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小远醒过来的时候不怎么清楚时间是早还是晚，他摸索出手机，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有一条谢孟发来的短信，意思是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卓小远动了下眉毛，回复问：“吃什么？”
谢孟很快电话追了过来：“醒了？”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齐飞说你昨晚值班，今天肯定得睡回来。”
卓小远用手背遮着额头，他刚睡醒，嗓子有点暗哑，闭着眼懒懒道：“我这不醒了吗……晚上吃什么？”
“吃龙虾吧。”谢孟说：“正好到季节了，我买了不少，都是自己做的。”
卓小远到的时候季钦扬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成名后季钦扬似乎跟之前没什么差别，他和谢孟在东山买了套湖景房，季钦扬父母也搬了过去，偶尔两人会去住一阵子。
“来了。”季钦扬穿着简单的短袖T恤和人字拖，笑着与卓小远打招呼：“开车没？”
卓小远吊着眼梢：“没啊，干吗？”
季钦扬：“还能干吗，喝酒啊。”
卓小远一头黑线：“……你上次把我灌趴下还不够啊？”
“这次保证不灌你。”季钦扬笑道，“再说醉了也没事啊，睡我们这儿好了。”
上个月张杠杠和韩冬去了丽江，到现在还没回来，二傻说是已经到西藏了，要去拍珠穆朗玛峰。齐飞陪着老婆顾美妍去日本疯狂购物，昨天还打电话给他们几个问要带什么。
“我要他们带面膜回来。”季钦扬说“面膜”两个字时完全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感觉，“谢孟都说我有皱纹了。”
卓小远斜着眼角，一脸嫌弃：“你多大的人了，还要漂亮。”
季钦扬喝了酒，满嘴胡说八道：“士为悦己者容。”
“士为知己者死，”谢孟无奈，“女为悦己者容。不要瞎说。”
季钦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改一下又没关系。”
卓小远最后还是喝多了，谢孟扶他进去先睡，卓小远躺下的时候眼神有些迷茫，半天才讲了句：“这屋子我和近近一起睡过。”
谢孟给他盖被子的手顿了顿，他坐到床边。
卓小远过了一会儿目光才转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道：“近近走了快十五年了。”
谢孟低头看着他：“时间过得真快。”
卓小远“嗯”了一声，他抬起手遮住眼睛，模模糊糊地嘟囔道：“大家都很好……”
谢孟没有说话，他等了一会儿，才发现卓小远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不需要闹钟卓小远就醒了，他坐起身扶着头清醒了一会儿才下床。客厅里的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饭，他熟门熟路地给自己盛了碗粥，咬着油条站在院门口，看季钦扬和谢孟打拳。
谢孟的拳风柔劲内敛，季钦扬则刚猛张扬，两个加起来快要七十岁的男人，比画起来却还像少年。谢孟被对方抓住胳膊，季钦扬的动作果决，直接将人拽进怀里，谢孟手腕一转想躲，就被锁住了。卓小远挑了挑眉，刚想说话，下一秒看见季钦扬低头吻住了谢孟的唇。
“……”卓小远咬着半截油条抬了抬头，只能假装没看见。
“醒得早啊。”季钦扬抱着谢孟打招呼。
卓小远在内心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咬着油条模糊不清道：“你们真是够了……这么多年还虐狗。”
季钦扬笑说：“不想被虐就快点找个人，我们几个就你还单着了。”
卓小远没说话，他喝完粥，抹了抹嘴穿外套：“走了，我下午还有台手术。下次我请客，不喝酒了，打死也喝不过你。”
季钦扬捶了他一拳，谢孟笑着看他们两人，卓小远路过的时候突然伸手撸了一把谢孟的发尾。
“头发长了。”卓小远说，“可以剪剪了。”
下午一台手术做掉，卓小远才觉得累，他在更衣室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差点睡着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
“你没发现你丢东西了？”周文浩嘴里叼着烟，他凌空扔给卓小远一根，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
卓小远拿着烟在座椅上点了两下，懒懒道：“什么？”
周文浩无声地笑了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个黑色皮夹，两指夹着晃了晃：“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卓小远敛了笑容，他皱着眉，把烟夹在耳后。
周文浩啧啧了两声：“别生气别生气，我就翻开确认下谁的，哪知道这年代还能看到有人把照片塞钱夹子里。”
卓小远把烟拿下来点上，他和周文浩同期进的科室，算是不论手术台上还是台下都能说得上话的关系。与卓小远不同，周文浩的个性很是随意，几乎只要碰着个女的都能调戏两句。
“你钱包里的照片还真不少。”周文浩把钱夹扔给卓小远，“你妹妹的，你和你妹妹的合照，还有朋友的合照……不过那个单人照是谁？”
卓小远抽了口烟，他吊着眼梢看周文浩：“你看得太多了。”
“人家好奇嘛。”周文浩耍宝道，“其他几乎都是合照，就这么一张单人的，能不好奇吗？那时候你们多大？能让你一直记到现在啊，啧啧，初恋？”
卓小远不说话，他默默抽完一根烟，套上外套准备穿鞋，周浩文显然不肯放过他。
“今晚一起吃饭嘛，吃船菜？”
卓小远瞥了他一眼：“我约了别人。”
周浩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加我一个好咯，我替你出一半的钱！”
卓小远：“……”
周浩文推着他肩膀出门：“车也我来开总行了吧。”
周文浩开着自己那辆大切诺基到山塘街的时候都快傻眼了：“你朋友住的地方可真不错……”
卓小远淡淡道：“你自己要开车的，怪谁。”
大车进不去里面，周文浩只能随便靠路边停了，还要提防被贴条。卓小远下车张望了一会儿，就看到谢孟从巷子里走出来。
天很冷，谢孟没戴帽子，一条大围巾几乎裹了半张脸，他的眉目乌黑，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快三十五的人了。
周文浩靠在车窗上，吹了声口哨：“你们真是同学？完全看不出来啊。”
卓小远不理他，他开了车门等谢孟走近，对方低头上车的时候才问了句：“季钦扬呢？”
谢孟与周浩文打了招呼，才笑着对卓小远道：“他听说你要吃船菜，特意去拿前几天订的大闸蟹，等下他自己过去。”
卓小远挑了挑眉：“我请客，他去买大闸蟹，这么不给我面子？”
谢孟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动了动眉毛。
卓小远抄了下额头，做出投降的手势。
周文浩看着他们俩的互动觉得有趣，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谢孟答：“我们初中就认识了。”
周文浩了然，他又盯着谢孟看了一会儿，目光忍不住转到卓小远脸上。后者等谢孟坐好了，才突然道：“你剪头发了？”
谢孟愣了下，他摸了摸发尾，笑着道：“你上次不是说长长了吗，昨天去剪了点。”
西山的船菜一向很有名，季钦扬到的时候卓小远已经点好了菜，像个小孩子一样冲谢孟献宝，招呼对方来看自己抓的螃蟹。卓小远背着手靠在船栏杆上，周文浩走过来给他点了根烟，站在一旁。
“那张单人照是谢孟吧？”周文浩突然道。
卓小远吐了口烟圈，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周文浩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卓小远仍是那个样子，吊着眉梢，酷酷的，有点痞气地叼着烟。
他的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的谢孟身上，对方低着头认真地看螃蟹，乌黑的发尾下露出一截优美白皙的脖颈。
季钦扬说着什么，突然伸手搂过谢孟的脖子，吻了吻对方的额角，谢孟回过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卓小远自始至终都只是看着，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像是落下了流水的波纹。
周浩文：“你和他认识的时间更长吧？”
卓小远按灭了烟头，淡淡道：“这跟长短没关系。”
周浩文：“不去追？不后悔？”
卓小远看了他一眼，露出了点坏坏的笑容。
“我和你不一样。”卓小远说，“有些事情，一辈子不说出口就是最好的结局。”
初中二年级的冬天，卓小远第一次在林恒敬的家教课上认识了谢孟，他记得那天谢孟迟到了，天很冷，对方没戴帽子，围了一条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大围巾。
落雪刚停，谢孟的眉眼乌黑，五官很是稚气。
他冲着卓小远笑了笑，眉眼的弧度弯得并不大。
那一刻，卓小远觉得，窗外屋檐下的雪似乎开始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