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他在梦里仿佛过了了两段人生,当地陵斯龙石门轰然关上的那一刻,每个人都以为,它再也不会被打开。
一天又一天, 太阳东升西落,昼夜更迭,时光安静流逝,断龙石前攀上了藤蔓,镇墓善上青苔斑驳。数不清多少年年过去,雀鸟在地陵前筑巢,刺猬在荒芜的石堆前安家。
久而久之,断龙石上的朱砂褪色,荒草彻底掩盖了地陵入口,偶有孩童在陵前追逐,间或向黑黝黝的洞口投以一瞥。日久天长,嬉戏的孩童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又垂垂老矣,化作枯骨,荒山前立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坟墩。
经过风吹雨淋,这座地陵已在时光之中湮没,众多传闻兴起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传说山上的鬼神或镇守一方,或化作狰狞恶鬼,于长夜中等候着过路的替身;或因性情暴戾而兴风作乱,或在树木的阴影中时时哀泣......
直到再也无人认得地陵前断龙石上的文字,人间亦改朝换代。五胡来了又去,往昔的故事被彻底掩盖在了泥土之下。恒山南面迎来了繁华的数十年,北魏拓跋氏定都于此,一马定平川,太平万世,此地得名为“平城”。
皇兴元年,恒山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山体滑坡,水漫平城。地陵前的万顷泥土崩落,再次露出一角。
孤寂时光里,一眨眼,又是十年过去。
陌生的抽泣声将他从漫长睡梦里惊醒,那声音时断时续、若有还无。
那是个孩子的身影。起初他仅仅发出窸窣的声音,沿着山洪冲开的缺口,向地陵内艰难地爬了进来,坐在石台阶前,哭上一两刻钟,复又原路离去。
每隔十天半个月,那孩子都会进到地陵内来哭一次。月光从地陵外的豁口投进来,照在他的头顶。于墓室的砖墙前投下一个孤寂的影子。
“你是谁?”及至某夜,他终于忍不住,在石棺内开口问。
那孩子瞬间被吓住了,不敢说话,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回过神,将他当成了住在墓中的流浪者,方在静谧里回了一句:
“元......元宏。”
那声音稚嫩而青涩,却很好听,带着一股鲜活的气息。
他听见孩子起身向石棺这边缓慢地走了几步,似乎想确认自己的猜测,便撑起一手,推开石棺。
“你呢?”那名唤元宏的孩子停下脚步,止住了泣声,怯怯地问道。
他打了个很长很长的呵欠,仿佛要将近百年岁月中萦绕在身畔的倦意一并驱逐出去。
“天天哭,哭什么?”他又饶有趣味地问:“有什么好哭的?”
“我爹死了。”元宏说:“当然要哭。”
石棺盖子被推开,他坐了起来,元宏警惕地看着他。只见他一身锁子甲已锈迹斑斑,战裙下的村布满是灰尘,黑色的战靴上绣着飞鹿纹样,绣线却脱落了近半。
元宏在灰尘中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刚睡醒,就在石棺边上坐了下来,稍稍躬身,解开战靴,倒出里头的灰土。
元宏双眼直直盯着他。只见他皮肤泛着很淡的蓝灰色,眼瞳模糊浑浊,却带着一股神采。他的眉眼是英气的,头发有点乱,扎着武髻,身材修长而英武,高鼻深目,不似汉人。
他转过头,向元宏一扬眉,嘴角泛起几分亲切的笑意。
元宏:“你......你......”
元宏又退了半步,意识到面前的家伙并非如他猜测的那样是个活人。
“别怕。”他跟元宏说,“我不吃人。”
旋即,他在棺材里摸了摸,似乎想找块糖递给元宏,瓦解小孩子的成备,却没找着,最后摸了枚指头大小的夜明珠,扔给他。
夜明珠从他手中飞到元宏手中,犹如静夜里拖着闪烁光芒的流星。
元宏接住了。
“现在是什么年头了?”他问。
“太和元年。”元宏说。
他自嘲地笑了笑。意识到这么问得不到答案,旋即又认真道:“淝水之战过去多久了?”
“那是九十四年前的事了。”元宏颤抖着答道。
他自言自语道:“才睡了这么一会儿啊。”
元宏的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叫拓跋焱。”他转向元宏,打量对方在月下的身影,答道。
(二)
夏去秋至,冬去春来,三年后。
恒山地陵前长满了桃花,拓跋焱与元宏在地陵前并肩而坐。“元宏。”拓跋焱有意无意道:“你的志向是什么?”
“你听我说过许多次了!”元宏不耐烦地答道,“我的志向是平定乱世,一统天下,让老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
拓跋焱又问:“是他们教你这么说的,还是你本来就这么想的?”
元宏欲言又止,片刻后有点苦闷地说:“我不知道。”
元宏手里玩着一把小刀,想削一块尖木,突然作势往拓跋焱身上戳。拓跋焱跷着腿,任由桃花瓣飘飞,落在他的身上。
“我不怕桃木。”拓跋焱向元宏正色道,“戳我也无用。”“那你怕什么?”元宏不满道,“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东西能降服你。”
拓跋焱嘴角现出一抹笑意,说:“我什么也不怕。”
元宏躺在拓政焱的臂弯里,将他的肩与手臂当作枕头。
那天惊醒他之后,元宏见他并无恶意,便常常前来地陵待一会儿,拓跋焱也从未赶他走。
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犹如兄长般,这让生在深宫,长在深宫中的他有了一份对兄长的孺幕感。
曾几何时,他的身畔俱是太监与婢女, 抑或是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何曾有过拓跋焱这般的人?说他是“人”也许不太恰当。他没有呼吸,亦没有心跳。为此,元宏还俯在他胸膛前特地听过,最终接受了“拓跋焱不是人”的事实。
不是人,那是什么?拓跋焱从来没有说,元宏也不敢多问。
“你总有怕的东西。”元宏拍眼,与拓跋焱对视。
拓跋焱稍稍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儿。第一次见他时,元宏还很小。三年里小孩儿渐渐地长大了,个头已钻不进地陵缺口,他们只能改在陵外见面。
“问这个做什么?”拓跋焱漫不经心道。他的表情总是冷漠的,哪怕偶尔笑起来,亦有几分不自然,但声音与语气却很温暖。
“你是妖怪。”元宏冷冷道,“你若下山残害我的百姓,我身为一国之君,就要动手除掉你。”
元宏拿着桃木制的匕首,在拓跋焱侧脸上戳了一记。拓跋焱的面部肌肤稍稍凹陷下去,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怕什么呢?”拓跋焱开始思考自己的弱点,世上有什么伤得了自己?最后他跟元宏文代道。“你若将我车裂,撕成几大块,我自然就活不成了。”
“你被车裂过吗?”元宏间,并扯开拓跋焱的锦衣——那是他从宫里给对方带的胡服。
“没有。”拓跋焱说,“只是猜测,如果我的身体被埋在不同的地方,也许很寂寞罢?”
元宏又忍不住问:“我问你真正惧怕的东西。”
“我怕什么?”拓跋焱说完这句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久得元宏以为得不到答案、快要在春风中睡着时,拓跋焱却忽然开了口。
“我怕身边人的苍老与死去。”拓跋焱自言自语道,“我怕熟识之人的离开。亲人、朋友、故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元宏勉力清醒些,揉了揉鼻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拓跋焱手腕微动,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肩膀,以示安慰。
“在想你祖母?”在这三年里,拓跋焱已听过不少元宏的秘密。譬如祖母冯太后杀了他的母亲,又处死了他的父亲,他对祖母的感情极为复杂。
元宏没有说话,渐渐地在拓跋焱怀里睡着了。及至暮色四合,拓跋焱拍醒了他,说:“你该回去了。”
元宏便沉默地站起来,离开恒山,翻身上马回平城。拓跋焱则将自己的手腕折翻,肩膀挤缩,努力地塞进地陵里去。他依旧躺进石棺内,虽然他总是睡不着——毕竟上一次足足睡了九十四年,这次太精神了,实在睡不着。
(三)
闪电撕裂了夜空,平城皇宫外杀声大作。
火焰熊熊而起,眨眼间便被浇熄。不到一刻钟,火焰再次燃起。
叛军的血水顺着台阶淌下,皇宫前的校场上已满是尸体,利箭覆盖了夜幕。
“死战不退!”元宏手持天子剑,傲然屹立于皇宫正门前。这夜冯太后终于死了,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挑衅帝室威严的叛军。
御林军在皇宫前杀得血流成河。门外已集结了近三万叛军,眼看顷刻间便要冲进来,斩下这年轻的大魏皇帝的头颅。“陛下!”御林军副统领吼道,“快走罢!”
元宏始终不曾挪动脚步,在这雷鸣暴雨的深夜,他忽然看见了闪电之下的一个身影。
那是拓跋焱。
元宏眼中现出震惊的神色。只见雨水顺着他瘦高的身躯淌下,他依然穿着数年前自己带给他的身锦绣胡服。湿透的武服贴在他身上,衬出瘦削的肌肉轮廓。
他手里提着一把桃木剑。叛军向他杀去,他只用一剑,便将涌到身边的人撂倒在地。
“拓跋焱!”元宏忍不住大声道。
校场上酣战的兵士们注意到这隐藏于黑夜的武人,渐渐停下交战,退到一旁。
拓跋焱一路走来,脚边已躺了数以千计的身躯。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元宏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惧意。从在地陵内发现这活死人的那天起,不祥的预感便压在了他的心上。他以为总有一天,拓跋焱将成为他走向死亡的领路人。
但这一夜,生死关头,他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是。”拓跋焱简单地答道。他把武靴一蹬,向高处的元宏飞来,犹如漆黑夜里的一支箭,落在了台阶上。
叛军齐声大喊,后阵响起锣声。顷刻间,叛军的队伍湖水般地退了,纷纷离开内城官门。
雨停之后,乌云渐散,校场上染血的水洼倒映着一轮明月。只听宫外有人发令,三万支带火的利箭齐刷刷地指向天际——只待一声令下,他们便要将火羽射进皇宫。
拓跋焱转身,面向宫外。
“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元宏屏住呼吸,轻轻地问。“你有好些年没来找我玩了。”拓跋焱说,“一时兴起,便想来看看你。”
“我很忙。”元宏木然答道。他那双清澈眼眸中,倒映出万千火羽流星。下一刻,他们便要一同葬身火海了。
死尸被烧焦之后,算不算真的死了?元宏没有得到答案。
“能猜到。”拓跋焱将木剑交左手,右手一按。
霎时,天地间的气场发生了奇异的流动。三万支火箭顷刻凝固于空中,再轰然倒卷回去!
拓跋焱向元宏点了点头。此时,元宏瞥见了溃散的叛军,以及无数单膝跪地的御林军将士。
(四)
又是一年春夜。
“师父。”元宏走进深宫中。
拓跋焱听到元宏的脚步声,转头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烂了?”元宏驻足在拓跋炎身后,打量他的身体,拓跋焱正解开内外袍,对着镜子打量。
这是元宏第一次窥见拓跋焱肉身的全貌。他的肌肤平滑,哪怕死了很久,依旧保持着青年人的身材,矫健而匀称。
“烂了一点。”拓跋焱用一根手指按住侧腰,那里有个箭创,“过段时候,自然慢慢地就好了。”
元宏今年已二十六岁了。朝廷重臣在他的面前俯首帖耳,军队在他的指挥之下百战百胜。
他与昔时孩童的模样截然不同,变得更成熟、更稳重。唯独拓跋焱依旧是那眉眼、那模样。
他仿佛永远不会老。想到这层,元宏的内心便不由得百味杂陈。
拓跋焱系上内袍,开始给自己身躯和脸上刷粉,让自己的肤色看起来像个活人。
“怎么?”拓跋焱问。
“想你了。”元宏淡淡道:“过来看看。”
元宏来到案前,看见拓跋焱铺于案上的纸,上头书就“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这些年里,元宏也有了自己的孩儿。他与百官争吵、在后宫待得气闷时,便会来拓跋焱的住处小坐一会儿。 随着与南齐的战事逐渐陷入胶着,元宏来找拓跋焱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师父,我想迁都。”元宏说。
那夜平城血战后,元宏便唤拓跋焱为“师父”,拓跋焱不置可否。虽元宏这么叫着,但两人并无师徒之实。
“想迁就迁。”拓跋焱随口道。
元宏:“师父,你会跟我走吗?”
拓跋焱不置可否,一振臂膀,将外袍穿上,不顾身后元宏期待的目光。
他稍稍侧头,借着灯光打量元宏的面容。
“你长大了。”拓跋焱说道。
元宏欲言又止。拓跋焱转身,以手掌在身侧比画,笑道:“初见你那天,你只有这么点大,你记得自己说过的志向吗?”
“记得。”元宏淡淡答道,“我要一统中原。”
“然后呢?”拓跋焱又问。
“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元宏又答道。
元宏勉强一笑。 他已有许久不曾笑过了。少年老成的脸上,他的眉头总是紧紧蹙着。过早面对宫廷的诡谲、政务的险恶,让他总是心事重重,他的天空犹如笼罩着一层阴云。
拓跋焱认真地想了很久。元宏取出一枚木牌,上以镏金书“大魏禁军”四字。
“好罢,我跟着你过去看看,”拓跋焱最终答应了元宏。
(五)
离开平城那日,天际下起了小雨。
拓跋焱换上了禁军统领铠甲,一身金甲村得腰身挺拔,唯独俊脸带着淡淡的蓝灰肤色。烈日照耀之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像古旧的、在时光中暗淡的琉璃珠。
元宏本以为他会舍不得山上的墓穴,毕竟那是他睡了九十四年的地方。
但拓跋焱没有——他只在出平城时,向西南方遥遥望了一眼。
“那里埋着谁?”元宏策马到他身边。
“没有谁。”拓跋焱随口答道,又笑了笑,“都过去了。”元宏对他很好奇。这位不老不死的朋友,是否也曾有过亲人与爱人?然则问起从前的事,他却守口如瓶。
元宏一天天地长大,将北地之国治理得一片繁华,建立的全新的帝国囊括了长江以北的中原大地。
拓跋焱随这名曾经的小皇帝来到了洛阳,忠诚地担当起禁军统领一职。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他不必吃饭,也不必睡觉,皇帝处理政务时他侍立在侧,皇帝就寝时他守卫于门外。
久而久之,宫里人已习惯了他的存在。
他不老不死,元宏却是会老的。许多年过去,拓跋焱始终与当初毫无分别,元宏却已过而立之年,较之更为成熟。
一天夜里,洛阳下起了小雨。拓跋焱站在屋檐下看着夜色,元宏咳嗽数声,走出房外。
“去陪你媳妇。”拓跋焱转头看了眼元宏。
“想出来走走。”元宏披着衣服,声音里带着疲惫之意。“有媳妇陪,总是好的。”拓跋焱眼中带着笑意。
元宏说:“我想与你聊聊。”
拓跋焱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这一年的自己,仿佛成为了比元宏更幼小的青年;当年他是青年,元宏是孩子;如今元宏已是壮年人,拓跋焱的心智却仿佛从未改变,一如幼弟般。
元宏总想问几句拓跋焱的往事,但每次话到嘴边不知为何无法开口,今夜亦是如此。
“戒指。”元宏发现了拓跋焱手上的指环。
拓跋焱轻轻地“嗯”了声。
元宏问:“爱人赠你的吗?”
拓跋焱摇摇头,说道:“一名叫陈星的驱魔师。”
“驱魔师?”元宏说。
“我的小兄弟。”拓跋焱望向雨夜,出神地说:“一百年前的事了。”
“他死了吗?”元宏道。
“如果还活者,想必也很老很老了。”拓跋焱说。
“是您的朋友?”元宏又问。
“不错。”这夜,拓跋焱的话难得变多了,“你知道谢安吗?”
元宏自然是知道的。他从史书中,对谢安、苻坚以及那场惊天动地的混水之战,神往已久。
“谢安成仙了。”拓跋焱说。
元宏稍稍点头,又问:“上次让我找的冯千钧,也是朋友吗?”
拓跋焱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让元宏寻访的冯干钧已不在红尘中,江南则有他爱人的坟墓。
“陈星去了何处?”元宏又问。
“与述律空出海了。”拓跋焱想了想,说,“前往蓬菜仙山了吧?肖山与陆影去往西域,也有许多年不曾回来了。”
元宏不禁道:“师父,世上当真有妖吗?”
“我不就是?”拓跋焱带着笑意,反问道。
元宏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解释道:“我是说......那些黑的、食人的、祸乱人间......”
“生在妖魔不入世的年头,是件好事。”
“这戒指上面写着什么?”元宏忍不住又问,“是镇压你的吗?”
拓跋焱跟元宏说:“这是一件法器。它旋转之后,能让光阴回转,让所有事回到过去,打乱因果,重新演绎。”
拓跋焱把右手按在左手无名指上,遮住指轮。
“上面写着什么?”。元宏抓住了今夜拓跋焱难得话多的机会,又问道。
“时光无涯,唯心灯万古永存。”拓跋焱最后答道。
(六)
元宏死了。
三十三岁那年,他御驾亲征,回来后便发起了高烧。
“师父......”元宏弥留之际,将拓跋焱唤到榻畔,低低道,“师父,我将大魏托付与.....”
“不行。”拓跋焱凑到元宏耳畔,答道,“师父很忙。”
元宏喘着气,定定地看着拓跋焱的面容。
“我是——四海之地的——大单于。”
这个称呼已有好些年不曾用过了。如今,每一个北地之主,都可称自己为大单于。
“我知道。”拓跋焱说。
元宏拉着拓跋焱的手,捏住他的指环。
“不,不行。”拓跋焱又说,“徒弟,师父已为你用过一次了。”元宏颤抖着,剧烈咳嗽,拓跋焱把手按在元宏的手背上。“师父——我要死了。”元宏艰难地说,“救......救我。”
拓跋焱低声道:“你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徒弟,你的担子卸下了。”
拓跋焱将元宏半抱在怀中,元宏痛苦的咳嗽声渐渐平静下来,闭上了双眼。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十六岁那一年就死了,叛军淹没了平城。如潮水一般屠杀他的百姓。天下再次陷入大乱,北方大地四分五裂,战火在村庄之中燃烧。
拓跋焱走出陵墓,抬头望向天空,与他的灵魂对视。
天地间的灵气正在涌向他的身体。元宏的灵魂发着光,他的背后隐隐约约现出神衹的容貌。
拓跋焱抬起了左手,朝向天际,无名指上的指环焕发柔光,仿佛从天地间吸来了滔滔不绝的恢宏力量。紧接着一道闪光释放,天地的巨轮开始旋转,光阴飞速倒退;冬去秋来,落叶飞上枝头;江河逆流,雨水回归于天际......
一切呈现出奇异的景象,最终回到了面向重重叛军的那个夜晚。
“我用过一次了,徒弟。”
拓跋焱在长陵内抱起了元宏的尸身,心灯已在这具肉身上消散,归入天地,前去寻找新的宿主。
拓跋焱抱着元宏,踏上北归的道路。他将回到那个历经百年、幽暗如斯的墓穴。
离开洛阳前,他再一次遥遥望向西面长安的方向——新的时代已渐行渐进,中原大地上,那一抹曙光终将到来。
一番外三.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