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回入职万筑的第六年。】
贺见山有时候也会好奇，在林回眼里，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十分钟前，林回给他送来了一杯咖啡。他说楼下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在网上挺有名的，他正好请行政部的女孩们喝下午茶，便顺便给贺见山也带了一杯。
“您尝尝看，听说这个味道是它家主打，好像还不错。”说话的时候林回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一件宝物。
贺见山看着杯子里隐隐冒出的热气，心想：这只是一杯咖啡。
林回经常买咖啡，却很少喝咖啡。他在万筑人缘好，很多人点下午茶的时候，总爱给他带上一份。林回时常回请，一来二去，反倒是贺见山跟着沾光了。贺见山口腹之欲不重，美式还是拿铁，淡一点还是浓一点，对于他来说无所谓，林回送来什么，他就喝什么。林回有时候会问他能不能喝出是哪家店的咖啡，或者问他能不能喝出不同品牌同种咖啡区别。这很奇怪，贺见山想，他从咖啡中摄取咖啡因，保证相对良好的工作状态，那么不喝咖啡的林回，又想要从这些问题里获得什么？
他不知道。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助理的确获得了某种乐趣。
贺见山无法理解这种乐趣，但并不妨碍他每每等到对方问起时，短暂化身为试吃员，为雇主提供测评报告。
其实林回感兴趣的事情有很多，经常想到什么便问什么——在出差的路上，在吃饭的间隙，又或者在一次会议结束之后，随时随地。贺见山记得自己给他讲过红酒口感，讲过城市风貌，讲的最多的是公司产业相关。偶尔他们也会聊一些彼此都不熟悉的东西，比如有一次讨论电影。当时他们出差刚回来，飞机晚点，司机接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林回说着说着便在车里睡着了。
贺见山记得那天京华下了雪。京华冬天短，很少下雪，贺见山也是头一次注意到雪花落在地上的样子，很安静，安静到整个城市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想到这里，贺见山觉得自己或许该休息一下了。咖啡的香气迷惑了他，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在面前的文件上，反倒是一直在走神。
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林助理，你看你这个花它又好了！”是保洁的声音。
“是的，早上来的时候都趴下来了。怪我，放假的时候还来公司的，居然忘记浇水，还好恢复了。”
贺见山知道那盆花，是一株用陶粒球固定在方形玻璃花盆里的水培白掌。
万筑大楼里的绿植有专门的花木公司定期进行维护和更换。养护工人把这盆植物送过来的时候，说话声音很大，他在隔壁听得很清楚——
“领导，安经理说你这边办公桌上想要一盆小点的，不要太难养的，那这个一帆风顺就放这儿吧！”
“可以的，这是白掌吧？”
“哎呀，一帆风顺，我们都叫它一帆风顺。”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吉利嘛，有些做生意老板讲究这些，我们这边最受欢迎的永远都是发财树。”
贺见山听到林回笑了：“发财树好，一帆风顺也很好。”
这株白掌就这么在林回的办公桌上安家落户了。贺见山偶尔会看到林回给它浇水，修剪枝叶，它也没有辜负照料，一直鲜嫩翠绿，生机勃勃。贺见山还看过它开花的样子。老实说，白掌的花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反倒是花朵谢了之后，白色花瓣会变成干枯的褐色，然后卷出不同的姿态。林回摘下一支随意地插在笔筒里，远远看去，像写意的画。那天贺见山站在办公桌旁等林回改材料，然后抬头看到了那点褐色，便说道：“花谢掉了。”
林回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是的，贺总。”
“怎么不扔掉？”
林回敲键盘的手停住了，然后抬头看向他。
贺见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确实不是关心这种事的人，可是在那一刻，他真的很想知道些什么。
“我觉得它有点像枯掉的荷叶，您不觉得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嘛。”林回又笑了。
贺见山没有注意过枯荷是什么样子，他只知道那朵完全枯萎的白掌花，在小小的笔筒里，又重新绽放了一次。
他想，对于林回来说，这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就是这样一盆花，在他们公司放假的时候，差点因为缺水而死掉。早上安妮看到的时候说换一盆，结果林回说不用。他往盆里浇满水，又把花放到窗口，等到吃完午饭，这盆绿植终于缓了过来，慢慢立起叶子，又恢复到之前精神抖擞的样子了。
然后整个下午，贺见山都在听他的助理跟每一个来到他办公室的人，赞美这盆生命力顽强的白掌，连保洁都不放过——
他要从早上开门讲起，讲他一开门看见白掌的叶子软软的趴着，心疼坏了；然后再讲他浇满水放到有风的地方就这么吹，吹着吹着它就又好了；最后他还要总结：“怪不得叫一帆风顺呢，它喜欢风，有风吹就好了。”
贺见山的嘴角忍不住弯起。
门外的说话声开始变小，直到消失。保洁离开了，办公室再度安静了下来。
林回全神贯注地检查明天要用的文件。恍惚间，他像是感觉到有风吹过，忍不住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贺见山的办公室。
门紧闭着。
林回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后又低下了头。
刚刚有风吹过吗？
不知道。
门外的林回不知道，门里面的贺见山，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