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杂谈
杨贺当了十五年的权宦。
季尧也当了十五年的皇帝。他为帝多年,正史对季尧大都是骂声指责,民间野史反而对季尧一生多加笔墨,津津乐道。
因为季尧一辈子没有立后纳妃,后宫空空荡荡,也没有留下子嗣。
临了一旨遗诏,干脆利落,如同玩够了撒手就走的顽劣少年。
南燕的下一任皇帝是个五岁的幼童,不是季寰的孩子,是皇室里扒拉出来的一个。
何峭和沈凭岚山成了辅政大臣。二人俱是两朝重臣,名留青史。
季别承袭他父王的爵位,封号齐,成了闲散王爷,没留在燕都,要了个近北的小封地,过神仙日子。
后来的绥北将军小司徒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养鸽子,写信。
据小司徒将军的亲侍说,他家将军原本一手字如狗爬,生生磨得有棱有角。
南燕富户陆家的当家人是陆家大公子衡的未亡人,一辈子做了许多善事,搭桥修路,乐善好施,为当地百姓称道。可此人却有个怪癖,时常打伞,自言自语,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有人说,是在和他的亡夫。
不过,鬼神之说,无从考究。
【二】赵小夺
小宦官赵小夺挺憨,直愣愣的一根筋,特别虎。
他没他义兄寒章聪明,有手段。
胜在忠心。
赵小夺运气好,入宫后不久就跟着杨贺,从此杀人放火任他驱策,到死都没句怨言。
真正的人狠话不多。
他刚开始很黏杨贺,寒章看不过去了,怕他哪天就真就死得不声不响,有事没事就把赵小夺骗走,少去碍皇帝的眼。
起初赵小夺莫名其妙,还对寒章动手,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力气又大,差点没给寒章摔折腰,气得寒章那点子风度也不要了,捋起袖子就揍他,还踹他屁股,骂骂咧咧地凶他,他不知好歹白长一对招子,就该剜出来下酒,又呸,下酒还嫌瞎。
赵小夺被骂懵了,睁圆一双眼睛瞪着寒章。
后来赵小夺叫他,义兄。
寒章冷笑一声,不搭理他。
赵小夺爬起来闷头闷脑地给他捡扇子,寒章瞥了瞥他,说,“真不知道义父看中你什么。”
一说这个,赵小夺就不知所措,脸都憋红了,梗着脖子说,“我能打!”
寒章说,“你去找萧百年打。”
赵小夺蔫了,不甘心地说他还小,武功会精进的。
寒章又嘲他,“精进又怎样,这天底下能打的多了去。”
说完,看赵小夺嘴笨不知道怎么说,又凶巴巴的样子,一下子笑了,薅他的脑袋,说,“乖乖听义兄的,有义兄一口肉吃就会有你一口汤的。
赵小夺贪财,平生一爱武二好金银。
他搜刮了好多银票金子珠宝,活像个守财奴。埋在他睡觉床底下的隔板里。
他和寒章说,以后等义父老了,不在宫里当差了,他要给义父买很大很大房子,买许多仆从。
寒章问他,“没义兄的份?”
赵小夺才抠抠搜搜地说,“有吧。”
寒章气笑了,半晌才和他说,“咱们这样的,要么一辈子踩在别人头上,要么——死,哪有那样的日子,我也不稀得要。”
赵小夺似懂非懂地看着寒章。
寒章叹口气,说,“算了,你多攒些吧,义兄的棺材板的钱可全靠你了。”
上辈子,寒章死后,因为赵小夺是阉人,而且是失了势的,没人肯做他的生意。
赵小夺就给他从棺材铺里抢了最大最好看的棺椁,将被凌迟得七零八落的寒章放了进去。
第二天,赵小夺也死了,万箭穿心,曝尸于闹市。
【三】开科举
季尧初登基,朝中久经内斗,损耗深重,真正的百废待兴。
可用的,能用的不多,死的死,辞官的辞官,所谓的文武百官就是盘散沙,还是沙子都不够的那种。
季尧和杨贺勾心斗角厉害,治国理政都是新手,尤其是季尧,空有满腹理论知识。杨贺起初冷眼旁观,还提拔了几个自己人顶上了空缺,季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头就把杨贺按床上甜甜蜜蜜,身体力行地表谢意。
公公可真是为他着想。
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干得好凶,把杨贺欺负得不行,捂着失禁的下身躲,反而被季尧翻过来。季尧变态一般喜欢玩他底下的残缺,杨贺仓惶之下,搂着季尧亲,抽抽搭搭地让他开科举。
不谋而合。
季尧就是想开科举,又有点担心杨贺使手段,索性让杨贺亲口提,有警示的意思。
杨贺这个人,不能一味的宠,宠过了,他能骑季尧头上把天掀了。
如今天已经变了,季尧才是天子,帝王。
科举如期举行。
这是杨贺第一次正式操办科举。
季尧还有点儿少年心性,新奇,拉着杨贺出宫看这一盛事。
上辈子,因为杨贺对科举有点忌讳,没插手过这桩事。这一世,他坐马车看着涌入燕都的那些士子,忍不住发愣。
季尧察觉了,和他开玩笑,问他想去考考看?说不定他家公公就是今年的状元魁首。
杨贺面无表情地说,士子多寒门,他何须去科考?
季尧笑笑,问杨贺哪儿人。
杨贺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
他入宫之前的事太久远了,对他而言,不啻于前尘往事。
杨贺不说,季尧直接让萧百年去查。
知道得彻彻底底才觉得满意。
杨贺的父亲还活着,烂泥一样困顿不堪。杨贺竟然没有报复,不像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季尧索性让锦衣卫直接把人抓进了京。
杨贺父亲嗜赌。
季尧摆了个赌局,让他父亲赌,赢了给他大把大把的钱,输了就从他身上取东西,输一把一刀割肉,不赌不行。
赌局是设在赌坊里的。
季尧和杨贺在二楼。
其实季尧之前做的事他都知道,季尧没瞒着他,但是杨贺没放心上。
没有哪个父亲会为了还赌债把儿子送进宫。上辈子,杨贺逼得对方无处可去,苟延残喘地逃到京都,跪着求杨贺帮他,杨贺心中很是快意。
杨贺剜了他的眼睛,把人丢了出去。
没什么比像狗一样活着更痛苦了。
两世为人,杨贺压根儿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杨贺有些意外的是季尧为什么会这么做。
季尧不遮掩,其实他心里以为杨贺还是念着那点亲情,不忍动手。
季尧见不得杨贺在别人手里受委屈。
杨贺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临窗说话时,底下很热闹。科举三甲打马游街,状元郎和探花都年轻,状元郎尤其年少,很有几分少年意气。
探花比状元长了几岁,会来事儿,看着懒洋洋的,其实处事圆滑,一股子商人的精明。
二人在燕都相交,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但是当官之后,探花却比状元更得重用,升得更快。
因为状元一根筋,看着有灵气懂事,其实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和迂腐,就是直愣愣的少年郎,在官场横冲直撞,几番惹怒杨贺,屡屡命悬一线。探花郎周旋其中,给状元郎擦屁股,救他的命。
夜里二人喝酒,状元郎心里有气,喝多了,小孩儿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好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还一边口齿不清地骂人。
探花郎看得又好笑又心疼。
状元郎说不当官了,他要回家去了,要辞官!
探花郎很清醒,说,你辞官之后不过一介布衣,能做的事就更少了。
状元郎委屈巴巴,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事,还要受气,还要做阉党,他才不做阉党。
探花郎把人背回去的时候,和他讲,所谓的阉党不过虚名,既想济世,不妨因势利导,行非常手段,做非常事,或许另有所获。
状元郎嘟嘟囔囔的,说他就是为别人说话,要折节!他不要和他做朋友了。
探花郎气笑了,骂他,小迂腐。
【四】萧百年
萧百年是太好玩了。
锦衣卫指挥使,武功高,英气勃勃,脸颊当年受伤留了道疤,当鹰犬当久了,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阴沉冷漠。
一笑就不一样了。
还有个小酒窝。
出了任务进家门就把自己洗干净,怕血腥气冲着攻。
攻长得好,清贵俊美,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眉宇之间很漂亮,又不是女气的漂亮。
天冷的时候攻多病,咳一声都能让萧百年心疼。
其实他们年少的时候交情不错,虽然只有数面之缘。那个时候萧百年的姐姐嫁给了戚家一个少爷当妾,萧百年有时去看姐姐,偶尔还会偷偷去看攻。
攻养了只猫,通体黑色,懒洋洋地卧在攻腿上,攻不咸不淡地低头撸猫。
萧百年趴在墙上看他撸猫能看一整天。
萧家那时已经没落了,世家集会,攻还帮他解过一次围。
后来攻被救出诏狱。
萧百年花了好多心思给他养伤,但是攻想离开,并不想待在萧百年府上。萧百年哪儿能让他走,攻一出去,没出燕都就会直接横尸当场。
他找了几个人看着攻,还勒令别人不许对攻动手,别伤着他,结果他们束手束脚的,差点被攻收拾了。
时日一长,萧百年和攻气氛越发僵硬。
萧百年求而不得,深受其苦。
后来一狠心,直接把攻锁起来了,扣着右手手腕,囚禁了一段时间。
萧百年和他家我没想好名字的攻肯定是be。
首先他家攻是个病秧子。
他一家都死了,世家子弟气性都高,不会无所作为,就这么苟活的。
尤其他是嫡子,背负太多,就算他真的喜欢萧百年,也不可能安安心心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他做不到,世家余党也会要他站出来的。
不过有一说一,萧百年甜是真的甜,喜欢的人面前就变成了傻憨憨,大狗狗,还容易脸红。外人面前阴狠毒辣,说一不二,自家攻面前低到尘埃里。
他要是对萧百年好点儿,萧百年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床上挺想要,又怕攻身体不好,犹犹豫豫的,反而被按住操得腿软求饶。
攻压抑了太多,有点s,带着报复和发泄的心理玩萧百年,萧百年予取予求。
他最喜欢把攻弄脏。
对他来说,那就是渎神。
【五】
元景二年的时候,季尧登极不过二载,开科举,纳良才,状元郎何峭和探花郎沈凭岚都是那一年入的朝。
何峭这人颇有才华,言行之间却有几分读书人的酸腐气,清正古板,又犟又直,如同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何峭不爱应酬,也不会说好话,有些潜规则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抑或如沈凭岚之流,八面玲珑,混得如鱼得水。
只这何峭,偏偏不肯折腰,没少得罪人。
大权阉杨贺生辰,朝中人都削尖了脑袋给杨贺送生辰礼,赴他的宴。
何峭没去。
他本就是朝中新秀,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他这一缺席,不啻于明晃晃地说,他要同阉党划清界限。
后来何峭被丢在翰林院里做编修,两年都没升迁,其实若不是沈凭岚从中斡旋,只怕何峭早就成了一缕亡魂。
兴许是沈凭岚同何峭走得太近,沈凭岚一直在户部任个不上不下的主事。
直到元景四年,西境赵王举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
领兵平叛的是一个姓张的将军,还有锦衣卫指挥使萧百年。
准确的说,是前指挥使萧百年。
他是帝王心腹,一年前却被皇帝贬了,郁郁寡欢了大半年。听说这份差使是他在皇帝宫门前跪了三天求来的。
因为赵王身边有个谋士姓戚。
这些还是沈凭岚告诉何峭的,他以监军的名义,随军同行。
何峭懵懵懂懂地说,“这和萧百年有什么关系?”
沈凭岚看着他,直叹气,薅了薅他的脑袋,说,“他同那个谋士有旧,情谊颇深,你多留意留意萧百年,别让他误了事。”
何峭乖乖点头,说,“多谢沈兄提点。”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何峭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却不是傻子,知道沈凭岚本该有更好的前途,却为他所累,心中一直多有愧疚。
沈凭岚浑不在意,说,“等你回来,为你接风。”
何峭眉开眼笑,同他碰了一下杯。
【六】
季尧身体好,几年也不见病一次,结果最近燕都总下雨,季尧得了风寒。
他难得病一次,发了烧,蔫蔫的,搂着杨贺就不撒手,还直往人怀里钻。
杨贺嫌热,抱着个烫手的火炉似的,推开他,当朝帝王又黏了过来,简直没眼看。偏偏他黏就算了,还剥人衣裳,要肉贴肉,嘬奶子,义正言辞地说,“病了,要补补。”
杨贺耳朵发红,差点大耳刮子扇过去。
他七手八脚地提着自己的衣服,又要面子,不肯叫宫人,好在季尧当真是病了,他费劲吧啦地拿被子把季尧团成了茧子,冷冰冰地说,“再捣乱,我就走了。”
大有拿奏折把他埋了的架势。
季尧眨了眨眼睛,哦了声,安分了不少。
杨贺坐一边看折子,季尧一会儿一口公公,一会儿叫声娇娇,总归是非得杨贺搭理他。
折腾了好一会儿,等杨贺没听见季尧的声音,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季尧闭上了眼睛,英气的眉宇之间有些病态的憔悴。
他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碰了碰季尧额头,烫的,热的。
季尧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抱着,杨贺抽了抽手,没抽出来,看了季尧一会儿,慢腾腾地换了个姿势,挨得季尧近了点儿,单手拿着折子心不在焉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