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陛下要大婚了。
这次是真的。
所有人奔走相告这件事，所有人都觉得很突然。
但只有沈惟舟和秦随知道，这是秦随求了三年才求来的一场大婚。
他的昭昭，终于要嫁给他了。
——
沈惟舟又一次收到了秦随寄来的信。
这些年沈惟舟一直在五湖四海各处游玩，秦随想要跟从却被拒绝，只能孤苦伶仃地待在望京,脾气更甚之前。
按秦随的性格来说，若单纯沈惟舟要拒绝他的话，他怎么样也应该试一试。但沈惟舟很懂怎么让他打消这个念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的理由全都胎死腹中，溃不成军。
“陛下，你还有你的百姓。”
青年眉眼带笑，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平和。
“但我只有陛下。”
是的，无论如何秦随都有他的百姓，他的江山，他总要对他们负责，这是在他十四岁那年登上那个位置开始就必须要履行的责任。
于情，沈惟舟不喜欢这一点，于理，沈惟舟又很喜欢这一点。
毕竟如果秦随是个真昏君的话，那沈惟舟可能会想办法把姬衡玉扶上位，他们现在的相处也就不会是现在这般，两情相悦，却又隔阂深重。
秦随要爱这芸芸众生，沈惟舟同样自小被教导爱天下苍生，但爱人先爱己，天下苍生并不是他的责任，而是秦随的。
所以他走得很干脆。
但秦随不能。
秦随并不蠢，至少不像白家父子说的那样“又臭又硬像块冥顽不灵的破石头”。
沈惟舟或许不知道，但秦随和他身边的人都知道，秦随是一个自私又冷漠的人，而他会把沈惟舟的优先级放在所有人之上。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也包括这天下苍生。
天下对他而言是一份责任，但也就仅仅是责任。要是说爱的话，秦随会让他滚出去晃晃脑子里的水再进来说话。
他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会舍得分给天下苍生半个眼神。
但是现在，他爱沈惟舟。
于是秦随就这么追了上去，和沈惟舟整整出行了一个月。
他也只被允许了跟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秦随被迷得愈发上头，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大型犬，没有主人黏着就会犯蠢卖可怜。明明沈惟舟也没做什么，但秦随就是能听着声音都觉得沈惟舟很可爱，自己把自己调.教成了恋爱脑味的暴君。
很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快乐而又短暂。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沈惟舟对离开只字不提，一个月时间已到，他立马客气地告诉自家陛下，该回去处理国事了。
察觉到沈惟舟话语里的认真和些许的疏离，秦随这一次并没有再反驳，而是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声，等他。
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端看人想不想去做，能不能为了这件事用尽全力甚至放弃所有而已。
秦随都明白的，他不蠢。
这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沈惟舟很自在，到处游山玩水，过得逍遥快活，把所有听说过但没有亲眼见过的景色都见了大半。
他见到了姑苏城外的乌篷船，水乡古镇弥漫着朦胧雾气，到处都是宁静祥和的气息。河边有人浣衣，街边有人炒茶，软声细语的阿婆叮嘱他多吃一点，春雨绵绵时泛舟湖上，目之所及皆碧于天。
他听到了塞北长烟落日下的铮铮余韵，大漠中人迹罕至，白日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夜晚便是月色倾洒下不会消融的白雪。边城里的人们看似粗犷，其实大多都细腻又热情，沈惟舟在这里喝了最烈的酒长醉三天三夜，再醒来时恍若隔世，大梦一浮生。
庭弄巷外的落樱纷纷扬扬，沈惟舟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场景。长风漫卷过樱花树梢，粉白的小花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女子银铃般的打闹嬉笑声伴着轻轻浅浅的花香气远扬，行人匆匆而过又为此驻足，诗人笔下又多了一首名篇绝句。
更多的时间是在路上，是夜色沉沉下的斜月疏星，是路边街角的抑扬顿挫，是竹木深林中的手不释卷，从满地杏色到大雪皑皑，从新柳抽出细枝到小荷露出尖尖角，人间姹紫嫣红，百闻不如一见。
沈惟舟还遇见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被弹幕吐槽有深情男二潜质的“忠犬痴汉世家公子”，但秦随醋得扬言马上要来找他，这皇帝谁爱当谁当他不干了。沈惟舟无奈，只能告诉他，早就拒绝了。
这世间尚存的，他唯一不会拒绝的人，是秦随。
这三年来秦随也算勤勉政事，稍稍扭转了一下百姓对他的风评。毕竟燕晋二国皆亡，现在只剩下秦，也只有秦随这一个皇帝，只能凑合用了，不然还能造反咋地，他们可不想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又打起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真正遭受到苦难的从来都不是达官贵人，而是无辜百姓。
所以大家愿意为了安生日子夸一夸自己的陛下，不就是说两句好听的吗，又不会掉块肉，天塌下来砸不到他们就行了，自家陛下在这一方面还是很不错的。
秦随就这么因为经常不当人偶尔做好人诡异地被百姓看顺眼了起来。
按道理来讲，这偌大的天下这么有趣，沈惟舟是不该想秦随的。但秦随为了天天联系上沈惟舟，特意从天下搜罗养了几干只鸽子来传信，而且这个数字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沈惟舟又无奈地制止了他，告诉秦随他自己想当昏君不要拉着他一起挨骂。
得到了秦随张扬恣意的几个大字：他们不敢。
沈惟舟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张字条半天，最后团成一团，随手喂了鸽子。
不愧是狗皇帝，四个字就能打出沉默效果。
弹幕幸灾乐祸。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秦随每天都在央求沈惟舟回去，沈惟舟每次都是提笔平静地婉拒。
而就在今天，沈惟舟收到了一封信。
更确切的来说，是一张字条。
秦随对旁人寡言少语，说三句话就开始不耐烦，但对沈惟舟却是十足的有耐心和话多，每次都要洋洋洒洒说一堆才作罢。
但这次的字条一反常态，只有寥寥数语。
青年垂眸看着手中的字条，指尖不自觉的摩挲过纸条上风骨卓绝的字迹，愣神了很久。
来送信的雪白鸽子也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像极了呆头鹅，一人一鸽就这么相顾无言，一动也不动。
半响，呆头呆脑的鸽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面前怔愣的漂亮青年。
暴君，炖炖，鸽子汤。
鸽危，信信，速归。
沈惟舟回过神来，见状微微哑然。
他对着面前的小鸽子笑了笑：“不回信。”
正扑棱扑棱翅膀准备起飞的鸽子：？
是时候该收拾一下准备回望京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沈惟舟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想秦随。
既然陛下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吓，那他现在回京给秦随一个惊喜，也算是投桃报李了吧。
青年有些坏心思地想。
纸条最后被团成一个小卷放在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而像这样的盒子，沈惟舟足足有十几个。
盒盖打开又扣上，昙花一现的一眼间，整整齐齐堆积的纸条和信件塞满了匣子，写下了沈惟舟和秦随的三年。
三年，秦随从宗室里找了一个孩子亲手培养，潜移默化之下，他的思想和这个半大孩子像了个十成十，纵使这孩子的手段和思路都青涩一些，但也够用了。
再不济遇事不决的时候可以修书一封问问他不是吗，反正他又不会那么早死，他还要和他的昭昭恩恩爱爱一辈子呢。
秦随冷酷无情地这么想着，丝毫不觉得每天凌晨四点叫这孩子起来批奏折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吾爱昭昭，见字如面。”
“退位诸事已经准备就绪，聘礼清单已经拟好，你我二人大婚之日就是立太子琛之时，婚后最迟一年，太子琛可为帝。”
“以日月为鉴，以天地为媒，以山河为聘。”
“十里锦红，求昭昭……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