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冬天，闲了很久的钟慎终于进组拍戏了。
是黄怡执导的那部电影，叫《面具》，讲一个孤独的演员徘徊在现实和虚拟之间，用表演掩饰自我的故事。
剧组在外地取景，离海京五小时车程。据说至少要拍三个月，钟慎和奚微被迫分居两地。
自从上半年确定关系，他们还没长期分离过，临别那天，钟慎三步一回头，出门进了电梯还要折返回来，跟奚微接第四遍吻。
他如此恋恋不舍，看起来很难独立上班，奚微有点想笑，说：“要不你别干了。”
不干怎么赚钱？钟慎认真地答：“不行，我得养家糊口。”
“……”
他对赚钱养奚微有执念。
奚微起初不懂，后来慢慢明白了。可能是因为以前的包养关系地位悬殊，在钟慎心里造成一个不平等的缺口，他要拒绝奚微的好处，反过来多给奚微送东西，才能感到心理的满足。
最近半年钟慎的确送了奚微不少礼物：一辆新车，数不清的衣服，鞋子，领带，一些书籍，一枚戒指，还有一堆没用但有趣的小物件。
奚微觉得没必要，但他收礼物时钟慎总是特别高兴，他也没必要扫钟慎的兴，就都收了。为满足钟慎的赠送欲，他有时还会心血来潮，挑个东西指给对方看：“钟慎，我想要这个。”
虽说是故意这么说的，有演的成分，但对于几乎从不开口向人索要东西的奚微来说，相当不习惯。钟慎却觉得被他索取是特别幸福的事，当真被他满足了，有一就有二，总是眼巴巴看着他，不仅渴望被索取，也渴望被依赖。
接四遍吻还嫌不够，钟慎搂紧奚微的腰，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酝酿半天也没好意思问，但不问又不甘心的话：“你会想我吗？”
“嗯。”奚微应了声。
钟慎听不懂：“‘嗯’是想还是不想？”
“你猜。”
奚微一脸淡然，高深莫测。钟慎整颗心都被吊起来，更不舍得走了：“你说得对，要不我别干了。”
奚微：“……”
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人的上进心就是这样一点点磨没的。但钟慎最终还是走了，接完第五遍吻之后，他突然脱下奚微身上的白衬衫，装进自己包里，在奚微一脸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心虚地出门去了。
过了好几个小时，奚微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给他发微信：“钟慎，你这是什么癖好？有点变态了吧？”
“怎么了？”钟慎佯装听不懂，“借一件衣服而已，回来还你两件，好吗？”
男友衬衫，穿过的，亏他好意思。那一本正经的语音传出手机，底下压着深深的黏腻和暧昧，钟慎到底没忍住：“没有你的味道我睡不着。”
“……”
奚微下意识低头嗅了嗅自己新换的衣服，其实钟慎拿走那件也是他早晨才穿的，什么味道也没有，充其量只能闻到一点沐浴露的香气。
但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味道”，而是“没有你我睡不着”。
尽管在一起大半年了，奚微还是不擅长言语调情，给的回复很镇定：“行，那你抱着睡吧。”
当天晚上，钟慎果然发来一张怀抱衬衫躺在床上的自拍，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干透，眼神也有点潮湿，看着镜头，隐晦地传达某种欲念，打字说：“想你。”
“……”
他实在是黏得紧，奚微不至于分开一天就不习惯，但被他这样故意撩拨，竟然破天荒地也感觉到了分离的难耐。
奚微回他：“你早点睡。”
钟慎没完没了：“想你。”
奚微严肃道：“叫你早点睡，不聊了。”
钟慎：“好想你。”
奚微：“……”
油盐不进，坚持撒娇。钟慎见他不回复，一个语音电话拨过来，别的不说，开口就叫他名字：“奚微。”
奚微，奚微，奚微……
钟慎总能把这两个字念出一股痴缠的味道，好像枕在奚微的肩上求他垂爱，叫人心口发酥，发麻，发胀。
再细听那声音，猜得到钟慎在做什么，奚微皱眉，眼前浮现出钟慎把他的衬衫弄得一团糟的画面，也有点忍不住了，故作正经地斥责：“以后不许给我打这种电话。”
钟慎黏糊糊道：“再骂两句。”
奚微：“……”
奚微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薄脸皮，竟然觉得有点尴尬。
但最终还是在语音通话里做了。
钟慎虽然黏人，却不会讲特别露骨的句子，奚微更不可能讲。只听着对方不间断的呼吸和偶尔的一点点喘声，就足够进行到底。
之后整整一个月，他们没见到面。一有空就打电话，但钟慎拍戏有时早起有时贪黑，上工时间不固定，也不是每天都能和奚微的时间对上。
得知黄怡精心筹备的电影终于开拍，周芷宁又跑回国了。她追黄小姐大半年，据说还没追上。奚微无意打听其中内情，但料想直女也不是那么好追的。
退一步说，就算黄小姐不是直女，也未必想和周芷宁这种海王在一起，与其谈一场然后闹得相看两厌，不如好好做朋友。
——这是钟慎的评价。
评完他却又说：“但做朋友也很煎熬。”
奚微随口应了声：“是吗？”
钟慎说：“不能发展只能忍耐的关系都很煎熬。”
“……”
自从他们开始谈恋爱，钟慎几乎再也不提以前不开心的事。煎熬，忍耐，痛苦，似乎都已离他远去，他变成了一个幸福的人。
只有偶尔午夜梦回，他突然惊醒时，才会忍不住泄露心底深藏的阴霾——担心今天拥有的生活是美梦，一睁眼便会消失。
每当这时，他就长舒一口气，重新躺回枕头上，抱紧奚微的腰，确认心爱的人在自己身边，他的噩梦早已结束，今后一切都是光明的。
钟慎并不经常做噩梦，奚微也不是每次都能察觉。
有一回，奚微被他的拥抱闷醒，猜到他做噩梦了，半睡半醒中给了一个吻，问他：“梦见什么了？”
钟慎沉沉地道：“梦见我想离开的那天，一个人在家写遗书。”
“……”奚微睁开眼睛，“你写了什么？”
奚微知道他写过遗书，但因为是写给钟念的，没机会得见。后来钟慎不提这件事，奚微也觉得不问为好。
果然，钟慎不想给他看，含糊地答：“过去好久，我记不清了。”
奚微倒希望他真的记不清，于是也不追问。两人相拥睡去，第二天太阳升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是灿烂的一天。
后来，钟慎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奚微也逐渐把那封遗书遗忘，直到十二月末，钟慎还在剧组拍戏，他一个人在家，无意间翻到了一个箱子。
他们同居这么久，家里的杂物几乎都是钟慎亲手归置的，打扫房间请钟点工，奚微很少翻东西，更不会翻钟慎的东西。
那个箱子放在钟慎书房的柜子里，没锁，上面压着一摞厚厚的书，很不起眼，如果不是恰好有一本今天想看的书遍寻不见，奚微也不会翻箱倒柜，找到这个角落。
他挪开书籍，顺手把纸箱拖了出来。
是下意识的惯性动作，奚微什么也没想，漫不经心地掀开箱盖，直到他突然看见自己的照片，手指一顿，表情凝住了。
箱内上层全是照片，拍的全都是他：正面，侧面，背影，惬意的，严肃的，冷漠的，皱眉的，微笑的……粗略一数，起码有上百张。
不用猜，这些都是钟慎拍的。
鉴于被拍摄的模特本人不知情，可以定性为偷拍。
奚微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无语，拿起照片一看，下面还有别的东西：三本笔记本，一个信封。
藏得这么深的笔记本八成是日记，出于尊重钟慎的隐私，奚微只看了一眼封面，没有打开。
信封他原本也不打算拆，但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一句“如果你看得见”，奚微心里一动，直觉是写给他的。
迟疑了一下，奚微抽出信封里的纸。
薄薄一张，小字密密麻麻。
开头没有称呼和问候语，第一句是：“如果你看得见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死了。”
“……”
奚微眼皮一跳，手指捏紧。
“但你应该看不见。我不想死后还给你添麻烦，让你因为被我喜欢，被迫背上某种责任，产生不愉快的情绪。这不为你，是我自己不想那么可悲，给你留一个恶劣的最终印象。
“我宁愿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死，很久以后，当你想起我，那个不知道怎么突然死掉的情人，会不会有点遗憾？也有点怀念？毕竟我们好过。
“奚微，也许你也有一点喜欢我，有吗？
“这个幻想让我更不想活了，如果死后有灵魂，能看见你，我一定要看看你听见我死讯时的表情。”
这封遗书明显是单独写给奚微的，和钟念那个不是同一封。
前几行言辞和笔迹尚且流畅，很快就混乱起来。钟慎大概越写越确定内容不会公开，后面连称呼都不固定，不全是用对奚微讲述的口吻书写，也有一些自言自语的个人宣泄。
“如果照镜子都看不见自己有什么优点，这个人就不值得被喜欢。没有自我认同感，找不到继续活着的支撑，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犯贱，活该，罪有应得。不能被原谅，不可能被爱，你们每一个，无论谁，都有轻松愉快的时候，但我什么也没有，没有能喘一口气的地方，没有避风港，没有无条件接纳我的人。
“找了很多意义，也想过别在意，但还是陷在里面，很空。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宁愿没有认识过。
“但我现在还想……再见你一面。
“以后见不到，见不到了，奚微。不能再陪你吃晚饭，小黑和小白也会忘记我，你身边会有新的人，十几年后，连狗也不在了，什么都会变，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你冷漠的样子。
“以前我想过，就算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但只要我坚持喜欢你，哪怕只是暗中看着，也算白头偕老，我能一厢情愿地陪你到满脸皱纹的时候。
“可惜，以后没机会看你的皱纹了，我做不到，坚持不了那么久……
“算了。
“再想我又舍不得死了。”
薄薄的纸张被捏出折痕，奚微往下读，最后一行钟慎下笔很重，语气却轻：“如果可以的话，来我坟前送朵花好吗？这是最后一个愿望，谢谢。”
“……”
其实这不是真正的最后一行，下面的几行文字被抹掉了。
纸上有眼泪和墨水洇开的痕迹。
奚微沉默许久，把遗书装回信封里。又把信封，笔记本，照片，按原来的位置摆放好，把纸箱推回柜里，用书籍重新压上。
他想，他当做没看过比较好。
但事情过去那么久，钟慎为什么没丢掉这封遗书？
是不是其实还是想给他看？希望他说点什么？
奚微打开手机，给钟慎发消息。但字还没打完，他突然改变念头，很想见钟慎一面。
他走出书房，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
在微信上问：“今天能探班吗？把剧组地址发我。”
--------------------
来晚了qaq明天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