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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尘灰

误念 久竹 2197 2025-03-20 18:46:09

“我只给你半小时。”

半个小时其实宽绰到有些多余,程叶川把所有值得收拾的东西放在一起,用了不到十分钟。

他习惯了四处迁移随居的日子,每一次落脚,都做好了随时会离开的准备。

行李袋大部分装着空气,里面随便叠了几件衣服和书,最底层压着他和姐姐的合照,还有一张B市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把最后一个月的房租压在了桌面上,同房东留了张道谢的字条,落笔抬头,看见窗前还放着一小盆绿栽。

以前有位摆摊的老奶奶,冒着大雨卖花,程叶川看到便随手买了两盆带回家。屋子里常年见不到阳光,小叶子却依然顽强的活着,只是脑袋总爱无力的耷垂着,瞧着病恹恹的。

门缝闭合的最后一秒前,程叶川看向那抹唯一的绿色,在心底说了声再见。

家楼下的破旧巷口中只有耿桓的一辆车,车身勉强塞入一半,整条路便被完全堵死,没有半分可以逃脱的缝隙。

程叶川走到车前,他没有想过要逃,甚至没有开口问耿桓要带他去哪。

他浑浑噩噩的煎熬了四年,好像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车内有一股独特的皮革味道,程叶川鼻子敏感,闻着并不舒服。他很容易晕车,嗓间还残存着药物的苦涩,油门起刹间胃里止不住泛着恶心。

车子在一处很普通的小区内停下,耿桓没有多看他一眼,“到了,拿好你的东西下车。”

程叶川跟在耿桓身后,看着他的家。

门口的鞋放的很整齐,绒毛地毯上还未落灰。房子并不大,一眼过去能瞧见大半的格局。

厨房呈开放式连在客厅,白灯带从墙上打落,入目只有黑白灰三种单调的颜色,从极简的家具摆放中能看出主人曾用心做过挑选。

程叶川还记得当年的新闻报道,那些刺眼的红标题扎在脑海中,条条列列都写着:耿氏房产施工事故致死数十名工人,耿氏集团陷入资金断链,耿氏慈善基金疑陷虚假作秀。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姐姐骗他说,她已经和耿永德离婚了,从此以后他们姐弟俩和耿家再无瓜葛。

他曾在新闻上看到过,耿桓一个人被话筒团团围住的照片。上面的他额角外翻着血肉,鲜红的血顺着鬓发流到领口,暗沉的侧脸锋利且消瘦。

那之前他还收到一条耿桓发来的消息:[等我回国之后,给你一个惊喜。]

程叶川当时没有回复,也没想到那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联系。

“进来。”耿桓冷声开口,程叶川才发现自己仍楞在门口。

耿桓踢给他一双拖鞋,抬手指向屋内的一间卧房,“去把你的东西理好。”

程叶川把行李放在了最不碍事的角落,垂眸看着眼前灰色的床单,眼底也染上了灰沉。

耿桓终究是变了很多,单是看着他,根本无从分辨情绪的存在。以前那个充满逼仄戾气,把所有情绪都挂在脸上的少年,仿佛只是和他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从他把拳头举在空中,却迟迟没有对着自己落下的那刻,程叶川就知道,等着他的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发泄的耿桓。

是一个他无法想象和猜测的人。

客厅传来一阵连续清脆的响动,程叶川从房间探出半个身体,看见耿桓正对着厨房,在案板上切洗着蔬菜。

他张张嘴,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长久的沉默后,还是说:“我…我来吧…”

“你来?”耿桓没有回头,“等着你来,我四年前就该饿死了。”

程叶川难以自控的皱了下眉头,迅速垂下头,用手指紧紧扣住门框。

他一直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耿桓熟络的姿势,耳边是食材入锅的磁响,鼻尖也渐渐传来诱人的香气。

耿桓的背影似乎比从前更精壮些,西服里衬还没换,长袖衫内是掩盖不住的肌肉线条。他跟在这个背影后面很多次,此刻却陌生到无法辨识。

“过来端菜,”耿桓从消毒柜中拿出两套餐具,在玻璃长桌上垫了三张隔热垫子,“要吃多少自己盛。”

醋呛土豆丝,肉末茄子,还有一份冒着香油气的水蒸蛋。

程叶川举着筷子,呆愣的看着这几道日常的菜品。

耿桓夹了一筷子土豆丝进自己碗里,没什么表情,完全咽下去后才开口:“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是吗?”

“我一路挺过来,既没被饿死也没被整死,现在还一个人好好的活着,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程叶川的心里像是沉入了一块上锈的铁锭,坠的他说不出话。

“其实我也没想到,我真的能熬过来。”

耿桓一直自顾的说着,突然抬头看向程叶川,双眼死死盯住他,“所以说,我还要谢谢你。”

从前耿桓坐在头等舱里看电影,随手冲上万人民币去打游戏时,没想过在日后的某一天,会为了省一点点钱,挤在拥挤且没有座位的绿皮火车里。

车厢里布满了臭汗味,人们紧贴着彼此的身子,活动一下胳膊都能碰到好几个人。耿桓就找到一个最偏的角落,警惕的守着自己身下一包包的货物,满身疲惫的从起点维持到终点。

那时其实已经算有了些好转,最屈辱的日子是在耿家所有财产冻结后,他被骗子坑走了大伯打来的最后一笔钱,又无法像同样落魄,逃亡在外的耿永明再次开口,就在只有一张床的出租屋里,用一包泡面熬过了两天。

也许就是在那时,耿桓所有的情绪和脾气都被磨成了尘灰。

亲手签下医疗放弃书时,耿桓没有哭。他只是赤红着双眼,在病床前看着父亲的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直到显示屏幕上的图案变成一条直线,无论他怎么嘶吼,那个一直骂他的人却再无半分反应。

后来是耿家原来的老佣人们,攒着凑了一笔钱送过来,让耿桓最后有能力给耿永德的骨灰找一处安置的地方。

那是耿桓第一次哭,也是唯一一次哭。

耿桓不敢把自己困在房间里,他怕在只有呼吸的封闭密室中,下一秒精神就会走向崩溃。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去阳光最刺眼的中心站着,打量着周围来往的人群。商场林立,人流穿梭,那些所谓的名牌,华丽的衣着顷刻间都化成了一堆破布,包裹在各不相同的皮囊外。

耿桓低头看着自己,还是从医院走出那天穿出来的衣服,脏了,有些难闻。他想,如果要去自杀的话,他希望死之前能穿一套崭新的衣服,那是人最后的尊严。

所以那天以后,耿桓不声不响,拿着最后一点钱去了广州,靠着最初在市场的摸爬滚打,一点点赚来了现在的外贸服装公司。

他放下面子和大妈扯皮,油嘴滑舌的应对着各种小活计,累了一天就找个空地潦草吃完盒饭,那些回想起来都觉得心酸的回忆里,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耿桓挺下去。

他要找到程叶川。

找到那个毫不留情抛下他消失的人。

“说实话,”耿桓收回目光,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余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真以为我会控制不住的直接把你掐死在仓库。”

他语气淡淡的,嘴角上扬了一瞬间,却并非在笑,喃喃道:“原来我真的变了这么多。”

作者感言

久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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