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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紫金堂 尼罗 4648 2025-03-27 07:10:43

且说金世陵在出城的路上偶遇了曼丽,出乎意料之余,心中也是感触良多。他一时想到先前两人间的情意,心中激荡;一时想到曼丽现在的境遇,又深觉难过。如此一路到了家,他那脑子里颠三倒四的,也不知到底想着什么,总之一直是乱哄哄。

将药品送去顾医生处后,他又在赵将军身边坐着凑了会儿趣。赵将军躺在床上,已经是要睁不开眼睛的光景。对于身边这个心爱的异姓儿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逮,连抬手摸上两把的能力都没有了,所能做的,也就是哼上几声,代替了言语。

金世陵站在床边低头望了赵将军。赵将军是个高个子,一直不曾发福,所以身上也没有许多肥肉可供病症的煎熬,很快就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一张脸黄里透青的,两只眼睛也深深的陷了下去。

金世陵一言不发的咬了牙,心中很冷硬的想:“这老家伙不会是要玩完了吧!玩完也可以,反正自己也没有给他养老送终的打算。只是自己既然叫了他近两年的爸爸,爸爸死了,遗下的这一大片家业可该留给哪个儿子呢?”

按照道理来讲,继承人当然毫无疑问的是赵英童。不过金世陵坚信,赵将军本人可是一点儿也没把赵英童当成儿子来看待。如此说来,其实最有资格接手这赵公馆的人,还是自己这个干儿子。

金世陵想到这里,忽然就急切起来,恨不能把赵将军从床上扯起来,立刻写下遗嘱。

出门找了顾医生,他问道:“将军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顾医生答道:“他老人家上午又吐了血,方才是刚刚入睡,如果病情平稳的话,大概晚上九十点钟能醒。”

金世陵一听要等到那样晚,便失了耐性,自行回了房间。

进门之后,他首先就发现桌子上多了几封香港来信。原来现在重庆邮政方面也受到战争影响,普通信件就时常不能被及时送达。这回大概又是攒了几天的信被一起送来了。

他拉了把椅子到桌前,自己很舒适的坐下了,又把身体后靠,两只脚架在了桌子上。顺手拿来最上面一封信,撕开封口后倒出里面的信纸,摊开后安安逸逸的读了起来。

读到了第三页时,他忽然“呵呀”了一声,立时放下双脚,坐直身体严肃了表情,瞪着眼睛望了信纸。

原来信上在一段长篇大论之后,忽然出现了这样一段话:“亏杜文仲的帮忙,我订下了一张香港去重庆的机票。当然,你知道,现在的飞机航班,时间上也并没有一个准,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在将来的哪一天抵达重庆。日期定下之后,我会立刻给你打电报。老三,我是非常想念你的,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样的想念我。虽然现在香港比较太平,不过我近来感觉生活极其无趣,这样了无生趣的日子,纵是平安又有何意义呢?所以我决定顺应我自己的思想,暂时放弃这安稳的生活,前去重庆见一见你。想来我们虽然相隔不是很远,但是也有将近四年没有见面了。我刚刚独自度过了三十岁的生日,深觉时光易逝,而战争又不知何时结束,我须得趁着年华尚好,马上去瞧瞧你……”

金世陵抬手挠挠头发,又匆匆浏览了余下几页信纸,见不过是些扯闲淡的屁话,再无重要内容,便放了信纸,又把桌上几封信拿过来看了看邮戳,才晓得自己所读的,乃是日期最近的一封。

扔了信件,他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口中就不由得自语道:“这怎么好……这里正是闹轰炸的时候,他顶着炸弹往这里跑……我怎么安顿他呢?哎哟我的傻二哥啊……”思来想去,他抓耳挠腮的推开房门进了走廊,一顿暴走下了楼,把家中一个比较亲厚的听差叫了过来,问道:“咱们刚到重庆时,住的那处疏建村,你还记得吗?”

听差陪笑答道:“记得,那儿不是叫什么文化新村吗,全是国难房子,村里住了不少大学的先生。”

“你现在……啊不,明天早上,早上就去一趟文化新村,去给我找套好一点的房子——不要那种国难货——租下来,价钱随意,但是下面一定要带防空洞的。明白了?”

听差听的愣头愣脑:“陵少爷,咱在那里不是有赵委员的别墅可以借住吗?您何必还要自己去找房子呢?”

“别那么多废话。你明天就去,房子不找定下来,你就甭回来了!”

听差赶忙答道:“是,明儿一清早儿我就下山,您就放心吧!”

打发走了听差,金世陵坐在客厅之内,牙疼似的以手托腮,一颗心像被羽毛轻轻拂弄着似的,痒酥酥的跳的又轻又快。眉头微皱着,脸上却又带了点笑意,半笑半恼的发着呆,胸中也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触。

从理性上来讲,他似乎应该立刻去信,打消金世流这个来渝的计划,毕竟现在满天的跑日本飞机,无论如何都要比香港危险得多。可是从感性上来讲,他一想到自己要见到二哥了,就兴奋的有些飘飘然。

他派去的那名听差,在第二日清晨匆匆下山,于第三日清晨归来,倒是不辱使命,向金世陵禀告道:“陵少爷,我昨天走的急了,就忘了问您找房子是做什么用,要是住家的话,要住几口人。不过我昨天去时,正好赶了个巧,那儿有当地的一家财主,出资盖了一幢二层小洋楼,专门出租给下乡避难的人。房租是不便宜,一个月要三千块,可是楼下的洞子修的实在是好。我就自己忖度着订下了二楼靠边儿的三间房,又清静又整洁,墙也真是砖墙,刷的雪白的。现在就是没家具,房东说只要咱再给他添个五七千的,他能替咱全布置出来,连水盆窗帘、床单被褥都是崭新现成的。您看这……”金世陵不等他说完,就赶忙点头:“不错不错,只要房子正宗洞子好,价钱不是问题。我哪里有时间去收拾屋子,你就再给他添一万,让他处处都布置的好一点。我现在说不准什么时候进去,就让他随时准备着吧!你现在过来跟我拿钱!”

听差答应一声,跟着金世陵进房取钱,然后又脚不沾地的一路下山,租房子去了。

金世陵为了金世流的到来,很是忙乱了几天。只不过金世流是他自己的二哥,而他现在又是赵将军的儿子,所以虽然忙,却不好忙的大张旗鼓,只能支使下人代为跑腿。

待到一切都布置的差不多了,金世流的电报也打了过来。此时从香港来重庆的飞机,都是夜里出发,清晨抵达。金世陵知道赵将军这边是不会轻易放自己出门的,便索性对他实话实说。赵将军吭吭的咳嗽着,很乐意见见干儿子的哥哥,可是因为身体实在不允许,就只好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道:“你可以请他到家里住,你的哥哥,就也可算作是我的孩子了。”

金世陵答应了一声,却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当夜,他睡也睡不着,睁着两只眼睛熬到了将近凌晨的时候,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象着二哥现在的模样,一会儿想象着见了二哥该如何亲热。后来隔着白纱窗帘看见外面天光微明了,便起身跳下床,一面压低声音哼着歌儿,一面窸窸窣窣的穿戴打扮。

飞机是早上七点钟到,他却是六点钟就到了珊瑚坝的机场。今日乃是个云稀雾散的明朗天气,他站在江岸石栏杆边,正好能够清清楚楚的俯望着江心珊瑚坝。直过了许久,才有一架银色飞机降落到了坝上,这自然就是香港过来的航班了。

金世陵的心“咚”的一跳,也来不及招呼司机,拔腿便沿着那两三百级的江岸石阶向下跑。此时周围众人见飞机来了,也纷纷的涌下来各去迎接。一时间这江岸处就人声鼎沸的热闹成了一锅粥。金世陵被人流冲的正是茫然没有立足之处时,忽然听见前方有人高喊“老三”,觅声望去,就看见了他那暌别三年之久的二哥金世流。

金世流穿着一身灰色派力司西装,里面配着白衬衫与素纹领带,头上又歪带着顶黑色盆式呢帽,瞧着是相当的摩登清爽相。再看那面目,也完全都还是三年前的模样,非但没有一丝沧桑之色,甚至还略略的胖了一些,并且细皮嫩肉的,从皮肤里面透出白皙来。此刻他一手拎着个硕大锃亮的黑色皮箱,一手插进裤兜里,望着金世陵,神情非常的镇定。

他能够镇定,金世陵却是没有这样深的养气功夫,一旦确定眼前这人的确是他二哥了,便欢喜的惊叫一声,一头冲进了金世流的怀里。金世流先是被他撞的一个趔趄,随即就扔了手中的皮箱,将怀中的金世陵一把抱住:“老三,我们总算又见面了!”

兄弟两个热情拥抱后,赵家司机也追上来了,赶忙帮着金世流拎了皮箱。这时金世陵从金世流的怀中挣脱出来,要哭不哭的红了眼眶,盯着他二哥道:“你抱的太紧,快把我勒死了。”

金世流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蹙起眉头,也是有点要落泪的样子:“老三,你瘦了。”

金世陵掏出手帕擦眼泪:“二哥,你胖了。是不是年纪大了,就要像大哥一样发福啊。”

金世流也用空着的那只手掏出手帕擦鼻子:“可能是吧。我都三十了。”

金世陵扔了手帕,扭身又同金世流抱做一团:“看不出来,瞧着一点都不像三十岁的人……”哽咽了一声:“保养的不错……”

金世流的眼中落下两滴泪珠:“哪里……一般而已。”

赵家司机手拎皮箱站在一边,仿佛是人流中的中流砥柱一般碍眼挡路,惹人讨厌。他先还耐心等待,准备陵少爷一旦同这位香港哥哥结束谈话,就赶紧往上走,到了江岸好开汽车离开。哪知陵少爷兄弟涕泪横流的搂抱之后,相互之间既不道个辛苦寒暖,也不进行礼貌寒暄,就是一味的扯这些莫名其妙的废话。便有些为难起来,小心翼翼的低声建议道:“那个……陵少爷,这里人来人往的,吵得很;不如您二位到岸上车里去,安安稳稳的说话儿可多好呢?”

这个建议是很正确的,陵少爷立刻虚心接受,同他二哥手挽手的向上爬了几十级石阶,坐进了车内。司机这回算是松了一口气,发动汽车往文化新村开去。

从珊瑚坝机场到文化新村,那路途是非常之漫长的。金世陵坐在车里,眼中的泪水已然干了,只痴痴的望着他二哥,忽然凑过去,在金世流的脸上“梆”的亲了一口。

金世流抬手抹了抹脸:“老三,你好多口水。“

金世陵嘻嘻一笑:“二哥,你从香港来,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金世流指指身边的皮箱:“我带来了一些小玩意儿,还有糖果。”

金世陵又往他身边蹭了蹭:“重庆的条件可比香港要差许多,你既然来了,就得克服忍耐一下了。”

金世流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看看——对了,你想不想我?”

“当然是想的要死啦!”

“那就好——我是想看看你。”

金世陵微笑起来,刚要开口,忽听得那司机在前方“哎呀”了一声:“陵少爷,不对劲儿,前边那儿挂球了!”

金世陵立刻紧张起来,探头向车窗外一看,果见远处的木竿之上,挑出一只红球来。

“这可怎么办?我们现在离那个村子还有多远?”

司机想了想,答道:“陵少爷,从这儿到文化新村,还有几十里地;我看我们还是先往歌乐山方向去吧,那毕竟还近一点儿。”

金世陵不愿意带金世流去歌乐山,就又问道:“附近好不好先找个洞子避一避呢?”

司机停了汽车,坐在车内东张西望一番后答道:“陵少爷,咱们这刚刚出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洞子可避啊。”

金世陵咬牙急了一声,心中又害怕,只好答应下来:“那就往歌乐山开吧!”

汽车一路开到了山脚之下,附近的高杆之上依旧只挂着一只红球,可见危险并未解除,而日本飞机的踪影,目前却也是没有。金世陵晓得此刻往文化新村跑,那是决计不可以的了,只能上山先躲过这一阵险情,等傍晚时分太平下来后再做打算了。

金世流倒是不知愁,因为是第一次乘坐滑竿,所以还万分的好奇。

金世陵同他在赵公馆的大门口下了滑竿,然后便和他进入楼内客厅中亲亲热热的坐了,佣人见陵少爷过来,自然赶忙过来奉承伺候,不等吩咐,便将家中的上好茶叶沏了一壶,同几盘精致点心一起端了上来。金世流见了,就笑道:“你在信中,总把重庆形容的人间地狱一样,不过现在看来,除了要躲那个什么球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不便之处嘛。”

金世陵将他带来的那个大黑皮箱拉过来打开了,一边翻检里面的巧克力糖,一边答道:“你还什么也没有见过呢。况且这歌乐山上也算是清平世界了,你若是去了市区,非要把你吓的魂飞魄散不可!”

金世流刚要回答,忽然客厅门口处有人探头进来,见有生人,便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转身要走。金世陵一眼看见了,就大声招呼道:“英童,请进啊!这是我二哥,没有关系的。”

赵英童听了这句话,才拄了手杖慢慢的走进来,同时还轻声笑道:“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兄弟间的谈话了。世陵弟弟,请帮我做一个介绍好吗?”

金世陵现在一看见赵英童,就觉着很可怜他。此刻也不把他当外人,用手一指金世流道:“我二哥,金世流。”又转向金世流:“他是赵英童先生,我在信中向你提过的。”

金世流站起来,向赵英童伸出了手:“赵先生,你好。”

赵英童的右手还拄着手杖,此刻就赶忙小心站稳了,腾出手来与金世流握了握:“你好,金先生。快请坐吧。”

金世流依言坐下来,赵英童也找地方坐了,忽然又微笑着问道:“金先生的名讳,是哪两个字呢?”

金世流答道:“世界的世,流传的流。”

赵英童做了一瞬间的冥想状,又以一种试探性的口吻笑道:“这个名字,我听着很熟。金先生先前写过话剧的吧?”

金世流忽然有点脸红:“呃……是啊!”

赵英童笑起来:“那就对了。我前些年时,曾同家母在无锡住过一段时间。金先生的剧本那时是很流行的,我还曾在《青年文学》上拜读过您的几篇大作呢。实不相瞒,我是很崇拜您这样的剧作家的。”

金世流“呵”的笑了一声,脸红成了一个番茄。

赵英童低着头,仿佛是又高兴又紧张,喃喃的道:“可惜后来,我搬去了昆明,就买不到《青年文学》了,真是遗憾之极啊。金先生,您写的那样好,现在还在继续创作吗?”

金世流弯了腰,以肘支膝,手托着下巴,声音很轻的对着地面道:“唉……别说了。”

此刻听差走进来,询问金世陵如何开午饭。金世陵作为管家之人,只好起身亲去指导安排了一番,顺便多找些珍贵食品,烹制出来好给他二哥接风。

金世流和赵英童在客厅中相对而坐,二人不知怎的,越聊越忸怩。虽然忸怩,可是话却并没有因此而少讲一句。赵英童以一种自言自语的方式,一个劲儿的讲述自己当年对金世流的景仰之情。而金世流垂着眼帘,一面听,一面专心致志的用一条手帕擦着手心里的汗。

作者感言

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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