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跃出院时天色很淡,云层不断变幻,时晴时阴,风也很大,实在不算什么好天气。
陈筝羽的妹妹陈宁快读高中了,一家人在城里买了房,正准备装修,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小镇。
他没打听到新地址,正找人下去查,但是那边消息还没传回来,就接到了秦夫人的电话。
秦夫人是他亲姑姑,平时很严厉,秦跃连爸妈都不怕,唯独怕她。
秦跃这通电话打得小心翼翼。
“还在那边?”秦夫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偏偏这样才最让秦跃心里没底。
秦跃含糊其辞:“快了,就快回去了。”
“不用回来了。”秦夫人否认道:“你爸妈已经做主,家里的事,以后交给你姐姐打理。”
秦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这一辈只有他是男人,年龄也正合适,以前他没有任何危机感,反正无论如何,家业都会到他手里,谁知道爸妈都不跟他说一声,就决定由姐姐继承了?
秦跃试图找出其中的不妥之处:“可是姐姐她……我这就回家,我回去立刻跟爸妈解释。姑姑,我是真的有要紧事。”
秦夫人仍然用平静的语调说:“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秦跃霎时把狡辩的话吞了回去。
“时不我待,你蹉跎太久,就算你父亲敢用你,又有哪个股东相信你?我这次不是催你回来。家里的事不用再想,留在那边吧。”秦夫人说。
她自己的孩子不听话,为了跟祝龄结婚六亲不认,她的侄儿也是心无大志,翻山越岭赖着以前的情人,实在非常丢脸。
秦跃茫然地和屏幕中的自己对视,不明白这一路以来自己得到了什么。
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公平:“我都不知道,他们就决定了,姑姑,我……”
“我有让林千山提醒你。”秦夫人顿了顿,补充道:“看样子,他应该一句话也没说。秦跃,你们以前很要好。你想一想,他为什么不跟你交心了?”
是因为那个哑巴……
秦夫人再次开口,忘记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对人讲温和慈悲的话,以至于听见她的声音,秦跃会下意识忐忑。
他想挂断电话,可是没有力气,还是听完了她的判罚:“人各有命,自己受着吧。”
人各有命。
秦跃挂断电话,顺窗户往外面瞧。陈筝羽照例和很多人玩闹,这边的小孩子都喜欢他,大人也愿意听他讲话,他们平常会一直聊到太阳落山,晚饭后,夏天会出来躲清凉,冬天则早早关灯休息。
他想起从前和小羽在一起的时光。
认识陈筝羽,恰巧是那个哑巴被林千山救了,他心里不爽,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有找几个新人取乐。主管把陈筝羽送到他床上,特意说明人年轻,还干净,但是非常识趣,不会像别的雏一样畏畏缩缩。
他见了果然很喜欢,脸长得不错,性格也好,喊他秦先生,喊他秦哥哥,软而娇媚的地方语调,喊出“情哥哥”般绕指缠绵的情意。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玩物。
操了一段时间,他为炫耀将人带去聚会,不知被谁挑拨几句,当即把小羽交出去,自己却跟对方的情人对面枯坐一整晚。
他自认为自己非小羽不可,但小羽在别人床上一样被玩得十分淫荡。
曾经的愚蠢和狂妄终将由现在的自己承担,他的确是自找的。
路边人们都散了,小羽家里升起炊烟,看样子也快要吃晚饭了。他下去买了点水果和青菜,叫隔壁家阿姨帮忙送去小羽家,不要说是他买的。
小羽笑呵呵地接下,还回赠阿姨一袋自家种的菜。
可是没过多久,他看见小羽把那些东西放在门外,显然早已知道是谁买的,也根本不打算跟他产生任何联系。
以前把小羽锁到笼子里,小羽求他,关笼子也好,能不能不要绑着他,就算要绑着,能不能别拉窗帘,只想见见太阳。
但他拒绝了。
因为陈筝羽不忠贞,对谁都一样热情,不好好锁住,总有一天会逃跑。
那时谁又能想到,祈求阳光的从陈筝羽变成他呢。
只有白天,小羽才会出门,他才能远远地看小羽一眼。
他拉上窗帘,避免被放在墙角当垃圾一样丢出来的果蔬刺痛视线。
他听见陈家大门吱呀呀响,拉开窗帘,看见小羽正送所谓的新男友出门,两个人一路走出了很远。
秦跃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不敢跟得太近,生怕被发现。
他们一直在交谈,但秦跃听不清,终于二人停在一处转角前,秦跃靠近些,躲在树后面,偷听他们谈话。
陈筝羽说:“这段时间谢谢你陪我。但你工作忙,假期也有限,还是快回去吧。”
男人似乎很不舍:“小羽,你可以跟我走。我帮你找好了工作和住处,那边工资比我们这高。”
“我不是很缺钱。”陈筝羽低头,笑了几声:“现在我妹妹做完了手术,爸妈身体也还健康,我想陪着他们。时间是不等人的,等到人老了病了,再去陪就晚了。”
男人只好放手:“好吧。虽然你不在意,但是我等你五年,五年里,只要你找我。”
“如果我需要工作和住处,一定会找你的。”陈筝羽保证道。
男人后退几步,叫陈筝羽不要送了。
陈筝羽转身,影子被月亮拉得很长,在乡间小路上摇摇晃晃。他走得很慢,时不时转头看看两边的墙和树,被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环绕,轻声哼了首歌。
是方言中哄孩子的儿歌,哼得很轻很轻,风一吹就化作蒲公英散开,秦跃听不清楚,脑海中重复响起他们刚才的对谈。
也就是说,小羽并没有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秦跃再也忍不住,追上去从身后拉住陈筝羽的手。
陈筝羽吓得惊喊一声,他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是我,小羽。”
陈筝羽安静下来,借月色打量他紧握的手:“放开我。”
“我……”秦跃磕绊许久,才说:“陈筝羽,你没跟他在一起。”
“那又怎样?”陈筝羽皱眉,用力挣扎出来,一个字也不想跟他多说。
秦跃追上他,跟在他身后急切地说:“能不能再给我——”
陈筝羽顿住脚步,认真地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不原谅你,是因为我知道,假如时间倒流,你还是会绑住我,锁着我,恐怕还会打断我的腿。
“现在,我没有变成残疾,你也没有犯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你为什么非要强人所难呢。”
秦跃想说却无法表达,像有一把火炙烫他的心肺,煎熬每一滴心血。
既然已经被缠上,陈筝羽索性不再逃避,他往秦跃身边走了几步,接连质问:“如果我答应你,你准备和我怎么相处?如果我真的跟别人结婚,你会不会杀了我的家人?如果我搬家,你会不会找到我继续跟踪监视?你还跟以前一样,是个疯子,没一点改变。”
“我不会了!如果你跟我回去,我对你好,像千山他们一样,我也可以跟你结婚。我们也养猫,养狗,只要你愿意,我陪你——”
“结婚是你给我的赏赐吗?”陈筝羽攥紧拳头,吼出这句话,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什么事都能后悔吗?不是的,就算我跟你走,你一碰我,我还是会害怕会恶心。回不到以前的。”
秦跃望着他,许久,无力地问:“那你希望我怎样。”
“去做你自己的事,离我远一点。”陈筝羽说。
那晚过后,陈筝羽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他的妹妹读了高中,父母也买好了房,一家人搬进县城里,爸妈偶尔回来照顾庄稼,他负责在那边陪妹妹。
生活归于平淡,他行走在街上,被如潮的人流淹没,好像繁华的不夜都市、富家公子的恩爱缠绵、荒唐混乱的隐秘情事,都成为不值一提的飞尘,被时间抚去,从未发生在他身上。
秦跃这两个字又出现在视野中,是妹妹打电话来,说有位姓秦的企业家来她们大学演讲,她也去听了,讲得还不错,能给人很多启发。
他多问了几句,陈宁说企业家叫秦跃,据说前半生堕落过,还好他喜欢的人给他指引,让他重新回到正道上。
陈筝羽笑了笑:“这个演讲不好。喜欢不是万能的,还是好好学习,比等别人指引你更靠谱。”
“哥哥放心,我不会随便谈恋爱的。”陈宁说:“说起来,总感觉那个人有点眼熟,我跟同学说,他们还笑话我,说我做梦见过秦总。”
陈筝羽隔着屏幕安慰她:“谁稀罕见他了。我们小宁那么厉害,怎么不说他有福气,挑中了你的大学呢。好了,你去睡吧,哥哥也要休息了。”
陈宁挂断电话,陈筝羽坐在房门前,远远望着秦跃曾住过的阁楼。
陈宁上大学后,他们把房子租出去,回到老家生活。
这晚月亮还是那么圆,它有自己的圆缺,从不因为谁高兴而满盈,也不因为谁悲伤而亏损,它遥遥悬在天上,垂下柔和的光辉,让人们见到它,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陈筝羽听见风穿过繁茂枝叶的声音。
他在这片阴凉下做了一个又一个美梦,同所有路过的人交谈,跟所有人笑,好像没有任何事能将他惊扰。
直到家门前来了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听口音,像从北方来的。
他跟在那些和陈筝羽寒暄的人身后,像在排队领取一面之缘。
终于轮到他了。
他站在陈筝羽面前,开口时有些艰难:“请问你,陈筝羽家,怎么走。”
陈筝羽依然笑:“你可真是问对人了,我就是陈筝羽。你找他有事吗?”
“我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男人说:“你能叫一遍吗。”
陈筝羽犯了糊涂:“我不认识你啊。”
“我叫——”
男人话未出口,家中跑出个小孩子,拉着陈筝羽的手,把人领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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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妻番外到这里就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