合的信号。”
“我又不是我经纪人，经纪人做的事情怎么能代表我？”
谢清焰说了一通, 突然反应过来：“姜易，你高中语文没学好吗？请问，‘复合’这个词跟我们有半点关系吗？随便乱用, 扣一百分。”
谢清焰说了半天，瞧见姜易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也没说要走。他暗自咬了咬牙, 走到餐桌前坐下，开始胡乱吃饭。
吃完饭，谢清焰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姜易道：“我买了退烧药和涂抹药, 待会儿用。”
谢清焰顿了两秒, 想象到姜易去药店询问买药的场景, 一时无言, 面无表情地强调道：“我不用。”
“我都忘了，你的进化能力是治愈。”姜易问，“那你怎么在发烧？”
谢清焰难得暴躁地重复道：“我不用我不用我不用！”
“用你的能力，或者用我的药。”
姜易静静地说：“谢清焰，你选一个。”
谢清焰不说话地憋了一会儿，最终妥协道：“药。”
末了，他还补充道：“怕被抓。”
姜易拿出药，递给谢清焰，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他见谢清焰睁大眼瞪着自己，坦然道：“我经验明显生疏，你说你经验丰富，多教教我，下次就会了。”
回答姜易的，是谢清焰一把抓过药、然后摔门进去的声音。
等到谢清焰出来的时候，姜易才道：“明天去看医生。”
谢清焰往后退了半步，迟疑说：“干嘛？你技术也没那么差，不至于……”
姜易垂眼看向谢清焰，有些无言。
好半晌后，他解释说：“你昨晚想吃的药，我查到了。”
谢清焰身影僵住，反问道：“你偷窥我的隐私？”
“抱歉。”姜易先是道歉，然后继续道，“你吃的是精神药物，长期服用会产生幻觉。明天，我们去医院。”
“这是一种艺术，入戏才能演好角色，你懂不懂啊？”谢清焰道，“我不去医院。”
“我不太懂。”
姜易道：“谢家还不知道你的情况。”
“我就知道，你跟他们还是一伙的，又勾结在了一起。你养废我，让我离不开你，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把我抛在原地，一走了之。”
“你放心，我就算是发疯，也绝对不会再纠缠你。”
谢清焰边说边往后退，冷冷道：“请你出去，离开我的家。”
姜易伸手将后退的人抓进怀里，开口道：“谢清焰，你别激动。”
“你要杀了我。”谢清焰身形颤抖，低声道，“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杀掉我的幻觉。姜易，不要杀死你自己，很痛很痛的，真的很痛。”
姜易抬起来安抚谢清焰后背的手僵住，然后慢慢攥紧成拳。
他想到了昨天深夜开灯后谢清焰半跪在他面前的那个吻，原来谢清焰把他当成了幻觉。
这座空荡荡的房子里，曾经出现过多少次名为“姜易”的幻觉？
谢清焰在看见那些幻觉的时候，是痛苦？还是快乐？
……
最终，姜易还是把谢清焰“绑架”去了医院。
因为谢清焰身份的特殊性，姜易拜托了傅凭司，带谢清焰去的是傅家的私立医院。
盛明盏来医院看望谢清焰，已经是一周之后。
上三区现有的普通医疗手段，对于谢清焰的进化能力而言，已经无法再用在谢清焰身上。
姜易想让盛明盏帮忙。
世上独一无二、无所不能的神明当然可以做到让谢清焰完全遗忘。
但是，搞清楚一切情况后，盛明盏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向姜易，问道：“你知道，以我的手段，如果让谢清焰遗忘，那就是永久性的。”
“他会忘记童年的阴影，也会忘记跟你发生的一切事情。”盛明盏道，“谢清焰之后，就跟你再也没有关系。”
末了，他补充说：“为了以防万一，我还会让你遗忘掉他，不会再有想起来的那一天。”
姜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盛明盏突然很好奇地问：“你这样做，是想要报复他吗？”
姜易开口道：“没有报复，我只希望他不再痛苦。”
从前，谢清焰的痛苦是死在废弃工厂的那条金毛小狗，现在这份痛苦却成了他这个人。
“我曾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告诉他真相，但我都选择了沉默。”姜易轻声说，“大概是贪恋吧。”
他比谢清焰记忆的第一次见面还要更早见到过谢清焰。
那时候，记忆中的小少年还没有经历被绑架的那件事，家世显赫，聪明又漂亮，是所有小孩的目光聚焦中心。
他站在最外围的花园角落里，连走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谢清焰被绑架的事情发生，等谢清焰被救回来的时候，过去活泼的小少年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坐在房间里发呆，任谁也叫不出来。
他听说了这件事，站在窗下，抬头眺望向二楼。他不敢出声，想安慰小少年，又觉得唐突打扰。
直到那天下午，他从花园走过的时候，看见原本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小少年出现在花园的角落里。
在见到他的瞬间，小少年就冲了过来，将他一把环抱住，不肯松手。
他想出声安慰小少年。
谢清焰却突然很兴奋地喊他“狗狗，我的狗狗你回来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茫然地安静了下，小声对谢清焰说：“你别伤心。”
后来，他就被父亲系上项圈，送给了谢清焰。
那天，大家都在笑，小少年站在他面前，不再郁郁寡欢，很开心的样子，抬手解开了他脖颈上的项圈，又伸手碰他、牵他，叫他“狗狗”。
于是，他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人对人的喜欢，和人对狗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谢清焰喜欢亲近他，喜欢抱着他睡，喜欢摸他的金发，都是因为谢清焰觉得他是最喜欢的狗。
主人怎么会对狗产生人类之间的感情呢？
十六岁那年，放学时，谢清焰有些新奇地拿出一封信，对他说：“狗狗，有人找我谈恋爱，这是别人给我的情书，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啊？”
“不能答应。”他听见他自己这样说。
谢清焰问：“为什么啊？”
他道：“因为你有我了。”
谢清焰道：“好像是这个道理，我还是最喜欢狗狗的。”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不准离开我。”
谢清焰抱着他，又摸上他的脑袋，小声嘀咕道：“狗狗只能摸头，要是你能让我摸摸你的尾巴，就更好了。”
他是人，再怎么也长不出尾巴来。
姜易回过神来，开口道：“我们都是骗子。”
“你们陌路，纵使相逢也不识。”
盛明盏问：“这也能够接受吗？”
姜易闭上眼，语气艰涩：“接受。”
“我不接受！”
谢清焰冷冷的声音响起。
他穿着病号服，站在走道上。
“凭什么？”谢清焰一步一步走过来，出声道，“你想忘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凭什么管我？”
谢清焰道：“你把他的记忆消了，免得他来管我。”
姜易开口：“那先消你的记忆。”
谢清焰：“消你的。”
姜易道：“别管我。”
盛明盏看看谢清焰，又看看姜易，摊手道：“我尊重个人选择。”
这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只好开口道：“其实，我建议，把谢清焰的能力暂且封印起来。”
这样的话，上三区医疗手段不会再受到谢清焰能力的影响。
盛明盏道：“只要你是真心想要治病的，不用遗忘，创伤后遗症总会有痊愈的那一天。”
“你们想好再跟我说。”
盛明盏道：“家里管得严，不让我胡乱出手。我平时要用能力，都得跟家属讲。这不，我家属就来接我了。”
盛明盏在无形之中秀了一把恩爱，然后离开了医院。
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后，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说什么说了这么久，谢清焰才重新找到他，让他暂且封印自己的能力。
盛明盏问：“想明白了？”
谢清焰动了动唇，开口道：“我一开始想进娱乐圈，就是因为粉丝多了，就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而不是被抛弃的。然后，我喜欢上沉浸在演戏的状态之中，这本身是一种艺术，也是我在逃避。”
“算了。”谢清焰心平气和下来，“如果我去年播的那部剧，在明年能够拿奖的话，我想退圈了。”
年底的时候，年中杀青的校园剧进入前期的宣传工作。谢清焰的剧往往是制作周期排在前三的，今年拍，明年年初就能定档上线，
谢清焰从“闭关”状态之中脱离出来，重新活跃在娱乐圈里，配合前期宣传。
在谢清焰拍一则宣传片的时候，广场附近出了些变故，有人站在顶楼天台上，想要轻生。
这附近是新建的大楼，不算太热闹，交通也不便。
发现情况的，是谢清焰的经纪人。当时就有人打电话叫救援，站在顶楼的人好像已经摇摇欲坠。
谢清焰道：“来不及布置救援了，你拿着我的通讯器，给监察院打电话，让他们派进化者过来。”
后来的现场有些混乱，那名欲轻生的人差点儿就跳下去了。
等姜易得到消息赶来时，在休息室见到安静发呆的谢清焰，他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喊道：“谢清焰。”
想死的人，很容易被其他想死的人一起带走。
姜易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
这时候，谢清焰没再计较这个人无缘无故就抱他，甚至在感受到姜易身形颤抖的时候，还抬手摸了摸姜易的脑袋。
就像从前认知混乱时摸狗狗的动作一样。
“姜易，你听，我在叫你的名字。”
谢清焰叫住姜易的名字，开口道：“站在顶楼救人的时候，我在想着，他都想跳，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一起跳呢？”
“就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从高处坠落，变得支离破碎。这样的话，我所有的作品被浇灌了鲜血，会成为价值不菲的珍品，好像也算一种死得其所了。”
姜易颤声道：“别这样说。”
“在那一刻，我突然又觉得不太好，生命可贵。”谢清焰说，“那还是算了吧，我舍不得。”
“虽然这时候说不合时宜，像是在卖惨，但我还是想替我个人问一下。”
谢清焰看向姜易，问：“当初抱住你，指人为狗，害你成为我的附庸那么多年，你能不能……原谅我那一次？”
姜易注视着他，开口道：“你的道歉，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就早就收到了。我已经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对不起，这一次……你是真的自由了，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谢清焰有些失神：“好吧，那我就当你原谅我了，那我终于可以重新往前走了。”
拍摄附近发生的事情，后来还上了热搜。
谢清焰是流量体质，在网上捧他的人很多，想黑他的人也很多。
校园剧上线之后，网上关于“谢清焰”这三个字的讨论就更多了。有小道消息说，不久之后的影视最高奖项，将出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一时间，网上热议纷纷。
当天，影视颁奖是现场直播。
台上前辈宣布影视最高奖项的得奖者名字时，连弹幕都安静了将近十秒钟。
直到前辈说出“谢清焰”三个字时，全场沸腾，弹幕上刷屏式地出现谢清焰的名字。
获奖者上台领奖，发表获奖感言。
谢清焰感谢了剧组及后期制作与宣传的全体人员，感谢过往所有对他有帮助的人。
最后，他才道：“我还想对我的粉丝说些话。”
“从前，你们将梦想寄托在我身上，要我事业有成，要我走向巅峰。而此刻，我就站在这里，万众瞩目，荣誉加身。”
谢清焰看向镜头：“追星的意义好像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在追逐的过程中，梦想的价值是双向的。我完成了我的梦想，那你们呢？”谢清焰举起奖杯，“学业进步，事业有成，追逐理想，愿你们完成自己的梦想，做自己的造梦家。”
弹幕：【谢总你好帅好耀眼！】
弹幕：【谢清焰撒花撒花撒花花。】
弹幕：【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像是退圈宣言吗？】
弹幕：【呜呜呜呜呜呜我哭了。】
弹幕：【我真的觉得谢要退圈。】
颁奖典礼结束后，谢清焰只是简单地参加了之后的庆功宴，就离开了现场。
深夜十一点半，姜易下楼丢垃圾的时候，在路过的长凳上遇见一个小时前还在庆功宴现场的谢清焰。
谢清焰换下了礼服，穿了一件卫衣，就连常年伪装出行的口罩和帽子都没有戴，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
姜易怔住，然后快步走上去，意欲脱下外套，遮住谢清焰的身形和脑袋。
谢清焰按住了他的手，将怀里的奖杯塞给他。
姜易问道：“你喝酒了？”
“你闻到了酒的味道吗？”谢清焰抬起头来，摇头道，“最近半年，我一直有听医嘱，很少喝酒了。今天是庆功宴，我只喝了一杯就走了。”
谢清焰看向姜易，道：“我得了一个很大的奖。”
姜易应声：“恭喜。”
他已经在直播里看见了。
“我很高兴，想把这个奖送给你。”
谢清焰澄清道：“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过去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了。其实，我没有那么多炮友，只有你一个而已。”
姜易安静地看着他。
“十一年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你能不能和我打个赌，赌我一辈子喜欢你。”谢清焰缓慢地说，“我的赌注是，我们结婚吧。”
“我正在摆脱那些虚假的幻觉，努力往前走，努力找到你。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也可以追你。病没好，我追你，病好了，我也追你。你放心，我会对你一辈子好的。”
“艺术的领域，既存在于影视，又存在于机械。我审美这么好，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
谢清焰道：“姜易，我想和你完成这件名为‘余生’的艺术品。”
“好。”姜易轻声道，“我把我交给你保管，你把你交给我保管。”
“我们赌上这一辈子。”
——姜谢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