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弥漫起了大雾。
雾。
古行晃荡着试管做实验,却心神不宁。
他昨天去九局拿资料,和陈宇的哨兵擦肩而过。
嘶……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
到底在哪里见过……
古行放下试管,摘下手套,去隔间洗手,不经意瞥到镜子,猛地一顿。
那个清冷的身影,孤独但凌厉的气势,是因为精神体的相合——
因激动而洒在地上的水滴像鲜血溅在地上,和六年前如出一辙,见过,怎么没见过,六年前就见过!怪不得觉得熟悉!
古行疯了一样冲到研究室,疯狂扒六年前的研究材料。
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向导比哨兵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古行隐藏在队友的尸体下才勉强逃过一劫,他浑身剧痛,神经还在上一秒的爆炸中缓不过来,耳边仿佛还有炸弹的回响,余热烧烂他的皮肤,让他的皮和队友的皮黏在一起,血肉模糊的极为骇人。他在尸堆中苟延残喘,用仅能看到东西的左眼费劲地观察周边环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闭眼,因为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冲天的红光,不知道是鲜血还是硝烟,古行就在这红幕下挣扎,喉结涌动,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深受重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使劲全身的力气也就缓慢地眨了下眼,下一刻,他无比清楚地看到一只体型巨大的异形,浑身长着脓疱,流着脏污的液体,四肢着地,爬在地上,啃噬着尸体,血盆大口中露出尖锐的獠牙,古行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出,可异形依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停地嗅着,越发朝他靠近。
古行心惊胆颤,牙齿都在抖。他紧紧闭上眼,等着接下来的结局,下一秒,脸上溅了一道温热的液体,血腥味和恶臭瞬间充斥大脑,他猛地睁眼,眼睫毛上挂的都是血滴,他错愕地看过去,血色模糊中,他似乎看到一个人。
对方站在血海中,扔掉手里的异形尸块儿,拍拍左肩,转身离去。
而古行因缺氧,最终晕了过去。
六年前、双精神体哨兵、主动来九局、雾、陈宇……古行洗了两把脸,来不及擦干,任由水滴沾湿衣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构成,他一边脱研究服,一边给陈宇打电话。
电话打不通,他直接给小方打:“陈宇在哪儿?”
“陈局没来上班。”小方说。
古行的脚步一顿,环顾整个装满瓶瓶罐罐的研究室,神色微沉。
陈宇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擅自开门,导致弟弟被拖走的那天。
心理医生说,他一直无法释怀,面对的原因,是因为他恐惧,他拒绝接受,什么时候他有勇气了,心魔也就去除了。可现在他找到他的弟弟了,他的心病是不是就解决了?陈宇想着,自己的思绪还算清晰有条理,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在梦里看曾经的自己。
弟弟被拖走后,他爆发出嘶吼,疯狂抵抗着要去救人,无数异形啃咬着他,他疯狂的用斧头乱劈乱砍,他肩头、胳膊、小腿上的肉都被啃的露出骨头,比异形看起来还恐怖一万倍,但他感受不到疼痛,他双目赤红,恨不得流下血泪,砍到麻木,他丢了斧头,也丧失理智地开始啃咬异形,不顾满嘴的恶臭与脓疮,这疯狗般的撕咬行为在异形还未演变时,竟一时让这些怪物分不清是敌是友,而在它们愣神之际,陈宇已浑身是血,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眼便令人毛骨悚然,他弯腰提着斧头,张着嘴,血混合着唾液从嘴里流出,他逮谁抓谁,抓到就剁,把一个个异形剁成肉泥,有些内脏甚至爆他一脸浓绿色的液体,他一边走,一边流泪,不知走到了哪里,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彻底倒下。
弟弟……是一个很麻烦的存在。
末世刚开始时,年幼的弟弟胆小,害怕,每每睡觉都尿床,陈宇算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半夜把他提起来,佯装凶他:“再有下次,把你丢出去。”
弟弟咬着手指不敢说话,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说:“对不起哥哥。”
尿了几次床,他就道了几次歉,但这依旧不耽误他下次照旧。
后来大了一些,倒是轮到陈宇做噩梦了。弟弟渐渐习惯了,却不知道情形越发严峻,而陈宇却能看到父母眼里的担忧。
那段时间他总是做噩梦,梦到各种各样的异形追他们,导致他和家人们分散。
陈宇再没睡好过,他总是在半夜醒来,看着身旁熟睡的弟弟,弟弟的肩膀一怂一怂的,然后翻身,习惯性的钻进陈宇怀里,陈宇搂着他,莫名就感觉到踏实安逸,一种坠在半空中无处着落的惶恐感,突然就脚踏实地了。
后来,陈宇才知道,他每次半夜惊醒,弟弟都知道,所以他才会那么准时地钻进他的怀里,给他一个无声的慰籍,甚至是保护。
爸爸曾问:“雾雾最喜欢谁呀?”
“哥哥!”陈雾摇头晃脑,冲着陈宇眯眼笑。
“为什么最喜欢哥哥?”妈妈问。
“因为……”陈雾摸着脑袋,好像一时想不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干脆跑到陈宇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因为哥对我最好了!”
“呦,爸对你不好啊?”爸爸佯装生气,却是满眼欣慰。
“好哇……”陈雾歪脑袋,大眼睛眨呀眨:“但还是最喜欢哥!”
陈宇听着,面上没有多显,但嘴角还是微微翘起,揉了揉陈雾的头。
——雾雾,我会永远保护你。
陈宇曾在落日黄昏时起誓。
——直至我生命的尽头。
“陈宇。”
“陈宇?”
“陈宇!”
“他妈的,陈宇!你他妈开门!我操!”
古行在门外气急败坏,电话打不通,喊人人不应,这人不在九局,肯定在这儿,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还能插翅膀飞了?!
他急的原地跺脚,过了会儿,小方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递给他一把小型重武器,气儿喘不匀地说:“公寓监控看了,陈局的确在这儿,没出来过。”
“行,老子就他妈不信了。”得到肯定地回答,古行抽抽鼻子,示意小方后退两步,拿着武器面朝公寓门:“不知道这门九局给不给报销,反正,对不住了。”
话音落,他摁动开关,轰的一声,别说门,墙都穿了一大半,整个公寓都抖了抖。古行被惯力冲的砸在身后的墙上,胳膊肘都麻了。
“我操了……这是把什——我不是让你拿把K-28吗?!”古行眉毛都竖起来了:“这他妈炸异形的重武器你他妈——”
他的话音止住。
陈宇几乎是扶着墙踉跄着摔出来的,他的头发上落了些许墙灰,呛的挥着手,感觉头昏脑胀,眼前出现重影,就是重度昏迷,这一炮也给他轰醒了,他扶着椅子,看着古行和小方的大小眼,后知后觉地用沙哑的嗓音问:“我……墙?”
他又问:“我……的门?”
他的脑子完全反应不过来,嘴皮子却依旧利索:“你为什么拆我的家。”
“我——”古行张嘴又闭上,看看自己手里铁证如山的罪证,看看缩着头不敢吭声的小方,赶快把武器丢给他,大声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我来找你是有急事儿。”
他大跨步走进来,站在陈宇面前,看着他依旧浑身无力,眼神虚无的样子,眉头一皱:“你……”
“给我打蛇青素。”陈宇拉着椅子坐下,垂着头指使。
“我就知道!”古行异常有先见之明的从包里掏出来试剂:“这本来是拿着给我自己准备的,以防你俩谁发疯咬我一口,结果打给你了……”
一针下去,陈宇好的多,他甩甩脑袋,声音疲惫:“找我什么事。”
“大事!”古行从包里掏出几份研究材料,停顿一秒又收回去:“算了,你现在估计也看不清,我长话短说,你的哨兵,叫陈雾,极有可能是你的亲弟弟。”
陈宇点头:“我知道。”
“我也觉得你应该知道。”出乎意料,古行一点都不惊讶:“但我告诉你的不是这个,而是我之前说的实验,人体实验是一定会失败的,可陈雾昨天就在九局了,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现在,立刻,马上!”
陈雾虽然拥有两个精神体,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另一个精神体只是一只毫无杀伤力的垂耳兔,所以才能和黑曼巴相合,倘若是另一只暴烈的,惯绞杀的冷血动物,后果将不堪设想。
“精神体是一个哨兵的精神呈现。我没有他的基因样本,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他最开始的精神体,但我根据其他大量的数据研究分析,他的本体精神体,应该是垂耳兔,黑曼巴是后来呈现的……”古行抿抿唇,说:“我的意思是指,他有没有可能,之前就做过人体实验,结巴,也是两个精神体相合时的后遗症,他说话时我观察过,是属于神经受损,而不是其他外伤,也就是说,如果要让哨兵兼容两个精神体,结巴很有可能只是其中一项,甚至是最轻的后遗症。”
陈宇冷着一张脸,额角的青筋都在跳:“还有。”
“还有就是,不可能在他的身上提取抗体的,这纯粹是天方夜谭,但凡实验进行,他轻则也会陷入癫狂状态,对哨兵本身的体能消耗巨大,非常考验自身素质,向导根本无法进行安抚,哪怕是你。一旦陷入那种境地……哨兵的身体承载不住负荷,会随时暴毙。”
陈宇猛地停住,下意识抓住古行的衣领,失控地低吼:“为什么不早说?!”
古行无奈地笑:“我也是……突然想到的,我没有他的基因样本,无法做出大概推断,也没人想到他会是你弟弟,陈宇,你还记得你做过的实验吗,我是用你存在基因库里的血液样本推出来的,你想从向导变成哨兵去战场上找他……还有人比你更疯狂吗。”
没人了,没有人会比他更疯狂。
陈宇一脚踹开九局的大门,在众多工作人员惊诧错愕的目光中,阴着一张脸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
局长的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到陈宇的脸上,看着他身后站的古行和小方,啧了一声,叹口气。
“你看看你狼狈的。”局长起身走到陈宇面前,拍拍他大衣上的灰尘,把他因急而扯坏两颗扣子的衬衫整了整:“没有一点副局的样子。”
“他人呢。”陈宇强压住怒气问。
局长佯装不懂:“你说谁?”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陈宇漆黑的眼珠盯着他:“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说的谁。”局长刚说完,整个人被轰成一滩肉泥,溅了陈宇一脸血,而他连眼都没眨。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陈宇垂眸,将武器扔给小方,走出办公室,大衣的衣角都在滴血,他看着整个傻了的九局众人,声音淡漠,语气平静,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请问谁见3S+等级的双精神体哨兵,陈雾。”
过了半晌,有人颤巍巍地举手,声音都在抖:“他,他,他好像是在C楼。”
陈宇垂眸,抽两张卫生纸擦自己脸上的血:“谢谢。”
他抬腿的瞬间,有人忍不住问:“陈、陈局、局、局长、他、他……”
陈宇头也没回的走了。
古行跟在他身后。
小方已经完全傻了,他们一届没有参与过战争的小向导哪见过这个,忍不住跪在地上呕吐起来,其他女工作人员反应过来也疯狂尖叫,过了许久,小方才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嘶哑地劝告:“以后,九局,只有一个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