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的肩微微斜着,身体后仰靠着钢琴,指尖不小心碰到了do键。声音迅速在空气里传开,郁桐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连忙收回手。
许绥走过去,右手抚上黑白交错的钢琴键。这是WILHELM GROTRIAN的立式钢琴,88键,背板材质都是实木的优质天然云杉和乌木,手感很舒适。可能是放置太久的缘故,早已经不如最初那般新了。
“这钢琴原本放在我爸的房间里,后来我妈突然说要教我弹钢琴,就搬到我房间来了。不过我知道她是故意搬过来的,因为我爸准备在他的书房里再安置一个书架放资料。必须把这架钢琴给搬出来挪个位置。”
“……”郁桐没忍住缺心眼的笑喷出来,“叔叔阿姨无时无刻都在想你,这不是件好事嘛。”
“也是。”许绥笑道。
“你会?那怎么没见你弹过?”
许绥垂睫低低笑了两声,一只手随意而自然地拨弄了两下额间细碎的发丝,看向郁桐的神情里透出几分慵懒,“很久没碰了,有点手生。”实际上当初他那阶段可能正处于青少年叛逆期,超级超级叛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了个半吊子。
郁桐凝眸盯着面前的钢琴,声音很低却正好能让旁边的人听见,“我可以跟你借来用一下吗?”
“当然。”许绥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郁桐拉了张椅子在钢琴架面前坐下来。
许绥一开始好没反应过来他的意图,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钢琴声,音色更加纯净、清澈。曲调流畅,柔情似水,又略带感伤。River Flows In You,有段时间他最喜欢的钢琴曲目,不过后来几乎就不怎么弹了。
许绥满眼难掩震撼。
他竟然从不知道,郁桐还会弹钢琴。
他懒懒靠着窗,视线紧紧锁定在郁桐反复不停跳跃的指尖。那双手细长笔直,生得白皙又标致,眸一瞬间,他心跳的频率也跟着对方指尖流泻出的乐声融为一体。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他耳边声消,他才猛地回过神来重新打量起面前站起来的郁桐。两人视线短暂地在空气里来了一个碰撞,郁桐很快又移开视线。
“你真给了我一个大惊喜!”许绥的声音里含着笑,这种开盲盒还中了头奖的感觉,居然也让自己给碰上了。
“我学过三年钢琴,”郁桐说到这个眼神明显黯淡许多,过去的事他很少再重新提起来,为的就是让自己少一点不快乐,“后来搬家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那架钢琴被我卖了。”
是他自己要卖的。
许绥眼神微微一沉,他大概能想到是为什么,暂时补贴家用,这说法也讲得过去。
不过郁桐说,那是因为他现在的房间没有多余的地方能安置下一架钢琴,况且很吵。会打扰邻家的小孩睡觉学习,有邻居好几次跑过来跟他们家反应过,柳江也为了这事说过他好几次。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没告诉许绥。
自从爸爸去世后,那架钢琴就闲置了许久,他一直没碰过。睹物思人,钢琴放在房间的每一晚,他都睡不好。那双笨拙的,粗糙又黢黑的双手就像从来没洗干净过一样,常常握住他的手在黑白键间弹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调子。
他时常会被那些不成曲调的调子弄得捧腹大笑,有次甚至笑太过分害自己摔得人仰马翻。男人扶他起来关心地问他屁股有没有摔开花,然后又继续逗他,牵着他的手在钢琴上胡乱弹一通后宣称世界上最伟大的音乐家就要诞生了。
他正要发笑的时候,男人往往会拉住他的手,笑着说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家就在这里。
郁桐时常会因为他这一两句话变得面红耳赤,脸红的像猴屁股一样。不过之后的学习他也会更加来劲,老师说他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只要肯勤加努力的练习,将来肯定会有一番成就。
他们说好的,等他拿了世界冠军就把奖杯送给男人。
只是后来,那个男人,他再也见不到了。
时隔了好多年,在许绥房间看见钢琴的第一眼,他又想到了他。
“我很喜欢这首曲子,River Flows In You,你的心河。”
回忆像流水般涌入他的脑海,顺带还有男人那夸张又肆无忌惮的笑声,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唯独那张跟黄土颜色一个色调的脸,黑得发亮的眼睛,统统都在他的记忆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真是巧了,我也喜欢这首曲子。”
郁桐半信半疑地望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该不会是为了附和我才这么说的吧。”
许绥是真冤枉啊。
说起来这事也是个巧合,不过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旧事。
“现在放下了吗?”许绥问他。
郁桐愣了两秒,轻点了下头。
早该放下了,这些年一直是他自己走不出来而已。要是老爸能看见现在的自己,肯定也会很欣慰的吧。
许绥就站在他面前,少年抬手揉了揉郁桐的脑袋,眼底星河漾开一片。
做午饭的时候,郁桐四处不见郁狸,明明两分钟前还在自己腿边围着叫唤。他走进厨房,看着腰上系了围腰在洗菜的许绥。
“阿狸呢?”
“好像又上楼睡觉了。”刚才还在,一眨眼就没了动静,铁定是吃饱喝足又回了它的窝。
“懒猫。”郁桐看他有点忙不过来,于是自荐,“我来帮你打下手。”
许绥扭头冲他笑了两声:“那你就帮我折扁豆好啦。”
“行。”
郁桐刚折了两根扁豆,听见他电话在响,见许绥没反应,随口提了句,“你手机响了。”
“我手是湿的,手机在兜里,你帮我接一下。”
郁桐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把手伸进他裤兜里掏了两下。
“宝贝儿,你摸哪呢?”许绥笑着打趣,“再摸下去你男朋友就真忍不住了。”
郁桐伸进他兜里还在掏的动作瞬间僵住,旋即面色如常地换到另一边拿出手机。许绥的手机还是全屏贴膜的,没有密码锁。
许绥给对方的备注是‘妈’。
“是阿姨的电话。”
“你接就好了。”
郁桐犹豫了下,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凑近耳边。
“阿姨是我,好。那阿姨工作顺利,记得吃饭。我会的,他也在。”郁桐抬眼看了看面前满眼带笑的许绥,“嗯,阿姨拜拜。”
就简单说了两句话,庄漫和同事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郁桐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心情很好。
“咱妈说了什么事啊?”许绥凑近一脸好奇地问他。
“妈说……”郁桐喊完才发现不对劲,这该死的嘴溜,他窘得面红耳赤的,差点就让许绥这厮给带偏了。
郁桐强行冷静下来,稳住声线,“阿姨说她今天要加班,午饭就不用等她了。叔叔呢?我怎么没看见叔叔。”
“学校那边安排他去外面出差两周,估计我们下周回来都遇不上他。怎么啦,这么久没见,你也想叫声爸呀。”
郁桐让他的骚话撩得面红耳赤。
“油烧辣了。”他好意提醒了一句。
“嗯!?”许绥被他突然转过的话题弄得一头雾水。
“火还开着,你能不能别走神。”
许绥转身看着锅里烧冒烟的菜油,连忙关了火。
郁桐刚准备退出联系人,眼尖扫过他置顶栏备注‘男朋友’的联系人。许绥关掉火,转身见他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动。
“在看什么呢?”许绥凑过去,他不记得自己手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郁桐将手机息屏握在手里,“没想到你这么变态。”
“我怎么就变态了。”许绥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大黑锅。
郁桐没点明,只说,“没什么,就觉得你脸皮挺厚。”
许绥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反应了过来。
“不厚怎么追你,我的小男朋友。”
郁桐撇嘴,无话可说的最好应付方式就是直接无视。
许绥一只手拿着锅勺,往锅里单手打了个蛋,午餐加了道西红柿鸡蛋汤。
郁桐下午四点快五点的时候才回去了。
许绥舍不得让他走。
郁桐必须得回去,今天该他做晚饭了,男人会做饭,家财又万贯。不过要是做给讨厌的人吃,他宁肯先饿死自己这只勤劳致富的小蜜蜂。
许绥嫉妒的发狂,脸都急红温了。说起来他还没吃过郁桐做的饭呢?
陆鸣轩这个周一直在忙着准备百师联盟的考试。郁桐学校也是有的,不过对他来说无论什么考试都一个样,在他这里同等对待,特殊的复习是没有的。
柳江和陆丰年六点半才回来,菜还是温热的。毕竟这天热,就算稍微有点冷也能吃。
柳江洗了手才在桌边坐下来,女人刚拿起筷子,陆丰年“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郁桐也难免吓了大跳,原本夹起来一半的菜差点又掉了回去。
“我们家应该还没穷到连盐都吃不起吧。炒菜就放这么点盐,老子吃了哪来力气干活养活你们一家子人。”
郁桐不动声色地吃了口菠菜,慢慢嚼了两口才咽下去。
他早就习惯了男人鸡蛋里面挑骨头,依旧坐在位置上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饭没搭理男人。他什么都不说,知道男人现在肯定瞪着怒目望着自己也无所谓。
柳江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炒豆角,她吃盐一向偏淡,口感也刚好。
“是有点淡了,下次炒菜多放点盐就是。”女人说。
郁桐谁都没理,也不出声说句是与不是。
陆鸣轩直接放下手里的木筷,一言不发地起身进了厨房很快又折身回来,直接将盐撒菜上。
陆丰年努力瞪圆的双眼这才从女人和郁桐身上收了回去,拿起筷子在菜里搅和了好几回,夹了一注放嘴里像老牛慢悠悠地咀嚼嫩草一样。
郁桐抬眸凝了眼对方那张脸,五官扭动的模样像蠕动的蛆虫,两道眉毛跟着面部肌肉抖动,他垂了下眸,满眼藏不住的厌恶。
吃完饭原本该他洗碗的,可陆鸣轩今天动作比他快。他收完盘子到厨房,见陆鸣轩站在水槽前已经开始刷碗了。
郁桐走过去将碗放在他旁边的厨台上。
陆鸣轩什么都没说,郁桐也不说。
他不是喜欢贪小便宜的人,不过感谢这种话,与其说出来,倒不如有机会再还回去。对陆鸣轩,谈不上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