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穿着单薄衣服的吴桥一在冷风里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佟语声就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当天晚上, 本来约好再一起来佟语声吃晚饭的,临到饭点吴雁一个电话打过来, 说吴桥一感冒发烧, 就不出门了。
佟语声裹着棉袄跑来接电话,就听见吴桥一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这两天不去找你了, 会传染。”
这说的确实在理, 别人感冒发烧喝喝热水可能就好了,但佟语声要是染上, 可能直接就会被推进ICU抢救了。
两个人都有点低落, 但还好,科技的发展让相隔两地的人也可以听见彼此的声音。
佟语声听见电话对面传来那人沉闷闷的呼吸声,拖了个板凳坐到门廊前:“我就说你穿得太少了。”
吴桥一拒不承认错误,只用咳嗽声打起茬来。
佟语声笑起来,又问:“你难受吗?”
吴桥一有气无力道:“嗯,喘不上气。”
佟语声脸上还挂着呼吸面罩, 听到这话,也跟着调大了输氧量:“你这病友当得还挺合格啊。”
都沉浸式体验了, 确实合格,吴桥一哼唧了两声,不说话了。
生病确实让人没有力气, 佟语声从外面回来晕乎晕乎的,两个人话不多,但都舍不得挂断。
好半天,吴桥一想起什么, 蔫蔫道:“我下周要回一趟英国。”
佟语声愣怔了半天,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吴桥一咳了两声,说:“没事,Christmas Day.”
佟语声英语虽然很差,但多少清楚些基本词汇,抬头看了看日历,才反应过来圣诞节快到了。
那边软糯糯哼了两声,又耍赖道:“我不想回去……”
一回去至少十几天,本身就很漫长了,最近还得了感冒被迫在家隔离,这么粗略一算,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见不到佟语声了。
佟语声也有点犹豫了,但想来想去,还是说:“你还是去吧,圣诞节就像是我们的过年,这么重要的节日,还是一家人团团圆圆最重要。”
吴桥一还想挣扎,佟语声却打断道:“你回去吧,多拍点照片,我一直想看看英国什么样子。”
他抬头,伸手拽了一下飘在屋顶的云朵气球,说:“我不希望你这一辈子就被困在我身边的一亩三分地里,你应该走出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吴桥一最不乐意听这话,隔着听筒就能听出他逐渐开始烦躁的情绪。
但佟语声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佟语声了,他明朗地笑道:“你放心,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努力追赶上你的。”
吴桥一终于服软了,开始自言自语般给他数家附近的景点:“River Cam,King's College,Mathematical Bridge……”
他生病没什么力气,佟语声也因为缺氧打起瞌睡,两个人呜呜哝哝,像是一个念经一个听。
佟建松刚从厨房忙完,看儿子在茶几边窝着,快昏昏沉沉都快睡着了,这就起身问他:“先吃饭,一会儿帮你把电话移到房间去吧。”
佟语声扭过头,看时钟,快到饭点了,也来了精神:“等吃过晚饭再打给你吧?”
那边窸窸窣窣挂了电话,刚刚还回光返照的吴桥一,忽然间就觉得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了。
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打不出,只能把眼睛憋得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流,喉咙里也像是千军万马的蚂蚁军团轰隆而过,咳也难受、不咳更难受,恨不得把手塞进喉咙里使劲挠。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一阵割裂般的剧痛刺穿太阳穴,脑袋瓜子像是有人在里面点着篝火野炊,噼里啪啦热着,还生出一股股烟来。
吴桥一手足无措地抹着眼泪,难受得抓心挠肝,恨不得直接跑去佟语声家求安慰,又怕把感冒传染给他,便就只能蔫吧着躺回床上。
他一个身体倍儿棒的小青年哪遭过这种罪,近五六年从没感冒发烧过,一遭下来甚至有种天崩地裂的绝望感。
吴雁刚巧进来给他送姜汤,他爬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半口,整个人从嗓子燎到了胃,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飙了一脸。
他崩溃地喊道:“我要死了。”
吴雁看他这幅经不住折磨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佟语声生病的时候,比你可难受多了。”
吴桥一忽然就不说话了,愣了两秒之后把脑袋塞到枕头下。
他共情能力的缺陷是生理性的,在此之前只知道佟语声生病,却从没想过他该有多难受。
现在吴雁一句话点出来,又让他想到上次屏气的窒息感,瞬间脑子似乎打通了。
佟语声也太辛苦了,吴桥一憋得难受,把脑袋从枕头下面探出来。
像这样的人,说他想活着,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每天还不忘鼓励他好好生活,也太不容易了。
他拖着昏沉的脑袋,咚咚跑到门后,去看那张英国的地图。
他的手指过剑桥,又点了点伦敦,划过英格兰的每一片土地,他想,他一定要让佟语声看到最好看的风景。
另一边,佟语声短暂地和吴桥一告了别,拖着一身累赘坐到餐桌前。
难得姜红和佟建松都在家吃完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在一圈,心情和相当不错。
“妈。”佟语声用筷子点了点那盘虎皮青椒,“爷爷给我托了梦,让我一定要吃一口。”
姜红拿着筷子悬空在佟语声脑门子上敲了一下。
佟语声捂着头哀嚎:“你少跟奶奶学!”
姜红也不示弱:“嘴馋就少拿你爷爷做幌子!”
佟语声知道这话就是默许,舔了舔嘴唇就下筷子,刚吃了一口就开始脑门子冒汗:“辣死我了,再也不想吃了。”
姜红给他倒了杯温水,笑着说他自讨苦吃,佟语声嘶哈嘶哈吸着气,也算了却了个心愿。
吃完,他扒拉回自己的碗,说:“我今天跟吴桥一出去玩,把他冻感冒了。”
姜红说:“他穿太少了,大冬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带合适的衣服来。”
“才怪。”佟语声啧声道,“他自己臭美。”
吃完饭,佟建松去帮他移电话线,他起身去拿抽纸,看见沙发边摆了一团织了一半的毛线,便新奇地问姜红:“这织的什么呀?”
姜红回头看了一眼:“天冷了,给你织个围巾。”
佟语声便拿起来端详了片刻,说:“教教我呗,我也织一个。”
姜红擦着手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脸克制不住地八卦:“圣诞节到啦?给喜欢的人送礼物?”
佟语声被她猜的透透的,耳朵一红,把人推回厨房,匆匆躲回房间去。
佟建松正低头忙着给他装电话,佟语声毛脑子还是刚刚姜红那句调侃,脑子一浑,忽然开口问道:
“爸,你希望我以后找什么样的对象?”
难得听儿子跟自己聊以后,佟建松动作没停,一直等理好了电话线,才回答道:“找个你喜欢的,对你好的就行。”
这答案给的太宽泛,佟语声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喜欢的人和你们期待的不一样,比如也是个病人,比如家住的地方离我们特别特别远,又或者根本就是个男的,你们会让我们在一起吗?”
佟建松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向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话。
佟语声焦虑地等了好半天,他才开口说:“只要你觉得开心,和谁都行。”
佟语声皱着眉坐到床边,半天才把氧气面罩摘下来,有些难过地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活不了多久,所以才这么想?”
从生病伊始,佟语声就对他人的态度十分敏感。
刚回学校的时候,他忍不住上课打瞌睡,睡一觉起来,周围的开小差的、看书的都被老师揪起来罚站,唯独他在一群鳞次栉比中混沌地睁着眼。
当时他还觉得庆幸,觉得自己运气好没被发现,晚上回家就越品越不对味,闷在被窝里伤心地哭了一宿。
是不是因为自己快死了,所以才会得到那么多本不属于他的宽容和谅解?
如果自己健健康康,老师会默许他上课睡觉吗?如果自己能活得长久,爸爸还会答应让他和同性|爱人携手相伴一生吗?
他只觉得自己矫情——原来别人的善意和谅解,也会变成自己的负担。
但佟建松却认真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和你妈对你的期望,就是希望你永远快乐幸福。这与你是否健康、寿命多久无关。”
“语声,你一直以来都是特别成熟稳重的孩子,我相信,能被你喜欢上的人,一定有TA的过人之处。”
“更何况,人一辈子能遇到自己真心爱的人,是非常宝贵幸运的事情。”佟建松说,“我不希望因为一些世俗而让你错过真正的幸福,只要你有勇气牵起TA的手,我和妈妈没有理由去阻止你们相爱。”
佟语声抬头看着老爸,忽然觉得一股暖流从眼底游过。
“你也不要因为生病的事情有什么想法。”佟建松摸摸他的脑袋,“你的病情给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教会了我们要珍惜和爱的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佟建松帮他把电话线接好,把话筒递到他怀中:
“快打给他吧。”
珍惜和爱的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是哪个小朋友悄悄出柜被发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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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那会儿还不流行视频通话,但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也是很浪漫的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