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傩大祭后没多久就入了夏,南傩寨的气温还要比京市高一些。
巫素拿着巫恒和时玄的高考准考证看来看去,上面的照片格外端正,让巫素格外得意。
一个在河子坡镇上考,一个在京市的中学里参加考试。
“我听说周易妈说,高考那天他们全家送考,阵仗特别大,”巫素觉得自己不能落了下风,“我也去送考吧?”
巫恒倚着时玄的手臂在看题,他很聪明但摸底历届高考真题,也是够不上清北的,不过也稳定在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
阎君大人比他多上好多年学,他不懂的题给他就能立刻写出解答过程。
巫恒靠着时玄,腿上放着试卷,同时在吃荔枝,他喜欢吃但不喜欢剥,因为总把手弄得黏黏糊糊的不喜欢,抽空回了巫素一句道:“那爸准备去哪里送考?镇上还是京市?”
巫素看着一儿子在给另一儿子喂荔枝,时玄伸手接过荔枝核,有些犯难。
这怎么选?
按理说去镇上肯定更近,但……时玄在这阳世孤苦无依,他父亲时宗光受打击甚大便一病不起,前两天撒手人寰了,按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更照顾时玄的心情一些。
巫素忍不住开始幻想,说:“要是我身上也有活尸蛊就好了,我的灵魂去京市送时玄,我的身体去送小恒。”
正坐在诊台前看医案的巫泰老爷子抬起头,“巫素,你是不是有病?”
巫素觉得自家老爷子玩笑都开不起,一点都不幽默。
“那巫叔叔抽签怎么样?”时玄让巫恒坐好别摔下去,起身把荔枝核扔进垃圾桶里去洗了个手,取过医馆内用来包中药的黄纸,取过毛笔在两张纸上都写上了名字,然后揉成纸团。
巫素面对两个纸团纠结来纠结去,又在点兵点将好不容易选了一个,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里面的“巫恒”两个字。
“是小恒啊,既然老天爷都让我去给小恒送考,那时玄你一个人去参加高考,不要太难过,巫叔叔隔空支持你考一百分!”
时玄点点头,参加一个高考而已,巫素叔叔说得像是要去上战场,只是这个祝福就免了。
巫恒站在药房外,把另一个纸团拆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的依旧还是“巫恒”。
巫恒弯弯唇,不动声色地把纸团收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巫恒巫恒,你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药丸子吗?我祖上载的。”苏妲已神神秘秘从外面钻进来,把一粒漆黑比麦丽素还要大一些的药丸子递给巫恒。
苏妲已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去看了一下已经半大的黑炭,和前世一样的小黑狗,只是更活泼可爱了,显然是被主人家宠爱长大的小狗。
她在狐山窝窝里刨出的祖传丹药,也不晓得是拿来干嘛的,于是带回来找专业人士。
巫恒拿起来在鼻间嗅了嗅,赶紧把药丸拿开了一些,顿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药丸了。
“巫恒,煤气罐给的什么东西?”小白蛇带着喜喜爬过来看热闹。
“干爹干爹,我也看看。”喜喜把脑袋伸过来。
巫恒把两条蛇推到一边去道:“未成年看什么看?边上去。”
小白还有些愤愤不平,它们蛇又不是人,不能用人类的年纪计算啊!
到底不愧是狐狸精的祖传药丸,这不是别的这是能让人在意识清醒之下情。欲放大数倍,对身体还没有伤害,是情侣玩乐的玩意儿。难怪是狐狸精的祖传丹药。
“啊?那我不要了,送你了。”苏妲已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变美的药方呢。
这种药有个屁用,她又不找对象吸取阳气修炼,她可是正经修炼的狐狸精。
巫恒见苏妲已又窜入后院,要挑选今晚吃的肥鸡,搞得后院鸡飞狗跳。
又怕两条小蛇翻到这药丸,不能随便乱放,只好拿着用黄表纸包裹住药气,去了自己卧室锁到抽屉里。
巫恒动了动嗅到那药丸浅香的鼻子,忍不住转头盯着跟上来的时玄唇形极其好看的唇,喉结动了动。
巫恒凑过去问他:“你刚才为什么不吃荔枝?是不喜欢吗?”
时玄:“?”
是尤金哥去镇上看诊,顺道买的荔枝并不多,他不跟巫恒抢。
巫恒胆子突然大多了,凑上去亲了一口,唇齿间有着淡淡的荔枝香,那柔软的唇让巫恒生出极大的满足感,他没忍住咬了咬。
时玄神思微晃,立刻把他抱起来放在书桌上深尝小荔枝,让荔枝香气在唇中爆开不断弥漫。
巫恒坐在书桌上,把脸埋在时玄怀里轻声道:“高考我们要一起加油。”
时玄轻哼了声轻蹭巫恒利落短发没答,现在好像比高考还难。
那该死的煤气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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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那天,时玄独自回京市和何云霄他们一起参考,而巫恒则和周易一起去了镇上的中学参加。
周家人集体出动,周易爹妈要求所有人都要穿红的,所有人都是红人出街,搞得周易很尴尬,想找个眼罩把眼睛遮住。
等巫恒和周易进去,巫素看见紧张无比的周家人,转头在学校附近找起了电玩城。
高考也就两天时间,何云霄他们考完就觉得解放,在搜索毕业游哪里好玩,时玄却回了时家处理继承遗产的事情。
因为在阳间的身体还没有去世,阎君将继续履行阎君之责的同时,在阳世生活直到肉。身离世,所以作为时宗光的独子,将继承整个时家的产业。
时玄是背着巫恒回的幽冥,他坐在大殿办公桌前,漠然地看着那道阴魂被牛头马面领上来。
时宗光有些恍然地仰头看着那阵阵黑烟缭绕后的年轻阎君,他手肘撑着头一言不发。
时宗光直到死,都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竟是阎君的转世,而他那一生所做都竟是错误的。
今天正好轮到实习判官赖俊当值,他坐在阎君左下的小桌前拿出时宗光生前的履历,开始激情四射地审判着时宗光的生平。
从出生到死亡,这一生所做过的每一件事,在地府都将被全部剖开审判,最后决定下一世的归处。
赖判官说完后问道:‘时宗光,你可对以上所述有辩驳之处?你有什么话可说?’
时宗光神情恍惚不已,他开口却问的是:‘我老婆姜丽莎在哪里?’
赖俊立刻看了看主座上的阎君,时玄眸光快速闪过,依旧默不作声。
赖俊立刻琢磨上司心思,也没有驳斥阴魂问不该问的,查询了工作计算机后道:‘姜丽莎生前积德行善,又产下阎君大人在阳世的历劫肉。身,难产成阴魂也不忘保护幼年的阎君,累积功德无数,已提前转世投胎去了。’
在时玄回来的前几天就已经被安排率先投胎去了,他没有见到妈妈。
只是借阴阳镜悄悄查看过姜丽莎如今的生活,很好,算是万中无一的好投胎。
时宗光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甚至看着面前的阎君也不知说什么。
是啊,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儿子时,而是地府唯一的统治者。
赖判官询问说:‘阎君大人,时宗光生前和邪祟多有往来,虽不知情但有犯罪事实,但他又是您历劫时的生父,您看怎么判?是否需要酌情轻判?’
时玄俯视着堂下潦草的中年男魂,良久后起身道:‘由六案功曹审理后,按阴律判。’
时玄轻挥袍子宽大的衣袖,背手朝外大步走去,淡声留下一句话:‘我需要避嫌。’
时宗光在听到判官说要让他判刑,他的神色都没有变一下,在知道真有阴曹地府那一刻,时宗光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当那堂上的阎君说出‘避嫌’二字的时候,时宗光彻底绷不住了,他眼眶开始酸涩,可阴魂是哭不出来的,他嘴里发出鸣鸣的痛苦喊声。
避嫌,他以为堂上所坐是那高高在上的幽冥之主,而那句避嫌让时宗光意识到,他是时玄。
而那位年轻的阎君一步步朝外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阳世十八载,虽是漫长鬼生里小小的一段时间,然而却是他亲身经历,遇见的每一个人遇到的每一件事,他都付诸了自己的感情。
母亲爱他,但母亲难产去世他从未见过,甚至回来也错过了与她相会。
父亲厌恶他,视他为鬼胎,是妖物,处处监视他苛责他。
他利落镇压了玄门老祖的政变,然而似乎依旧像是一场失败的历劫。
时玄立在冥海边看着幽绿长海之下的累累白骨,一直无言。
眼前的冥海忽然卷起层层幽绿色的海浪,时玄看过去就见不远处,几个十分兴奋的鬼将抬着鬼气森森的轿子踩在冥海之上,一路踩着海浪而来。
巫恒把头探出轿子,看见一旁冥海之上的接送游轮上,无数阴魂在看他。
他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地府的鬼将十分热衷于用轿子抬他。
但这里的鬼将已经提过好多次了,几乎他每次来幽冥就问要不要坐轿,巫恒觉得不能总是拒绝,于是这次就同意了。
鬼将们抬轿子速度很快,可能还不是抬轿子的专业鬼士,让整个轿子都摇摇晃晃的,像踩在棉花上。
巫恒觉得自己总要坐晕,等鬼轿一走出冥海,他立刻表示要下轿,再坐下去巫恒觉得快吐了。
时玄就那么站在冥海边,看着鬼将帮忙掀开轿帘,那个人从轿中走出,一步步朝他走来。
时玄的唇终于扬了起来,有巫恒在,他的阳世历劫也并不是那么失败。
森罗幽冥之境无光,而他在阳世找到了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