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序到急诊的时候齐医生已经醒了,没有颅内出血,重度脑震荡,意识不是很清醒。
“你看看他这片子。”护士长把检查报告给夏槐序拿进来,“医务科怎么说?”
“不让报警。”夏槐序举着光片,微微皱着眉,“我说尊重本人意愿,他们也管不了。”
“没什么大问题,等他家属来了再说吧。”夏槐序放下手里的东西,“刘姐你回科室吧,科里没人不行。”
护士长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夏槐序站在病床边观察了一会儿,齐医生的老婆和爸妈到了以后医务科主任也来了,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三个人都一口咬定必须报案,医务科主任没办法,人家真要报警,他们也拦不住。
夏槐序在病房待到下午,又去食堂给齐医生一家人买了饭送过去才离开。
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回办公室的路上段明逾正来找他,电梯上行的时候在耳鼻喉科停了一下,碰上了。
段明逾跟了进去,“听说你们科医生被打了,严重吗,报警了没?”
“报警了。”夏槐序说,“脑震荡,不算很严重,但也得养一段时间。”
“家属安抚好了啊。”段明逾打量了他一下,“你刚回来?”
“嗯,报警了就走程序,比不报警好办。”夏槐序把话说得挺轻巧,说完看了他一眼,“找我?”
“没事儿,叫你一起去吃饭。”段明逾笑了笑,“小陶新戏拍完了,刚回北京。”
“那我去凑什么热闹。”夏槐序直接拒绝了,毫不犹豫,“我不去。”
电梯到了,段明逾堵在门口不让他出去,“去呗,放松一下,你这操了一天心。”
说完看了看他的模样,又说:“虽然没看出来你多操心,你可真稳得住,要是我能把医务科给掀了。”
“我们单身的都情绪稳定。”夏槐序云淡风轻,把他拖进电梯里,自己出去了,铁了心不去当电灯泡。
段明逾没追上来,看出来他是真不想去了,夏槐序径直回了办公室,脱了外套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出乎意料,对方接得挺快,夏槐序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该是晚自习了,按理说路银塘不该这么闲。
“什么事儿啊主任,还给我打电话了。”
路银塘那边过来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在外面,不过没几秒就消失了,伴随着关门声,安静了下来,估计回了办公室,或者在车上。
夏槐序按着太阳穴,清了下嗓子后才说,“没上课?”
“明知故问。”路银塘说,“上课还能接你电话啊。”
夏槐序轻轻笑了一声,“客气一下。”
路银塘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他的声音低了些,也不那么不着调,有些认真地问:“你怎么了,有事儿?”
夏槐序本来半闭着眼,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看着前面桌子上的某个地方,“这么明显?”
“特别明显,完全不一样啊。”
路银塘忽然老实了似的,这么说话的时候愣是让人听出几分乖,夏槐序有些想笑,本来刚才还有些心烦,现在倒是好多了,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松开了。
段明逾和他从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块儿玩了,刚才面对面都没看出来他的情绪不对,隔着一通电话,路银塘两句话就听出来了,不怪段明逾不细心,夏槐序很能沉得住气,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什么那就没人能发觉,所以他也没想到路银塘能听出来。
夏槐序叹了口气,“没事儿,就是太忙了,有点儿累。”
医务科主任把事扯到全院的形象上,拿这事来压夏槐序,他听得出来,也不在意,只是最近手术多,科里很忙,他尤其累,昨晚做了两台手术,早上出门诊,又出了这事儿,夏槐序平时再冷静这时候也有些心烦意乱,上午强忍着才没把话说得更难听。
成年人不适合为所欲为了,只能在自己能力之内把事情做到最好。
但路银塘好像从来没有这些顾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管后果,他总是想得很少,这样有好处,也不好,只是在刚才的某一刻,夏槐序忽然想起路银塘那天在门诊室维护他和病人吵的样子。
所以很想听听他说话。
“那天你说请我吃饭,这么多天了也没动静,我也不好意思问,”路银塘忽然提起这件事,“要不就现在,你请我吃饭吧,换我去接你,怎么样?”
夏槐序笑了,语气倏地放松下去一个很柔软的弧度,“我不如你贴心,忘主动叫你了。”
“知道就行,等着吧。”
挂了电话,夏槐序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他们几个人的群聊,把前一阵乔心远推荐小陶和段明逾去的那家餐厅翻出来看了看,是家西餐厅,环境非常好,他记得乔心远说味道也很好,当时没给夏槐序推荐,夏槐序还多嘴质问他了,乔心远原话是也没好吃到非去吃一次,但是非常适合两个人约会。
虽然他和路银塘不是约会,但他今天挺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说话,聊聊天。
选好地方,夏槐序趴在桌子上歇了会儿,路银塘电话就打过来了,叫他下楼。
夏槐序一听这话立马站起来去拿衣服,往外走,“你开楼下来了?”
“对啊,我怕你累得走不动,还想推轮椅上去接你呢,结果保安大爷一个劲儿赶我,我又回车上了。”
夏槐序穿上大衣很快下楼了,一出门就看到路银塘探着头在等他,见他出来了把头钻回去,关上了车窗。
跟个小机器人似的,夏槐序上车后一直笑,路银塘看了他好几眼,把车开出医院大门后问:“神经了你?”
“你刚才那样儿……”夏槐序调了下座椅,没直说,先问他:“能说吗?”
路银塘被他笑得也有点儿想笑,“说。”
“挺可爱的。”夏槐序在导航上输入要去的地址,“我家隔壁院子小孩儿养了只猫,每次翻院墙来我家都先把脑袋从墙后面冒出来,看见有人它就立马缩回去。”
“你刚才就跟那小猫一样。”
路银塘差点儿笑出声,“那猫也三十多了?”
夏槐序说:“跟年龄没关系,可爱是一种感觉。”
“只有你这么感觉。”路银塘看着前面的路况,语气轻飘飘的,很轻松,“我爸妈都没说过我可爱。”
“不可能吧。”夏槐序看着他,“你明明……”
“好了主任!”路银塘抬高声音迅速打断了他,“我就比你小一岁,你说多了我受不了,忒肉麻了。”
夏槐序点点头,“那以后少说。”
“不能不说啊。”路银塘皱着眉瞪他。
“这也是一种感觉。”夏槐序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车里安静了几分钟,在红灯前停下的时候路银塘看了眼夏槐序要请客的地方,他没去过,看名字是家西餐厅,他倒无所谓吃什么,扭头正要笑话几句夏槐序挺洋气,一看那人闭着眼,胳膊撑在车门上扶着额头,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路银塘赶紧闭上嘴,再踩下油门的时候慢了一些,把车开得很稳,夏槐序一直没醒,也没动过。
今天在电话里路银塘就听着夏槐序声音不对,再说夏槐序也不是没事闲聊天的人,莫名其妙给他打一通电话,要么找他有事要么就是他自己有事,偏偏这人上了车心情还挺不错,他也没找到机会问,现在倒好,直接睡过去了。
到了餐厅门口,路银塘正犹豫着怎么把他叫醒,夏槐序跟有感应似的睁开了眼,眼神特别清醒,跟没睡着似的。
“我正想叫你呢。”路银塘解开安全带,顺手把他的也按了一下,“咱们到了。”
夏槐序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好像是还没醒过来,没动,又闭了闭眼,路银塘看了他一会儿,冲他打了个响指,“睡蒙了?夏槐序?”
夏槐序从喉咙里很低地“嗯”了一下,意味不明,然后那只揉着额头的手放了下来,抓住了路银塘正要收回去的手腕,掌心贴着路银塘的手背。
路银塘愣了,他看着轻皱着眉在看他的夏槐序,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手抽走,夏槐序的手比他的大一些,很热,有些干燥,贴在手背上很快将他的手捂热了,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显得尤为温暖。
路银塘眨了眨眼,手腕一转,两人掌心贴在一起,路银塘的手指也握住了夏槐序的手,在上面轻轻摩挲了几下,放轻了声音说:“是我,路银塘。”
“是你,路银塘。”夏槐序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哑,说完后他彻底醒过来,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过了几秒路银塘轻轻松了下手指,夏槐序也松手了。
“好像做梦了。”夏槐序说,“有点儿懵。”
“看出来了。”路银塘笑了,“咱们进去吧。”
餐厅里人不少,但挺安静的,说话声都放轻了,钢琴也是很舒缓的曲子,一楼满了,服务员在二楼给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夜景挺不错的,能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人工湖,很大,亮着灯很漂亮。
等菜的时候路银塘喝了杯柠檬水,觉得难喝,叫服务员换了蜂蜜水。
“很渴吗?”夏槐序接过服务员拿来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
路银塘一口喝了半杯,“今儿下午连着四节课。”
夏槐序没想到,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是刚下课就过来了啊。”
“本来想回家吃饭的,吃你的也一样。”路银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吧。”
“说什么。”夏槐序在他对面看着他,明知故问。
“不说拉倒。”路银塘倒是干脆,脑袋一拧看着窗外不问他了。
夏槐序慢慢喝了半杯温水,拿着玻璃杯,抬眼看向路银塘被灯光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其实没什么要说的,就是今天出了点儿事故,挺麻烦,不过也没什么,都解决好了。”
路银塘等了等也没等来后话,挺疑惑的,他以为能让夏槐序这种人累到需要找人吐槽的事肯定是什么大事,结果就这么说完了,“你给我打电话就这点事儿?”
“没了,真不是大事儿。”夏槐序看着他歪头的样子有些想笑。
路银塘“哦”了一声,见夏槐序真的不说了,他就也不问了,但还是没明白夏槐序什么意思,不过也不想再问了,这种可能会让自己尴尬的事情,他很会回避。
不知道夏槐序是不是看出来了路银塘的想法,他也没说话,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地坐着,在外人看来是很耀眼的两位青年才俊,外貌到气质都非常出众,连这种有些单纯无聊的沉默看起来都像是各怀心事,欲言又止。
楼下的街道上逛街的人很多,不少都手挽手地慢慢走着,路灯当月,柔和的光笼罩着所有人,平添了几分浪漫。
夏槐序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又重新落在路银塘漫不经心垂着的眼睫上,路银塘的长相是老了也会看起来很年轻的那种英气,五官很立体,但不过分,刚好显得很有朝气,只有他的眼睛不一样,眼型的弧度非常柔软,漂亮,永远泛着光亮,清澈得黑白分明,跟他对视的时候会觉得,路银塘好像永远停在了十七岁。
“挺奇怪的一件事儿。”
夏槐序忽然开口,引得路银塘抬头看他,夏槐序被他一盯,仍然不为所动,还是那个有些放松的姿势坐着,在看他。
“我回想高中我们天天能见到的那一年,总想不起和你有什么交集,其实就是没有过。”
“但现在每次见你,我都会想起当年的你,具体说是想起什么事情倒也没有,就只是你。”夏槐序的声音有些模糊,眼神也没有平时那么直接,但把话说得非常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落进路银塘的耳朵里。
“明明见到你了,却总是再想起你。”
如果路银塘在二十多岁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觉得对方矫情,有病,但现在他三十四岁了,从来没听过这种话,更有可能是说这话的人是夏槐序,一板一眼,从不说瞎话的夏槐序,所以路银塘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很剧烈的那种。
“想知道为什么啊?”路银塘学着夏槐序的语气,声音低低的,没等夏槐序回答什么,他就自顾自地说出来了。
“因为你怎么见我都觉得见不够,所以会想我。”
“是吗。”夏槐序被他这么直接地点出来也不觉得尴尬,或者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路银塘很放松地笑了一下,他这样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好看。
“因为我和你一样。”路银塘看着夏槐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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