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过地狱的场景,血淋淋的人拖着残肢哀嚎,小鬼抱着头颅高声尖啸,衣不蔽体的罪人们排着队,走向滚烫的热水,面对自己不可避免的皮肉之痛。
人到中年,我越来越信赖全知全能的神。每次我都在醒来以后赞颂神的美德,神将福祉降临到人类身上,指引人类开辟土地,安居乐业,甚至进行哲学的思考和艺术的创造。
身为一个小说家,当我在灵感缪斯的引导下尽情写作的时候,就是我肉体凡身距离神最近的时候。我常常与神交谈,思索生与爱的奥秘。
直到那天的来临。
下午的阳光照耀在步行街上,有人唱着歌散步,有人在街边作画,有人带着孩子与遛狗的人玩耍,而我,我思索着一个犯下重大罪行的恶人,在这样的大街上,会想到什么。
会想到他的家庭吗,他小时候养过的一条金鱼,或是长跑时终点站着的漂亮女孩。如果他想象着美好的意象,这一切是人性的善意,还是原始的欲望。
然而就在此刻,就在这样无比普通的瞬间,事故发生了。
街的另一边跑过来许多人,一开始我以为是打闹的年轻人,他们看起来非常敏捷,动作的幅度几乎像动物,有几个“他们”用四肢一并行走,扑在了路人的身上。我觉得十分不像话,疯疯癫癫的,不过警察已经挥舞着警棒走了过去,我想很快就能平息骚乱,除非是真正的精神病,那么也会在一番打斗后安静下来。
可是那些被扑倒的人们在短暂的呻吟与咒骂过后,没有寻求医疗救助,而是站了起来,加入了这场动物的狂欢。
他们也摆出扭曲的姿势,一边大叫着,扑向最近的人。
撕咬、殴打、大叫。
整条街立刻变成了真正的地狱,即使是普通人也变得格外惊慌,他们也在尖叫着,踩在同类的躯体上逃蹿。
那时,我觉得我像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孩子,无力反抗任何既定到来的伤害。
我站在原地,被推搡撞倒,一个“动物”化的人向我冲了过来,他的面部呈现极其狰狞的神态,唾液格外粘稠,糊在下巴和脖子上。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他安排这样的一个结局给我,是出于什么什么深意呢。如果神真的爱护人类,为什么要将这样地狱般的场景,布置在微风吹拂的街上。
后面的事对我来说非常地模糊,我想是我身体的保护机制强制让我忘记了那段痛苦的记忆。不过我知道,是一个警察救了我,他开枪击中了“那个”,带着我逃离了现场。
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吉普车上,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他穿着童子军的衣服,眼睛非常大,警惕地看着我。
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老人,每当有那些“动物”不怕死地撞在车窗上,他就会不停向警察致谢,期间夹杂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我们在郊外的树林停下休息,这里人烟稀少,也没有那些“动物”的身影。警察找出一些瓶子和罐头让老人去河流里面收集一些淡水。
女人说:“这里的河流不一定干净。我是做饭的,有一次用排放物超标的河水做饭,所有人都病了。我们应该喝瓶装水。”
警察说:“谁也不能保证超市里还有瓶装水。”
女人不说话了。
老人有些意外,声称自己腿脚不方便,然后看向了我。
我觉得我有义务去做这件事,我是壮年男人,这里除了警察以外都是老弱儿童,那个妇女的左手还缺了几根手指。警察保护他们,我去冒险,这很合理。
但是警察拦住了我,执意把瓶子给了老人。
老人默默拿着瓶子下了车,回来以后再也没有开口说那些感谢的话。
女人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路,突然说:“这是‘他们’过来的方向!掉头,我们走错了。”
警察说:“没有错,‘他们’从这边过来,但据我所知,有武装部队的基地在前面的城市。如果他们没有覆灭,我们可以得到保护,如果连他们都被感染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去下一个城市躲藏,坦然接受命运就可以。”
过了一会儿,女人哭了起来,说她的三个儿子还在城里。
没人能够安慰她,保证她儿子的安全。我的家人不在这个国家,但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更好或者更坏,一切都是未知。
男孩吮吸着大拇指,显得格外冷静。他既不哭闹,也不悲伤,我想人类如果能在这样的灭顶之灾中存活下来,想必要拥有这样的特质,但是这份特质在一个孩子身上,恐怕并不能带来很大的帮助。
我拿出兜里的小袋饼干,是早上吃剩下的,我应该留着偷偷吃,那样才是存活下去的方法。但是此刻,我觉得把饼干喂给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孩,能给我带来的慰藉,远大于果腹所能带来的。
或许我还不够饿吧,也可能是我廉价的同情心泛滥,从前这份同情心为我挣得许多女孩的好感,而现在,别说见到一个女孩了,整座城市都散发着阵阵腐臭。是被撕咬致死的尸体发出来的吗,应该不是,尸体没有坏的这么快,我猜测是感染的人散发出来的,他们不停地流口水,像得了狂犬病的狗,毒液或许也像狂犬病一样在他们的唾沫和脑子里,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可是为什么这份病毒的致死率那么低,让病毒传播地这么快。
那份隐隐约约的腐臭似乎一直萦绕在我的周围,这种感觉真是痛苦。
男孩没有接过饼干,他还是啃着自己的手指。
或许他太害羞了,我拆开饼干,递到他手里。
他的大拇指终于从不停耸动的嘴里拿了出来,同时吐出来的还有两根手指。
上面是粘稠无比的唾液,就像蛞蝓爬过叶子的痕迹那样。
操这个世界。
我想。
*
我飞快地在林子里狂奔。
真该死,那个女人左手的残疾不是原本带来的,是被男孩咬下来的,为什么他们没有立刻变得疯狂?这一切若能研究清楚,势必能给局势带来很大的转变,但是我拿什么去冒险研究这些。
当时我发出的一声大叫吓到了男孩,他突然也变得狂暴,张嘴来咬我。
警察立刻举起枪要打他,却被女人站起来推开,她惊恐地说:“别打他,他不是那种怪物,他可以很乖的坐着,我也……我也是,我们没有被感染。”
男孩咬在了我的衣服上,我请求警察解锁开门,我打开车门逃了下去,男孩以一种我熟悉的姿势跟在后面。
枪响了,男孩受到吸引回过头去,于是我也得以有喘息的空间。可是我看到的只是额头冒血被打死的老人,和面容扭曲咬在警察脖子上的妇女。
空气中有浓重的铁锈味,我已经跑到了郊区,这里有零星的房屋建筑。我以为是这里的尸体发出的血腥味,但是附近并没有成堆的尸体,我才反应过来,那铁锈味是我的嘴里传来的,我跑得太快,身体跟不上了。
但是那个男孩还紧紧跟在后面。
我可以打过他,他那么瘦小,我则是一个成年男人,只要我按住他的嘴,不被咬到,就可以制服他。
可是我怎么保证只有这一种传染方式呢,说不定我已经被传染了,那我为什么要受这份烧心灼肺的痛苦。我真的跑不动了。
我放慢了脚步,男孩立刻追了上来,他嚎叫着扑向我。
我的运气或许比任何人都要好,那一刻,一把刀从上而下穿过了他的脑袋,几乎把他钉在了地面上。
我又一次获救了,这座城市还有活人!
我粗猛地喘着气,看向刀掷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站在低矮的屋檐上,他带着帽子和口罩,我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不过我觉得他没有敌意。
他跳了下来,很轻松地落到地面上,那把我吓坏了,我以为只有被感染的人才能做出那个动作,可是他只是把男孩脑浆中的匕首拔了出来,擦干净,收回怀里。
“英国人?从伦敦过来的吗。”
他问我,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我告诉他我的身份和知道的一切。他看起来比警察还有能力许多,我毫不怀疑只有跟着他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给了我一张地图。
“昨天这里的政府还在运作,广播播报了几个点,在红圈里,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看了看那个地图,问他:“那你呢,你去哪里?把我带上吧,我可以帮忙。”
就像警察让老人下车去冒险,而不是我一样,在这种地狱里,只有青壮年才有活下去的权力,没有基本的能力,就只能被抛弃。
“我们要去机场。”
“你们?”我怔了一下。
似乎是为了反对我刚刚的想法,房子后面走出来了一个人。
我认为他最多不过十四五岁,有着一张非常漂亮精致的东方面孔,穿着小西装,甚至他的小领结和小皮鞋都是干干净净的。在此之前,我从没想到能在到处是尸体的城市里,看到这样的一个人。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的逃生能力,合身无比的西装裤会让他迈不开腿,带着高跟的小皮鞋会让他在三步内就绊倒在满是血污和粘液的地上。
他看了我一眼,躲着地上男孩的尸体跳过来,站在那个男人身边。
男人一只手就把他抱了起来。
现在我明白了他是何以保持这份整洁的外观,他不怎么需要自己走路。
“我们要回家,你没必要跟着我们。”
我非常震惊:“你认为机场还在照常飞行吗,从何得知的?”
男人说:“我不知道,所以要去查看。”
我终于反应过来,因为对于他的身手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去机场,有飞机就可以回家,没有就去下一个点,或许是码头,或许是车站。如果不能回家,就再去别的地方。他不需要寻找安全的最优解、最可能有人类提供帮助的地方,他有活下去的能力,甚至还带着一个……孩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或许是他的弟弟?我不明白兄弟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我知道了,祝你们顺利回家,谢谢你救了我。”我和他们告别,虽然我很想跟着,但我知道这是没有希望的。
“是洛茗知要救你。”
男人说,他说了一个名字,我想那可能是中文或者越南语?我听不懂,如果我能多学几门语言就好了。
他怀里的那个男孩递过来两盒小东西,男人帮他递给我,我第一反应是压缩饼干。可是仔细一看,那是两盒马卡龙。男人居然给他带了点心在路上吃。
“谢谢,你的……”我尊敬地对真正决定救我的人表示感谢,但是我念不出他的名字,只好询问他们的关系。
“我的妻子。”男人补充道。
胡扯,他是一个看起来才十四岁的小男孩,他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妻子。
但是在这个环境下,显然没人能质疑他,就算他只是一个被掳来的孩子,我也想不出他有其他更好地生存方式,更何况他们看起来很熟悉。
与那对奇怪的“夫妻”告别后,我踏上了自己的旅程,在这一路上几次三番化险为夷,或许我的运气真是超脱平常的好,这里的政府也确实在工作,他们让我进到一个地下机关。
我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怎么抗争存活下来的。
他们告诉我,一种类似丧尸病毒爆发了,因为在之前就有动物病发的案例,所以政府有提前做的准备,但是为了不造成恐慌,没有告诉民众。
而现在病情爆发地太突然,一切都脱离了控制范围。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有些人对病毒免疫,并且携带强化基因,在感染后会被激活。
他们被称为哨兵。
“你还没见过哨兵吧,基地里有几个,过几天你会见到的。”一个组长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不过我想,我已经见过一位哨兵了。
--------------------
末世背景,一位路人小说家第一人称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