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一个人走,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个国师,想也知道申禄的脸色该多难看。但木已沉舟,他知道劝我没用,于是一气之下回了尚地。
我以“国师府的修建需要时日”为由,将段涅留住宫中,但不再是凤梧宫,而是离我寝殿更近的一处宫殿,名为“麟趾”。
至于楚邵云,我是不可能让他继续待在段涅身边的,太碍眼了。正好他画技不错,我便将他塞给了冬官,要他们看着安排。
天、地、春、夏、秋、冬六个官部,各自分工明确,职能清晰。三公之下唯有六卿,六卿便是指的这六部的主官。
冬官执掌工事,春官执掌祭祀。祭祀一年四季大小不断,有的祭人,有的祭神。
我回藤岭不久,春官便将一叠文书呈给我,说是五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即将到来,问我有何指示,可有更改之处,没有就按往年的来。
这种祭祀大典,以前我是不怎么过问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收起文书,我对座下官员道:“你先下去,祭天大典这样大的事,寡人要问过国师后再答复你。”
那官员听了,自以为能为我分忧解难,连忙殷勤道:“陛下公务繁忙,要不还是微臣去问国师吧?”
啧,蠢货!
我心中不耐,皱眉道:“让你下去就下去,这次祭天大典由国师主持,其他照旧,退下吧。”
对方被我莫名其妙呵斥了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弱弱称是,随后慌忙退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安澜从殿外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红色螺钿漆匣,可能是知道我刚刚发了火,显得尤为小心翼翼。
“陛下。”他将漆匣捧到我面前,对着我打开,“这是您要的东珠,今年东儒进贡的宝贝。”
只见匣中两颗珍珠,大如龙眼,色泽金黄,更难得的是两颗珠子一般大小,还十分圆润。我就算见过那么多宝物,但按稀罕度来说,这两颗东珠也能排进前百了。
我从安澜手中接过漆匣,下巴一抬指向门口,意思让他可以出去了。
安澜点头哈腰就要往外退,快到门口我又叫住他,问:“刘福的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离开藤岭没几天,老家伙就咽了气,安澜按照宫里的规矩,将他葬在了贺山山脚下一处宫人的墓地里。我回来知道后,叫他将棺材起出来,取回刘福那宝贝疙瘩一同送回老家,认祖归宗。
刘福生前偶尔有一次和我提起过,说他想家,但他一副残躯,又觉得没脸见祖宗。
如今我也算叫他如愿了,也不枉主仆一场。
“已经送回去了,奴才还包了不少银子让人带给干爹的子侄,叫他们以后逢年过节不要忘了给干爹磕头上香。”安澜激动地抹泪,“干爹要是泉下有知陛下待他这样好,想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陛下的!”
我见他又要开始毫无节制地乱拍马屁了,赶紧让他下去给我备辇,说我要去国师那里。
手里捧着那对金光肆意的东珠,我实在迫不及待地想将它们送给段涅。
这些日子以来,我也看出他对我的爱答不理,甚至冷漠更胜从前,可我并不气馁,脸皮也越来越厚。
他总有被我软化的一天,而我相信那天并不会太远。
当我进到麟趾宫时,就看到段涅穿着身轻便的淡青色常服,右腕到手掌缠着一串紫檀佛珠,整个人斜倚在榻上,正支头翻看一本经书。
我是不指望他能跪我了。
“上师。”假咳两声,叫他知道我来了。
段涅放下经书,露出半面如鬼半面如玉的脸来,以及一头随意束起的长发。
我走到他面前,将漆匣打开道:“这一对东珠华美可人、举世难得,寡人一见着它们就想到了上师,今日特来见花献佛。”
他久久不动,看着我送到他面前的两颗珠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他这个样子,总不像是喜欢到忘了说话。
我怕他最后还是不肯收,于是把匣子放到一边几上,就当他收下了,嘴上很快另起一话头。
“祭天大典下月即将举行,寡人希望此次大典能由上师主持,春官届时会从旁协助,上师有任何需要吩咐他们即可。”
我本以为段涅会推辞一番,想不到他只是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了下来。
“知道了。”
我盯着他的脸,总觉得那面具像道山峦隔着我俩,隔得都生分了。
忽地伸出手,在段涅尚不及反应时,一把将他的面具摘下,握在掌中把玩。
“上师这是金刚……”我将面具覆到自己脸上,“还是魔王?”
段涅猛地一怔,看着我的目光越发锐利起来。
“金刚或是魔王,不该是戴的人说,而是看的人说。”
“上师的意思是,金刚便觉是金刚,魔王便觉是魔王,是吗?”我在面具下冲他笑,“那上师看我是什么?”
段涅注视我良久,移开视线道:“有些人就算戴上金刚面,也注定只能成为魔王。”
这答案我早有预料,心里却也没多大感觉。以前我或许还会觉得失落难过,但自从与齐方朔一番谈话,我便觉得能成为段涅心中独一无二的魔王也挺好。
对我来说,这无疑也是一种变向的甜蜜。
我闻言哈哈大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道:“若你真的意志坚定,怎会视我如魔?承认吧,段涅,你忘不了我,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气息吹进他的耳朵里,吹得他瞬间僵在那里。
我跪到塌上,跨坐在他的身上,慢慢将他拥住。
“我很想你,皇兄。每时每刻都在想,想得浑身都在疼。”我紧紧抱着他,像要把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那样用力,“但最疼的,还是心。你假死的时候,我的心就像碎成了粉末,泯灭于天地,整个人仿佛也同你一起死了。如果不是你要我做个好皇帝,我真想同你一道去死……”
我感觉到了他的抗拒,也感觉到了他在我说完这段话后,骤然紧绷的躯体。
齐方朔说得对,硬碰硬的下场是什么,我已经验证过了,不想再来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