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过了多久,只要回到医院,程叶川心里还是闷得发慌。
“你来了,”陈年勉强笑了笑,“好久没见。”
他们距离病房还有一定距离,程叶川只能看见空荡的走廊,嗯了一声。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还会主动找他,”陈年碾灭手中的烟头,“这次找你来是我擅自主张,他不知道。”
“………他,怎么了…”程叶川终于问。
“从H市赶来江源的路上,几个车连着追尾,他刚好被困在中间。”
程叶川眉头细细皱了一下,听陈年继续说:“他出事之前本身就生着病,右腿被车门硬生生顶骨折了,人昏迷了两天,刚清醒过来没多久。”
程叶川低着头,不由攥紧了手心里的卡。
“我知道我没资格替他跟你说这些话,但就当是我个人的请求,哪怕是骗他也行,你能不能给他一点………”
“我今天来,”程叶川缓缓开口,把卡递向陈年,“只是想把这个给他…”
陈年没有接过来,他明白程叶川这张卡意味着什么,如果被耿桓知道,无异于直接在他伤口上再捅一刀,急道:“就算你铁了心再也不想见他,过了这段时间可以吗?”
好像不愿意再多说第二句话,程叶川默默把卡放在墙边的板凳上,“麻烦你帮我给他吧…密码和他自己的一样…”
程叶川转身的动作很轻,陈年却看出了不可挽留的决绝,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他也不知道!”
程叶川脚步顿了顿。
“耿桓从来没有告诉你,当年他家破产的事情其实是耿永明一手操纵的,耿永德不仅骗了你姐姐,也骗了耿桓。他想让耿桓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你们姐弟头上,但他没想到耿桓会爱上你!”
程叶川听着身后的声音,“所以耿永明才会去找你,利用你威胁耿桓,好让他妥协,让他崩溃。”
这些话落在程叶川耳边,像是隔了一层布,麻麻的听不真切。
“耿桓没有骗你,你知道真相的那天,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耿永明设计了这么多年,不仅害死了他父亲,还想借着耿桓对你的喜欢和愧疚,再次毁掉他。”
时间好像被无形拉长,程叶川脑海一片空茫灰白,那些他拼尽全力才划清的东西,仿佛又在瞬息之间被搅成混沌。
陈年声音低下来,“得知要合作的人是耿永明,他连条退路都没给自己留,就在那天直接毁了合约。所有后果,从几千万的赔款到后续纠纷都是他一个人揽的。他每天除了调查当年的线索,就只有靠着你,才能勉强撑到现在。”
程叶川嘴唇动了动,复杂的情绪却全堵在唇边,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年想到从前他还不知情时,看见程叶川安静跟在耿桓身边的模样,还有耿桓舍身救他后,程叶川贴心又温顺照顾他的每一个细节,问道:“你真的,从来没有一瞬间喜欢过他吗?”
耿桓的名字,就像盖在程叶川人生上的阴影,从最初无处可逃的惧怕,到后来麻木自责的闪躲,以至于耿桓对他那些所谓的好与喜欢,都成了更沉重的负担,压得他根本没有力气分辨,更不敢相信。
“………没有。”
程叶川是回答,也是对自己说。
没有了恨,没有了怕,也没有喜欢。
程叶川的声音很轻,和缓的两个字就像一阵烟雾,随着空气无形的蔓延开,直到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沉闷的摔响。
陈年慌忙跑过去,转弯便看着耿桓半跪在走廊间,右腿上缠着石膏,双手也满是青紫,艰难地捡拾着一旁散落的拐杖。
耿桓甩开陈年扶他的手,不管自己随时可能再度跌倒,咬牙撑起胀痛的身体,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年不知道耿桓听到了多少,只能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额间的青筋因为剧痛紧崩着,还是倔强地撑在原地,无声地望着程叶川。
如果不是这个身影已经刻在骨子里,程叶川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耿桓。
短短数月没见,他却好似一下倾颓了很多年,总是锐气的眸光像被敲碎了一般,黯淡到落了灰。向来撑衣服的身板,如今套着病服都空落落的,被高个头反衬的更显虚颤。
“你走吧………”耿桓开口,才察觉嗓子干裂到无法忍受,每说一个字仿若咯血,“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活该,跟你没关系。”
“你走吧,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了。”
耿桓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蹭向病房,在脱离程叶川目光的一瞬,他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颓软地跪倒在病房门后。
耿桓那时候流露出的神情,让程叶川莫名觉感觉到,也许这真的就是他们俩的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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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麦青也试图邀请过程叶川,但都被他礼貌地拒绝了,他知道对于程叶川这种敏感的性格要足够耐心,所以总是恰到好处的保持着日常聊天。
当年因为父亲的意外死亡,母亲带着他和妹妹远走国外,刘麦青用了很多年才逐渐习惯下来。但如果是为了程叶川,他可以放弃在国外的根基,留在江源重新开始。
一直到终稿交付那天,程叶川才答应见他。隔着一条马路,刘麦青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像个雀跃的小孩,在咖啡馆里向他挥了挥手。
刘麦青是一个能让人放下防备的人,程叶川从来没和人如此放松的说过话,不觉就坐到了傍晚。
今天的天黑的格外早,看出程叶川想要离开又不好主动开口的态度,纵是不想这么快结束,他也只好说:“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刘麦青问得诚恳又迫切,程叶川避不开他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天空突然划过一阵闷雷声,刘麦青拍了一下自己:“我都忘了,江源一到九月就爱下暴雨,正好我送你回去吧。”
在程叶川愿意见他前,刘麦青事先答应了一个人在这里见面,正巧也是今天,他算着来回一趟来得及,不会耽误一会的私事。
刘麦青绅士的在前方开门,还未碰到把手,门已经被人从外拉了开来,正眼一看,刚好是约见他的人。
“您来的这么早?”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提前,刘麦青抱歉道:“不好意思,我需要先把我朋友送回家,耽误您一点时间。”
他撑着门想让程叶川先出去,转身才发现程叶川僵在原地,怔楞地看着眼前的人。
在这里会撞见耿桓,程叶川先是震惊,而后陷入剧烈的慌乱中,本能向后缩了一步。
刘麦青夹在中间,根本无法忽略耿桓看程叶川的眼神,那是一种浓烈到无法遮掩的爱意,偏偏又卑微的隐忍着。
“你认识他?”刘麦青警惕地问耿桓。
耿桓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漆黑的世界里只有一道光,照在程叶川退缩的动作上。
他的腿被车门硬生生挤断时的炙痛,都抵不上程叶川这一个举动更锥心,那时的剧痛好像沿着他还未痊愈腿,一直纠缠到他的心脏,疼得连呼吸都停滞下来。
刘麦青见程叶川低垂着头,立刻把他护在身后,防备的对耿桓说:“麻烦您让一下,我现在要送他回家。”
这些日子程叶川过得一直很平静,从前的一切就像命运开的玩笑,玩弄了他二十三年,又把正常的人生还给了他。
可此时此刻再次遇见,如果不是刘麦青牵起他的手,他连向耿桓的方向迈出一步都不敢。
刘麦青紧紧抓着他,擦着耿桓的胳膊走过,在即将错过时,耿桓终于抬手,拦住了程叶川另外一只胳膊。
耿桓没有用力,但两个人都在抖。
耿桓很想把程叶川狠狠揽进自己怀里,想贴在他的耳边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有想他,想不顾一切的带着他走,但最后也只是颤着放开了手,在他身边说:“刘先生,我不仅认识他,我要找你谈的事情,也跟他有关系。”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即使刘麦青让程叶川坐在自己身边,耿桓和程叶川之间无形的暗流,还是把他隔绝在外。
“我之所以答应见你,是因为你告诉我当年的工程事故背后有隐情,也许我父亲是被人利用的,”刘麦青盯着耿桓,“所以这一切,跟小川有什么关系。”
听见别人亲昵地唤程叶川,耿桓面色不改,放在桌下的手却不禁攥起来,“因为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刘麦青笑了笑,“你要是这种态度,即使我真的知道什么,也帮不了你。”
耿桓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受程叶川影响,“我知道,当年事故发生以后,那些被砸死的工人家属,把所有愤恨都发泄到了你们家人头上,虽然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还是舆论逼得无法在江源继续生活下去。”
刘麦青脸色微变,耿桓继续道:“你应该也知道,凭你父亲的工资,就算是攒五年十年,也不够你们一家在国外生活下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刘麦青反问。
“当年的你还很小,也许你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事,”耿桓逐渐把场面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我知道操控这一切的人是谁,也有了大部分线索,所以才在最后找到了你们。”
“至于你问我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耿桓终于不用压抑地看向程叶川,“另一个关键的证人,就是他姐姐。”
耿桓:老婆就在身边,我却连抱都不能抱。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