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绵生下林愿的那年,是跟林墨堂关系最僵硬的时候。
林墨堂小心翼翼地抱着刚满一个月的孩子给他看,问他想取什么名字。安绵侧过头,不愿意看孩子,也不愿意说话。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不跟林墨堂说话。
林墨堂把孩子交给保姆,沉默了一会,说:“绵绵,起来吃点饭好不好?”
孩子在保姆怀里饿得哭起来,保姆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宝宝不怎么爱喝奶粉,不然……”
安绵疲惫地揉了揉眼睛,钻进被窝里躺着。
“我等下让许知换几种品牌送来。”林墨堂朝她摆摆手,“张姨,你先出去吧。”
“哎。”张姨抱着孩子走出卧室,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绵绵。”林墨堂走到床边坐下,轻声说:“给宝宝取个名字吧。”
安绵背对着他,小声说:“我取过的。”
“你不记得了吗?”安绵声音平静:“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绵绵……”
“你回去吧。”安绵闭上眼睛说,“我困了。”
“好。”林墨堂在他身边坐了一会,直到安绵真的有了困意,呼吸变得均匀起来。林墨堂给他掖了掖被子,温声说:“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林墨堂没有来,一连几天都是许知来别墅探望。见安绵没有任何想问的意思,许知便也自觉地没有开口。
一周后,林青云和方婉来到澜江别墅,郑重地跟安绵道歉。
“孩子,如果你愿意原谅他,我们家永远期待你的加入。”林青云那时将一张卡放在他面前,“这绝对不是侮辱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原谅他,我也希望你可以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
几天后,林青云替他挑好了一所A国的大学。
“砚堂也在那里。”再次上门时,方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遇到任何困难,可以联系我跟林叔叔,我们来不及解决的事,你可以联系砚堂。”
“希望你不要因为他哥哥的关系,拒绝我们的帮助。”方婉给了他一个拥抱,“孩子,祝你能拥有更广阔,更热爱的生活。”
许知开着车带他离开澜江的那天,安绵下车前跟他说,孩子小名就叫盼盼吧,大名取一个愿字。
许知点点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见过十五岁时单纯的,灵动的安绵。也见过十八岁时,每天笑盈盈地追着林墨堂跑的安绵。
谁也不会想到最后会是这个样子。
“安先生,林总他……”
“快来不及了。”安绵看了看时间,说,“我走了。”
安绵最初在A国的日子不是很好过。他孤身一人,又是个长得漂亮的omega,身边各种alpha或beta的开屏让他烦不胜烦。
后来林砚堂主动联系他,给他找了一套比较安全的房子。
安绵起初还犹豫,林砚堂知道他的担忧,淡淡道:“大哥最近被爸妈禁止出国了,不会来找你。”
安绵这才接过钥匙道了谢。
他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问:“盼盼还好吗?”
“还好。”林砚堂说:“昨天视频,大哥说他会叫妈妈了。”
“……”
安绵闻言,突然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声音有些许颤抖地说,“嗯,那很好……”
“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林砚堂了然,干脆地点点头,背着包起身告辞。
这是安绵跟林墨堂分开的第六个月,他已经逐渐开始适应A国的生活。只是偶尔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突然惊醒,然后失眠到天亮。
如果让安绵去形容他跟林墨堂的关系,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他们也有过好时候。
在他搬去别墅的第一年,除了最初晾着他的那段时间,后来林墨堂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般都是单纯地陪他吃个饭,坐一会儿就走。
直到有一次,安绵主动抱住林墨堂的腰,抖着嘴唇去亲吻他,问他要不要今天在这里住下。
他们那天晚上做了爱,渐渐地,林墨堂也在澜江别墅住下,他们更经常地开始做爱。
他有时候会跟林墨堂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林墨堂空闲时会带他旅游,他们做过很多情侣才会做的事。
虽然自己的身份更符合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但那段时间,安绵还是觉得很快乐。
那年的年末,林墨堂陪他一起跨年,他们一起在电视的倒数声里看落地窗外的烟花。做完之后,林墨堂在沙发上抱着他,突然问他要不要跟自己结婚,安绵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又是怎么样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安绵不愿意再回想。
大概很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安绵有时候也会幻想他们没有遇见过。如果他不曾在十五岁时于安岭村一眼看见那个矜贵傲人的背影,如果他不曾在走出奥菲莉亚的大楼时上了那辆车。
可是好多好多个如果,最后还是都漏于机缘的缝隙。情意最浓时只一味地幻想着天长地久,只有受伤之后才慢慢懂得,爱能让死水生澜,也能让繁花尽枯。
安绵有时会搜索林砚堂学校的官网,从置顶论文相关联系人中点进林砚堂的博客整夜翻看。
林砚堂的博客有很多粉丝,一直处于公开的状态。博客内容大部分都是无聊繁杂的学术活动,只有偶尔几条能让林砚堂看起来像个活人———他每周会更新盼盼的照片。
有时是从视频电话里截的图,有时是专门拍的艺术照,大约是林家人发给他的。
有一次他翻照片时,看见林砚堂更新了一条博客。
【爬山。】
配图是他跟林墨堂的合照,定位是A国边界的一个小镇。距离安绵此时的位置有284.6km,这是他们自分别后相隔最近的距离。
照片里的两个alpha戴着墨镜,神色冷淡。
安绵看着那张自己曾描摹过无数次轮廓的面孔,心脏狠狠疼了一下。
他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太阳落山,直到手机响起短信铃声,安绵猛地被惊醒。他低头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随后摸到自己满脸的眼泪。
同系一个金发碧眼的alpha在安绵来到A国的第一天就围着他打转,平心而论,安绵并不是很排斥他。
那个周末他约安绵看电影,安绵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拒绝。
电影结束时,那个alpha鼓足勇气,轻轻牵起了安绵的手。
安绵任由他牵了一路,到了公寓楼下,alpha给了他一个拥抱。安绵听着他胸腔心脏剧烈的震动声,轻轻说了句抱歉。
安绵回抱住他,说:“我们不是很合适,我其实生过一个孩子了。”
他回到公寓里,站在窗户前看着楼下不远处的一辆车。他去洗了个澡回来,外面已经开始下大雨,那辆车还在。
安绵拉上了窗帘,想了想,还是关闭了桌上那盏自住入起就每晚都开一整夜的小夜灯。
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安绵出门上课时,看见昨天那辆车所在的位置已经被几只小猫占领。
那是周围唯一一块没有被雨淋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