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牌桌上堆叠的纸牌微微颤动,靳老爷子中指上的翡翠在吊灯下泛着油光。他慢悠悠打出一对8,袖口掠过牌堆时,一张红桃K悄无声息地滑进袖管。
周若安在他的对面翘着二郎腿,眼皮都没抬,轻声道:“偷牌可以,但手法要利落。”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张牌,“袖子刮到桌面上的牌了。”
将牌一扔,青年睨着老人给出评语:“您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
靳老爷子一辈子栉风沐雨,早已忘记脸红一说,也扔了牌开始摆烂:“那又怎么样,你又不能把我开除。”
“是是是。”周若安哄道,“您是我关门弟子。”
他看了一眼手表:“到您吃药的时间了。”
起身,缓缓踏入厨房。周若安静静地伫立在灶火前,目光紧锁着瓦罐之中的中药。浓稠如墨的药汤里,翻涌出浓褐色的气泡,它们鼓胀着、挣扎着,一点点膨大,又猝然炸开,溅出滚烫的药汁,在灶台上留下斑驳的痕阿团睡不醒迹。生发与毁灭的过程不过片刻,恰似这世间无数难以捉摸的命运转折。
客厅内又传来两声老人的低咳,周若安从恍惚中回神,他将熬好的中药滤去药渣,倒入碗中,小心翼翼地端到靳老爷子面前。
药香弥漫,一老一小盯着浓稠的药汤久久未语。
最终还是周若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一碗药半碗毒,没想到周冉明这样阴毒。”
靳老爷子从牌桌上随意拿起一张大王压在了小王的身上:“看来这么多年,我在他心中,一直是一块绊脚石。”
苍老枯干的手端起药碗慢慢倒入身旁的花盆:“需要我做什么?”
“会演傻老头吗?”周若安笑着问。
靳老爷子将药碗摔在一旁的茶台上:“上学时话剧团排《雷雨》,我扮周朴园,连演了十八场。”
周若安微微扬眉:“失敬。”随后,他将烫金封面的决策代理书顺着桌面推到靳老爷子面前,“资料准备好了,您真的要签?”
靳老爷子提笔在文件的尾端,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穿透纸张的沙沙声里,周若安突然按住即将写完的“晖”字最后一横:“您真的不怕我联合周冉明骗您?”
老爷子推开周若安的手,将最后一笔写完,然后旋上笔帽,放好钢笔。
“你记不记得曾经对我说过的话?”老人模仿着青年慵懒的嗓音,“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现在不疯什么时候疯?”
佝偻脊背缓缓地向背后的天鹅绒椅背靠去,老人恢复了嗓音,喉间的痰音裹着从容:“我这一辈子都在求稳,现在老了,倒是想玩点不可预见的刺激了。我有识人的能力,所以我相信你,只是事情会以怎样的轨道发展,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无法保证。”
许是话说的多了,靳老爷子低低地咳了起来,周若安赶紧送过去一杯温茶。
饮了半杯,镇了咳,靳老爷子乏了。
周若安将那份代理书放进了公文包,垂眸时瞥见桌上剩下的半杯茶已经渐渐失了温度,他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杯底,茶水清亮,空无一物,周冉明说的果然没错,药丸遇水即化,一杯茶半杯毒。
看着走回卧室的沉重背影,周若安将茶水同样泼进了那个花盆。
然后轻轻按了一下别在胸兜上的钢笔,结束了录像。
......
餐叉在高脚杯上轻轻一敲,清脆悠长的声响瞬间穿透喧闹。
晚宴上,盛凯的掌舵人周冉明缓缓站起身,向众人说道:“各位,盛凯外贸在电子软件进出口贸易领域精耕细作几十载,一路披荆斩棘,收获了斐然成绩。但企业若想长久蓬勃发展,业务类型绝不能局限于单一模式。这些年,我一直在不懈探寻,期望能找到那些可以让企业在激烈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更具发展潜力的新领域。”
“然而,企业内部一些根深蒂固的保守观念,就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阻碍了新想法的落地生根。我那些大胆而创新的规划,一度被搁置。”说到这里,周冉明微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但命运的转折总是不期而至。直到我遇见了他,周若安,我的侄子。”男人的语气瞬间变得轻快而自豪,他侧身看向周若安,眼神中满是赞许,“这孩子年轻有为,浑身散发着果敢的魄力,思维活跃,从不被传统观念束缚。他总能敏锐地捕捉时代脉搏,做出顺应时代发展的正确抉择。”
“这次,在董事会关于建设滑雪度假村项目的关键投票中,若安代表德高望重的靳老投下了至关重要的赞成票。正是这一票,宛如破晓的曙光,为我们盛凯外贸在新领域开启了大门,让我们得以迈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一步。”
这是周冉明,也是周家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向外界介绍周若安,介绍这个不算光彩的私生子。
周冉明的话语落下,宴会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下,周若安缓缓起身,他身姿挺拔,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举起手中的酒杯,青年的声音清朗而坚定:“为盛凯,为我们!”
......
与晚宴大厅相连的独立会客厅中,即便厚重的隔音门紧闭,外面推杯换盏的热闹仍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周冉明惬意地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中,手边是从宴会厅离席时顺手端来的那半杯红酒。他抬手招来自己的秘书,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秘书拿着一个精致礼盒,恭敬地送到周若安手边。
“上个月我在拍卖行好不容易拍下的,拿去送给女朋友,对女孩子可一定要大方一点。”周冉明脸上挂着长辈特有的关切笑容,“珊珊总跑到我这儿抱怨,说你对她太冷淡了。”
周若安拉动嘴角,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礼貌地接过礼物,不紧不慢地道了声谢:“她要是只是想做我女朋友,我自然会开开心心地宠着她。可她现在一门心思地想做我老婆,我怎么能不躲着她些。”
周冉明抬眸,目光中隐隐透露出掌控的意味:“怎么,觉得叔叔给你介绍的人配不上你?”
周若安闻言,摆出了慌张的样子,解释道:“叔叔给我介绍的人怎么可能配不上我,只是我想着,我未来的另一半若是出身名门,对盛凯来说,必定是如虎添翼,能带来不少助益。”
周冉明听后,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随后脸上绽开了笑容:“小安你说的也在理,你如今可是周家冉冉升起的栋梁之才,让一个女秘书做你的妻子,确实不太合适。你的终身大事就放心交给叔叔来办,阿团睡不醒 叔叔一定给你选一个家世相当,对你的发展大有裨益的岳家。”
周若安将厌烦之色压在睫下,举起酒杯,姿态恭敬:“全凭叔叔做主。”
聊过家常,周冉明的秘书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会客室,门一关,室内就只剩下了叔侄二人,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微妙。
话锋一转,周冉明直截了当地问:“靳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周若安哽了片刻,随后才道:“老爷子最近语言和思维能力都有些迟缓,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不然今天的项目也不会如此顺利地推进。”
周冉明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的茶几,笑着拍了拍周若安的肩膀:“小安,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在拿捏人心这方面你真是个高手。竟然先和老爷子摊牌了我们的计划,让他以为你们在联手对付我,殊不知那碗被倒掉的中药其实没毒,而你日日喂给他的茶水才会真的让他变傻。”
周冉明将周若安上下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地说:“听说你在回到周家之前是做骗子的,确实有些本事,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见周若安脸上一紧,他赶忙又扯出笑容:“叔叔和你开玩笑的,小安别往心里去。”
周若安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会介意,叔叔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个骗子,不过凭我也成不了什么大事,都是叔叔教得好。”
一句话,将故意置身事外的周冉明也拉上了贼船。
鬓发初白的男人神色阴鸷地将那半杯酒倒入了喉咙,开口道:“也是,如今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安,只要你把手中的授权书拿稳,这盛凯就是我们叔侄两个人的。”
周若安起身从包房的小型酒吧中拿起醒好的红酒,反身而回为周冉明倒酒。酒香中,他缓缓说道:“叔叔口头上说我们叔侄一心,可建滑雪度假村的那块地皮的地契,您不还是牢牢地把在手中,我是项目的负责人,每一次项目流程上要用,我都要到您这申请,麻烦得很。外人都在嚼舌根,觉得这是叔叔您不信任我。”
周冉明抬起眸子看着弓身站在面前的青年,思忖了片刻,说道:“地契就转到新项目那边保管吧,不过每个月总公司都会派人去查验资产,这是规章制度,不能不遵守。”
周若安乐了,又是一副年轻人志得意满的跋扈劲:“这是自然。”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在周冉明的杯子上轻轻一磕,笑着说,“叔叔果然疼我。”
......
十个小时后,这张地契摆在了焦晨和王志安的面前。
周若安的食指敲在城郊三千亩荒地的坐标上,说道:“以这块地作为抵押,足以证明我与蔺逸的诚意,我想也能证明蔺逸所言,这绝不是什么陷阱,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就是弄死白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