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序凌晨从手术室出来,换好衣服给患者做完观察已经快四点了,他打开办公室里的折叠床坐下,打算睡会儿之前看了眼手机。
有老妈的未接来电,十点多打来的,只打了一次,估计没什么重要的事,太晚了,夏槐序没有马上回电,打开微信看了看未读消息。
很早的时候路银塘给他发了两条消息,分享了一下药方,作为药引的猪蹄占据了半个屏幕,隔了两个多小时后又给他发了一条,问他是不是在忙。
非常客气。夏槐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不知道他睡没睡,直接给他回复了过去。
夏你一跳:刚下手术,你有事可以随时告诉我,忙完我会回。
等了三分钟,没回,估计是睡了,夏槐序也没继续等,他实在累,也困,给手机充上电,躺回去睡了。
早上七点半闹钟准时响,夏槐序闭着眼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十分钟后再提醒,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十分钟后,夏槐序关掉闹钟坐起来,睡觉之前有些酸胀的头并没有因为短暂的睡眠缓解,反而愈发严重起来,他去简单洗漱了一下,从抽屉里找了片止疼药吞下去,穿上白大褂去查房了。
昨天被他点名的三个实习生在护士台等着他,夏槐序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没走,“其他实习生都上班了吧。”
其中一个女生回答:“都来了,在办公室。”
夏槐序点点头,“把他们全都叫过来。”
这一句话的效果不亚于天降大雷不偏不倚地劈中实习生办公室,一群人慌乱地跑出来在夏槐序面前站好,夏槐序下巴一抬对陈医生的三个学生道:“你们三个和陈医生去门诊吧,不用查房了,顺便帮我跟他们的老师请一小时假。”
三个人愣了一秒,夏槐序把手里的病历夹随手一递,副主任的学生接过去,众人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去后面的住院部,按完电梯抬头一看,陈医生的三个学生也跟了进来,见夏槐序看他们,嘿嘿笑了两声,十分勇敢地没有出去。
夏槐序也没赶他们,带着一起去了。
夏槐序查房一般不会带很多人进病房,一是乌泱泱一大群人会影响病人休息,二是他不喜欢当着很多病人的面提问学生,只有在遇到很典型的病例时会叫他们进去简单提问,他再怎么严厉也都是在没有病人只有大夫的私底下,跟他查房其实没那么痛苦,但夏槐序总给他们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倒不是凶,学生私底下都觉得他太冷了,这种冷往往比挨骂还要让人受不了。
不过科里人再怎么怕他,都不得不承认跟着夏槐序查一次房能学到在课本上半学期都学不会的东西,夏槐序虽然没有带学生,但他从来不吝啬于教学,所以实习生都愿意跟他去查房。
“帮我把他们都叫进来吧。”夏槐序对病床旁边的住院护士说,“谢谢。”
“好的。”护士整理好给患者做清创的托盘,走到病房门口看着贴着墙站了一排的实习生们笑了,“你们主任叫你们进去呢。”
夏槐序站在病床边,微微低下上身在跟患者说话,“我用您的病例给学生们做下参考,可以吗?”
“可以可以!”患者是位大姨,特别热情,“一群高材生给我看病,求之不得呢。”
“您不介意就好。”夏槐序笑了一下,站直了,看着床尾的一群人,“这位患者持续腰痛,伴随下肢放射性疼痛,又痛又麻,非常典型的病例。”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这群都低着头的学生,最后点了一下副主任的学生,一位在读研究生,“你认为通过主诉来看,患者大概率可能是什么疾病。”
女生清了清嗓子,犹豫着开口说:“可能是腰椎间盘的突出。”
“嗯,”夏槐序点了下头,“如果有外伤或肿瘤呢?”
“有外伤或肿瘤的话就可能是压迫到了神经。”
“那么分性质的话,”夏槐序侧了下身,指了指靠近门口的一个男医生,“有哪几种?”
“啊?”男医生有些慌乱地推了下眼镜,磕磕巴巴地开始提取知识点,“肿瘤性,退变性,感染性……”
“还有?”夏槐序看着他。
对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夏槐序又看向刚才那个女医生,女生很迅速地回答道:“还有坐骨神经痛和梨状肌综合征。”
夏槐序点了下头,“嗯,不错。”
女生很高兴地笑了起来,能得到主任的表扬是很难得的事情,哪怕只是这么一个最基础的问题,但她还是很有成就感。
查房的时间因为带着学生而延长到了两个小时,结束后夏槐序回到门诊楼打卡下班,学生去门诊上各找各的老师,一帮年轻的医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簇拥在一起离开了,夏槐序在打卡机前刷完脸,没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
终归是年轻,就算挨训也觉得自己学到东西赚到了,擦擦眼泪扭头就能开开心心地继续工作,都说天赋是医学生最重要的能力,但热爱在医学中和天赋是成正比的存在。
所以夏槐序愿意教每一个不那么聪明的学生,但不会保下出事故后无动于衷的医生。
在停车场夏槐序给老妈回了电话过去,果然没什么事儿,问他今天休班要不要回家吃饭,提前和他们过除夕。
夏槐序捏着车钥匙,犹豫地转了两圈,他太累了,很想回家倒头就睡,但只犹豫了两秒他就答应下来,说现在就回家。
老妈很高兴地把电话挂了,夏槐序轻轻叹了口气,上车后打开暖气热车,然后在导航里输入了附近的一家商场,打算给爸妈买些年货带回去。
车里慢慢变暖,夏槐序刚开出医院大门,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又响了,他瞥了一眼,是路银塘打过来的语音,大概是睡醒了,直接给他回了电话过来,
夏槐序挺意外的,他把车开到右拐车道上,拐了弯后才点了接听,顺便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了支架上。
“忙着了吗主任?”
路银塘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刚醒,带着鼻音,夏槐序看着前面的路应了一声,说:“忙着了,在手术台上呢。”
路银塘那边安静了一下,随即啧了一声,“蒙人。”
“蒙你。”夏槐序语气淡淡的,“忙着就不接你电话了,有事儿?”
“有。”路银塘的声音低了一些,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含糊,“你最近还出门诊吗,年前年后都行。”
“怎么,”夏槐序皱了下眉,“手腕有反应吗?”
“不是,是我爸,最近一直胳膊肘很疼,难受得晚上睡不好,不知道什么毛病,想让你看看,您专家嘛不是。”
这一段话秃噜得飞快,谁踢着路银塘说似的,夏槐序也没笑话他,知道路银塘是怕麻烦别人的人。
“年前来,年后人太多了,耽误治疗。”夏槐序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车,揉着胀痛的额头,想了想自己的排班表,“这周五早上来就行,挂我的号,提前一个小时来,我早过去给叔叔看,还能早做检查。”
路银塘非常犹豫地慢慢说:“会不会太麻烦你,而且老走后门不好吧。”
“我自愿用自己的私人时间看诊,不算走后门。”夏槐序眯着眼睛,挺无奈的,“也没老走吧。”
“啊,好像是。”路银塘点点头。
绿灯了,夏槐序踩下油门后,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叔叔会开车吗?你那手还不行。”
“他会。”路银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一下好像脑子抽了似的,他仗着打电话不是面对面,夏槐序看不到他人,忽然发问:“要是不会你来当司机啊?”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路银塘半张着嘴,几乎在说完第一秒就后悔了,简直是得寸进尺啊得寸进尺。
路银塘捂着脸,在心里叹气,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显得不那么尴尬,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听到夏槐序清了清嗓子,然后很明显地笑了一声,路银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夏槐序终于说话了:“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夏槐序估计是在开车,或者是在办公室,非常安静,他笑的这一声就格外明显,不是调笑的那种,无奈更多,似乎是觉得路银塘很有意思,笑了一声,转瞬即逝,路银塘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在听到的瞬间就已经想象到了夏槐序的样子。
夏槐序每次这样不经意流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时,都格外帅。
路银塘挠了挠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些,“那就成,谢谢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
“快别说了路老师。”夏槐序赶紧打断了他,“我受不起。”
“请你吃饭。”路银塘笑着说。
那边安静了几秒,夏槐序才说话:“两顿。”
“知道了。”
路银塘挂了电话,起身从卧室出去了,爸妈在阳台上晒太阳,里喝下午茶聊天,路银塘坐到他俩对面,叉了块山楂糕吃。
“这周五去医院检查。”路银塘指着老爸的胳膊,“跟我同学说好了。”
“哟,你同学这么好说话啊。”老妈放下茶杯,扶着膝盖看了看路银塘,“真是麻烦人家了,去的时候带点儿什么东西给他吧,我看看咱们家还有……”
说着就站起来要去储物间,路银塘赶紧把她拦住了,“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会收的。”
“那就这么纯给人添麻烦呀?”老妈问。
“不是请他吃饭嘛。”老爸说,“现在咱们也麻烦他了,你请他来家里吃吧,显得我们有诚意,是吧。”
“不用。”路银塘擦擦手,叹了口气,“我请就行,你们就甭管了,少操心。”
爸妈嘴上答应下来,到了周五那天早上,老妈起了个大早,又问要不要给夏槐序带点东西,路银塘本来想拒绝,看到桌子上的早饭,是老爸做的生煎包,蟹黄的,很好吃。
路银塘指了指生煎,“给他带点儿包子。”
“就带包子啊?”老妈把保温盒递给路银塘,不太放心,“多不好看。”
“要什么好看,他自己就够好看了。”路银塘换好鞋,把老妈推了进去,“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