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崔鸣冶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多评价,就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手段高明。
但下一句对方又从贬义转到褒义,说他以后一定很会做生意。
他并不反对这样的评价,毕竟他目前的地位都是靠他高明的手段拿下的,正因为生意做得出色,所以哪怕他不是这一辈里年纪最大的,却是地位最不容置喙的。
2
不过他觉得唯利是图这个词不是很确切,他只是把生活分类得很好。
对公的事情斤斤计较;人际和亲缘关系,分成有用或者无用;对私,他要求很高,但也很慷慨。
譬如他给自己挑的前两任“伴侣”。
首要要求是气质脱颖而出,要能上台面,毕竟主要需求是陪同他出席若干场合;其次得是性格好,体贴、温柔、高度配合,毕竟两个人还是得相处。
崔鸣冶提供的报酬也很丰富,给了房和车,好的车更能衬托对方气质。
3
姚息跟他的要求简直大相径庭。
虽然他很会掩饰,但表演出的形象都很低劣,撒娇、装委屈、扮可怜,完全上不得台面;性格就不提了,面具之下简直是贫嘴恶舌的白丁俗客。
4
但崔鸣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5
他第一次见姚息是在局长公子身旁,不小心听到了两个人的甜言蜜语,犹如猪油灌进耳朵,让他很想跳进河里洗一洗。
他第二次见姚息是在迪厅里。那两条路是未来开发的区域,他下班路过想来看一眼,但没打算下车,于是在车后座上看到了在门口吐得稀里哗啦的姚息。
好脏。
然后姚息颤颤巍巍把自己撑住,勉强找了个石头墩子盘腿坐下,从包里掏出一包看起来很廉价的烟,点了五次才点上火。
姚息就这么隔这烟雾看天空。
姚息笑了。是一种很天真的笑。
好像来到了云霄之上。
6
崔鸣冶后来又去视察了待开发区域三次,最后一次又见到了姚息。
这次崔鸣冶走进了迪厅。
姚息在里面跳舞,在这种场合,他不需要费心思找他要伺候的舞伴,他就随意地随着音乐晃动,还是那种天真的笑容,不知道到底什么点燃了他快乐的火星。
姚息看起来很憧憬。
7
崔鸣冶觉得肯定有人给自己下药了。
不然为什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想到这个人很多次。
现在的药物已经高明到可以随空气流通了吗?
8
崔鸣冶先后从局长公子家属和报社公子两人耳里听到了关于姚息的评价。
前一位把姚息形容得非常不堪,简直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坏东西:“为了防止这坏东西找回来,我特意找人跟踪了他,装得这么情深意切,转头就把钱存了,还马上攀上下一个,没见过这么能趋炎附势的了。”
后一位对姚息的评价倒是有好有坏:“其实他人还是挺好的,就是确实有点爱钱,知道我没钱就离开了。”
9
崔鸣冶觉得姚息可能像街边那种用廉价香精做出的小吃。
正因为自己没吃过,所以每逢路过就会惦记,吃一次就好了。
10
但崔鸣冶觉得姚息不值得自己给这么多钱。这不符合他的价值评估体系。
反正姚息跟自己在外人眼中都是“唯利是图”的人,他碰到自己也算是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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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资助了在芮月花园的慈善晚宴,然后将姚息加入了宾客名单。
根据他这一个月对姚息的调查,姚息一定会不遗余力找上来的。
虽然这已经花了不少钱,但本身跟基金会打好关系也是日后布局的一环,不算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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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姚息跟自己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姚息还能怎么办呢?一个没人要、只能在舞池旁边发抖的人。
这次的可怜不是装出来的。崔鸣冶甚至觉得带他走已经是对他的赏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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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价香精做出的小吃是真的很好吃。
崔鸣冶头一次理解了自己曾嗤之以鼻的那些见色起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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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知道姚息经常让李雨游给他说一些不存在的病症,以此来换自己同情。
不过李雨游也不是次次都配合。
有一次李雨游没来,为了确认姚息是不是真的身体出了问题,崔鸣冶临睡前透过门缝看了一眼。
姚息没有发现他来,因为姚息正盘腿坐在桌上,面前是很大一扇窗,姚息沉迷地遥望着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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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越来越经常在自己面前发呆,不清楚为什么。
他发呆的时候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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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终于受不了了,跟崔鸣冶大吵了一架。
崔鸣冶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吵架不比谈判,这种情绪的衍生物没有任何作用,但跟姚息却莫名其妙吵了起来。
两个人都口不择言,崔鸣冶说知道姚息是什么货色,姚息说自己在晚宴上有更好的选择。
崔鸣冶说的是真的,姚息说的是逞强装的——他们两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所以,那天晚上,当崔鸣冶又看到姚息看天空时,他有一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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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跑路了,对此崔鸣冶并不算意外。
但他得把人找回来,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坚定的原因。
他让助理找了跟姚息有关的地方和线索,很容易就抓到了姚息。
助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姚息扔在李雨游家垃圾桶附近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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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日记本其实也不是日记本,只写了寥寥几页。
字其实还挺好看的。
几页里很多句子还是重复的。
“一定要坐到云霄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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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霄缆车?什么东西?
好像有所耳闻,估计就是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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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又跑了。
崔鸣冶又抓了回来。
姚息又又跑了。
崔鸣冶又又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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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在自己面前都懒得装了。
每天骂自己很多次。
崔鸣冶觉得姚息骂人时第三好看,第一是发呆,第二是看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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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见多了不加掩饰、不谄媚的姚息,崔鸣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他现在觉得姚息不适用于自己的评价体系,因为如果扪心自问,能给姚息多少钱,他甚至无法预估一个最高点。
但崔鸣冶害怕姚息拿到钱,有了盼头,又变回之前的姚息。
而且他不想姚息图他钱。
可是这句话很荒诞,他身边的人,谁不是图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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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抓捕姚息的地点很奇特,是在一个公园,他在等人。
崔鸣冶看到消息知道了他在等什么人。
崔鸣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好吧,崔鸣冶承认自己没理由生气,是他的错,但他控制不住。
他看见姚息很痛,他还在气头上给了姚息不合适的金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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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自己也觉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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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五天不说话了。
崔鸣冶痛得有点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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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给了姚息很多很多钱。
远远高于他给其他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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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倒要看看这云霄缆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又让助理去查,这次查得很快,助理给了他一张图,一看就不是真实的图片,因为崔鸣冶去过城市所有华丽的高空场所,没有这个地方。
“这就是个幌子,”果然,助理告诉他,“有一个什么龙霄俱乐部,是一些实力不足的生意人的聚集所,故意取个高端名字来装排场,有的人玩得脏,四年搞一次很不堪的活动,安了个名字叫云霄缆车,意思就是一个人下车,另一个人上车,后来被查到了就停办了,资料都删得差不多了,只剩这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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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又见了一次局长公子和报社公子。
他们两人都没有听说过云霄缆车。
局长公子告诉崔鸣冶,他问过姚息,一开始他跟的是一个什么袁总,做小规模皮具生意的。
29
崔鸣冶在下一次例行宴会上,破例把这个袁总叫了过来。
说“总”有点抬举了,他已经快破产了,穿了个冒牌夹克,鞠躬鞠得腰快断了。
崔鸣冶没有直接问他,而是告诉他自己很讨厌姚息。袁总果然对这种自己能“帮上忙”的事情知无不答,告诉崔鸣冶姚息有一个多么低微的出生,连小区都进不去,还详细描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用尽手段地对待了他。
“在那之后怎么打都不会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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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总走后,崔鸣冶给助理比了一个按下的首饰,助理心领神会。
然后漫漫长夜,崔鸣冶抽了整整一包半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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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散场时,一个搞房地产的人接了一个电话,惊呼:“什么!有人要在成霄大厦跳楼!你快给我拦下,不管死哪儿都不能死那栋楼旁边!”
崔鸣冶对“霄”这个字很敏感,当下拦住对方问是什么人,对方给他看了照片。
对方观察着脸色,马上补充:“没跳成啊,没跳成,成霄大厦才修的,安保很严格,这人连楼都没上得去,就在楼下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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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到成霄大厦楼底时,姚息还在。
姚息没有看天空,就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头埋在双腿之间。
姚息在发抖,崔鸣冶觉得他在哭。可是头抬起来时又是没有泪水的。
“姚息。”崔鸣冶叫了他的名字。
姚息没有回头:“崔鸣冶,你可不可以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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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还是把姚息带了回去。
姚息接下来一周依旧没有说话。
崔鸣冶给他说了一百句“对不起”。
崔鸣冶承诺会答应姚息所有合理不合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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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现在觉得自己可以把有的一切都给姚息。
只要他开口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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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容易发呆的人变成了崔鸣冶,包括跟闻绪讨论公事的时候。
被闻绪嘲笑了很久。
不过分别前,闻绪告诉他,姚息曾经问过李雨游,让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不合时宜的激|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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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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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那天晚上很小心地牵了姚息的手,也拥抱和亲吻了姚息。
姚息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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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又给姚息说了一百次“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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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冶当着姚息的面跟家里人通话,在日常的对话之后,崔鸣冶突然说:“我这辈子的感情生活我一个人做主,我以后只跟一个人在一起。”
几十公里外,被突兀地交代了一个话题又突兀挂掉电话的崔母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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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终于在一个晚上出了门。
他就沿着那条大路一直走,没带任何行李,也没联系任何人,安静地走了一路,崔鸣冶也安静地跟了一路。直到崔鸣冶觉得他快走出十一区了。
“姚息,”崔鸣冶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姚息这次回头了。他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没有当时那么灵巧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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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说:“我想去坐云霄缆车。”
崔鸣冶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这个世界上没有云霄缆车,”崔鸣冶告诉姚息,“如果你很想坐的话,我帮你修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