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宁泽再听到费澄邈的消息,是从万奚昶送来的一个包裹开始。
彼时这个轻踏过言宁泽生活的男人,已经失踪了整整四个月。在第九十天时,代理律师去到费澄邈的家中,给他的家人送上了对方早已立好的遗嘱。
遗嘱将费澄邈名下的多栋别墅留给了父母——以及一个瑞士银行的账户。那里面有他为父母存下的养老金。
剩下的大部分财产,被一分为二,一半捐赠给了一个助力肝癌救治的基金会,另一半则给了帮助偷渡劳工维权的慈善机构。
他留给了费斯羽一封信,信里只有短短的几行: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永远失去了我。
你的生活从出生起就背负了所有希望和快乐,所以你并无法理解“失去”的可怕。
在沫沫的死亡中,我是主犯,你是共犯。我无法面对自己,也无法原谅你。
没有乌鸦到来的小溪,在烈日的暴晒中干涸。
从失去他的第一秒开始,我就陷入了最无解的想念。
*
费澄邈的失踪看似一场意外,又像一个早就策划好的、听天由命的殉情。
他包机去到雪山玩高空跳伞,因为靠近山腰的位置有高速的疾风,安全员劝他放弃,可费澄邈却还是选择背上伞包一意孤行。
到达预定高度后,他打开了降落伞,接着在疾风中偏离了预定落点。
GPS定位装置本来还能检测到位置和生命体征,可两日后,山里开始迎来新一年度的暴雪。
搜救没有进行下去。整个山脉都在大雪中封闭,能见度甚至不超过十米。
在搜救的第三个月,那份遗嘱送到了费家别墅。
而万奚昶会来,则是因为费澄邈留给了言宁泽十六卷录像带。
“这里面都是魏阿姨的录像,我叔当初,应该是想用这个引你留下的。”
把包装好的一箱录像带全都塞给了言宁泽,万奚昶瘪了瘪嘴,总有种说不出口的难受。
其实他并不能理解费澄邈为何要选在韩辰沫离开后的十多年才自杀殉情。如果真的爱意深沉,那么当初在失去时,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对于已逝之人而言,这个答案,万奚昶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找到。
这两年,离开了俞娅楠和俞帛书生活的空间,言宁佑的病症稍稍得到缓解。不过在和言宁泽有关的事上,他还是会突然吃醋、突然耍赖、突然闹脾气。
比如费澄邈送来的录像带,就让言宁佑的醋坛子翻了底。他像考拉一般盘在言宁泽身上,见哥哥拿着遥控器调台,他就一边啃对方的脖子,一边伸手去解言宁泽的拉链。
言宁泽刚刚把录像带打开,才坐上沙发就被言宁佑缠住,按下播放的同时操着腿边的《尸骨袋》,直接盖上了智力退化小朋友的脑门。
“嘶。”
“你和他是半斤八两的存在,别逼我打你。”
晃着手里的译制版精装书,言宁泽最近已经掌握了基本的驯兽手段。虽然言宁佑无理取闹的时间会占到一天里的五分之一,但这个时候给一棍再喂颗糖,下次就会长记性了。
“我和他可不一样。”拍着胸口的言宁佑恨不得亮出自己左胸的伤疤,让哥哥看看,如果他没了言宁泽,那肯定下一秒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都是喜欢躲避错误,想从他人身上寻求安慰的混蛋罢了。”
抬头看向屏幕的言宁泽哼笑着回道。
言宁佑犯错时没想着和他这个受害人道歉,转头拎了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助理到身边。
而费澄邈为什么当初没有选择自杀,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不舍得。
在他和韩辰沫的关系里,他一直都是强势的那一方。他的生活很完美,痛苦和憋闷少得可怜,所以就算没了韩辰沫,他也还有富裕的生活和履历精彩的事业。
但很多东西的无可取代就在于人是特别的个体,在漫步独行的时光里,沉入海底的憯恻会不时地带着浪花,翻卷到沙滩。
它浸湿了裤脚,勾起了怀念。悲伤不是一蹴而就,只是慢慢缓缓如倾轧的车轮,一点点把情绪的细沫碾碎。
费澄邈看中了言宁泽和韩辰沫一样的眼神,他想通过拯救言宁泽来拯救自己。
“所以你们是一样的啊。”
揉着言宁佑细软的发丝,言宁泽笑意清浅地说道。
十六卷录像带的时长显然不能一天看完,而且里面还有一些剪辑的痕迹,应该是把无关魏安鸢的部分都弄掉了。
在录像的大部分时间里,魏安鸢都在和人聊天。她会说自己父亲、说自己儿子,她随身携带了一张塑封过的照片,里面是小小的言宁泽抱着果汁杯,喝了一脸的可爱模样。
言宁佑对这张照片心动不已,非常想要拥有。他甚至趁着哥哥休息的功夫,跑回言家别墅里翻找。
魏安鸢是个很好的摄影师。她拍的景色很美,生机勃勃又绝丽绚烂;她拍的人物很活,趣味横生又沉静美好。
言宁佑在别墅里找到了一本言宁泽小时候的相册,他翻开看了一会,扫过的视线停留在了相册的最后。
——谨以此纪念那些不可多得的时光。
字是魏安鸢的字,外包装是言宁泽亲手套上的。其实对比一下魏安鸢和言宁泽的照片,就能看出两人心境上的差别。
魏安鸢是自带光源的太阳,而言宁泽却是需要光源反射的月球。
在言宁泽的照片里很少出现人,他拍的更多的是单个的物体。哈德利说言宁泽有情感缺失,他不关注人,恰恰是他无法融入的表现——一辈子只让一人走入,结果这人还是个禽兽。
言宁佑合上相册,喉头泛酸地苦了起来。
录像带还剩六卷的时候,言宁佑和哥哥在沙发上做爱,屏幕的画面暂停在了魏安鸢迎着日出灿笑的瞬间。
定格的画面将轮廓模糊,就像一张失焦了的照片。
言宁佑舔着哥哥湿红的奶尖,把言宁泽挂着内裤的双腿搭到肩上。蜷缩在袜中的脚趾因束缚而汗湿,翕阖的穴眼被饱胀的柱身填满。脖颈拉长后仰的言宁泽在齐根没入的撞击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滚过言宁佑胸口的汗珠,在狭长的伤疤上停留,言宁佑握着哥哥的手指按在了疤上。
指腹的纹路熨烫过长长的伤口,好似在给英雄授勋的仪式。
言宁佑第一次捅向自己时,刀尖卡过了肋骨,让刀刃划开皮肤,留下一道血口,接着他又朝自己捅了第二刀。
从胸透的片子里看,在言宁佑左胸第三和第四根肋骨间,是有一个刀刃切割的豁口的。
连何阳舒都感慨,从没见过哪个人可以对自己这么狠。如果刀刃再朝右偏移三毫米,那就算有救护车,也拉不回言宁佑的命。
在沙发上放肆地做了两回,言宁泽腰背发酸地在浴缸里泡了个澡,舒展开的毛孔让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懒散的倦怠。
言宁佑拉着哥哥要给他吹头,言宁泽却抱着枕头,宛若喝醉般避让着,被高潮染红的眼角敛着一丝恼怒的不满。言宁佑被对方伸手推开时还有点莫名,不过言宁泽偶尔发火的模样却可爱得像根羽毛般挠抓着心口。
“是我做的不好,还是哥哥其实还想再来几次?”
言宁佑双手搂着言宁泽的腰身,把两人间拉近到只剩一个枕头的距离。言宁佑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做爱的次数,毕竟言宁泽的身体也经不起他胡乱的折腾,如果闹病了,何阳舒那家伙肯定又有借口骂自己了。
“我不喜欢那个伤疤。”
言宁佑把它看做冲破一切的勋章,而言宁泽却视它为死亡的血腥画幅。
“那我去把它抹掉吧。”
一个祛疤手术而已。
“抹干净点。”
抽出枕头丢回原位,言宁泽手脚并用地将人推开。
第二天,突然被言宁佑丢了个找医院任务的裴邵俊,开始认认真真对比各家祛疤手术的具体疗程和效果,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不可能做到一点痕迹都无。
“那我要它们干嘛?”言宁佑蹙着眉头问道。
“就,看着没那么吓人?”裴邵俊捡着好听的词语解释道。
“只要不吓人就行吗?”
“所以很吓人吗?”
说道这里,两人互看一眼,突然有种鸡同鸭讲的错位感。
因为没能抹掉疤痕,言宁佑当晚被赶出了房间自己睡。
在录像带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卷的那几天,言宁佑每天都早早地出门,晚晚地归来。言宁佑回来时,脸上还挂着一丝兴奋的驼红。言宁泽被他亲了两口后,男人神秘兮兮地表示,会有个惊喜要给哥哥。
“我希望别只有惊没有喜。”熟知言宁佑套路的言宁泽,举手发表了意见。
“哥哥要是不喜欢那我可要难过了。”
“那你就难过吧。”伸手在言宁佑的鼻尖掐了一下,心情不错的言宁泽笑着点开了最后一卷录像。
当画面进入黑屏,属于魏安鸢的记忆戛然在了五光十色的景色中。
言宁泽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在言宁佑以为对方会哭时,还未暂停的录像带里突然又出现了一段画面。
镜头对着一个男人的腰腹拍摄着,当对方把DV放在桌上时,背景音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叫唤:
“阿澄你好了吗,菜要凉了。”
已经摆好设备的男人,轻笑着回道:“好了,我来啦。”
盖向镜头的手掌按下了关机键,画面彻底漆黑。
坐在沙发上的言宁泽忽然好奇到——在费澄邈最后一次剪辑这些录像带时,他是否看到过这个无意中留下的片段。
当活着无法再肆意纠缠,那剩下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爱意罢了。
“哥哥。”眨着桃花眼,可怜巴巴地唤回了言宁泽的注意。
瞥着眉头的言宁佑,牵起哥哥的手掌按压在了胸口,他想请对方看看自己准备的惊喜。就像圣诞礼物一般,需要由收下的幸运儿自己打开。
言宁泽解开了衬衣的纽扣,白色的布料向着两侧舒展,露出了言宁佑胸口绚丽的钴蓝色蝴蝶 。细腻的纹身紧贴着胸口的皮肤向外延展,那细长的疤痕成了展翅蓝蝶的虫身。他轻轻抚上,随着呼吸的耸动,那只颜色明艳的娇物自皮肤上振翅而起,直直地飞入了言宁泽的眼中。
“我把哥哥的名字也设计在了里面。”
当巴西雨林内的蝴蝶扇过翅膀,就会在遥远的国度留下一片风暴的残垣。
言宁泽眼花缭乱地发现,他也分不清那个振翅者到底是自己还是言宁佑。
只是此时,他们回屋、关门、做爱,进行着一场只有彼此才能留下的缠绵。
——
后记:
写于本文番外还未结束的阶段,下一篇番外会从裴邵俊的视角,写一写兄弟日常相处的趣事,很甜,齁甜。
写这个后记,主要是那天看到个评论说,其实并没能理解文中的情感转折。
说实话,最开始,我只是想开车而已。
后面展开来写,也将很多东西写得比较隐晦,都藏在文内的小片段里。
先说哥哥:
言宁泽在情感表达上的缺陷来自幼年时父母的缺位,但他其实对每一个亲人都很在乎,他接受言易旻安排的人生,走得无比完美又优秀,他喜欢魏安鸢的生活方式,会因为知道自己有个弟弟而偷偷去看对方。
言宁泽不擅长表达,他总是做的比说的多,同时他的原则是——不喜欢狼狈和无法掌控的事情。所以每次出事时他都会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留一点漏洞。
当然言宁泽也很怕孤独,这一点我从侧面写了很多——他牢记着雪崩最后的15秒,不想死在安静无声的地方,渴望温度所以无法拒绝言宁佑每次性爱后的拥抱,他的照片里很少有人,第一个人物还是艾蔻自己要求的。
他救过言宁佑,也知道对方是自己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所以他无法看对方去死,但也不喜欢被言宁佑一直跟踪,掌控行踪,担心着男人某天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
被动的等待结束在了言宁泽的妥协里,他离开了很久,见识了很多寂寞的事情——独自手术、独自复健、独自旅行、独自逃亡。
在一场热闹喧嚣的旅途结束后,他回到了言宁佑身边,是自己妥协也是逼对方妥协。
而言宁佑:
其实十四岁时的言宁佑还很主观很天真,所以他记住言宁泽是因为惊艳的开场,之后的喜欢是哥哥为他默默付出的十年。
他的心理因为幼年的摧残,非常没有安全感,只有用自己“自以为安全”的办法囚禁言宁泽,才会让他觉得“我能永远拥有哥哥”。
他知道这是错的,但是他心理上过不去。
就像一个强迫症摆好了桌子,你上前挪开一个地方,然后又不准他恢复。
那他的内心就会反复煎熬,这也是言宁泽回来后,言宁佑却还在失眠的原因。
——因为言宁泽并没有按照他希望的方式留在他身边。
最后言宁佑捅了自己一刀,其实是将杀意以一种不会失去哥哥的办法反馈给了自己。
他第一次想杀俞娅楠时,之所以停手就是知道如果失败被发现,那言易旻肯定会赶走他,那他就见不到哥哥了。
第二次在俞家,他想杀的是给了他痛苦记忆的俞帛书,这一点其实在前文有提过。
三十四章节选:
【言宁佑说,也许是因为俞帛书和俞娅楠还深扎于他的生活。
何阳舒奇怪地问道,难道你还想和他们断绝关系不成?
言宁泽揉着酸疼的太阳穴,抿着嘴没有回答。
他何止是想和这两人断绝关系!可接下来的想法却不是在找回言宁泽前可以实施的。】
言宁佑有杀意,可他不能这么做,他知道如果杀了人他就会受到制裁,会离开言宁泽。
而俞家是他童年的噩梦,那个规划了他全部童年生活的时钟就在头顶。
俞帛书不觉得自己错了。
俞娅楠又在试图夺走言宁佑喜欢的东西。
而言宁泽的归来带来的不安还未抚平。
那刺向自己的一刀,其实是言宁佑疯狂下无声的抗拒。
在游乐场的那个红气球,代表了言宁佑从未得到过的童年,他没有享受过的快乐,在言宁泽送了他气球后得到了短暂的满足。
就像文章简介写的——你于远方振翅,给我一场无尽的风暴。
振翅者是言宁泽也是言宁佑,噩梦会醒,伤口愈合,残存的爱意让我们纠缠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