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青声音顿了顿,方才淡淡地道:“不一样的。”
西凉茉转脸看向他,他正静静地站在岸边看着水中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眸光有些幽迷,却不是往日里的那种诡冷靡沉,而是一另外一种近乎迷茫与幽思一般的神色。
仿佛穿越了极幽远的时光,看到了那些极为遥远,不可述说,不可回忆的过往。
仅有的纯美时光,仅剩的温情一缕。
西凉茉看着他眸中隐约闪过的那些海水倒映出的细碎的光芒,映照在他精致的描绘着重紫石彩的面容上,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那些浮华神秘的重彩霎那褪去,只余下白衫净颜的绝色少年,美丽得宛如倒映在水中的剔透灿烂的日光。
她不由看得有些痴了,亦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忽然脸颊上陡然溅上了无数细碎的水滴,耳边传来小娃娃得意的笑嘻嘻的声音。
她陡然一愣,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抱着自己大腿的光屁屁小娃娃。
“嘛咪,嘛咪,有鱼,有好多鱼,跟我们抓鱼!”小清儿嘟着粉嫩的小脸蛋,大眼睛笑得弯弯的,一头一身的水珠儿,滚在小胖娃娃粉嫩的皮肤上,愈发承托得小家伙晶莹剔透,玉砌冰雕一般,让人直想在他小脸蛋上捏一把。
西凉茉下意识地又抬头看了百里青一眼,果不其然,方才那一瞬间如日光凝成的少年不过是个幻觉,他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唇角带着微微弯起的弧度看着她和小清儿,却依旧是平日里那深不可测,如一汪幽潭的眸子,静静地眯起眸子看着他们。
西凉茉有些怅然,随后看着他唇角那淡淡的弧度,心中怡然,不曾参与的过去,她从不是强求,只是为曾经消逝的美好心怜,心疼,但当下和未来方才最是重要,西凉茉低头瞅着被小清儿拽在手里不停扭动身子,半死不活的倒霉小鱼,她顺手拍拍他光溜溜的小胖屁股笑了笑。
“好。”
随后,她径自踢了鞋子,把裤腿一挽,前袍扎在腰上,径自捞起袖子就牵着那光屁股的小玉娃娃下水。
她惯着了男装,所以今日也是一身简单男装,所以便捷得很。
西凉茉一下水,就被兴奋的抓小鱼的小熙儿泼了一头水,虽然临近午时,天气热,海水也比早晚暖,但是陡然来这么一下,还是让她忍不住颤了下,她看着那恶作剧的小熙儿,忍不住笑骂:“你这小东西,别跑!”
说着伸手就去抓小熙儿,奈何胖乎乎的小娃娃身上沾了水,泥鳅一样的滑溜,吱溜一下就溜走了,并留下一路‘咯咯咯咯’的铃铛似的笑声。
“娘亲……娘亲……笨笨!”小熙儿做了个鬼脸,顺便笑嘻嘻地挺着胖乎乎的南瓜小肚子一摇三摆地区扑腾鱼儿去了。
西凉茉嘿嘿一笑,捏捏自己身边小清儿玉一样的小屁屁:“快去,扑腾小熙儿一脸水,嘛咪给你做好吃的!”
小清儿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起来,可怜兮兮地道:“嘛咪,能换个奖励吗。”
西凉茉:“……。”
这是在嫌弃她的手艺啊!
西凉茉闭了闭眼,随后狞笑着直接伸手就去捞小清儿,瞅着他光溜溜的小屁股打算捏一把:“小臭屁,会调侃你嘛咪了啊!”
西凉茉刚说完,小家伙顿时尖叫起来,扭股糖似地在她手上转动小肚子,然后落地了,也一溜烟地就跑了。
“嘛咪来抓我啊,来抓小清儿……。”
小熙儿跨着小胖腿,不断地扭动小屁股,甩动他的嫩嫩小鸟鸟,笑着唱:“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因为娘亲腿儿短短!”
西凉茉忍俊不禁,立刻迈开腿,笑着冲上去抓两个小活宝。
踢踢踏踏低弄得满天的水,一旁的宫人们也别波及,两个小玉娃娃也皮实,瞅着就拿水泼人,一边的宫人们都躲不开,只好陪着他们玩,宫人们偷眼看着自家女主子一点架子没有,再偷偷瞄了眼站在岸上的爷,看着自家爷似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慢慢放开了。
一路笑声便这么荡漾开来,惊得周围一大群小鱼儿们,但是他们也不怕人,只是好奇地游在一边看着,一只海龟还好奇地探出脑袋瞅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魅晶有点子担心地看了那热闹场面一眼,又看向一边的百里青,却见百里青只是一愣,随后却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眸子里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仿佛倒映着那波光粼粼的海水,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光芒。
魅晶低头看着地上一只小小的沙蟹爬过,暗暗想,她方才一定是看错了,爷的眼里怎么也不会出现那样的光芒吧。
嬉闹声飞扬在蓝天下,也不知闹腾,玩耍了多久。
两个小玉精儿似的小人儿身上仿佛有无限活力总是不停,玩闹不停,奶声奶气的笑声,让人听得心都化了。
西凉茉忽然想起什么,抓住了小清儿的小胖爪子,笑嘻嘻地瞄了眼岸上道:“去把你们爹爹也弄湿了下水,今晚娘亲就不做‘好吃’的给你们吃!”
小清儿一呆,仰起大脑袋,看着自己那一脸坏笑的嘛咪,好一会,才咬着小爪子很不甘心地道:“嘛咪,你欺负人!”
西凉茉揉揉他光溜溜的小屁屁,笑得毫不惭愧:“你们是我生的,让我欺负一会儿不也是应该的嘛,不想被嘛咪欺负,就去欺负你们的‘粑粑’好了!”
小清儿扁扁嘴儿,眼珠子一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正打算邀请自己的小兄弟一起前去,谁知母子俩一商量完了,转头就发现他们的目标人物——百里去陛下,已经仿佛早有先见之明地施施然地远离了岸边,此刻坐在了不远处沙滩下的大竹伞下,优雅又慵懒地靠在竹榻上懒洋洋地闭目养神,旁边的小胜子正在他耳边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熙儿靠了过来,仰起脸看向西凉茉,软软地道:“娘亲,小熙儿可以捧着水水过去给爹爹洗澡。”
西凉茉低头瞅着他小小手心里那一捧水——不,几滴水,随即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不必了,你爹爹在说事儿呢。”
她看了眼百里青,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这千年老妖,果然还是没有身为爹爹的自觉,如今这般好的机会,不来与儿子培养感情,还习惯性地去处理他的军国大事。
枉费了她一番苦心。
魅晶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便忽然那出声道:“郡主,不必介怀,千岁爷到底是初为人父,又无人教他该如何与孩子们相处。&8226;”
西凉茉看着不远处的百里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她便带着两个小家伙又玩闹了好一会,看着何嬷嬷领着人笑咪咪地过来,道是午膳都已经备好,她方才带着小家伙们从水里起身,回山庄里去沐浴换衣衫。
小人儿们今儿似玩得开心了,随后用餐的时候,竟然不若每一次和百里青用膳时候板着张小嫩脸蛋,不说话,只赶紧地让宫人们喂完了饭就出去玩儿,今儿用膳时候是吱吱喳喳个不停,跟多了两次小麻雀似的。
西凉茉看着百里青的神色也多了些几不可见的诧异和淡淡柔光,只是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个大胆的决定。
随后在用膳完毕之后,她忽然与百里青似不经意地道:“听何嬷嬷说,今儿日头好,所以鲛纱岛上纱晒得极好,所以一会子你在岛上午休,我带着些宫人去一趟鲛纱岛,趁着日头好,先去试试第一裁。”
鲛珠纱三裁三晒,程序极为繁杂,所以西凉茉提出来这个要求,百里青没有任何怀疑,只点点头道:“嗯,也好,这里的山上有一种草间兔,肉质细嫩,烤起来味道最妙,我让小胜子今晚备下,等你回来。”
西凉茉点点头,看着琢玉和何嬷嬷把两个吃饱喝足开始犯困的小家伙送上床,她笑笑递给他一杯茶水:“是了,这两个小家伙我就不带了,下午睡醒,就让人带着他们上山玩就是了。”
百里青亦不疑有他,接过香茶品了两口,便觉得很是口齿生香,看了一眼那橙黄的茶水:“新制的茶露么?”
西凉茉笑了笑:“嗯,是的,新制的柠檬茶露。”
她看了看天色,打了个哈欠:“是了,日头还早,我先歇息半个时辰,一会子再出发,反正也不远。”
百里青看着她,淡淡地一笑:“你歇息吧,一会子,我叫你。”
西凉茉走到床边一边解外衫,一边打了个哈欠:“你且也歇着罢,今儿一早就出发,这会子也该歇息一段了,左右这两日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百里青原本坐在长案几边上,刚准备翻书,却见西凉茉抬手之间的露出颈项和锁骨处一抹浅浅的白来,他随后目光一黯,笑了笑:“怎么,想要为夫睡你了么,这般寂寞?”
西凉茉正在垫着脚尖挂衣服,闻言,差点把自己也挂在衣架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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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凉日,阳光正好。
有暖暖的带着咸湿的风吹得人微醺。
还有海潮拍打着岸边的声息,冰凉又柔和,有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气息。
让人迷醉……
又似一份情人低语,或者说低泣……
低泣……
线条曳丽而精致的眸子瞬间睁开来,迷蒙的目光在霎那间变得冰凉异常,又锐利阴冷。
百里青梭然坐起,幽冷的目光环绕了周围一圈,发现周围空无一人,随后他微微眯起眸子。
“呜呜……嘛咪!”
“我要娘亲……娘亲……呜呜。”
隔壁房间里传来小小娃娃抽噎的声音,听着那声音,却仿佛已经哭了好一会,如今却是已经没有太多气力的样子。
百里青瞬间颦眉:“来人!”
过了好一会,才从门外的横梁上探出一个脑袋来,恭敬地道:“万岁爷。”
百里青看了眼窗外:“如今是什么时辰了,你是魅几?”
那魅部的杀神恭敬地道:“回爷,如今是未时一刻了,奴才是是魅十九。”
“未时,夫人她们走了么?”百里青沉吟着起身,却没有发现小胜子进来给他更衣,他正颦眉,却不想魅十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恭敬地道:“是的,夫人和所有的宫女,还有小胜子公公都一起乘船去了鲛纱岛,。”
百里青梭然挑眉:“一个宫女都没有留下?”
魅十九老实地点点头:“没有,夫人说只是去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人多在鲛纱岛也好干活。”
百里青眸光幽幽地看向窗外的碧蓝大海,暗自思附,这丫头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拖拖沓沓的声音,百里青转头看去,却见两个穿着红肚兜光屁屁的小娃娃打着赤脚跑了出来,眼泪汪汪地一件百里青就忽然大哭:“嘛咪!”“娘亲!”
然后啥也不顾地跑过来,一人抱着百里青一条大腿,继续——哭。
百里青:“……。”
他瞬间僵住,看着两个嚎啕大哭的小娃娃,瞬间只觉得头大如斗,看向继续倒吊在窗外的魅十九,咬牙切齿:“去,山庄里只是母的,朕不管是什么东西,哪怕是厨娘也可以,给本座找来!”
魅十九一呆,看着自家主子爷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紧张,说话自称有点而颠三倒四的。
但是他可没胆子指出来,只是弱弱地说了一声:“千岁爷,这里所有的女子都已经去了,只有一个母的……。”
“去把她叫来!”百里青只觉得自己腿上挂了两团软绵绵的玩意儿,但是却让他觉得仿佛如临大敌一般,不知道是不是该拔腿,只怕动作一大会伤了这两个小娃娃。
奈何百里青虽然大怒,但是魅十九还是那种慢吞吞的性子,规规矩矩地道:“那奴才再让魅二十,不,魅二十二区叫,魅二十二小时候养过猪。”
百里青:“……。”
感情还剩下那母的是只母猪?!
他一个不小心差点捏断自己握住的床框,一脸狰狞地瞪着魅十九。
魅十九冶看见了,却一副一头雾水的模样:“爷息怒,奴才这就去和魅二十二一起把母猪赶来。”
“咔嚓”!
床框还是让百里青一个不小心给硬生生地掰断了,他一脸铁青地从魅十九的脸上移开目光——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把魅十九的脖子给拧下来,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魅部会有这样没有常识的笨蛋?
西凉茉这个臭丫头把两个小鬼头扔给他就跑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不管现在是怎么一回事,看着两个嫩生生的小人儿保住他大腿,被海风一吹,都齐齐地打了个‘哈秋’!
然后把眼泪鼻涕一齐往他腿上磨蹭。
他大口地呼吸,镇定下来,硬邦邦地道:“不用了,你给我进来,帮小主子穿衣服!”
魅十九迟疑了片刻,随后点点头,一个轻盈的翻身就进了房间。
小清儿和小熙儿看着有人飞进来,不由一呆,齐齐道:“哦,飞飞,小白!”
在他们的印象中,会飞的该如小白一般的生物才是。
魅十九差点摔倒,赶紧稳住了身形,暗自道,他才不是小白那只肥硕又色迷迷的肥鸟。
他没时间考虑,先在百里青阴冷的目光下赶紧进房间把小清儿和小熙儿的衣服拿了出来。
但是小孩儿的衣服和大人的衣衫多少有些不同,魅十九慢吞吞地拿着一件件的衣服开始发呆,发呆一会,又研究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再把那些小衣服摆开来。
“嗯,这是里衣。”
“嗯,这是外袍,那这个又是什么呢?”
“有两件一模一样的大小又不同点……呃……。”
百里青看着魅十九把小家伙们的衣服摆了一床,不时拿起这件研究一下,又拿起另外一件研究一下,而抱着自己大腿的两个小娃娃虽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魅十九在做什么,不哭了,但是却不时地被冷风吹在光溜溜的背和身上,不时地打出来两个鼻涕泡泡。
他眉头就隐隐抽动,又过了好一会,魅十九方才慢吞吞地拿了件衣服给小清儿套,但是还没套上,小清儿就忍不住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哎呀,痛……痛……。”
原来魅十九手劲把我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捏疼了小不点儿。
魅十九陡然感觉背上两道阴森森的目光刺下来,他瞬间腿一软就‘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惶恐却还是慢吞吞地:“爷恕罪,属下没有给小主子们穿过衣衫,弄疼了小主子们,请爷责罚!”
百里青看着他头顶,眼底一股子冷焰明暗不定,一时间起来,一时间灭下,但是……到底他忍无可忍地咬牙低声怒道:“滚!”
魅十九立刻一躬身后,从窗口疾射而出,隐没在长廊里,但是不能掩饰的是他仿佛瞬间松了一口气的背影。
看着那折腾衣服的‘小白’走了,两个小玉石精儿似的娃娃瞬间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兄弟两似心有灵犀一般,齐齐抬头看向百里青。
百里青被他们那整齐的哀怨的目光一看,竟然瞬间有一种几辈子都没有过的背后发毛的怪异感。
往日里这种背后发毛的感觉都是他赐给别人。
看着两个小娃娃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间堆满了泪珠儿,粉妆玉琢的小包子脸蛋上都是泪水,可怜得仿佛被人遗弃的小狗儿,百里青立刻试图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僵硬地道:“你们别哭……别……。”
别把鼻涕眼泪蹭他身上的话音还没落,两个小家伙瞬间就小红嘴儿一瘪:“呜哇~~~。”
又哭开了!
顺道再把眼泪鼻涕蹭上了他的腿,感觉着那种黏乎乎的湿润的触感,百里青瞬间忍不住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已经被西凉茉和这两个小东西折磨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你们……够了!”
“哇!~~!”
“闭嘴!”
“哇哇~~~!”
“若再不闭嘴,本座……。”
“哇哇哇哇哇——!”
“闭嘴了,本座……爹……给你们糖吃,好不好?”
……
房间里吵闹的哭泣声在男人别扭的哄劝下,终于稍微告一段落,但是偶尔还有些抽噎之声。
“呜呜……冷。”
“好,爹爹……给你们穿衣服。”
“爹爹……小熙儿走不了路了。”
“笨蛋,那是因为你把两条胖腿儿都伸进一条裤筒了!”
“是爹爹帮小熙儿穿的……。”
“……闭嘴!”
“呜呜……哇哇……。”
“别……别哭了,爹爹闭嘴行否。”
魅十九躲在走廊顶上听着房间传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心中暗自叹气,真是的,谁说这是一趟好差事,那一群排在自己前面的家伙们都跟着夫人去了别的岛上游玩兼‘避难’,如今倒好,只有自己这么笨,居然信了魅一的话留下来。
夫人这么安排,就该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事儿。
魅十九正在暗自叹息,却不想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两个小主子批着丝绸小被子什么的,一身丐帮小娃儿的装束出来,却不想出来的两个小娃娃,虽然身上衣服有些皱巴巴的,但是整体来说也算齐整,而且连一头软软的小黄毛,整整齐齐地在脑后用细细绸带扎了个小角。
魅十九惊得下巴都掉下来,爷居然……
百里青没有抬头,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冷淡地道:“闭上你的嘴儿,还不滚下来。”
魅十九忽然想起来了,是了,习惯了自家主子凌然在上,无人能企及的高高在上,他竟然不记得了千岁爷,不,万岁爷可是宫里大总管出身,从小黄门一路坐上来的,能做到今日的位子,在宫里也是吃过大苦头的,想来这点子能耐总是还……
他不敢再想,毕竟没有主子愿意自己底下人总惦记着那些不该存在的过去,他打了个寒颤,立刻再次现身,恭恭敬敬地站在百里青面前:“千岁爷。”
百里青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下午小主子起来,都要用点什么?”
魅十九:“……。”
他开始在想,千岁爷会不会把他的脑瓜子剁下来当碗给小主子们盛点心。
百里青冷笑一声,没有再理会他,一手牵著一个还是有些懵懂地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娃娃向后院走去。
他若是没有记错,所有的大户人家厨房应当就在一个地方,而且灶上应该会留着炉子,等着温吃食,而且燕窝银耳糖水莲子什么的都应该会备着。
而且宫里的贵人们有下午醒了,用点心的传统,想来小熙儿和小清儿也应该有这个习惯,那么只要找到东西应该都还好。
牵着两个小人儿到了厨房,百里青让两个小家伙和魅十九等在门口,他进去看到这空无一人的厨房,微微迟疑了一会,按着多年前的记忆走到了一个灶台前,打开盖在上面的盖子一看——冷的。
他微微颦眉,放下了盖子,又依次去打开了所有的盖子。
然后……
魅十九就听到了厨房内传来一阵磨牙声:“西凉茉……你这个……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混账玩意儿,居然连个灶台火都不留给老子!”
随后,厨房内又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分明就是有人在愤怒地翻撬厨房了。
过了好一会,就看见百里青一连阴沉地手里拽了一把大白菜出来了。
魅十九有点傻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般荣幸,居然看见自己英明神武,凌然阴骛,无人敢侵、如今一身华服的主子那拿刀、拿剑、拿笔、拿玉玺的修长美手上拽了颗白菜?!
真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不过魅十九不敢随便说话,也不敢乱看,只让自己的目光盯在那颗白菜上。
“千岁爷,这是……。”
百里青闭了闭眼,一脸阴森地道:“这是白菜,你看不见么,你家夫人不但让人熄了所有厨房的火,也没有留下任何熟食,甚至一口点心,只留下这一大堆食材,说实话,那个臭丫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魅十九偷偷瞟了他一眼,嚅嗫道:“那个……夫人说了,如果爷第二次问的话,就告诉爷,晚上风浪大,所以船可能第二日才到……。”
“嚓!”百里青手里的白菜被瞬间捏出了五个窟窿。
魅十九只感觉一股子阴森森的,黑色气息瞬间冻得他快结冰了。
但是,他却不敢随便动作,只能继续低着头。
小清儿和小熙儿都正一脸茫然的模样,虽然明白自家娘亲暂时不在,所以下意思地靠近这个叫做爹爹的人,但是陡然感觉一股子黑暗阴森的气息飘荡出来,小孩子如同动物的本能,瞬间让他们吓了一大跳,眼里一下子染了惧色,扭动着小身子呜咽地想要离开。
百里青感觉到小熙儿和小清儿的动作,亦瞬间领悟到自己的恼怒许是吓到他们,他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心头那股子郁闷的怒气全部压下去!
他当初是学过做几样精致的、讨好宫里主子的菜、也会生火,但是如今她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
他做菜从来都是有目的的,但是如今留下的这群魅部的白痴杀神们,除了杀人、他们谁会煮饭菜,这是打算让他当主厨么?让他伺候这一群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白痴?
==这是什么节奏?这是越写越长的节奏啊!擦……这要变成爸爸去哪吗?
靠,明天一定要结掉小包子的部分!
小包子一对:爹爹(粑粑),我们明天吃什么?
百里青:吃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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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小儿难养 (六)
魅十九看着自己主子脸色阴晴不定,那种妖异得与寻常人的美貌,在这样的脸色下格外让人不敢直视,总觉得下一刻便会见到什么不应该被看见的……非人的……让人寒颤的东西。
但是很快,他就安下心来了。
因为两个小主子正一脸呆滞地看着那脸色变幻莫测的大主子,那模样,很有点看见新奇玩具的味道。
而被两个小东西盯着的主子爷,明显正在努力让自己从非人的状态返回人形,以免吓着两位小主子。
“爹爹。”小熙儿歪着大脑袋,瞅了瞅了百里青,随后目光又落在他的手上的那颗大白菜。
百里青瞅着自家的小崽子说话了,莫名其妙地一僵,目光下移,略带警惕地回应:“嗯?”
小熙儿瞅着大白菜:“爹爹,这是下午要吃的点心吗?”
小清儿也好奇地举起胖乎乎的小爪子去摸白菜,顺带揪住一片叶子一扯,就扯下来一片白菜叶子。
“哎?”
小清儿好奇地看了看手里的白菜叶子,随后小嘴儿一张,在百里青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卡滋’一声,就一口啃了下去。
百里青梭然脸色大变,声音走形地尖叫起来:“这玩意儿还不能吃!”
说罢,他劈手就把小清儿手上的白菜叶子给打掉。
平日里谁敢对两个小玉包子大吼大叫,何况两个小东西粉妆玉琢,宛如玉砌的小团子,根本也没有人舍得凶他们一句,这会子陡然被吼,梭然瞪大了眼,傻愣愣地看着自家爹爹那副扭曲的面孔,顿时小眉头一皱,乌溜溜的黑珍珠一般的大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雾,随后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一个劲地掉金豆子,而且还不出声,委屈得浑身都发抖,百里青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而且很明显,还有人也这么看,总拿那种奇怪的目光偷偷瞅着他。
虽然‘丧尽天良’这种事儿他干了不少,而且从来当乐事,但是这一回,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只能笨拙地伸手去捞住小清儿:“好好,别哭,别哭了,一会子给你做吃的。”
他哄了两句,小不点还是不肯停,一边上的小熙儿却像没看见自己小兄弟哭泣一样,四处在院子里溜达,忽然瞅见笼子里关着两只鸡,他顿时兴奋起来,平日里他都不被嬷嬷和宫女姑姑们允许靠近厨房,远远地只见过一两次鸡,这会子,谁都不在,谁都管不着他,立刻就来劲了。
小熙儿瞅瞅那个叫做爹爹的家伙还在被自己的小兄弟缠得头疼,不屑地冷笑一声,笨蛋,相信小清儿的眼泪的都是笨蛋。
他一转头,就看见两只鸡正在笼子里警惕地盯着自己,小熙儿‘嘿嘿’一笑:“小**,摸摸!”
说着他就伸出小胖爪子进去捞里头的鸡。
“咯咯……咯咯!”
“扑哧,扑哧!”
鸡的惨叫声终于引来了在小清儿眼泪和鼻涕中手忙脚乱的百里青的关注,他正烧心呢,结果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另外一个小崽子撅着个小屁股正使劲地伸出出两只小爪子进鸡笼去捞鸡,揪住了其中一只屁股上的毛,笑得极开心,连头上脸上都沾了鸡毛。
“百里熙,你在干什么——!”百里青瞬间觉得头大如斗,他又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小熙儿听到自己被吼,他可不像小清儿,而是直接转脸对着百里青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随后又继续转身捣腾他的鸡去了。
而此时,鸡笼后头的柴火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来个毛茸茸的脑袋,有点呆呆地看了眼下面在鸡笼前折腾的小人儿。
而与此同时,小人儿也看到那只突然冒出来毛茸茸大脑袋,他也楞了下,跟着那只大脑袋上的眼睛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放弃了那鸡笼里被他拔掉了一把毛的公鸡,伸手就去摸那大毛脑袋。
而百里青和魅十九在看到那只大毛脑袋的瞬间,就脸色齐齐一变——那是一只龙山獒犬,一种特殊的、极为凶狠的山地狼在年幼时候被猎人从窝里偷出来,在幼狼还没有睁开的眼的时候,割破自己的手指,以血喂养,在幼狼睁开眼后,喂食其第一块生肉,从此幼狼认主,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为主人生,为主人死。
其形体是南方狼种少见的庞大的一种,而且体形流畅,牙尖嘴利,行动如风,而且极其狡猾,与虎相斗,虎都未必是它对手。
西狄山地猎人若是能得到一只,在龙獒未死之前,即永不愁无猎物,关键时刻,龙獒还能舍命相救。
所以猎人们都以能得到龙獒为此生最大的荣耀,但是龙獒生活之地极为险恶,而且野生龙獒出动之时,极为凶狠,寻常人去偷龙獒崽,九死一生。
如今这里出现龙獒,那就是说,这里有山地猎人驯养,但是龙獒对非主人的忠诚度非同一般,寻常人不能触碰,靠近都要小心。
看着那龙獒的脖子上套着项圈就知道是被主人拴住的,方才估计躲在柴火堆后睡觉,如今被小熙儿给吵醒了。
如今小熙儿柔嫩的头脸都在龙獒的攻击范围之下,距离近得几乎让百里青和魅十九心中一冷,即使是他们出手,也不一定能保证小熙儿全然不受伤害。
百里青眼底寒光一闪,指尖瞬间结出一个手势来,指尖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一抹猩红,傀儡蛛丝已经爬上他的指尖,只等下一刻那龙獒攻击小熙儿的瞬间,即取了龙獒的性命。
敌不动,吾不动。
小熙儿愣愣地看了看那一脸凶狞的大狗一眼,随后眼睛一亮,弯起大眼睛,伸手就去捞上呲出尖利长牙的龙獒的头。
“大狗狗!”
魅十九身上杀气顿现,手上飞刀就要出手,而百里青眼底厉色一现,手上腥红夺命丝已经弹了出去。
若是那龙獒长大嘴朝小熙儿头脸上咬去,傀儡蛛丝就会瞬间穿透龙獒的眉心,将它钉在墙壁上,小熙儿虽然难免脸上会有点儿剐蹭伤,但是也只会是皮外伤。
但到了一半,百里青陡然指尖一弹,红线瞬间飘起三尺,直接击中了一边的墙壁,瞬间入墙七寸。
原因是……
那只龙獒竟然在小家伙伸手摸它头大那一刻,呆了下,然后伏下脑袋,开始蹭小家伙的手和脸蛋。
就这么龙獒一低头,如果百里青手上的傀儡蛛丝不抬起的话,就很可能伤到小熙儿。
墙壁上同时还钉着一排形状怪异的薄飞刀——那是魅十九手上的刀。
百里青一脸僵硬无语地看着小熙儿和那只龙獒亲亲热热地相互蹭来蹭去,龙獒凶狠的大嘴里收起獠牙,突出湿乎乎的大舌头舔了小熙儿一脸口水。
它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很是愉悦的声音来,分明极为开心遇到了‘小伙伴’。
小清儿呆愣愣地看了一会,瞬间也不哭了,屁颠屁颠地挥舞着小爪子跑过去:“狗狗哦,小清儿也要和狗狗玩!”
百里青一紧张,正打算伸手把他拉回来,但迟疑了片刻,却还是没拉着小清儿,而是静静地目送他冲到小熙儿旁边,和那只龙獒玩儿得不亦乐乎。
魅十九看着这情形有点摸不着头脑,随后看向百里青,却见自家主子爷竟然转身,拎着白菜就往厨房去了。
“爷,这小主子……。”他忍不住开口问,毕竟这龙獒是危险的动物,而且估摸着是不知道谁养在庄子这里看家护院的。
百里青头都没回,只淡淡地道:“朕的儿子,若是整日只在温室里养着,不知外物,如何配做百里青的儿子。”
魅十九眼底涌起深深地敬服,主子爷就是主子爷,教育小主子的方法都不一样。
“看好小主子,若是伤了根汗毛……。”百里青幽冷如荒原之上冰风的声音响起。
魅十九:“……是!”
这任务……比当年护送千岁爷返回天朝遇到的那一场大战更难啊!
魅十九瞅着两个和那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龙獒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不禁觉得自己脑仁一阵阵地抽疼。
他忽然瞅着满脑门鸡毛的那个,估摸着是大公子的小娃娃忽然伸手就揪住龙獒的毛往龙獒背上爬,龙獒被揪得‘嗷呜’怒吼一声,吓得他立刻飞奔过去,想把小家伙弄下来。
却不想让他彻底意外的一幕发生了,龙獒虽然疼,却拿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小不点,然后就呼地一下跳下来,伏在地上,看样子居然是同意让小不点爬他背上去。
魅十九再次傻眼,龙獒这种东西天生傲气,寻常主人待它都不能如一般家犬,这回子居然让个小娃娃爬?
小熙儿兴奋极了,拿出小胖手不断地摸龙獒的鼻子:“狗狗乖乖,小熙儿爬爬,骑马马,打仗!”
平日里小熙儿最羡慕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大人了,只是不管是娘亲还是宫里的嬷嬷和宫女,没有人愿意让他骑马,这会儿终于能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大狗让他骑,他岂有不兴奋之理。
小清儿在一边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小兄弟拱着穿开档裤的小屁股一个劲地往大狗上爬,爬不上去又一次次滑下来,小熙儿眼里却没有什么沮丧,反而亮起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冷色,竟一咬牙一副本小爷就不信爬不上去的样子。
那模样像了他家爷十成十!
龙獒趴着,也不着急,时不时张开满是獠牙的的大嘴,用大舌头舔舔小熙儿的光屁屁,以表示鼓励和安慰。
一边的小清儿分明是等着自己家小兄弟爬上去以后再顺手牵他一把,所以也不时地过去推小熙儿的屁股,奈何人小力单,反而帮倒忙。
魅十九蹲在一边的柴火堆上看两个小不点折腾,看得满眼无语,想要伸手去把小主子们都带走一边儿玩泥巴去,但是他刚伸手,瞬间就见原本慵懒的龙獒,忽然一转头,满眼凶光地盯着他,下一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渗透就恶狠狠地朝他手上狠狠地啃。
“咔嚓!”
一声毛骨悚然的响声在空气里响起。
两个小不点一愣,齐齐抬头,却见魅十九一脸面无人色地蹲在墙头,恶狠狠地和龙獒对瞪着。
小清儿和小熙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继续扒拉龙獒。
魅十九很委屈:“难道我长得像坏人么……。”
不知何处飘来一道声音:“不,你长的像傻蛋而已。”
魅十九瞬间暴走:“魅二十二,爷让你去赶猪,猪呢!”
——老子是被画册里COS云爷的大美人夜枫君帅哭了,云爷怎么可以挂的分界线——
“好香香,好香好香!”
“哇哇,粑粑做的点心好好看!”
奶声奶气的两只小玉石包子终于舍得放弃爬龙獒,乖巧地坐在小凳子的原因是两碗香甜爽滑的碎橙蛋奶羹,奶味香浓最合适小包子们的口味,也最合适小包子食用。
雪白蛋奶羹上洒着细碎的橙子果然,晶莹剔透,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但小包子们的捧场可没有让千岁爷,不,万岁爷的脸上有丝毫喜色,只一脸阴沉,脸色冰冷,目光从小包子的脸上移动到一边一副大气不敢出模样的魅十九身上。
他指了指两只围绕着桌子直流口水的小娃娃,冷冷地道:“这就是你看好了的小主子们?”
两个小包子,一个满头鸡毛,爪子上还有疑似不明鸡屎状物体,另外一个稍微好点,但是被龙獒舔得满头口水,如今头发一缕缕地黏糊在一起,看起来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脏!
魅十九很委屈,他没带过孩子,也没生过孩子,龙獒又凶狠,而且难道不是爷说了要让小主子们玩儿么?
但是他知道爷是最不喜欢没有完成任务,又找借口的属下。
他垂下眼,恭敬地道:“请爷责罚。”
虽然魅十九觉得自己看起来恭敬又虔诚,但是他的模样生就一副略显苍白的样子,眉毛是个天生八字眉,因为不是执行暗处任务,所以也没有戴面具或者面纱,所以那副样子看起来异常的委屈,异常的孱弱,异常的……
百里青额上青筋微微一跳,随后低头看了眼两个小包子,淡淡道:“去,洗手洗脸,换衣衫再来吃东西。”
小熙儿这会子玩了半晌,小孩子又最容易饿,这会子正饿了,若是熟人在身边还能好声哄劝,但这会子,他直接伸出小爪子就去抓吃食。
但是那放着碗的盘子一下子仿佛凭空飞了起来似的,升到了半空中,最后落在另外一支修长的手上。
小熙儿顿时恼火了,鼓起圆融的小包子脸,抬头就瞪向百里青:“臭……。”
但是骂人的话还就没有说完,在百里青冰凉幽沉的目光下,他瞬间就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顿时闭嘴,一边的小清儿则拉了拉他。
小熙儿的手便不自觉地从哪桌子上拿了回来。
“去洗干净自己,你们记着,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这一回已是例外,我不喜欢例外。”百里青淡淡地道,说完便将盘子再次放回了桌子上。
但是这一回小家伙们却不知道为什么,都乖巧地没有伸手去抓里面的好吃的东西。
魅十九默默地想,小孩子天生有一种对危险物的直觉,果然是真的啊。
爷连一句威胁的话都没有,甚至刻意压制了身上那种无所不在的幽暗冰冷如来自深渊的气息,但是小娃娃们明显地感觉到了什么,所以皆乖巧安静地收起邋遢的小手。
小清儿甚至抬头看了他一眼,举起邋遢的小爪子:“叔叔带小清儿洗白白。”
魅十九:“……是,小主子。”
天知道,他从来没帮过小娃娃洗澡好吗?
不过他可不敢说出自己不会。
这一回,百里青没有打算再自己动手,径自又进厨房去了,进去之前只说了一句话:“一刻钟之后,本座要看到他们安静和干净地坐在这里。”
等着厨房的门关上,魅十九低头瞅瞅看着自己的小清儿,再看着那正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龙獒傻笑的小熙儿,龙獒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揭开了绳子靠过来,忽然抬头对着魅十九露出一个不怀好意,满口獠牙的笑容。
魅十九忽然觉得有点眩晕,忍不住尖叫:“魅二十二,别去赶猪了,出来洗澡,你小时候在村里给猪崽洗过澡么!”
厨房里正优雅地挽起袖子的百里青手顿了顿,白皙的手背上冒出一根青筋。
他沉吟着,到底当初,司礼监的人是怎么选拔出魅部这些出类拔萃的人才,而且这些人才居然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好好地活下来了?
——老子是画册已经出来,不要走过错过画册里各种类型可撸大美人的分界线——
“慢点用,若是东西泼到了衣服上,你们便不用吃了。”百里青淡漠的声音在精致的小亭子里响起。
小清儿和小熙儿两个站在小石凳子上,已经被洗干净了,虽然身上有些皱巴巴的,两个小脑瓜的头发因为被拿帕子擦干,搅得毛茸茸的,但是魅十九想象中的责罚并没有降临。
谁都知道主子爷有多爱美,有多洁癖,不能容忍紊乱的存在,但是这一回,他非常好脾气地没有因此而发作。
但这种反常让魅十九更觉得时辰难捱,他只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
小包子们一手巴拉着桌子,一手拿着小勺子去舀碗里雪白的羹。
虽然百里青说话很有些震慑力,但是小家伙们毕竟年纪还小,所以白白的羹还是有不少流在他们的衣襟、袖子上,更有些飞溅在桌面上。
百里青似乎已经从最初的极度不适应而略显暴躁的状态里回复了冷静,如今看着小包子们吃得一塌糊涂,除了光洁的额头上看得出有些抽抽,但是那种不自觉地烦躁却是没有了的。
毕竟,他还是知道两岁多三岁不到的小娃娃们,在高门大阀里头,都多半还依偎在奶娘的怀里,让奶娘喂东西吃,连勺子都不会拿。
如今的小清儿和小熙儿明显是会用勺子的,只是因为这奶羹有些滑润,所以若是拿不好,很容易流淌出来。
西凉茉并没有因为他不在身边,所以一味宠溺这两个小家伙,让他们如一般皇族世家子弟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在魅十九大气不敢出之下,等着两个小不点用了下午的点心完毕,百里青记起西凉茉应承过带他们去山后转转。
淳于岛后山之景美,是西狄闻名的。
而小清儿和小熙儿在享用过自家爹爹顶尖的好手艺之后,顿时被收买了,也不再整日里和百里青板着小脸蛋,而是亲昵了许多。
许久之后,小胜子私下与自家爷说起这段往事。
百里青只漫不经心地道:“有奶就是娘,难道不是说的就是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崽儿么?”
小胜子:“……。”
心中暗自腹诽,爷,那好像是您的崽儿吧,有您这么说自己崽儿的么?
在百里青说出要带他们到后山玩打兔子的游戏之后,便兴奋之极,两个小玉包子立刻迈着小短腿拖着魅十九去房间箱子里翻出自己的小靴子穿上出发。
魅十九刚帮小清儿整理好了,一转身就看见小熙儿不见了,他仿佛看见一道极为快速的身影忽然消失在门外,他一愣,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小清儿就已经一瘪小嫩嘴,恼怒地一跺脚:“讨厌,小熙儿最讨厌了,霸占了小黄!”
随后他啃哧啃哧地跑了出去,魅十九立刻奔了出去。
百里青一身华美电光蓝飞云绣束腰短打,足踏烈风长猎靴,如瀑长发用紫金翠玉环束在头顶,少了些那种阴冷幽深的气息,难得的英气逼人,正让魅二十二帮自己扣手腕上的金丝绑带,忽然听见一阵风声伴随着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骑马马,打仗,打仗!”
百里青和几名正在准备东西的属下瞬间齐齐‘虎躯一震’——一只见一只形容凶横的半人高大狗疾冲儿来,大舌头在半空甩出华丽丽的弧度,狗背上还骑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嫩娃娃,他揪住大狗头上的毛,兴奋得不知所以,威风凛凛。
只是小娃娃有点左右摇晃,仿佛一会子就要从狗背上摔下来一般,不过奇特的是,每次小娃娃屁股颠簸出狗背范围,那龙獒大狗,立刻大屁屁一撅,让背上的嫩嫩小屁屁落回它背上。
百里青瞅着这一颇为惊心的幕,眉心一跳,眉目幽沉,咬牙切齿:“魅十九——!”
魅十九跟在后头,脖子上骑着小清儿,迅速地冲了出来:“爷,属下在,有何吩咐!”
百里青看了他哀怨的八字眉,还有骑在他头上兴奋得不能自已揪得魅十九满头乱毛的小清儿,他闭了闭眼,随后冷冷地道:“一会你就这么把小主子驼上山吧!”
一个骑狗,一个骑人!
魅十九傻眼:“爷……。”
他本来就因为睡眠不足,所以掉头发掉的厉害,让小主子这么揪毛,岂非要变成魅部第一秃头?
但是百里青早已一把将小熙儿拎下来,拂袖而去。
门口的山庄大管家看着他们过来,笑眯眯地谄媚地道:“陛下好走。”
一行六七人便这么往后山而去了。
那大管家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唇角谄媚的笑容渐渐变的冰冷。
海岛的山很少特别高的,但是也因此并不平坦,沿途都是小路,没有合适马儿下脚的地方,百里青便领着人也没有未带上坐骑,徒步上山。
当然,还是有人有坐骑的。
小熙儿坚持下,他的小屁屁还是妥妥地坐在了龙獒的背上。
小清儿的屁屁则是妥妥地坐在魅十九的肩头。
原本小清儿对小熙儿能骑大狗,表示非常羡慕嫉妒恨,但是后来发现自己坐骑也很高大,居高临下,所以便偃旗息鼓,不闹着要骑大狗了。
淳于岛上景色是极佳的,一路上开满不知名的各色大朵的野花在海风中摇曳,还有蝴蝶翩然,不时间有美丽的鸟儿拖着长长地尾羽飞过。
小清儿兴奋极了,看着鸟儿尖叫:“哇,好多小白!”
魅十九暗自嘀咕,嗯,小白那色鸟上岛了就飞后山去了,指不定在这里临幸哪只母鸟呢。
百里青看了看周围,朝半山上那一处树丛繁花掩映的小亭子指了指:“往那里去吧,一会子就在那里坐一坐。”
魅二十二上来恭敬地道:“千岁爷,一会您与小主子们坐一坐,那附近就是此地兔子出没较多之处,属下们会猎来。”
百里青还没说话,一边骑在大狗上的小熙儿却仿佛急了:“打仗,爹爹,我们打兔子!”
百里青瞅了那一脸期待的小人儿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淡淡地点头:“行,打兔子。”
魅二十二一楞,爷的这意思分明是一会要带着小主子们一起狩猎么?
他本能地觉得有点儿不妥,但是他不是胜公公,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走了约莫一刻钟,百里青便让魅十九把小清儿放下来,让他自己一路走一路玩耍。
小清儿走路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伸出小手抓住了百里青修长的小手指。
百里青愣了愣,感觉到那很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手指的感觉,非常特殊。
小家伙的手非常的细嫩,而且很白,这一点接了他,而且手很小,很温暖,像一种极为柔软又柔弱的小动物,不同于西凉茉给他的感觉。
那是一种毫无防备的,自然而然的依托。
平日里并没有太大感觉的,今日忽然被这样一只小手抓住了手指,有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像一股暖流一样顺着他的手心一路慢慢地顺着他的经脉血络爬上胸腔最柔软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因为爬山有点踉跄的小家伙,心头忽然一动,反手握住了那小小的手儿,一路牵着他向上爬。
小熙儿骑着龙獒跟在他们边上,左扯一朵花儿,右拉一片叶子,玩儿得不亦乐乎。
快到亭子的时候,百里青停下脚步,吩咐带来魅部的人拨出来一个把背着的点心吃食全部都运到凉亭上,他和剩下的人都留下,开始设网捕兔子。
方才他们已经在路上看到这里有好几次兔子跑过,想来这里人来的少,那么必定会有不少兔子的。
百里青预估着带着小不点下几次套子,若是能抓着小的就给他们养着玩儿,若是抓着大的就带回烤上。
百里青并不亲自下套,而是让魅二十二他们几个分别在那附近有可能套着兔子的地方下套。
说来奇怪,这帮子杀神们,虽然有个炉子不会做家常饭菜,但是全部都善于捕猎和烧烤,因为一旦执行任务,他们在外需要口粮的时候靠的就是这些求生技能。
小清儿和小熙儿两个小包子就跟在后头屁颠屁颠地一路瞎转悠,笨拙地跟着学下套子。
百里青靠在树边看着两个小家伙来来去去地瞎折腾,唇角微微弯起一丝淡淡的弧度来。
不一会,两个小家伙学会了下套子,自己也下了好几个套子后,就和魅部的其他人都从林子里钻出来。
百里青看着两个玩儿得满手泥巴的小包子,微微一笑:“要不要上亭子坐着歇息一会,这套兔子怕是还要等上一会儿。”
小清儿和小熙儿却齐齐摇头,兴奋地指着那些飞来飞去的漂亮蝴蝶:“抓蝴蝶,抓蝴蝶。”
百里青看着他们,挑眉,随后便摆摆手:“去吧,晚些时候咱们再上亭子。”
小家伙们得了自己爹爹的允许,立刻兴奋地奔入骚扰蝴蝶的伟大事业之中去了。
魅十九和魅二十二选了一个角落靠着树,只等着小主子们跑得厉害要摔了扶取来或者防止他们跑远了。
百里青看了看四周,随后便吩咐另外的两个魅部的杀神去后山采集一种特殊的植物,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山上这种植物不少,是一种在天朝罕见的药物,但是对他修炼内功颇有点帮助。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种植物——养颜驻容。
两个属下立刻领命而去,他们是知道自家爷有这个需求的,也见过这种东西。
百里青便坐在一块精美的织毯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只等着这两个小不点儿玩儿够了,上亭子。
下午的日光虽然不弱,但是透过大片的叶子落下来,却形成了一地斑驳的美景。
空气里很安静,有植物的淡淡清香,让人觉得非常的舒服。
百里青半眯起眸子,阖了眼,闭目养神。
但是不过片刻,他忽然慢慢地睁开了眸子,幽深冰凉的眸光缓缓地掠过附近。
虽然一切看起来非常的正常,但是百里青总觉得有些什么奇特的不太正常的东西如烟雾般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是什么……
小家伙们的笑声还在空气里飞扬,一切仿佛都很安静而美好。
当然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爹爹!”小熙儿忽然笑嘻嘻地奔过来,手上抓了一只硕大的蝴蝶。
百里青忽然眼中寒光一闪,指尖一弹,一丝暗红的光携着凌厉的杀气直朝奔跑过来的小家伙疾射而去,却在触碰到小熙儿的瞬间越过他的脸颊直接弹出。
“嗤!”一声,闷闷的锐器入肉声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同时起来。
同时还有一声‘嗷呜’!
一道敏捷得,快得不可思议的,属于兽类才有的身形猛然扑了上来,一下子狠狠地撞在了小熙儿的背上,硬生生地将小熙儿给压在身下。
那只龙獒比小熙儿还要高半个头,身上几十斤,这么一撞下去,小人儿只怕不被压扁,也要吃大苦头了。
魅二十二离小熙儿最近的,他大惊失色,眼中厉光一闪,手上长刀猛地飞了出去,朝龙獒头上斩了下去。
但是下一刻,那把刀在接触到龙獒的头的时候,却忽然被一线腥红的光瞬间弹射开来,长刀叮地一声撞在树上,却没有落地,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猛然飞了回来,然后魅二十二熟练地一抬手握住刀柄,那是他的绝招——回旋刀,但是他瞬间有点错愕地看向百里青。
没错,那抹红光正是百里青手上的傀儡蛛丝。
百里青看都没看他,眸光幽冷漆黑,身上陡然散发出来黑暗气息,让人不敢逼视,他指尖一抖,瞬间几道红丝落地,闪着血腥光芒的红丝看起来有一种妖异感觉。
而魅二十二也看清楚了龙獒没有硬压在小熙儿身上,而是弓着腰,呈现出一种尽乎保护的姿态,将小熙儿护在身下。
而龙獒一脸狰狞,身上颤抖,它的背上有十几枚很细的针。
这些针泛着蓝光,明显是淬了毒。
虽然魅二十二知道自家主子爷不会没有能耐能挡住这些针,但是如此近的距离,千钧一发,还是让人冷汗涔涔,继而愤怒,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样的死手!
龙獒身上插了那些毒针,但是奇怪的是它虽然浑身颤抖,但是却没有中毒得厉害的模样,反而依旧气势汹汹地对着周围吼叫。
魅二十二不得其解,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思量,却忽然听见一道极为锐利的风声陡然朝他们狂卷了过来。
这风声带着一股子腥味,有一种极为不详的气息。
速度极快,却看不清楚那卷起一地尘土落叶的风里有什么。
但同样快的人还有百里青,他手中的红线随着他忽然双手向前弹开的那一瞬间的极为优雅动作,忽然瞬间爆开几百条,然后朝着风来的方向疾射而去。
与那团怪风相遇的瞬间,一下子响起了许多细微的,又让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
魅十九这个人,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但是他胜在身体有一种奇怪的本能,就是比脑子要快一步,或者说快两步,那是让他活下来而且打败许多人进了魅部,还活到如今的本能。
他在怪风来袭的第一个瞬间,忽然整个人朝蹲在地上有些呆楞的小清儿瞬间扑了过去,然后在裹住小清儿后,就地滚出了十几丈,然后一个地龙翻身将小清儿背了起来,顺带用腰带将小清儿给捆在自己背上,手里的一刀也出了鞘,向着身后看也不看抬手就一刀,伴随着一声惨叫和血雾的喷溅,他手臂上海瞬间探出的一个半圆形的盾牌挡在要害前。
他这一串动作前后完成不过一瞬间,快得不可思议,让伏击者们目瞪口呆,连举起来准备送出去的刀子都定在半空中。
这简直不像人类的反应速度。
而魅十九看着那些不知道何处冒出来,一身西狄山地兵隐蔽装的刺客们,慢吞吞地笑了笑:“我一向杀人的速度比我想事儿的速度要快些。”
魅部,从来不养废物。
一干刺客瞬间悚然。
而那一头,百里青手上暗红流光飞舞,宛如一场优美的舞一般,竟然织出一张巨大的网,但是伴随者他的动作,无数细微的东西落地声,若是伴随阳光看去,就能发现地面上落了一地细如牛毛的蓝针。
那风声渐弱,最终不敌红光暗舞之主,在那妖异的蛛网绳前消亡。
百里青指尖拈着暗红的傀儡蛛丝,冷漠地瞥了眼地面上密密麻麻让人毛骨悚然的蓝针:“暴雨梨花针,不想最近唐门的利器竟然如此不值钱了。”
随后,他幽凉无边的目光看向周围:“出来吧,隐藏这许久,果然不愧是西狄山地的精锐。”
奇袭既已失败,自然没有躲藏的必要。
一道悠长的尖利鸟鸣声响起,伴随着西狄山地口音的冷笑声也响起:“哼,乱臣贼子,窃我家国者,死!”
随着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一道又一道墨绿色的持着山地短刀的身影从树林间站了起来,百里青暗夜流光一般的眸光扫过去,触目之所及全部都是人,粗略数去,竟然不下百来人。
将他们三人,不,五人,围在了其间。
“西狄山地最精锐之龙战团,隶属龙家第二军团,原本龙家子孙死散,剩下子弟都被围困边境,不想,你们这一批最精锐的能潜伏到了这里,果然了得。”百里青似笑非笑地睨着周围。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潜伏如此之久,龙战团果然非同凡响。
那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脸上涂了绿色和黑色的掩护墨汁,听到龙家二字,眼底闪过凶狠痛恨,厉声道:“今日我们就要为龙家七百多条人命,战死边关的将士诛杀你这个伪君,用你和你那孽种的人头祭我龙家列祖列宗!”
百里青轻笑,声音清冷而凉薄:“那就试试看好了,龙家的余孽。”
随后,他忽然看向好容易从龙獒肚子下面爬出来的小熙儿,轻描淡写地道:“做我百里青的儿子,就要习惯血腥和危险,熙儿,你可以选了,要战或者死。”
小家伙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他甚至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些血色,和危险的预感让他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一手揪住龙獒的毛,但是大大的眼珠子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奇特的不属于小孩子的冰冷,他咬着小嘴巴颤声道:“战,爹爹,小熙儿帮你战!”
另外一头被魅十九背在背上的小清儿,忽然探出头来,白着脸:“小清儿,也战!也战!”
这种奇怪的对话,让西狄的刺客们明显不以为然。
“百里苍冥,你一个乱臣贼子,卑劣也就罢了,送死也要自己儿子先送呢,果然无耻,哈哈哈!”一个看似副首领人鄙夷的哈哈大笑。
但是他的大笑声伴随着一丝红光掠过截然而止,但是炽烈的鲜血瞬间再次喷了出来,他大张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脖子缓缓地倒下。
“真是,难听死了。”百里青优雅地收回那一段割破了那人脖子的蛛丝,淡漠地道。
那种奇特的镇定与优雅,瞬间让所有的刺客们悚然,那是一种见惯了无数生死,所以不以人命放在心上的漫不经心。、
抬手就杀人,而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
这个男人……
比传说更可怕。
“百里青!”而首领在发现自己的人死去后,震惊之后是愈发的愤怒,陡然愤怒地尖叫起来,抬手就朝百里青举起弩猛射。
一箭过去的时候,百里青几乎没躲,那利箭勾破了百里青的发环,让他一头长发瞬间洒落下来。
乌黑的光滑的如云青丝衬托他那张有些苍白,嘴唇却异常嫣红的容颜,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而且这种美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百里青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足尖一点,竟然落在那一张方才他织出来的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发出一声轻巧而诡异的笑声:“呵……。”
海风狂卷起他的长发,那一个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仿佛感觉阳光瞬间黯淡了下去,有一种极为阴晦的气息瞬间蔓延,那站在妖艳的红色网上的人,不,也许他们看到了一些那根本就是近乎非人的可怕存在。
不属于这个人间的,幽暗的地狱之中的存在。
本能告诉他们这个是极为危险的,但是,没有人相信,上百人而不能敌过区区三人与一条狗和两个小孩子。
“杀!”
凄厉的风声瞬间伴随着血腥的喊杀声响起。
——老子是画册怜儿超级妖的分界线——
“快到了吧?”西凉茉站在船头遥望远处,淳于岛就在不远处,他们一会就要换乘小船上岸。
魅一点点头:“是。”
西凉茉叹了一声:“不知道那两个小家伙昨夜睡得如何?”
何嬷嬷在一边忽然道:“说不得今日就染了风寒了。”
西凉茉看了眼魅晶,轻笑:“心疼么,我相信你们爷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是的,她相信,只是他一开始还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一旦学会了,他们会相处得极好。
何嬷嬷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叹息了一声。
不一会,大船停下,他们换了许多小船,分别乘坐小船上岸。
岸上一切与昨日无异。
只是……
西凉茉停下脚步微微颦眉,看向山后,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是空气里有一种奇怪而又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呢?
但是,心中虽然仿佛有一点不安,却又没有太大的迹象。
“夫人。”魅一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嗯?”西凉茉转头看向他。
魅一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道:“爷,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夫人的事儿?”
这般没头没脑来一句,西凉茉一会子没有明白过来,她挑眉:“你家爷做的不那么对不起我的事不少,先说说哪件罢?”
魅一瞅着面前的温美女子,忽然有点无奈,夫人这把嘴儿向来也是个厉害的。
他沉吟了一会,才再次道:“爷在做海鬼王的时候,有时候晚上会召见几个岛上的女人。”
西凉茉点点头:“嗯,听说了。”
魅一瞅着她也不像发怒,也摸不清楚什么心情的模样,不免有点紧张又郁闷,他还是继续道:“属下说的是,爷在岛上召见的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只是为了迷惑那些海盗而已,因为爷说了一个男人不好色,不贪财,那么他想要的东西一定更大,海盗们必定会怀疑,所以他还是必须做出些样子来,所有的女人,我们都给了重金,而且为了不让消息泄露出去,我们就让底下人和那些女人在爷的房间欢好,爷不会碰那些女人的。”
西凉茉点点头:“你家爷必定嫌脏的。”
魅一:“那不是重点,干净的,爷也不会……。”
西凉茉摸了摸下巴:“你家爷不好色么,不贪财么,这怎么可能,明显他色、财、权是三手都要抓,三手都要硬的。”
魅一:“夫人,那不是重点,重点是爷从来没有……。”
西凉茉转过身,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家爷口味比较变态,一般人他不屑……我当然知道。”
说罢,西凉茉径自负手向庄子里走去。
魅一:“爷是很变态……但是这不是重点!”
他刚才到底是说了什么,明明他是想说爷对夫人你真的很上心,寻常女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很感动么!
奈何西凉茉朝着他摆摆手,已经进了庄子里。
魅一:“……。”
庄子里很安静,但是西凉茉还是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血腥味。
她一进庄子就发现大管家被一刀钉死在堂边,管家手里还有一把刀子。
她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镇定地向内宅走去。
一路上,仿佛有黑色的影子掠过,但是又悄无声息地隐没在角落里。
西凉茉知道那是魅部的影子们。
她微微松了口气,直到进了自己的内屋,便看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大睡美人,他穿着白色的内衫,紫色的染了血的猎装落在地上。
左右两边臂弯里,各自拢着一个小小的胖娃娃,小娃娃的脸蛋嫩白,睫毛长长地,睡得极香,像两只玉石雕刻的小玉石包子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小爪子抓着那睡美人的头发。
像一只大兽,拢着自己两只小小的崽儿。
血腥气间,有一种奇特的温存之感。
西凉茉放下了心,款步走过去,坐在床边。
睡美人忽然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幽魅的眸子,看向她,声音有些刚醒来的慵懒:“回来了?”
西凉茉看着他,淡淡一笑,低头在他薄唇上落下一吻:“嗯,我回来了。”
你安好
我亦在
这就是现世安稳。
……
(小儿难养完)
==~哦,包子的完结了说~嘿嘿,继续宣传咱家美人云集的画册~有兴趣可以进来看看310608194这章番外分量很足哦,这就是昨天为毛没更新的缘故,有没有能给票票的,来一发吧
还有,周日有番外一篇~不一定是百里赫云的,他的番外有点长,但是我不想分开更,最多来个上下~
九爷自己会有单独番外的。
番外 他年今日 上
崇明元年
立秋
宜安床、祭祀、嫁娶,忌远行、播种、入土。
幽幽深宅,一盏昏黄的白纸飞天宫灯中燃着一抹暗黄幽光,在风中悠悠荡荡地晃着,散发出一种幽异的气息。
靠坐在门边值夜的小宫女,膝前一只小小的明火炉子,散发着唯一的暖意,小宫女的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幽静的夜色里,忽然间有了些奇怪的异动。
“走开……不……不要……不要……滚!”
“咣当!”
夜色里瓷器碎裂的声音异常的刺耳,却比不上女子声音的尖利与刺破人心的凄厉。
小宫女瞬间惊醒,揉搓了下自己睡眼朦胧的眸子,一下子就伸手打算去推开那扇挡在自己面前的门,但是下一刻,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停在门上的手滞了滞。
她想起了上个月值夜的小翠,因为进了主子的门,如今不知道调到哪里去了,也不见声息。
这宫里每年总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她不想做那消失的那一个,她想要成为像门里主子那样的一个人,那是所有宫女除了成为皇帝陛下的女人之外,最可能飞黄腾达的路。
所以她停下了动作,倒了一杯茶放,恭敬地站在门外道:“大人,飞霞煮了热茶,秋日里天干物燥,请大人润润喉。”
然后她伸手打开了一扇在大门上雕的一扇雕花小门,伸手把茶放进了门内,然后恭恭敬敬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门内悄无声息,飞霞有点失落,但是她很快地自我调整了过来,她抬起脸看了看夜色,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暗自安慰自己——
起码,自己目前应当是不会消失的。
就在飞霞脑瓜子依着自己搁在膝盖的手,准备再次进入瞌睡的梦乡的时候,门里传来女子喑哑幽凉的声音:“嗯,很好。”
那声音很近,仿佛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自己的脑后,让飞霞差点吓得滚下台阶,但是下一秒,飞霞却以为自己在做梦,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那种声音一般。
她呆愣了片刻之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随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在地面上磕了个头,然后继续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在火炉前扇动着小扇子,一明一灭的火光映照出她难掩兴奋地目光。
谁都知道,里面这位大人,眼高于顶,轻易从不夸将人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路又好走了些呢?
飞霞默默地想着。
“口令!”
宫门外不远处有整齐晃动的一排修长人影,侍卫官在领着羽林卫换防值夜。
他们手中的气死风灯晃动着,倒映出侍卫们冷峻的面容,为首的年轻侍卫官抬眼看了一眼这边,俊秀的面容因为光源黯淡和距离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也足够让飞霞瞥见他秀气的脸孔,虽然看起来非常年轻,但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让人心一沉,那是与他面容不符的锐利和深沉。
飞霞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心头蓦然一动,羞涩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面前的小火炉和炉子上骨碌骨碌地滚着烟的小银壶。
整齐的脚步声远去,夜色又恢复了寂静。
飞霞鼓起勇气,忍不住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一头的宫门外已经没有人影。
每一次换防的地点都在宫门外,年轻的侍卫官换防
飞霞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苦笑,啊,她在想什么呢?
宫女二十五才能放出嫁人,而她进宫是为了挣一个好差使,光宗耀祖,而不是为了嫁人的。
就像身后大屋里的那位一样……
总有一日,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屋子,属于自己的值夜宫女。
只是飞霞并不知道,这个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围城。
这种东西,进去的人想要逃出来,外面的人却疯狂地想要进去。
又或者像一个梦魇,金碧辉煌的梦魇。
正如她也不知道,黑暗的门缝里有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黑的眼瞳,白的眼白里有腥红的血丝,静静地看着她,异常的专注。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回头,在这样的夜晚大概真的会被黑暗里这样一只眼睛吓死。
但是她没有回头,她虔诚地坐在门前,烧着她的炉子,在那一刻,她觉得那只炉子就像她的光明前程。
那只眼睛闭了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消失在黑暗里。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门前小宫女的身后飘荡开,然后坐在了一面包银雕花西洋水银镜子前。
这样的水银镜子,来自西洋很遥远的国度,因为镜子容易碎,尤其是这么大一面全身镜,是很难得的,整个宫里也只有一面,是当年先真明帝所赏赐的,因为这样的赏赐,当年她几乎成为宫里最羡慕和最被猜疑、憎恶的对象。
苍白的月光落在镜子上,蒙了一层幽幽的光雾,里面倒映出一张苍白而疲乏的脸孔。
这张脸孔,看起来还算年轻,二十多岁的清秀女子模样,只是一双眼睛却幽幽静静,带着疲乏如一眼古井。
她伸手触碰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笑了笑。
终于习惯了这张脸,不会在半夜里忽然醒来,看见镜子里突然出现陌生的脸孔而吓得魂不守舍。
镜子里反射出门外那一点子幽幽的火光,那是小宫女在烧炉子。
那是一如她多年前一般单纯的少女,或者说,那时候她更纯粹,全然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想法,因为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活下去,不需要跨开腿任由一个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己身上驰骋就已经是人世间最好的想望。
她在军妓营长大的时候,已经见过太多如同她这样稚嫩的少女,甚至挨不过开始接客的第一夜,
因为这种纯粹,所以她被白嬷嬷从许多人里选中,陪在那个少女身边。
她终于拥有了干净的衣服,干净的食物,不用担心在伺候母亲的时候,被从母亲阴暗潮湿有肮脏的房间里钻出来大兵淫笑着抚摸,而且母亲要求她必须顺从这种肮脏的事情,直到男人有了除了此外试图更进一步的意图,才会被母亲或者老鸨阻止。
因为她的初夜是要卖个比较好的价钱的,当兵的都不太有钱,所以她第一个夜晚可以被卖给至少两到三个大兵,每个人都出一点碎银子,就能得到一个干净的小姑娘,这个事儿,还是有大兵愿意干的。
如果运气好,也许有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小军官买下她。
她不敢逃,因为军妓营都是罪犯的妻女,看管严格,也是大兵们惟一发泄之处,如果她逃了,被抓了,那下场会比她乖乖接客更凄惨,所以她想过,在被卖掉的那天到来之前,把自己吊死在门上。
她甚至准备了白色的布,很干净的白布,她偷偷在上面绣了一只小小的图印。
那是母亲家族的族徽。
母亲在喝醉的时候,反而会不打她,喜欢躺在肮脏的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年少时候出身大族,父亲原是天朝兵马大元帅旗下大将,她是嫡出女儿,多么的受宠爱,金簪荣华碧玉光,享用不尽的燕窝珍珠粉。
而且定了如何如意的婚事,是贵族少女中多少人羡慕的对象,而她只待嫁做大族主母,荣华一生。
却不想在待嫁前的一个月陡然飞来横祸,莫名的罪名诛连了多少人,夫家不敢迎娶,匆匆退婚。从此她从牡丹枝头跌落泥沼,一生凋零。
但是母亲忘不了那种刻在骨血里的尊荣,是大族之后,是将门之后!
每一次母亲喝醉了,便会用一种凄厉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她。
告诉她,她是不一样的,但是随后母亲盯着她又惨烈地笑了起来、凄厉又讥诮,厌恶又愤怒。
但是不会像平时那样一不顺心就打她。
她当然知道母亲为什么笑,因为她确实是不一样的,身体里一半流淌着贵族的血液,一半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的肮脏血液,那是一个意外,母亲还没有服下绝子药之后的意外。
哪怕沦落到军妓的地步,母亲身体里那种贵族与将门之后的骄傲却更刻骨铭心,所以她是母亲的耻辱。
她不知道自己骨血里是不是也有这种奇怪的骄傲存在,但是她知道,被卖掉的那一夜之前,她会吊死自己。
但是这种日子在遇到白嬷嬷之后,截然而止。
她不但拥有了干净的衣服,干净的住处,干净的水,甚至还有些虽然不昂贵,但是还算精巧的首饰,并且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份积蓄——月钱。
她有点茫然,自己竟在忽然间从那穷山恶水来到人间繁华,简直是此生不可以想象的。
高大的门户,飞檐斗拱,琉璃碧瓦,花枝精巧,脂粉香腻,这是母亲口里、存在梦中的世间。
身为她主子的那个少女,据说是最近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名门闺秀,她是一个郡主,这个身份相当高贵。
那是她从来没有想象过可以遇到的人。
她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女的时候,便觉得她和其他闺秀不一样。
白嬷嬷训练了她们颇长的时间,她见过京城里其他闺秀是什么模样的。
那些女孩子娇软温润,眉目精致,青春美貌纯美之间都暗藏着高门大户、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才有的各种算计心思。
那个少女眼睛也有算计,但是那种神情全然不同,即使她拥有着和寻常贵族闺秀一般的明媚容貌,温婉谈吐,姿态幽雅。
但是那个少女的眼睛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或者说和一切深闺大院的女子不一样。
她见过郡主的妹妹——西凉仙,那是个厉害的女孩子,即使她看起来端庄柔美,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还有二夫人韩氏,更是不必说了。
但是她的主子,那个少女的眼睛里的神色,不是一个女子能拥有的眼神。
截然不同。
后来,她跟在那个少女身边见过了那些高官大员,包括那传说中最可怕、寻常人连提都不敢随便提到的存在——九千岁。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少女的眼神,是男子才能拥有的,或者说是一个心机深沉,见惯世面,手握权位从政者的男子才能有的眼神——敏感、凌厉、深沉、野心还有杀伐果决。
抛弃世俗,而又利用世俗。
寻常的世俗对女子的束缚法则,在她的眼里根本不存在,她完全用一种男子的眼光在做一些致命的抉择。
所谓的内宅、甚至后宫的格局于那个少女而言都太小了。
这一点,在后来漫长而风云变幻的人生中,自己见证了许多次。
自己甚至不知道,那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拥有几十岁男人的眼神。
但是奇特的是,少女身上还有一种奇特的悲悯和温软,或者说属于很女性化的东西,比如她对她的敌人非常的狠,但是对自己人却很好,那不是上位者对奴婢的好,那很刻意,她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会觉得她很专注地看着你,只是你,而不是一个奴婢或者下属。
那让所有和她说话的人,都觉得很舒服,彼时自己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来时光长久,自己也拥有了下属,她终于明白那种舒服是来自于被尊重。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特质,不单没有阻碍那个少女的步伐,反而让她得到了别人根本都不敢想,更不要说得到的最大助力。
少女得到了那个禁忌一般存在的男人——九千岁。
她后来方才知道那个少女生活的处境原本并不比她好多少,而得到今日的一切的开始,居然是将她青春年少的自己作为一种玩物典当给那个青云之上、九幽之中的主宰者。
她丝毫不觉得这是道德沦丧,闺誉败坏,伦理丧失。
这个时代的世俗没有办法束缚她。
许多人都想把自己卖给那个人,但是最终的下场是身首异处,或者沦为比之前更悲惨的处境。
上位者,一向没有什么长久的耐心。
但是,那个少女成功了。
那时候,少女才十四岁。
作为亲近者,她们都觉得少女牺牲很大,但是事实证明,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的。
这是她偶然间听到少女说的一句话。
初时不明白,时光荏苒之后,方才懂得,原来——如此。
那个少女是个狩猎者,她用自己做了个套,她不知道自己能套得中什么,但是她巧妙地利用她能利用的一切。
包括她的智慧、身体和真心。
然后,大获全胜。
权谋,是一个危险而又充满变化的棋局。
少女仿佛在她十四岁那一年忽然展露出一个弄权者的完美天赋。
通常能参与其间的都是手握重权的男子,史书上记载下他们的丰功伟绩,成败得失。
这个少女永远知道什么是自己要的,什么是可以得到的,什么是不必也不能沾染的。
每一个人除了天赋、能力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情感,会主宰人的命运。
一如她,她没有少女那种超然于世俗的眼光,没有少女的杀伐果决。
但是,她被自己的情感所主宰,也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
夜色渐渐消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水银镜子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触碰在镜面上,划动了几下,让镜面清晰了一点,照见一双幽凉的眼睛和没有血色的面孔。
她看着那镜子里的女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走到如今的地步,她——并不后悔。
哪怕放弃了本来可以得到幸福,那是一种虚幻的镜花水月,在五年前的那一夜之后,她就已经选择放弃了。
天亮了。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人来人往之声。
门外有中年女子恭敬地声音响起:“琢玉大人,您可起了么,该到上朝的时辰了。”
她顿了顿,从镜子前起身,淡然地道:“嗯,起了。”
——老子是奇特写法的分界线——
秋水长天
薄雾白露
秋日里,这几样风物总是最美。
而御花园秋日里最美一处的景便是在白塔附近,观山望水,皆美。
他静静地在一棵树下看着,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前面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小小的粉妆玉琢的娃娃,跟着一只看起来非常凶狠的大狗屁股后头跑着,笑着。
那纤细的女子,看着两个小娃娃,温美的面容上有一种温柔的神色,这种神色在阳光下,特别的明媚,让人心动。
那女子领着人到了白塔附近的凉亭里坐下,让小娃娃们去玩耍,自己坐在了亭子里。
身边的宫女们分别布置了精巧的点心和茶。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他出现的时候,宫女们都愣了愣,毕竟一名侍卫官忽然出现在后宫都是女子的地方,不是那么寻常。
但是那个女子却没有惊讶的样子,她甚至摆摆手,让周围的人离远点,然后招呼他:“坐吧。”
他点点头,笑了笑:“夫人。”
西凉茉看着他,淡淡一笑:“小陆,昨夜轮值,今早起得倒是早,想来你也没有用早点,可要用一点。”
陆魅摇摇头:“多谢夫人,属下不饿。”
西凉茉也没有强求,随手捏了一只柔软的糯米桂花粉糖团子吃,剔透的糯米团子衬托着她的手,却显得她手指显得细腻与白皙。
她的皮肤是一种完全看不到毛孔的皮肤,极为细软而且白皙,与婴儿无异。
陆魅知道,那是鬼芙蓉脱肤洗髓的效果,数年前的一次人为意外,让夫人身上受了火灼,所以爷毫不犹豫地给夫人用了稀世救命用的鬼芙蓉。
陆魅看着她的手有点出神,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次可以这样对着自己想要的人表现出如此的慷慨的机会。
西凉茉看着他的样子,只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吃了手里的糯米团子。
陆魅忽然叹了一声:“我不想放弃,我已经用了我所有能用的方法,甚至连魅七那种最愚蠢的模样,我都试过,但是没有用。”
这一次,他没有用属下这个词语。
西凉茉捧起来一杯茶,微微翘起唇角:“这不是由你做决定的,这件事儿至少需要两个人做决定。”
陆魅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放弃,所以来找夫人。”
西凉茉看着他,还是微笑的样子:“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去勉强琢玉做任何事情,包括赐婚这种事,正如我不会勉强你去娶何嬷嬷一样。”
陆魅表情有点怪异,再次叹了一口气:“夫人,这个比喻会让嬷嬷生气的,您该知道,我对白玉的心意。”
西凉茉看着他,挑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何况就算她也知道,但是接受不接受也在她。”
闻言,陆魅看向西凉茉,年轻秀气的面容上闪出一种郁色来:“夫人,你难道不知道玉儿当初是为了什么才离开的么?”
这话里已经有掩饰不了的怨气了,没有知道当年白玉离开是为了什么,他可沉默,一切都是猜测,但是一年前,白玉忽然出现在西狄的皇宫,而且成为推动所有事情的一颗关键棋子。
谁都能猜测到她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是魅部的人,他不能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去怨恨自己的主子,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这个世间有些人,注定是有能力与魅力让人去为他(她)牺牲的,无关金钱权势,而只是一种奇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叫做——信仰。
他恰恰跟随了两个这样的人,所以他能够理解白玉为了夫人所做的一切。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将一切归咎于宿命。
但是,白玉太多的拒绝和冷漠,让他始终不能释怀。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摇头,神色间没有了方才的冷淡,只是看着他,轻叹,这个男人已经失去了分寸。
她并不怪他,只是淡淡地道:“陆魅,你不明白,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将所有的爱恨都放心托付在一个男人的肩头,那是因为那个男人不能足以令她倾心相托。”
陆魅一愣,神色间闪过沉郁:“夫人,这么多年,别人看不出我的心意,我不相信您也看不出来。”
西凉茉低头喝了一口茶没,垂着眸子道:“陆魅,你必须明白,你的心意,没有人必须能看出来,信任这种东西,有九成是你所能表现出来的一切,另外一成则是一种默契和幸运。”
随后,她放下茶,看向魅六,悠悠地道:“而很不巧,这两种,你都没有能达到圆满。”
陆魅眼中闪过茫然与锐色交织的光,沉默了许久,最终喑哑地道:“夫人是说,玉儿姐姐,她不信任我。”
西凉茉的眸子看向遥远碧蓝的天边,淡淡地道:“我用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去达到这一种圆满,期间的试探、反复、挣扎,我并不曾表露,但是不代表不存在,这很难,我必须承认,或者说非常艰难。”
她微微眯起眼:“像我这种人永远会给自己留下后路,不够纯粹,但是我遇到了一个非常纯粹的人,他让我一点点地确信我可以安全地留在他的世界里,哪怕他离开,不在我的身边,我也会为他继续撑起一个空间,等到我不能再等,然后去寻找一个答案,哪怕再多的煎熬,我也没有想过主动地离开他,从来没有,除非我确定他已经变质,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他。”
西凉茉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道:“但是有一种人要变质,不如让他杀了他自己可能更困难,这就是人性的奇妙之处。”
随后,她看向魅六,目光有些奇异:“陆魅,不,魅六,你从小受到的训练,还有你的信仰,让你比我纯粹,但是,你在某种程度上说,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种人。”
陆魅,不,魅六彻底一怔,看向西凉茉,沉吟了一会儿,想要说什么。
但是西凉茉并没有打算让他说话,而是继续道:“每个人天生都会遮掩自己,但你和我这种人天生比平常人更会遮掩自己的真面目,你的脸、你的行为,从一开始就象个单纯的少年。”
西凉茉顿了顿,继续道:“但实际上,你所经历的一切,你的心智,你的灵智,都远超越了当时的白玉,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而那种可爱的少年面目只是你在遮掩你自己而已。”
西凉茉看着陆魅沉默的样子,笑了笑,又拈了一只点心慢慢地吃:“说起来,我们没有人知道你到底多大了,白玉那时候把你当成小羊羔来看护,不想却被你这小羊羔给吃了,说来也倒是她的劫。”
在司礼监魅部,年龄并不重要,大部分都是当年百里青命人私下搜罗来的孩子,一般看起来不超过五岁,当然那只是看起来而已,里面有大部份出身都很不好,有朝廷罪犯之子,死人堆里捡来的流浪儿,他们共同的特征就是——毫无牵挂。
不过这也注定了不管看起来是单纯可爱如魅六,还是憨厚如魅七,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一定心性凉薄,心狠手辣。
一如他们的主子。
陆魅沉默着,随后露出个带着酒窝的笑来,他天生长了张稚嫩的娃娃脸,如今一身戎装,还是看起来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笑容极为秀气可爱,却有一丝很危险的东西:“白玉不是我第一个女人,上京的红袖招里各色花魁们,让富贵豪门大贾的男人们千金才能得一夜,还得看姑娘们脸色,但是我们只要想,当夜那个花魁便会躺在我们床上,哪怕她还是个清倌,早就被哪家王爷要赎了回去做妾,合理范围内,我们想要什么女人和金钱,爷都能满足我们。”
他顿了顿,也学着西凉茉拈了一只点心吃:“但是我慢慢厌倦了这样,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太像一把刀,这些女人是刀子出锋后,用来抹掉刀子上面的血的布。红袖招的姑娘们有不少出身大族,或者身怀绝技,眼高于顶,所以我想,如果我能让她们主动地付出她们自己,谈情说爱,也很有意思,那应该才是人的日子,我会觉得我还活着,而不是一件物品而已,这样当我杀人的时候,下手也能更快乐一点。”
西凉茉沉默,她没有经历过魅部的生活,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百里青选择他们成为自己的死士,必定就没有所谓的仁慈可言,物尽其用,各司其职,这是一个出色的谋略家、权谋者所要做的最基础的事情。
“但是白玉不是红袖招的姑娘。”西凉茉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和你们爷一样,是一种很固执而纯粹的人,纯粹的人遇到我们这种人,有时候,算他们倒霉。”
尤其是在双方没有用对方法相处的时候。
白玉并不笨,何况魅六一开始与她逢场做戏的态度其实并没有太多掩饰,只是魅六也挺倒霉,做戏,做戏把自己做进去了。
然后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逢场作戏,不是满楼红袖招,而是一份纯粹而已。
但是白玉,还是被伤到了。
但是存粹的人有一种特点,她不是不能原谅你,直到她自己的底线有一天突然破裂。
这个底线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有些女人一天三餐被吃喝嫖赌的丈夫揍吐血,她也没事儿,照旧一边埋怨一边做饭,日子一过几十年,但是也许有一天,她在什么地方看见了别人家丈夫从田埂上摘了朵花给自家老娘们戴上,她回家看着自家喝醉酒的丈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发了会呆,可能就弄了裤腰带直接上去把丈夫勒死。
陆魅听了西凉茉的比喻,呆了一会,苦笑:“我倒是希望她能上来勒死我,但是后来我们明明好好的,四年前那件事之后……我什么都不在乎,可……。”
这就是陆魅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为什么,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事,能有一天活着,自己在乎的人活着已经是幸运。
西凉茉瞅着他,轻叹:“白玉的底线,不在于你是否在乎,而是她自己是否在乎,事实证明,她很在乎。”
而白玉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人有时间来化解她的不安就离开了,去做她认为必须做的事儿。
陆魅瞅着西凉茉,不,或许说瞅着西凉茉身后的那片小池塘,发呆了半天,方才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是来找夫人寻求一个答案的,如今答案有了,但是他却更茫然了。
西凉茉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她为我做了很多,所以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我和琢玉谈过,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白玉,所以,你用当年的那些方法是不能达到目的的,她变了。”
西凉茉说完这些话之后,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笑了笑,便起身抱住跑来满头大汗的小娃娃,逗弄起自己怀里的小家伙来了。
陆魅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他坐在亭子里发了会呆,复杂地看着西凉茉的背影,然后轻声道了声谢,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他越来越明白白玉愿意为面前女子舍弃一切的心情。
魅晶看着魅六离开后,才对西凉茉道:“郡主,他们还有可能在一起么?”
西凉茉喂着自己怀里的小清儿吃点心,一边淡淡地道:“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当年的白玉很在乎她自己的无力,她忘不了那个夜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原本的出身就让她心底有一种隐隐的骄傲和自卑,还有更多的是不安,这些不安还有来自魅六的,魅六让她觉得他不在她能掌控的范围。
这种不安,在白玉被侵犯之后,瞬间爆发。
白玉心底的底线在瞬间崩溃。
她选择离开,再用尽一切手段进入西狄的宫廷,与其说是复仇,倒是不如说那是她对自己的‘无力’的一种反抗,她需要证明她自己不是一个只能坐以待毙,只能在主子的身后接受保护的人,更不是只能任人摆布的。
这个任人摆布的‘人’里除了敌人,还有爱人,而这一点,也许连白玉和陆魅自己都不曾察觉。
西凉茉抚摸着怀里小家伙毛茸茸的头发,淡淡地一笑,低头在他额上亲吻下去。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日生落月,又到了烛火幽幽的时分
翰林院,存书阁
“琢玉大人,这是昨日翰林院奉上的贡院士子们的新作。”一名蓝衣太监恭敬地将盘子里的书卷奉上案几。
琢玉放下手里的折子,揉了揉了自己的眉心,随后点点头:“嗯,放下吧。”
那蓝衣中年太监看着琢玉眼下乌青色,有些忧心地道:“大人,且去休息吧,翰林院的奏本您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如今这些士子们的新作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折子,晚点儿再批也是不甚要紧的。”
琢玉看着他,温然一笑:“舒公公,这原是早前我给出的秋水长天一题,让他们做的诗词和策论,和秋闱多少有点子关系,我看着他们也是心急的,早晚都是要批的,事儿也不会少点儿。”
舒公公是琢玉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的,只是当时舒公公当时已经是内务府的四品修造太监,而琢玉是他手下寻常宫女,只是他没有想到,五年后,这个小小的宫女竟然一路青云直上九霄,历经两朝两帝,荣宠不衰,甚至得了士子们私下封了‘红颜女宰’‘诗笔女翰林’的雅号。
也足见,在权力斗争与政治风暴之中,她能存活下来,甚至活得更好,真非是寻常人。
但是,同僚多年,也算是知己,他也见证了这女子一路艰辛,一路泥泞,本心之柔韧,果然是兰心蕙质之外更有蒲草一般的坚韧。
不得不让他敬佩。
他素来知道她决定了的事儿,是不轻易更改的,看着低头端详起折子的琢玉,他便叹了一声,转身吩咐一边的宫女:“飞霞,去把小厨房炖着的海底椰雪梨蜜端来让大人润润喉。”
小宫女应声去了,舒公公随手将那些琢玉还没有来得及批阅的折子全部都收拾起来,每日翰林院的折子都要在琢玉女官这里先过一道,分拣之后再往御书房送去。
工作量不小。
他随手拣起本折子,无意看到里面的奏文,随后讥诮地随口道:“不知道咱们西狄人何时也沾染了天朝那些的人的咬文嚼字的迂腐,居然对陛下的北上突袭的决定说三道四。”
琢玉是知道上面那位爷和她的主子是不可能放弃天朝的,早已经决定了要回归,但是回归的方式必定是有很多讲究的,其中定然少不了战事绵延。
她甚至参与了其中的决策,其中之一,就是一场奇袭,而且为了逼真,他们甚至没有告诉周云生和塞缪尔,而是绕道北寒关,直接与西凉靖在那边的放置的精锐撞上。
力求奇袭北寒关,用最少的流血的代价取得北寒关的控制权,俘虏那一部分对国公府最忠诚的部下。
因为不管是主子们还是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国公府从来的都只是效忠的天朝,而不是某个人,而且是最不可控制的一部分力量。
与其让周云生和塞缪尔他们难做,不如由他们这些‘西狄的敌人’来做。
只是西狄内部必定会对爷刚刚继位,刚刚和天朝取得‘停战协议’就挥军北上,有所非议。
琢玉淡淡地一笑:“不必理会,若是朝野内没有反对的声音方才是奇事。”
舒公公轻哼了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简,继续替她埋头收拾起东西来了。
西洋的花鸟镜摆钟响了十二响的时候,琢玉终于准备批阅完了所有的奏折,随后她有些疲倦地道:“飞霞,茶。”
但是半晌之后,却没有人回答,琢玉一愣,方才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内,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自嘲地低笑,果然是老了么,竟忘了自己早已打发了其他人去休息了。
包括那刚刚被她调进来伺候的小宫女。
她低头看看杯子里的茶水,有些无奈地扶着桌子正打算起身去外头给自己烧一壶热水。
但是人还没站起来,一只冒着热气的茶壶忽然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愣,随后抬头起来,便对上一双寒星一般明亮而幽凉的眸子,因为距离太近,所以她几乎抬头就碰上他的脸。
“你……。”琢玉愣了愣,随后微微颦眉,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按住了肩头,被迫坐下。
肩头上触碰的手指,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凉意透过三层宫衣渗进她的肌肤里。
“喝茶吧。”一身二品羽林卫校官轻甲的陆魅淡淡地道,随后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他径自盘腿坐下。
琢玉垂下眸子,没有接杯子,而是淡漠地道:“陆大人,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忽然想起有姑娘曾经在留言区透露出她的身体不好,是尿毒症的患者,还有一位姑娘其他比较严重的病症,在接受化疗,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都还安好,是不是都还在看我的书。
一年将终,惟愿你们一切安好,平安喜乐。
也惟愿所有看我书的你们,他年今日,依旧顺利,平安,喜乐。
番外 他年今日 下
章节名:番外他年今日下
琢玉垂下眸子,没有接杯子,而是淡漠地道:“陆大人,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三更半夜,他出现在这里,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她的名声只怕又要加上了一条惑乱宫闱了。
陆魅看着她,硬将杯子搁在她的手里,白玉微微颦眉,冷眼看着他:“陆大人!”
陆魅似笑非笑地支着脸:“白玉姐姐,你以前都很喜欢我给你倒茶的虚无神在都市。”
或者说,以前他做什么,白玉都是欢喜的。
琢玉冷冷地道:“陆大人,请自重,本官早已与你说过,一切都做过眼烟云,不留,不记,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何苦执此念不休。”
陆魅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眸光幽灼地看着琢玉:“因为,这才是本来的我。”
“你……。”琢玉淡淡地道:“不必再说了,你我不过是朝中同袍,本官并不想了解您太多。”
陆魅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再看向琢玉,而是看着面前一盏鲛人油烛台,仿佛全然没有看见琢玉冷淡的脸色一般,自顾自地慢慢道:“身为魅部的人,我们从进入魅部的第一天起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作为千岁爷手里最锐利的刀子,我们从小就被教导——完成目的,除掉目标,不择手段,就这么简单。”
琢玉心中一冷,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看着他冷笑道:“怎么,利诱不成,如今算是威逼么,只是陆大人,你莫不是忘记了,你是千岁爷的人,我难道就是外人么,陆大人你何必如此卑鄙,没得让人连曾经还剩下的一分情谊都要抛却。”
陆魅拿起一只杯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淡淡地道:“白玉姐姐,你不必如此,我只是在告诉你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已,毕竟曾经我给你的看见的我,太过虚像。”
琢玉看着他,眼底已闪过一丝不耐,索性起身就走,但是没有走两步,忽然身子一僵,她瞬即就脸色一寒。
不一会,陆魅走过她的面前,定定地俯首看着她。
琢玉只感觉一道幽幽黑影拢在自己身上,有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她方才惊觉面前的少年,不,或者说青年竟然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头,那个面目秀美,灵动可爱的少年仿佛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如今面前同样一张面容,看起来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眸子冰冷,笔尖挺直,记忆中不笑也生情的微微翘起的嘴角看起来此刻却带着一丝异样的邪气,让琢玉忍不住浑身一僵,只觉得面前的人陌生无比。
又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陆魅看着她,笑了笑,随后扶着被点了穴的琢玉坐下:“白玉,不,你若喜欢琢玉,那就唤你这个名字罢,琢玉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只是却不知该对谁说。”
琢玉浑身僵硬地被他扶着坐下,眼光森寒地瞪着他。
她心内忽然瞬间有一丝无助,随后涌起难以平复的愤怒,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哪怕她爬到这个位子之上,却还是可以被人轻易控制!
尤其还是面前这个人,他竟然还是如此卑鄙!
那种愤怒让她脸色红了又白,指尖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索性闭上眼,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打算做个聋哑木头人。
陆魅对于琢玉的模样,却仿佛并不恼怒,而是继续莞尔一笑:“没关系,你不必理会我,我说了我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他随后拿了只杯子,在手里把玩,目光讥诮而幽远:“不管你是琢玉,还是白玉,我所记得,在我心上的那一个人都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一直就这么卑鄙。”
陆魅专注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继续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一年,我6岁,那是在魅营里一直照顾过我的哥哥,我还记得那时候他脖子里的血飞溅在脸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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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个站在远处执法台上的年轻人的眼神。
那年轻人站在那里,一身华丽的绣补子的锦绣束腰武官服,他年轻的面孔在夕阳下泛出一种近乎顶尖暖玉一样美丽的色泽,薄薄的嘴唇是一种柔软的嫣红色泽,美丽得让人想起洛阳花开时节最芬芳华美的牡丹花瓣。
但是那双眼睛却冰冷幽凉得像是他幼年乞讨的时候被推下的冬日里幽暗的满是冰块的洛河。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那么年轻,简直就是个少年,还是养尊处优的那种。
那时候,所有住在那片树林里,被陌生人教导各种武艺,得到干净食物和栖息之地的孩子们在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三个月之后,忽然被命令全部聚集的校练厂上。
谁也没有想到会见到那么美丽的人站在了校练厂的检阅台上,美丽得让人几乎以为是见到狐仙幽魅,所有的孩子都傻乎乎地看着那少年。
但是那时候,他只是略微迷惑了一下,便在心中对那美丽得不像人的少年生出警惕来,他在街头乞讨的时候,就见过那人身上类似的衣衫,那时候连他们这些乞儿们最害怕的嚣张跋扈的捕头们看见了穿着类似衣衫的人走过或者策马而过的时候,都会害怕发抖,恭敬躬身。
而那少年身上的流光暗动的精致深蓝色袍服看起来比那些人都要华美许多,他的胸口的绣纹补子是——麒麟。
仅此于龙的存在。
他身后站着那些人每一个年纪看起来都比他大,却恭敬地低着头,眸光看着自己的足尖,比谁都早慧的自己一看就知道,这种恭敬里带着恐惧和崇敬。
什么样的少年能让那些普通民众提都不敢提的人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存在。
后来,自己听见那些人唤他——督公。
再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日,原是前任司礼监督公离奇死亡之后,新任督公上任之日,而那一日,也是自己九死一生,血色遍染丛林之日。
是他亲手割断了照顾自己三个月的小姐姐的脖子的一日。那个女孩子在他刚进训练营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推开了其他的孩子,并且给了他一碗粥,他依然记得那一碗粥的味道,很好。
但是,她最后死在他手上。
因为,在场的孩子们里只有十分之一能够活下来。
看着琢玉陡然瞪大的不敢置信的眼神,魅六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垂下长长地睫羽,似笑非笑地道:“很可怕?不,那并不可怕,千岁爷对我们素来不薄,当初我们选择跟着司礼监出来寻人的公公走的时候,早就知道,这条命不一定能留下,只是后来那些学艺的日子太安逸,所以大家几乎忘记了当时签下的生死契,但是我没有忘记,在看到督公高高地站在那里俯视我们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慢悠悠地道:“我们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武器,去取走九个同伴的性命,前面的八个孩子的性命是我和姐姐一起完成的,在杀掉第八个袭击我们的大孩子之后,我们配合得很默契,直到她的刀子和我的短剑撞在一起,我们需要对方成为自己的第九个,当时我想过,如果她没有先动手,那么也许我可以选择让自己成为她的第九个,毕竟,她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但是……。”
他顿了顿,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露出个冰凉的笑意:“但是她的刀子送进我的肚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姐姐的头,一定会成为我的第九个战利品,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杀人,尤其是对朝夕相处的人下手,是需要勇气和狠辣的,害怕会让人犹豫和颤抖,但是我却不是,街头流浪的时候,我就在夜里从满是冰的河里爬上来,趁着所有睡着的时候,将那推我下河的两个大孩子一刀割断了喉咙,从此以后,我虽然是乞儿堆最小的孩子,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每天都能吃到第一个馒头权力巅峰。”
说着,仿佛觉得饿了,他伸出指尖拈起桌面上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吃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怀念而享受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面容看起来那么秀美,唇角的两点酒窝异常的可爱。
但是这一刻,琢玉只觉得那笑容让人浑身冰凉,原来是她不想说话,而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堵了什么,再说不出话来。
陆魅专心吃完点心之后,又仔细地把手上的点心碎屑全部都吃掉,然后拿出一张手绢仔细地擦了擦嘴,然后看着琢玉露出个古怪的笑意来:“啊,点心太好吃,差点忘了告诉你故事的结尾,后来,我一把握住她插进我肚子的刀,不让她再往我肚子里送,她在发抖,很害怕的哭着,我就趁着她害怕和哭的时候,转手一剑划破了她的喉咙,那时候,我们两个一起杀其他人,满头满身都是别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早就感觉不到血的温度了,但是那一刻,我觉得她的血好烫……然后姐姐,她笑了,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就死了。”
陆魅耸耸肩,叹了一声:“真是莫名其妙,又哭又笑的,小女孩子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是那一批孩子里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也是第一个被带到督公面前的孩子。”
他还记得那一年年督公低头看了他片刻,精致唇角浮起来的美丽弧度,也不嫌他身上都是血,拍了拍他的肩头,对着身边的主事公公幽凉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没有生死之痛,假以时日,他会是司礼监和本座手中一把很好的刀。”
如今时光远去,一切画面都苍白。
但是他还记得那一句话。
“当年,我不是太明白,什么叫生死之痛,我只知道,姐姐死的时候,我没有流泪,我直接割掉了她的耳朵和其他人的耳朵在一起就径自交给了那督管我们的公公,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她,甚至到现在,我都已经记不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偶尔吃粥的时候,总觉得味道有点儿不对,哪怕是御厨房的粥,总比不上当年她给我的那一碗粥味道,也不知道她放了什么。”陆魅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水,仿佛颇有些郁闷地喝了一口水。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琢玉笑了笑:“后来,我就不再喝粥了,直到有一天,你给我端了一碗粥,还摸了摸我的头,对我那么温柔和宠爱的笑,其实在魅部,连千岁爷都不会轻易去碰我们,就像最好的刺客是不会去经常把玩他的剑,他要求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对人体接触最敏锐的反应,更是一种尊重,寻常人未经允许要么触碰不到我们,要么都死了,而你,却是我的例外。”
琢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中一片复杂,她闭了闭眼。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手肘支撑在桌子上,支着自己的脸,伸手触伤她的脸:“那是许多年后我第一次觉得那味道那么熟悉,却又比当年还要美味。”
白玉在他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却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冰凉:“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可知我这女官是做什么的?”
陆魅挑眉:“嗯?”
白玉抬起眸子,看着他淡漠地道:“女子在西狄皇朝有三种可封品秩,其一是内眷,其二是妃嫔,其三就如我是殿上一品女官,特封七品翰林,而殿上人就是皇帝陛下的殿上人,也就是说若按宫内的算法,我是正三品的婕妤。”
陆魅心中忽然一沉,有点不想听她说话,只是白玉却似乎没有打算放过他,竟正眼看着他,笑了笑:“也就是说我是先帝陛下的人,你可明白我为何能这般步步恩宠,直上青云了,女人若是有点头脑再加上一些男人的宠信,那么要平步青云,却是比男人要容易些的官网争锋txt全集。”
“你……。”陆魅瞳孔微微一缩。
“你别忘了我出身军妓,女人该会的伺候男人的……。”琢玉看着陆魅苍白下去的脸色,她却仿佛故意一般轻笑了起来,语速越来越快,只是话音未落,却忽然张嘴说不出话来。
陆魅收回手,面色微白地看着她:“我从不知什么是生死之痛,感受不到死者的痛苦和难过,所以也不觉得自己的生死可有多么难得,只这一次,我不想只是做一把最好的剑,我想试试长剑入鞘,尘封于台,只待现世安稳的感觉,督公是个很好的主子,我们都愿意交命,所以若非必要少我一把剑,总不至成大碍,可惜……。”他露出个飘渺古怪的笑来。
“可惜,时不待我,转眼千秋已过,我错估了你,错估了自己,所以今日陌路。”
琢玉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紧紧地咬着唇。
陆魅指尖慢悠悠地顺着她的脸颊,一路下滑,停在她的领口,露出个可笑的笑容悠悠道:“我这等有今日没有明日的人亦从不欢喜前尘往事,何况我这人素来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如此,对女人也一样,总不把所有手段试完了,是不肯罢休的,而,你要恨我……就恨吧。”
随后,他指尖一划,将她的衣领梭然挑开,一抹雪白瞬间露在灯光下,泛出极为美丽诱人的色泽。
琢玉瞬间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陆魅。
陆魅笑了笑,指尖却没有停,只驾轻驭熟地一路攻城掠地,将她宫装一陆剥离,精致的绣飞鹤青云宝蓝色的女官褙子,暗流金嵌八宝的腰带、天青色的琵琶袖云锦上裳……
随着衣衫的一件件落下,她的脸色就越发的苍白一分,眼睛里的愤恨与长久压抑的恐惧就慢慢地多显出来,身体也不知是因为空气里冰凉的风还是别的什么,即使被制住了穴道都无法控制那种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连我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都要破坏掉,为什么要和那个欺辱过我的恶心不男不女的恶鬼一样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情……
陆魅看着那暴露在空气里的莹白肌肤,他着迷又怀念地伸出手轻轻地掠过她胸口细腻的肌肤,轻叹了一声,随后一俯身扶着她缓缓躺下。
他瞥见琢玉的眸光,那么迷茫那么恐惧而迷乱,愤怒而凄厉……
陆魅伸手取了手上的帕子,淡淡地道:“这块帕子是你当年给我的,就用它遮了你的眸,我曾遮了你的眼,让你看不清楚我的脸,所以这一次,我还是遮住你的眼,但这一次,我请你用心去看我的脸,再一次好好地看我,到底是什么模样,白玉姐姐。”
琢玉只觉得眼前一蒙,一道白色的柔软绸帕就落在了自己眼睛上,遮盖去她的眼泪与恨意,还有……他的容颜。
白玉只觉得身上一沉,有炽热又熟悉的气息小心地吻上她柔软的、颤抖的唇角,只是……她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一切都不一样了。
“白玉姐姐。”陆魅低头在她耳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极轻地道:“你看清楚,现在在你身上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任何人,只是我,只是我!”
柔软的女子哭泣的轻吟升与男子低低的喘息悄悄飘散开来。
……
夜尽宵明烛火媚
金明台上泪成双
金戈声声催天明
梦醒方觉兵车远
一夜过去,琢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秋日的阳光依旧刺眼,透破苍白的窗纸照在镜子上,有一种虚假的温暖长欢,错惹兽将军txt全本。
她慢慢地起身,床边早已经凉透。
她尚且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听着远处的哒哒马蹄与鼓声,琢玉忽觉得的心头一阵烦闷,不想去看镜子里自己面色苍白的模样,更不想再闻见房间里这种混合着男欢女爱之后特有的奇特味道,和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
那仿佛在诏告着她的无力与愚蠢。
琢玉闭了闭,苦笑,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一样……。
“来人!”
门外响起小宫女恭敬地声音:“琢玉大人,热水已经备下,可是现在给您送进来。”
琢玉拢好衣衫将自己颈上欢爱的痕迹盖去,随后定了定神,淡淡地道:“进来罢。”
飞霞方才手脚利落地推开门,将水盆子端了进来,头低低的,将水盆搁在床边,随后搓了热毛巾恭敬地递给琢玉,琢玉接了毛巾擦了脸,随后随意地道:“外头是怎么回事,宫里如何这般喧嚣。”
飞霞轻声道:“回大人,今日是飞炎军出征的日子。”
琢玉这才想起来,没错,今日就是前些日子定下的出征之日,绕道北寒关,奇袭天朝靖国大军在北炎关的亲信精锐的计划确实就是在今日要发兵了,今日的飞炎军对外是宣称出海平定叛乱,实际上是弃船直接策马奔赴彼岸北寒关。
她不免心中有些懊恼,竟然连这等大事都忘了。
都是那个混账小六子……不,陆魅那个混账东西……
“今日当是蒋大人领兵,想必精锐尽出……。”她擦了擦脸,随口问了一句,蒋毅是鬼卫的领军人物之一,近年锻炼的越发出色,想必此战虽然艰险,要尽力击破北寒关,驱散靖国公府的精锐,但是又要将伤亡减到最低,很是困难,但是蒋毅为人用兵都颇有几分鬼才。
飞霞低声道:“今日除了蒋大人领兵,还有原本羽林卫的陆校尉,今日也册封了车骑校尉随着蒋将军出征了,据说陆大人功夫极好,可能会是个先锋校尉。”
琢玉一愣,脸色瞬间苍白。
飞霞只瞥见自己伺候的主子手上将那帕子扭得指节发白,却没有做声,她垂下眸子,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琢玉冰凉的,带着一丝苍然而幽远的声音响起:“是么。”
飞霞没有再说话,只乖巧地点点头。
琢玉冷笑了两声,声音尖利而低促,随后手一松,帕子便‘哒’的一声落在盆子里,飞溅了好些水滴出来,溅落在飞霞的脸上。
随后,飞霞便看见琢玉转过身去,走了一步,似想要离开,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淡淡地问:“昨夜值夜,你在哪里?”
飞霞转过身,有些茫然又恭敬地道:“回大人,奴婢原本是在门口守夜的,只是后来口渴了,去小厨房倒茶吃,却不想那茶有些酒味,奴婢就喝多了,竟然不记得回访,且请大人饶命。”
琢玉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莫测地看着飞霞,小宫女静静地半弓着身子,脖子显出一种恭敬而卑微的弧度。
她笑了笑:“嗯,很好都市神者。”
直到琢玉的脚步声远去,飞霞方才慢慢地抬起已经僵硬的脖子,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满满的汗,微微地放松了下来,空气里淡淡的麝香味道让她陡然想起昨夜幽微晃动的诡谲烛火,她打了个寒颤,迅速地转过身去,将所有的窗口全部都推开,感受着冷风梭然灌入,让自己微微一抖,飞霞安静下来,抬起头看着天边。
是的,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在这宫里,该看见的她们做奴才的才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便什么都没有看见。
……
寒风凛冽。
灰白的涂了糯米浆的城墙在月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凄凉的色泽,加高的城垛外布着一层又一层的荆棘,锐利的刺尖攀附在城墙外,让整座北炎关看起来有一种异常凌厉而冷硬的气息。
“看样子……他们倒是戒备森严得很。”少年一般的声音响起,却有一种讥诮而漫不经心的味道,他放下手里的单筒铜质瞭望镜,插回自己的腰际。
一边的副官看着他忍不住轻声道:“校尉大人,您站得太出去了,虽然咱们距离北炎关还有一些距离,但是那边是靖国公府邸的精锐,也是天朝最精锐的部队,据说先锋军的探子都配备了和咱们一样的西洋瞭望镜,瞭望塔台上都有人时刻观望。”
陆魅秀气的面容上都是淡漠:“张敬,你大概是没有发现这一带是水晶矿带,所以裸露出的土层里反射月光犹如白日雪地,而在瞭望镜中,此处就是视觉死角,因为最光亮,让人最掉以轻心,但是此处的光线却是最刺目的。”
一边的副官一愣,随后抱歉地道:“这……是属下不如大人心细。”
陆魅淡然地道:“你是不是还同样觉得,身为一介侍卫出身的我,这般托大,第一次参加实战就敢领先锋军,是不自量力,会影响你们鬼军的行动。”
张敬一愣,脸色微红,随后抬起头平静地道:“大人,您多虑了,属下等人只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
陆魅翻身上马,低头对着他勾了勾唇角:“你可知道我最先的出身是刺客,而且是最好的刺客,刺客虽然更习惯单独行动,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但是刺客更了解在什么情形下,能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而且比谁都更善于隐藏,我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只负责给我开道随行,我的任务就是——杀掉北炎关的主将和副将,一个人……。”
陆魅歪歪头,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露出一个带着酒窝的笑容:“北炎关就像一个人,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头,会怎么样?”
张敬一愣,冰凉的月光落在年轻人幽暗泛蓝的夜行轻甲上,勾勒出他修长劲瘦的身形,还有他冰凉的眸子,里面一片淡漠。
那种淡漠是见惯了生死,无所畏惧,又冷静得让人害怕的淡漠。
这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男子,果然是天生的刺客,是最好的一把刀,如今即使不再做刺客,却一样让人因为他身上的那种气息而感觉心颤,那是一把刀,一把天生的杀人利器的气息。
“不是只有你们鬼军才有资格成为最出色的军人,天明前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走!”陆魅轻笑一声,手中剑鞘在马臀上一抽,策马而去!
身后的鬼军士兵们互看一眼,随后齐齐翻身上马,最初对陆魅的轻视都收敛了许多。
一骑马蹄上包裹了棉花和道草的马队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树林里。
不久,启明星悄然在北炎关的墙头升起,蒙上一层诡谲的血色。
箭楼上巡视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刚刚换了班,但到底是清晨最是困倦的时候,所以难免哈欠略多腹黑侯爷,嫡妻威武!。
一名百夫长正打了哈欠,忽然觉得天边启明星特别的明亮,他不免好奇,正想再仔细看,但忽然一种怪异的危险感让这个老士兵有一种瞬间汗毛倒竖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但是这一退,还没有退出来半步,那一道星光已经瞬间落在了他的眼睛之前。
他终于发现,那根本不是启明星,而是……最残酷的刀光。
好快的刀!
他最后念头刚刚落下。
猩红的血瞬间从喉咙间喷薄而出。
一只手以已经诡异的角度从他腋下探出忽然扶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在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的下一刻,一把弯刀瞬间抛出。
“唰!”
厉风过处,寸草不留。
瞬间,五道人影一僵,软软落下。
随着百夫长的尸体落下之后,一张异常年轻的秀美面容缓缓露了出来,那张不笑也带三分情的面容与他眼底的森凉淡漠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陆魅转过身,指尖一弹,随着一声破空声响,数道黑色的人影鬼魅般地跃了进来。
张敬看着遍地一刀毙命的尸首,终于用信任的目光看向正蹲在地上扒百夫长衣服的年轻人:“校尉大人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陆魅将百夫长的帽子戴好,慢条斯理地套上死人的衣衫:“去北炎将军府邸。”
张敬一愣:“但是,蒋将军说了,咱们只需要杀了今夜值班的守将……。”
陆魅淡漠地收起了百夫长的刀:“我没说要你们一起去,而是我一个人去。”
张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您去那里做什么。”
陆魅看向他,露出带着两个酒窝的秀气可爱的浅笑:“杀人。”
——老子是终于更新了的分界线,谢谢这些天一直关心的妞儿们——
三日后
西狄
皇城
一骑红焰马飞驰而过,直冲皇宫而去,大老远就听见马上手握令牌筒的传令兵飞驰而来。、
“八百里加急,捷报!”开宫门!“”报!
“报!
一路传令兵官员们接了信报筒,匆匆地往前殿冲去。”报!北炎关破,我军大捷!“
只一句话,瞬间让正在殿内议事的武帝瞬时抬起头,莫测深邃的目光闪出幽冷锐利的光,让议事的几名机要大臣都齐齐心中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武帝陛下那张原就艳丽妖异得摄人心魂的面容,竟然连到口的恭贺都忘却了。
随后武帝看向身边的男装丽人,男装丽人原本闭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此刻却仿佛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一般,缓缓地睁开眸子,唇角带起淡然幽凉的笑容:”魅六,不,陆魅果然是陛下身边最好的一把刀之一。“
武帝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呈上奏报凰女癖好:豢养妖孽皇帝txt下载。“
传令官诚惶诚恐地递上奏报,很有些犹豫的模样,但是迟疑了片刻,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胜子已经从他手里拿过了奏报交给武帝。
武帝低头看了看,随后深邃幽诡的丹凤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将手里的奏报递给了一边的男装丽人。
男装丽人接过看了看,随后微微颦眉,沉吟了片刻,深深叹息了一声,随后道:”陛下,微臣先告退,有要事要与琢玉大人商议。“
武帝点点头,她便立刻起身,连跪安都忘了。
只是仿佛殿内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竟丝毫不觉得这是大不敬。
毕竟,谁敢指摘未来的皇后娘娘呢?
何况这位皇后娘娘还是个手握兵权,据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兰芷修罗。
不过,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能让素来笑面虎一般的这位这般匆忙……
……”哐当!“
一只水晶杯骤然落地,碎成无数片,折射着夕阳的光,却仿佛是谁的心头泪。”您……您说什么?“琢玉扶住桌子,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上首的素衣温美女子。
西凉茉看着琢玉,眼里闪过一丝不忍,随后温声道:”这是方才的奏报,你且自己看吧。“
随后,她示意跟着来的传令兵将那奏报交给琢玉。
琢玉看着那传令兵走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卷奏报,在那传令兵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琢玉忽然近乎尖叫地道:”站住,你……你站住!“
传令兵一楞随后看向西凉茉。
西凉茉摆摆手:”就在这儿说罢了。“
传令兵点点头,恭敬地道:”是,赤焰军一路潜行到北炎关一路,并无异样,较为顺利,兵临关下之后,发现北炎关守卫森严,陆校尉领着一队人马打算奇袭北炎关,擒杀值夜守将,打开关门,陆校尉他们武艺高强一路都很顺利,张敬大人领人打开了城门,坚守了三刻钟,等到了蒋将军的大军冲破城门……但是陆校尉为了减轻他们的压力,所以亲自独身前往北炎将军府邸,刺杀北炎最高军事官,北炎将军,虽然刺杀北炎将军的计划成功,但是北炎府重兵把守,陆校尉他身陷重围,不幸……。“
话音未落,琢玉一转身,陡然已经冲了出去。
传令兵瞬即愣住。
西凉茉却轻叹了一声:”随她去吧……给她备马,让人沿途一路仔细照顾,她到底多年没有骑马。“
魅晶轻声道:”是。“
随后,她匆匆离去。
何嬷嬷在一边端着茶,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不免叹了一声:”郡主,您这是故意要急死白玉啊。“
西凉茉抚了抚自己的衣袖,原本凝重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样子来:”陆魅若不‘死’,他和白玉,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何嬷嬷摇摇头:”唉……不带这么帮着丈夫的小子欺负自己丫头的。“
番外 大漠孤雁
只怪爱得单纯
恨也单纯
才会让你活得矛盾
才怪你出卖我
背叛你本能
忠于你本分
……
慈悲正是残忍
拥抱我体温
扛不起责任
——《天命》词
她静静地坐在窗前,烛火幽幽,映照出一室的华彩流离。
五凤朝阳攒珠冠上硕大的南珠熠熠生辉,绿雪含芳碧玉长钗、紫玉福禄双全佩、梅花翡翠戒指、九转玲珑嵌八宝璎珞……一干精致华美的首饰搁了满满一梳妆台,甚至因为放不下还搁到了背后的花几上。
一袭华美的绯红绣凤穿牡丹深衣嫁服搭在了身后的架子上,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米珠在空气里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她原是曾想过有这么一场婚礼,嫁妆精美,嫁衣精致,只是,到了如今,什么都有了,却不再觉心中欢喜。
白珍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一身女官服,脸色苍白中带着憔悴,她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那一轮圆月。
月色极美,温柔清冷的月光,静静照耀着人间。
仿佛一切都静好,安详。
只是,她却知道,一切不过都是表象而已。
也不知道,郡主她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白珍正思量着,却忽然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正在看着她一般。
白珍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到原本幽静的院子里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一道黑色的人影,银亮的光拢在他的秀气音的面容上。
她定睛一看,随后脸上微微一僵,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寻常模样,看了他一眼,便退了一步,打算将窗子关上。
但是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却忽然抵在了窗上。
那人一晃,竟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白珍微微颦眉,却没有惊讶的模样,淡淡地道:“白起,你身为朝中将官,这个时辰出现在落锁内宫之中,于宫规是可以当场被羽林卫射杀的。”
白起看着她,脸上一片阴沉:“白珍,宁王让我去犬戎边境勘察他们是否有异动,可是你指使的?”
白珍讥诮地勾起唇角,用‘你有病’的目光看着他:“白起,你觉得我一个小小宫婢能影响宁王的决策么?”
白起话头一窒,确实,这样的推测很是荒谬,但是……
他依旧按住窗,目光锐利而压抑:“那还真是巧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你明日要嫁人的消息,嗯?”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手背上忍不住泛起青筋,近乎恶狠狠地语气却掩盖不住其间的颤抖,甚至——痛苦。
白珍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和魅六一样,长了一张娃娃脸,只是魅六看起来更无邪一些,而白起因为常年在外奔波征战,面容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愈发的老练,多了三分英挺和为将者的煞气。
她垂下眸子,淡漠地道:“我嫁人与你有什么关系,白起,你不觉得你这么质问我,很没有道理么?”
白起看着面前少女的秀丽面容,圆圆润润的可爱苹果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露出了尖下巴,眉目的冷淡冰凉与距离感都让他想起了那些长久地浸淫在宫闱之中,因此变得面无表情,面目模糊的女官、甚至嫔妃。
他闭上眼,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忽然一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别这样对我,白珍,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明明……。”
白珍忽然抬起脸看向他,讥诮又冰凉地打断他:“我明白什么,不,我什么都不明白,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这般夜闯我的闺房,若是让人看见,明日你我有私情的消息就会传遍宫里,传到赫赫使节那里,然后呢?然后让赫赫人都知道他们的王妃不贞,你猜猜看,一个不贞的王妃会给天朝带来什么,又会在赫赫遇到什么?”
白起哑然:“我……。”
白珍忽然冷笑起来:“呵呵,这就是你所谓的心意么,我白珍还真承受不起!”
白起看着她冰冷的面容,咬牙怒道:“那就不要去赫赫,为什么要去,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就去向郡主求情,换人和亲,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宫里人都怎么说你……。”
“说我什么,说我嫌贫爱富,说我想要攀龙附凤,连赫赫那种地方都肯嫁是不是?”白珍轻蔑地嗤了一声,再一次打断了白起,随后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起:“那么你呢,你也这样认为么?”
白起又惊又痛,失声道:“我没有……。”
白珍却忽然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扯下,转过身去:“你怎么想,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日我就要嫁人了,你就算是去求郡主也来不及了,何况……。”
她顿了顿,淡漠地道:“这是我自愿的,没有任何人强迫我。”
白起厉声道:“不,我不相信!”
怎么可能,他永远都不会相信白珍愿意远嫁,而且是嫁给那个男人!
但是白珍背对着他,他看不见白珍的脸,只看见她冷冰冰的单薄的背影,只能听见她低柔淡漠的话语:“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白起,如果曾经我让你有任何错觉和误会,那我很抱歉,只是明日我就要嫁人了,所以,我希望你能……。”
她轻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道:“祝福我。”
白起陡然倒退两步,只不可置信地眼眶腥红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方才那三个字那么冷,那么锐利,就像一只利箭,从她手中的弓箭里射出,将他的胸口射出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不断地透着丝丝凉气,冻得他浑身发抖。
却无能为力。
白起踉跄地倒退了两步,忽然低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满是讥诮与自嘲:“呵呵……是啊……我的心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一切不过都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祝福……祝福……呵呵……。”
风声萧瑟,月光静谧。
白珍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她并不知道白起到底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觉得窗外的月光仿佛有温度一般,让她觉得越来越凉,她伸手环住自己的肩膀,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月光在地面上拉成一种晦暗的姿态。
一道安静的修长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白珍的房间里,优雅的淡青金色绣蟠龙的袍子,显示出他身份的不凡。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悠悠地道:“不后悔么?”
白珍没抬头,专心地看着自己地面上的影子,语气却依旧淡漠:“王爷说笑了,请您将白起调往犬戎边境和今日将白起激走,都是为了省却明日的出嫁时的麻烦,难不成您希望我今儿跟着他跑了,只怕到时候后悔的人就不是我了。”
宁王看着面前的娃娃脸的少女,目光有些复杂,随后轻叹:“千岁王妃不是寻常人,连着身边的丫头都是非同凡响。”
白珍轻哼了一声,抬起脸看着他,目光幽凉:“宁王,您明明就希望我去的,何苦做出这般为我惋惜的模样,就像对贞元,您后悔么?”
提到贞元的名字,宁王斯文的脸瞬间一僵,片刻之后,他静静地别开脸,没有再继续原来的话题,也没有因为白珍的直白与近乎不敬的话语而发怒,只依旧温然地道:“白珍,你早点歇息,明早就要出嫁了。”
白珍看着他转身向外走去,随后轻嗤笑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您也没有后悔,因为,我们都有我们要做的事情。”
宁王的身形一顿,随即转身慢慢地向外走去。
白珍则转过脸,闭上眼自言自语道:“啧,这天儿,真冷。”
随后,她走到窗前,开始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衣衫,穿上那一身华美嫁衣。
看着镜子的一身红衫衬托得她颜色越发的苍白诡异,她轻笑了一声,随后慢慢地拿起了凤冠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闭上眼,仿佛睡着一般地静静地坐在镜子前。
夜静阑,月未央。
烛火悄然熄灭,只余下满院寂寥秋色,枯叶纷飞。
——老子是拖延症滚开的分界线——
世界不只两个人
我们都在舍己为人
祝福你的余生
拥抱伟大
爱输给爱
恨不敢恨
……
——《天命》词
“驾!”
漫长的马队,浩浩荡荡地穿越过一段戈壁,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原本的城郭渐渐不见,风土人情也渐渐地不再是单纯的汉地风情,夹杂了各种族群的人和马队远远地瞩目着这庞大的马队和护送的纪律森严的卫队。
这一看就是朝廷的车队,所以,所有人都必须让路。
只能远远地瞻望着。
而此时,打头的一骑忽然调转马头朝着马队中飞驰过去,虽然那马上的骑士骑术精湛,但是因为他的动作到底是不合规矩,而且粗鲁异常,不免惹得队伍里的将官们和侍从们鄙夷地侧目。
哼,蛮子就是蛮子。
那骑士冲到马队中最大的马车边上,忽然一拉马缰,就稳稳地停了下来,坐在马车边上的侍女防备又紧张地看着那形容粗莽的异族男子:“阿弥,你要做什么,这般粗鲁,没得惊吓了我们家姑娘。”
那唤作阿弥的男子一脸络腮胡,看着侍女嘿嘿一笑,也不理会她们敌对的目光,只对着马车里的人叫道:“王妃,白珍王妃,很快就要到霸下了,到了霸下就出了天朝地界,到咱们赫赫地界了,王会领着人在那里等你呢,高兴吧?”
一边的侍女看着阿弥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讥诮地开口:“哼,蛮子。”
“月裳。”白珍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不得无礼。”
月裳只好呐呐地道:“是,姑娘。”随后,恶狠狠地瞪着阿弥。
白珍掀开车帘子,看向远处,一块巨大的三人高的巨大石头,粗旷地立在大路的不远处,上面龙飞凤舞的‘霸下’二字被风沙锈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其实不减。
再往远处,便可以看见隐约的仿佛有一片阴云席卷而来,却又仿佛是因为太过空旷的旷野而产生的幻觉一般,不甚清晰。
白珍搁下窗帘,对着阿弥淡淡地道:“那就走吧,别让你家可汗等得久了。”
阿弥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大笑:“哎!”
随后,他一扯缰绳兴奋地率先策马而去。
月裳看着那阿弥的背影,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姑娘,你还真是,那一个蛮子,理会他做什么。”
白珍忽然悠悠道:“月裳,以后不要让我听见你在公众场合攻击赫赫人,这对咱们进去赫赫,在里面生活没有任何好处。”
月裳被训斥,愣了愣,垂下眸子,仿佛忍耐得不能再忍耐:“姑娘,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月裳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到底姑娘是她的主子,她是没有资格这么和姑娘说话的,白珍沉默了片刻,轻哼了一声:“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有谁比我知道,何况,人心,难道不是最容易变得么?”
月裳有些着急:“可是,姑娘,您以前总是笑着的,宫里所有人都道您是最亲近大家的那一个,大家都知道您和白……。”
“月裳!”白珍忽然冷冰冰地打断她:“我不希望你再在我面前提起不该提起的人,你就算是鬼军的人,也已经进了宫,就该知道宫里的规矩,就该知道这俗世的规矩。”
月裳顿时被噎住了,有些心虚地道:“姑娘,奴婢不是……。”
“我敢放在我身边,一起入赫赫的人,我会不知道她的底细么。”白珍隔着帘微微一叹:“你若是为我好,那么从此以后再不在我面前提起白起这个名字。”
月裳沉默了下去,随后轻声道:“是。”
白珍忽然想起什么,又低声问:“是了,还有郡主的消息么?”
月裳轻声道:“有,最近小白刚传了新的消息出来,小小姐她们已经进了西狄镜内,如今似乎在调查一群海盗。”
想了想,她又补充:“姑娘不必担心,小小姐她们不会有危险的。”
白珍沉吟了片刻,随后看向天边那一道仿佛越来越漆黑的阴云,轻声道:“是么,但愿天遂人意,只怕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月裳也没有问。
毕竟主子的事情,不是她应当问的,何况还是小小姐——天朝如今的实际掌权者的事情。
等着快到了霸下之石的时候,队伍里所有人都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风沙仿佛在站出了这块界碑之后,陡然大了起来,狂烈的、萧然的风,带着沙漠的气息扑面而来。
从霸下的石碑开始望去,视野陡然开阔,便已经是一片片的戈壁了,而不远处那一道阴云仿佛更加阴沉了,仿佛还有隆隆的雷声。
送亲队伍里的人都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要下雨了么?”
“可是不像啊,这边的天儿那么亮,那边却一片黑暗。”
“啧,真是不吉的天象啊。”
“哎,这嫁到赫赫去……。”
领头的将官也是送亲使节,是陈爽,也是鬼卫临字部的人,如今调任虎奋将军,看着前面的样子,不免微微颦眉,他是沙漠里出来的,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虽然,他也为白起的一片真心付流水而惋惜和不平,但是他也不愿意听到这些诋毁的话语,便冷声呵斥:“嚷嚷什么,成何体统,那不是下雨……。”
而此时,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那不是下雨,那是军队,大批的军队骑马在沙漠戈壁上飞奔,掀起的沙雾。”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珍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一身绯红嫁衣,头戴凤冠,细碎的水晶珠帘子垂落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秀美的脸孔,她正缓缓地走过来,嫁衣外层以轻薄红云纱制成,在风中飞舞着,仿佛一双艳丽的翅膀。
“姑娘。”
陪嫁的宫人们和一干将士齐齐行了一礼。
虽然办婚礼前,宁王已经破格封赏她脱离奴籍,赐封珍和县主,但是白珍始终坚持愿意别人唤她县主,而是姑娘,那让她想起许多年前,一个无所不用其极恶毒的女子。
白珍抬了抬手,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尘烟。
不一会,那一片尘烟瞬间席卷而近,领头的一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身穿豹皮肩负黑甲,头脸戴着沙漠里常见的武士们戴着的缠头和遮面,身后的跟着前来的是一片穿着赫赫兽甲的大队骑兵。
在快靠近霸下的时候,那人忽然一抬手,所有的骑士们瞬间停住了脚步,煞马而停,同时那人却没有停而是领着几名彪悍的护卫直接策马飞奔而来。
阿弥大老远就兴奋地大喊:“可汗,隼刹可汗!”
队伍里所有的人都瞬间谨慎起来,眼中都是防备的眼神,警惕地盯着来人。
陈爽微微眯起眸子,一手搁在自己腰间的刀上,一手提马缰策马迎上,直接打算逼停对方。
“这位是……。”
但是对方根本没有打算理会陈爽,而是直接一拉马缰,在一个马身的时候,以一种刁钻的姿态瞬间避开了陈爽,直接冲到了白珍面前,马蹄高高扬起几乎踏上白珍的鼻子,方才停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马蹄前,差点被踢到的白珍,见对方竟然站的稳稳地,连一点畏惧之色都没有,而两边的侍女,脸色都已经变了,他方才拉下了自己面罩,对着白珍露出个狂肆嚣张的笑意来:“白珍,我们又见面了。”
隼刹生就一张五官深邃、极具野性美的脸,一双金色的眸子锐利而嚣张地打量着白珍,而白珍也淡淡地打量起了他,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豹纹大衫微微敞开,露出了健硕性感,肌理分明的胸膛,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有野性的魅力,而且——很危险。
白珍看着他,随后忽然优雅地半蹲了身子,行了个标准的仕女福礼:“珍和县主见过隼刹可汗。”
原本按照中原礼仪未婚夫妻是不应该在婚前相见的,但是,这是和亲,对方又是赫赫人,便没有人再记起这在礼仪里是不吉的。
或者是没人在乎这一点繁文缛节。
毕竟,面前面对的是看起来至少数万的凶狠赫赫骑兵,面前的这位可汗,更是有名的难缠。
隼刹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随后笑了起来:“怎么,本王的王妃,竟然变成了中原那些无趣的大家闺秀么,可真是让本王失望啊。”
这几乎等于是公然的调侃和侮辱,送嫁的队伍里瞬间气氛紧张起来。
众人恼恨警惕地瞪着隼刹。
白珍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对着隼刹淡淡地道:“是么,那大概是因为可汗您操劳过度,未老先衰,所以才生出了一些错觉,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白珍从来就是白珍,何曾改变过。”
“噗嗤……。”
队伍里有人忍俊不禁发出了嗤笑声,顿时惹来隼刹的冰冷目光,片刻之后,他转过来脸看向白珍,却微微地弯起了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很好,这才是本王的王妃,只是希望你去到赫赫之后,还能保持你旺盛的战斗力,因为……。”
他忽然从马上低头在白珍耳边轻声道:“因为,不管是在沙漠里,还是在床上,没有战斗力的女人,都很容易死,尤其是你们这样的中原女人,小辣椒。”
白珍面无表情地拢手入袖:“是么。”
见到白珍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反应,隼刹略微觉得诧异或者说是无趣地挑了下眉,随后眼珠子一转,打量了下她身上的衣衫,摇摇头:“这身衣服,啧啧,马上去马车里换了我们赫赫的婚嫁衣,那可比这身累赘合适你这个小辣椒。”
这等要求极尽无礼,陈爽在一边听见,一颦眉,正要说什么,而白珍忽然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我尚且没有与可汗您成婚,你不觉得您要求得太多了么,我还是珍和县主,而还不是你的王妃。”
隼刹微微眯起眸子,讥诮地道:“好,那咱们就回去成婚!”
说罢,他忽然一弯腰,长臂一捞瞬间将白珍给捞上马背,在众人的惊呼中转身飞奔而去。
番外 沙海孤雁 中
隼刹转头一看,冷笑一声:“隼克钦!阿弥!”
随后,他扣住住怀里的白珍,头也不回地往大军方向一路飞奔。
阿弥大喝一声,调转马头,手上弯刀立刻砍向那士兵的面容:“嗨,放肆!”
隼克钦也一夹马身,转头挥手上大刀就朝那士兵的马头砍去,两人上下两路配合极为默契将那士兵上下两路全部封死,那士兵策马飞奔,马匹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迎上隼克钦和阿弥的刀子。
却不见那士兵掉头,隼克钦和阿弥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心中冷笑,这人定是个生手,竟然不知道要立刻回头。
赫赫人原本就是凶狠成性的,隼刹既然没有阻止,那就是他并不介意让婚礼上添点血色,给天朝人来个下马威,所以隼克钦和阿弥眼中兴奋的凶光大起,挥刀就想将那士兵和马匹斩杀。
送嫁的队伍那一头,胆小的宫人们都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而士兵们同时大惊,却也来不及回救,倒是陈爽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摇摇头。
眼看着死亡的刀光降临,谁知在临刀那一刻,阿弥和隼克钦同时发现眼前忽然失去了目标,那士兵仿佛忽然从马上瞬间消失了一般。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自己坐骑狠狠地一颤,忽然齐齐扬起马蹄,尖叫起来,然后一头向前栽去。
这种熟悉的感觉立刻让他们反应了过来,瞬间汗毛倒竖,隼克钦大喝一声:“阿弥,小心!”
他声音还未落下,两道血箭瞬间喷射了出来——他们跨下坐骑的腿竟然瞬间已经被砍断,让他们一头朝地面上撞去。
而远处的赫赫士兵则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在隼克钦和阿弥的刀锋之下,那士兵用一种奇异而刁钻的姿势瞬间转到了马腹下,然后以腿夹住了马腹,两刀斩断了隼克钦和阿弥的坐骑的腿。
而在隼克钦和阿弥被马儿狠狠地甩出去的时候,那士兵已经一转身,再次靠着腿力翻身上马,同时反手一转,径自从背上拿下长弓,左手不知何时已经三只长箭,他忽然向后一仰,足尖钩住了马缰,弯弓搭箭,只“嗤”的一声,三只箭瞬间破空而出。
利箭破空的声音异常的尖利,撕裂空气的声音让熟悉弓马的赫赫士兵们瞬间脸色大变,这样的声音,只表示着这三只箭的力度绝对非常大,而且速度相当快。
而这个士兵的武艺和身手简直是——惊悚!
果然,三只箭破空而来,霎那之间就直逼隼刹头、后心、还有马臀。
这三箭,不管是中了哪一箭,都凶险异常,即使是马臀中箭,隼刹怀里还有白珍,所以马儿中箭之后,除非他抛弃白珍,否则马儿吃痛,必定暴跳将人从马上甩下,这样快的速度中被甩出的人,不死也会残废。
赫赫人心中大骇,这士兵是疯了么,连他们送来和亲的王妃白珍也不要了么?
赫赫士兵们想要扑上去营救他们的王,但是距离太近,时间太过紧迫,怎么样看都是——来不及,有心无力。
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就是向死大王祈祷!
而隼刹也瞬间感觉到了危险,他头也没有回,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忽然身子蓦地前倾,随后一扯马缰,低头不知霎那间和那马儿说了什么,那马儿和他征战多年,早已仿佛有了默契和灵犀,忽然狠狠地平地一跃,同时马尾狠狠一扫。
如此一来,头上的那一只箭便立刻躲过了,而射向马臀的箭则被马儿这么一颠和马尾一扫,便立刻偏了些准头,虽然去势不减,但是也只险险地擦伤了马儿的又臀而没有扎进来。
但是剩下的最后一只射向后心的箭便在马儿瞬间跃起的同时,射入的方向则变成了对准隼刹的后腰。
而这个时候,除非隼刹抛开白珍,否则他是怎么也避不开这一箭了。
但是,隼刹却仿佛全然无所觉一般,冷笑一声,眯起眸子,全身陡然绷紧张,竟然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受下这一箭,也没有打算抛下白珍的意思。
而就在箭锋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的时候,一只小手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扶上他的后腰,然后五指做了个奇怪的姿态,然后只听‘噌’的一声响,忽然她手腕上戴着的一只造型奇特的镯子瞬间弹开成数片,然后喀的一声,竟然拼接成一片小型的盾牌。
“叮”的一声将那支箭给硬生生地挡在了盾牌之外!
隼刹一愣,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临,他低下头一看,便看见怀里的女子,一双冰凉凉的、亮晶晶的眸子正看着他。
“你……。”他有点莫名地睨着她,想要说什么。
但是白珍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搭理他,仿佛她方才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向了他身后的人。
那士兵仿佛因为她救隼刹的动作瞬间呆滞,随后,眉目间浮现出不可压抑的愤怒来:“珍儿!”
“够了,我想隼刹可汗不过是因为要与我天朝联姻,所以方才兴奋得忘却了礼仪,既然他已经明白咱们大婚的规矩了,那么这件事就到为止,本县主命令你立刻回去,让陈爽大人将马车赶来,咱们继续剩下的行程。”
白珍的话语冰冷而凌厉,几乎没有一丝温情可言,甚至带着一丝严厉。
冷冽之至。
隼刹看着怀里的女子,微微眯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样子,只是她垂着眸子,正通过他的手臂边上看向身后的年轻士兵,所以看不清楚她的眼睛里的神色。
“……。”年轻的士兵沉默着,全身仿佛都是压抑着的气息,一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的隼克钦和阿弥都警惕地看着他。
毕竟,方才的一次交手都已经清晰地证明了他的身手绝对比他们要强悍许多,这样一个士兵如果只是寻常的士兵,那么天朝的战斗力……是不是全然超越了他们的想象?
赫赫的大军慢慢地逼近过来,凶悍的赫赫人手里都慢慢地抽出了刀子。
而在隼克钦等人都以为他会陡然暴起的霎那,那年轻的士兵忽然垂下脸颊,一扬手“咚”的一声丢下了手里的长弓,转身策马而去。
众人都是一怔。
而隼刹清晰地看见那一瞬间白珍闭上眼,睫羽颤抖的弧度,让他想起草原绿洲里夕阳下濒临死亡的蝴蝶。
白珍再睁开眼的时候,也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她看着他微微一笑,笑颜可爱又冰凉:“隼刹可汗,你欠我一条命。”
隼刹看着她,讥诮地勾起唇角:“是么,我想如果刚才我把你扔出去,我既不会有所谓的生命危险,你也会得偿所愿,落在他怀里,好让他带你走,哼,中原人的心一向是狡诈的。”
白珍看着他,依旧微笑,只是笑意更冷:“可汗说笑了,难道不是您向天朝求娶我的么,您决定之前,也没有问过我是否同意,是否有过前尘往事,我更本不需要对我的过去负责,也不需要向您解释什么,我只会为今日之后的开始负责而已,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走到霸下,而且没有让那一箭给您背上开个口子,已经充分表现了我的诚意,您不觉得您应该表现一下您的诚意么?”
隼刹危险地眯起眸子:“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可相信本可汗即刻就领着大军打过霸下,占领律方,让你为你的出言不逊负责,你可别忘了,你们的千岁王妃可没有在这里,也不会有死亡之鸟供你们召唤。”
白珍看着他,片刻后,仿佛听见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低头低声笑了起来:“呵呵,您请便,只管试试是你们赫赫人的铁骑厉害,还是我们的律方的城墙坚固呢,反正,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希望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隼刹扣住白珍腰肢的手蓦然一紧,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是在激怒我,想要和那个男人走么!”
白珍懒洋洋地把玩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您说呢。”
这般模棱两可,不可捉摸的态度,让隼刹一时间有点吃不准,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怀里的娇小女子许久,随后,狠狠地扣住她的腰肢,低头在她的耳边讥诮地道:“白珍,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说过,你这小辣子的性格很合适在大漠里生存,会给我生一个优秀而合格的继承人,这句话,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愿意向你表示诚意,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让我失望的后果,我怕你承受不起。”
随后,他冷笑一声,一抬手调转马头,然后狠狠地抽在自己坐骑的臀上,大喝一声:“驾!”
隼刹便带着白珍一路朝天朝送嫁给的队伍冲去,越过前来迎接的陈爽,对那些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汉人士兵视若不见,径自一把抱着白珍从马上跃下,然后就这么抱着她大啦啦地挤上白珍宽大的送嫁马车。
“可汗,这是做什么,这是县主的嫁车!”一边的侍女月裳忍不住叫了起来,其他的几个侍女也立刻围了过来,面容冰冷,手都按在了腰上的短剑之上。
隼刹懒洋洋地直接朝着她冷笑一声:“这是我的女人的车,我自然可以坐。”
白珍朝想要说什么的月裳摇摇头,月裳又恼又无可奈何,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那差点三箭要了隼刹命的年轻士兵正在不远处,骑在马上,静静地看过来,他身前是陈爽的马儿,陈爽虽然颦眉看过俩,却有意无意地似乎挡住了他的路。
白珍看了那年轻骑士的方向一眼,随后淡淡地道:“既然可汗腿脚不好,那就和我一起乘车吧。”然后,她便坐进车的里头。
而隼刹也看向那年轻的骑士的方向,露出个挑衅又讥诮的笑容,然后径自放下了帘子也坐进了车里。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送嫁的车队终于开始缓缓再次启程,越过了霸下的界碑缓缓地向那戈壁深处走去。
陈爽看着车队和士兵们越过自己,轻叹了一声,对着身边沉默而隐忍的年轻人道:“白起,你看到了,这是白珍的选择,你潜伏进车队里,已经为了她做得够多了。”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那一幕,还是感叹地点头:“你方才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再追杀隼刹,否则只怕这一次,就不是送嫁了,而是迎战。”
那有着平凡面容,一直没有出声的年轻士兵,沉默着,看着地上的车辙,许久方才轻声道:“陈哥,你知道我方才为什么没有出手杀了隼刹么,以他之力根本逃不了,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轻渺:“但是,刚才我准备拔剑的霎那,我看见了珍儿,她的眼里有泪,口中有词,她在求我……你知道么,她在无声的求我,求我放过那个混蛋!”
陈爽错愕,随后迟疑着,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被自己爱慕的女子放弃的年轻人。
“呃……这,她既然选择了隼刹……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白起忽然打断了陈爽,狠狠地闭上眼,眨去眼角的湿意:“她在那一霎那,无声地说的是——阿起,我中意你。”
陈爽瞬间呆滞:“但是……但是她救了隼刹,否则以隼刹的行为,我们完全可以说是他行出无状,羞辱我朝,不结这一门亲!”
陈爽和这一次的送嫁队伍,全部都是飞羽鬼卫的人,所以,他们全部都做好了并不一定将白珍真的送嫁赫赫的准备,毕竟鬼军的传统就是护短。
除非当事人一个自愿前去,一个自愿放弃。
但是——
白起痛苦地闭上眼,把头埋在自己的手里:“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一句话,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只有今日……她终于抛弃了所有的顾忌,抛弃了所有她要隐忍的一切,抛弃她所有的骄傲与羞涩,说了这一句话,却让我在那一刻深深地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她是真的恳求他放过隼刹,或者是对他破口大骂,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唯独她说的——我中意你,阿起。
“这……这代表了什么?”陈爽还是不能理解。
白起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这代表了她比谁都坚定的决心,即使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却还是要嫁给隼刹啊,她还是要放弃我啊!”
陈爽一震,看着那年轻人伏在马背上,痛得浑身颤抖,他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该如何安慰。
炽烈的阳光落在白起身上,让他看起来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融化在这灼热的阳光之中。
人最痛苦的事,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而是在得到的那一瞬间——失去。
——老——子——是——华——丽——的——漫——长——的——番——外——的——分——界——线——
感情不知所起
一往情深
深不见底
所以无处容身
原因不明
所以无名无份
无解难分。
——《天机。歌词》
黄色的沙子,一路无边无际,蔓延如海,直到天边。
这是沙海。
风一吹过,那无边无际的沙山便扬起细细的沙雾,如梦似幻,风之神,在沙漠上裁剪下无数的流畅的痕迹,层层叠叠,如浪花。
多么神奇,这片世间最干涸的地方与世上最湿润的地方拥有同一个名字——海。
埋葬了无数的过去与未来,埋葬了所有的辉煌与卑微的地方,也许,还会是埋葬她的地方。
白珍掀起帘子,静静地看着那一片蔓延无极的沙海,轻声感慨。
“不管第几次看到沙漠,这里,真的很壮美。”
“你会喜欢这里的,我相信,沙漠和戈壁,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不可以生存和丑恶之处,但只有心灵纯洁之人,才明白,这里其实是这个世间最接近天空之处,最圣洁和浩然之处。”隼刹的声音忽然响起。
白珍微微偏过脸,看着蓝得仿佛一汪碧泉之处,忽然问:“是么,那么你是哪个心灵纯洁之人么?”
一路上,隼刹并没有如一开始她忧心那样地对她动手动脚,而是安分地懒洋洋地歪在宽大的车子里头,和她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他甚至没有和她说话,而是懒洋洋地闭着眼,仿佛睡着一般。
走了整整三日,他都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
忽然这么搭话,让她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隼刹微微勾起薄唇,一只手支着脸颊,闭着眼懒洋洋地道:“曾经每个人都是,只是如今,每个人都不是。”
白珍沉默了一会,静静地看着窗外澄净的天空,心中轻叹,何曾不是,当年,她陪着郡主来到这里的时候,何曾想过今日会怀着这样的目的再入沙海。
……
走到了第七日的傍晚,终于来到了赫赫的王庭。
一路上都算平安,毕竟这个沙漠的主宰者,除了死大王,便是沙漠悍匪,而隼刹原本就是这一片最危险的沙漠悍匪的头子,还有谁敢来叨扰。
这是一片海子,或者说很大的绿洲,长满了沙枣树。
远远地便看见一片片的白色帐篷连成了片,这么望去竟然看不到头。
“好多人,如果咱们这个时候发起突袭,将军百战破楼兰,未必是个传说。”月裳趴在窗口,看着那一大片帐篷忍不住低声道。
一边的几个侍女也低声笑了起来。
快到王庭的时候,哈苏大祭司就命人过来将隼刹接走去做准备去了,所以她们几个全都爬上车来。
一边策马走过来的陈爽,刚巧听见几个小丫头说话,忍不住叹息着摇摇头:“你们几个丫头,以前都呆在镜湖堡里,没有父兄们带着出来‘猎野’过,又怎么会知道赫赫人之彪悍,别看这里帐篷绵延,仿佛很是繁杂的模样,真要战斗起来,半个时辰之内,这里就能拔营,一个锅子都不留下。”
月裳几个丫头都是沙漠鬼军本家出来的,是西凉茉专门拨出来给白珍的,所以和白珍关系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姐妹,而且她们出身沙漠,对沙漠一点都不陌生,也乐得离开繁琐的宫廷回到自由自在的沙野之中。
如今听到陈爽这么说,几人都不由啧啧称奇。
只是白珍却一直没有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见了陈爽过来,她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轻叹了一声:“陈大人,你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吧。”
陈爽看着白珍的模样,心中有些无奈,却不得不点头:“是的,县主,按规矩,今日你们大婚,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了。”
他顿了顿,又安慰道:“不过咱们这一次,按照了小小姐的嘱咐,带了许多工匠和女子过来,我们本家的人也有人潜伏在赫赫,您不会孤立无援的。”
白珍点点头,随后沉默了一会,方才道:“让他另外寻个欢喜的女子。”
这般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话语让陈爽愣了愣,但是不管是他还是月裳几个都瞬间明白了她在说谁。
白起没有再跟着送嫁,霸下一别,便是长辞。
月裳忍不住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白珍已经抬起头,掀了帘子下地。
她看过去,车外,隼刹已经换了一身贴身的深红绣着奇异花草纹路,镶嵌着豹毛的边的喜服,一头栗色长发高高地用金环束在头顶,结成一条条的辫子再披散下来,站在车前,双手环着胸,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珍走下车。
陈爽叹了一声:“月裳,从今日起,你们就要在赫赫好好地保护白珍县主,咱们已经尽力了。”
“可是,白起哥哥……咱们当初就该告诉小小姐,不让白珍嫁过来。”月裳忍不住愤愤地想要说什么。
陈爽摇摇头,无奈一笑:“你们还不明白么,即使上位者如小小姐,也一样有许多无奈,比如她必须离开去寻找千岁爷,比如这个时候咱们国内空虚,比如有些周边邻国的野心勃勃……而有些时候,信仰会让人放弃一些我们最珍惜的东西,你们可还记得,当初先辈们就是为了守住蓝家最后的一点希望,所以才隐姓埋名在镜湖这么多年。”
月裳等人一愣,想起了自己的父辈,想起多年的家训,便沉默了。
是的,每个人的抉择,都不一样。
……
大帐周围坠满了红色花绸,各色水果,吃食,精致华美的充满了异国风情的金器堆满了帐篷里。
窗外毫无阻隔地传来人们的开怀的哄笑声、用着她不懂的语言,笑闹着。
唯一能够听得明白的就是,所有人都很开心而愉悦。
这是赫赫王庭在多年的杀戮之后,终于在一次迎来了喜事的时刻。
白珍静静地坐在一面波斯国进贡的水银纯金雕花镜子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一身异国的喜服,那么华丽美艳,却让她觉得自己那么陌生。
“姑娘,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月弥掀了帘子进来,将手里捧着的点心盘子送了过去。
白珍摇摇头,顺手接了盘子递给一边的月裳:“你们两个吃吧,我想在大帐边上走一走。”
月裳接过盘子,一愣,有些担心:“他们能同意姑娘出去么?”
白珍笑了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呵,我这只鸭子,既然都到了这锅子里,总不会飞了呢。”
说着,她就转身向外走去。
也不知道白珍是怎么和守门的卫兵说的,她竟顺利地出去了。
月裳忍不住喃喃道:“刚才,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那个白珍姐姐,那么的……。”
月弥拍拍她的肩头:“不管以前的白珍姐姐是什么样子,现在的白珍姐姐是什么样子,我们要保护的都是一个人。”
说着,她立刻跟着白珍向外走去。
白珍并没有走远,她只是绕到了大帐之后。
赫赫王的大帐周围不允许其他人扎营,而且占据了绿洲最好的位置,帐后不远处就有一个小的海子,这海子就是中原人说的池塘一样的存在,不过沙漠绿洲里的海子特别干净,干净到即使是月上中天的夜晚,也能看见水池里那些细碎的小石子。
环境安静,虽然喧嚣就在不远处,但是在这里却仿佛离开了那些嘈杂的人声很远。
白珍便寻了一颗沙枣树下静静地坐了下来,伸手在水池里拨了波,冰凉的水一下子仿佛缓解了连日来的燥热。
她想起刚来的时候,赫赫侍女们打来让她沐浴的水,大约就是在这里采集的了。
她坐在树下,看着那海子里一汪清水,忽然间就觉得仿佛在中原的时光,不过是前尘旧事,那么遥远,那么的……让人思念的,剜心剜肺。
不管是那些身边的熟悉的人,还是……那个他。
年少轻狂,少不更事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是前生,即使七日前,她还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弯弓搭箭,想要将她抢回来。
白珍闭上眼,把脸深深埋进臂弯,有细碎的水光落在沙子上。
远处的月弥和月裳看着她,都轻叹了一声,不约而同地在不远处坐下,不打算过去打扰白珍。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颗石子滚落的声音陡然惊动了白珍,她梭然抬起脸,看向不远处,冷声道:“谁!”
她坐在沙枣树的阴影里,所以若是不仔细看,便是很难让人发现的。
而挑着桶子走过的两个侍女,仿佛也被她吓了一大跳,骂了一句赫赫语,但是那两人很快意识到面前的女子用的汉话,以为那是新王妃带来的侍女,因为白珍的位子恰好就挡在了他们要经过的路上,便用有些笨拙的汉语没好气地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我们是给宴会送油的,快点让开。”
白珍挑眉看了看她们挑的那两个桶子,沉吟了片刻,却没有马上让开,那两个侍女越发的没好气:“干什么……汉人,不要挡路,好狗,好狗不挡路!”
她们的语气让本来就在不远处的月弥和月裳顿时神色不佳地走了出来,正要开口,却被白珍伸手拦住了。
那两个侍女看着又走出来两个女子,显得有点紧张,但是白珍却微笑着道:“两位请过去吧。”
两个侍女瞬间松了一口气,赶紧抬着那油过去了。
等着两人走远,月裳忽然低声道:“姑娘,有点儿奇怪,那两个好像是男人。”
白珍笑了笑:“你们也看出来了么?”
月弥倒是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要男扮女装,难道这是赫赫的风俗?”
白珍嗤笑了起来,戳戳月弥的头:“你见过哪家风俗如此,何况赫赫人尚武,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穿女装,只怕是有猫腻,而且前面不管是烤什么,也用不了这么两个桶油,只怕今晚要有事儿了。”
听到这个消息,月弥和月裳两个顿时兴奋起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有事儿才好呢,让隼刹也吃吃苦头。”
白珍摇摇头,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一会子月弥你去看看马厩,发现有什么问题再来回报,月裳你去通知咱们的人今晚要小心。”
两个丫头立刻领命而去。
白珍则继续在原地坐了下来,打算等候消息。
只是等了一刻钟,消息还没有回来,但是却等来了她并不那么想要见到的一个人。
“我一听卫兵说你出来走走,就猜到你会在这里。”一道淡冷的男音响起。
白珍抬首看去,却见隼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另外不远的沙枣树下,他一头原本绑起来的编成小辫子的头发已经散落在他的肩膀上,脸颊边散落着几丝乱发,在月光下,越发地显得他的五官深邃而充满野性,胸前的衣衫微微敞开,露出了线条优美而充满力量的胸部肌肉。
这是一个看起来和豹子很相似的男人,危险而充满了一种野性的奇特魅力。
尤其是他拥有一双浅浅金色的眸子,仿佛连瞳孔都是微微竖起的,让人不那么敢直接盯着它们看。
此刻他因是用了酒水,所以看起来特别不羁,姿态慵懒地靠着身后的沙枣树。
白珍看着他,目光有点闪烁,她忽然笑了笑:“隼刹,你原本所瞩目的因该是郡主吧,是因为得不到郡主,所以才退而求其次?”
隼刹没有想到白珍这么直白,他微微颦眉,盯着白珍片刻,没有在她眼里发现什么属于‘吃醋’这个范围内应当有的东西,方才勾了勾线条分明的唇角:“死大神之女,虽然很迷人,但是她浑身都是死亡的气息,并不太吉利,所以我算是幡然醒悟,觉得你才是我想要得到的,这个答案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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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大半夜回到深圳,折腾了大半夜,下午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有不和谐的地方没过,所以现在修改到和谐了,发出来~笑纳,不解释。
下一次更新在周四,白珍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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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大漠孤雁 三
白珍看着他,圆圆的大眼儿忽然眯起来了,忍不住低头‘吃吃’地低笑了起来。
隼刹看着面前的女子,挑眉:“你笑什么?”
白珍原本生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所以笑起来一向非常可爱,只是如今她这么笑着,却带着一丝凉薄的讥诮,让他心中不舒服。
白珍抬起脸,看着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隼刹,你下次说谎的时候,能不能看着别人的眼睛,因为那至少让你看起来比较真诚。”
隼刹看着白珍,唇角微微一僵,随后垂下眸子冷哼一声,淡漠地道:“你们中原人不是说了,有时候谎话回比真话更让人觉得舒服,所以宁愿听见谎话么,如果你认定我是因为得不到食尸者的女王,所以才选择了她身边的人是个事实,难道你会觉得未来在大漠的日子过得更愉快么?”
白珍愣了愣,看着隼刹,笑了笑:“没有想到可汗这么会说话,倒是有些像中原的哲人了。”
她顿了顿,复又继续道:“不过,你说的没有错,人总是喜欢听到谎话的,即使那掩盖了真相,但是……我不一样,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正如你知道我心里那个人不是你,正如你最初想要的人是郡主,只是因为千岁爷的存在太过强大,所以让你所有的**都只能掩藏一样。”
隼刹看着白珍,神色随着她说的话越来越阴冷,直到他忽然眯起眸子:“哼,你倒是中原人里少有的直接,我的**是什么,嗯?”
白珍盘腿坐着,她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支撑着脸颊:“称霸大漠,剑指中原。”
隼刹闻言,忍不住“呵呵”地低笑了起来,笑得他胸膛轻颤,讥诮地道:“大漠里有一句话叫做太聪明的女人最好是喂狼,否则她就会成为狼,吃了你。我很好奇,既然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还要放弃白起,嫁给我?”
白珍静静地看着水面,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堪称可爱的笑容,轻声道:“那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和你有点像,或者说有同一种人的特质。”
隼刹金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异色,随后米奇眸子:“哦,是么?”
白珍笑嘻嘻地伸手拨了拨池子里的水,搅碎满池子的冰冷星光,却忽然换了个话题:“赫赫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沙漠和戈壁里纵马放牧,但是却比不得临西的犬戎有大片的草场和相对适合耕种的田地,更比不得你们临南的天朝定居桑种,大漠的风沙总是磨人的,而赫赫的子民会那么彪悍,也都是风沙逼磨的,但是,隼刹可汗你早年在天朝度过了一段漫长的逃避你王叔追杀的日子,所以你觉得,赫赫的子民原也是不用那么辛苦,不是么,可汗的信仰就是让赫赫的子民都过上好日子吧。”
隼刹静静地坐在沙枣树下,背着月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片刻之后,只是冷淡地道:“嗯,然后呢?”
白珍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啊,然后就是我啊,你会求娶我这个小小的侍女,看起来像是和白起置气,其实呢,是因为你知道天朝的贵女们在郡主心里都不比我们这些与郡主长相伴多年、生死与共的姐妹情份,与其求一个随时都会被郡主放弃的高贵血统的贵族小姐,倒是不如选择一个会让郡主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要顾虑和考量一下我们安危的女官吧。”
说白了,其实隼刹就是在剑走偏锋,看准了郡主护着她们的心思,所以才要求娶。
隐在不远处的月裳和月弥两个听着白珍的话,心中都是一惊,齐齐想起隼刹那来接亲的场面,身后的赫赫狼军规模之大,与其说是来接亲,不如说是陈兵边境,大军逼境。
那是不是表示……
隼刹人已经听说了什么,或者得到了什么风声?
隼刹忽然起身,向白珍走过去,月裳和月弥两个立刻紧张地微微绷紧了身子。
但是白珍却依旧坐着,仿佛丝毫不觉得面前的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隼刹蹲下身子,粗粝的指尖掠过她的下巴,目光阴郁地看着她:“白珍,你是个明白人,我想在答应成为我妻子的时候,你就已经做了狠很多调查吧。”
白珍依旧是那可爱的笑颜,单手支撑着脸颊:“不,你所有的事情都是郡主调查的,只是在接到你的求婚书之后,我就去把你的资料全部都从司礼监调了出来,然后得出的结论。”
隼刹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来:“呵呵……白珍,我该说你是聪明还是愚蠢,有些东西,撕破脸就很难看,不过……。”
他顿了顿,伸手捏了捏白珍的圆圆的小脸,挑眉笑得一脸恶劣:“不过,我怎么那么稀罕你这个小辣椒的性子呢,够直接,我说了,比起中原宫廷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你会更喜欢大漠的。”
白珍没有想到这人莫名其妙地忽然伸手就在她的脸上这么动手动脚,一下子脸蛋被拉成一个饼。
“去你大爷的,放手!”
那种原本阴沉压抑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滑稽无比。
白珍一巴掌就想拍上隼刹的脑门,但是下一刻,她的手却被隼刹给捏住,顺势一把就被带进了他怀里。
白珍一个大马趴就直接摔在他胸膛上。
“哎!”
隼刹刚想取笑她,却陡然感觉地面上猛然一震,随后竟然在营地里蓦然爆开一阵巨大的响声。
“轰隆!”
下一刻,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有大片的沙尘瞬间冲起。
因为巨大的震动,让白珍和隼刹在那一瞬间直直地栽倒进了水里,无数乱七八糟的石头、木架子一起朝他们身上砸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地面的震动不再了,也没有再掉东西,白珍方才打算地从水里爬了出来,而她才一动,就感觉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后衣领一把将她从水里给提拉了出来,扔在了沙地面上。
白珍抹了一把脸,看向一边伏在地上的隼刹,没好气地抱怨:“我说,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么?”
隼刹看都没有看她,沉吟了片刻,听着营帐的惨叫声和喊杀声,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一颦眉,就跃了起来向外冲去。
白珍一惊,一把拉住他,厉声道:“隼刹,你要去哪里?”
隼刹一边不耐地扭转的手腕想要挣脱白珍,一边从自己的腰上抽出一把弯刀来,金色的眼睛里都是冰冷的杀意:“去杀人,妈的,敢在老子的婚礼上动手,哼,本可汗正愁没人肉下酒!”
白珍却一颦眉,单手扯住隼刹的手腕上的护腕绳子,不让他甩开自己:“笨蛋,既然你的敌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手,那么必定是算计好你们在这一天防卫会最松懈,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去准备婚礼了,而且他们必定早已经算计好了用大批的火油和雷火弹子做出最大的伤害,你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在营地有多少人,你要做的不是回营地杀人,而是出营地去找你驻扎在外草场的亲信骑兵!”
隼刹原本暴躁的情绪在听到白珍的话语之后,仿佛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他有些奇异地挑眉:“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如果我被叛乱者乱刀砍死,你不就能跟白起在一起了么?”
白珍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们这些赫赫人一个比一个凶残,如果换了个人当赫赫的主子,只怕郡主和千岁爷那么费心维护了多年的赫赫、天朝边境就要再次陷入毫无理由的战火之中了吧。”
虽然隼刹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按照郡主的话就是,一个接受过中原教育,脑子里还有点礼仪教化之物,而且立志让自己的民族过上平安的好日子的男人,即使有再大的野心,但至少在精神方面就有了弱点,那是所谓的理智带来的**弱点,因为考虑得更仔细,更多,反而不会如祖辈那般杀戮得那么疯狂,那么的不可控制。
隼刹顿了顿,讥诮地勾起了唇角,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他别开脸冷冷淡淡地道:“外牧场的大军,今天下午送你们回来以后,就护送着你们送来的工匠、农人还有那些女人全部都到各个部落去了。”
白珍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隼刹:“用得着那么急吗,也就是说,你在这里的自己亲信骑兵根本就没有几个人了?”
隼刹闭上眼,忍耐似地道:“别他娘的用那种看疯子眼神看我,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部落有多期盼这些人的到来,还有需要那些女人,你以为我们赫赫人为什么可以共享女子,那是因为环境太恶劣,女子这种脆弱的东西又浪费粮食,又容易死,但是却是繁衍子嗣必须存在的东西!”
白珍也站了起来,冷冷地对着隼刹道:“女子不是东西,也不向来就是脆弱而浪费粮食的,你最好收回这句话,因为,你很快就会需要在女子的帮忙下躲过搜索的追兵了。”
隼刹额上青筋一闪,刚想要说什么,却见白珍一转身看向不远处,两道窈窕的黑影如鬼魅一般迅速地靠近,他刚要握紧手中的弯刀,却发现原来那是两个女子。
“怎么样?”白珍看向那两个女子。
月弥抹了把脸上的灰,轻声道:“刚才爆炸之后,我就去了前面,看样子是原来真于王庭的人干的,而且今天来参加婚礼的部落里有人响应真于的人,如今在前面大肆杀戮。”
月裳也有些紧张地道:“姑娘,咱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到陈爽大人那里去,刚才我在附近巡看的时候,也发现了咱们的人留下的记号,咱们是天朝的人,这些赫赫人内部的事儿与咱们无关,估计暂时还不会动到咱们的人头上。”
月裳说完话,还冷冰冰又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隼刹。
隼刹冷笑一声,起身就往外走:“你们这些汉人,如果不想领教我们赫赫人杀人的方式,那就走吧,我可不敢保证一会子刀子不会砍到你们的头上去。”
月裳冷笑:“是么,那就试试看好了,这片沙漠可不是只有你们这些赫赫人能称霸,死亡之海里可还有让你们这辈子做梦都要担心头颅的……。”
“够了,月裳,咱们现在马上就到陈爽大人那里去,但是,有一个人会和我们一起走。”白珍忽然打断月裳。
月裳不敢置信地看向白珍,又看看隼刹:“姑娘,你要救这个男人?”
白珍点点头,顺手一把捏在隼刹裸露在小豹纹褂子的腰后上,硬生生地让隼刹到口的拒绝变成了一声低低痛叫:“啊!”
“为什么?”月裳咬着唇想要说什么,愤愤的模样,但是月弥拉了拉她的手,硬是将她拖开低声道:“不要问了,姑娘这么做,就一定有她的用意。”
月裳看着白珍拖着隼刹从海子里起来,咬牙道:“可是白起大哥怎么办!”
月弥摇摇头,月裳终于是愤愤地别开脸,没有再说话。
白珍捏住隼刹的手,冷声道:“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你不想死,不想你的理想连实现的机会都没有的话,就暂时放弃你那可笑的自尊。”
隼刹看了黑暗中的白珍一眼,她静静地站着,利落地将身上那些累赘的饰品扯下,全部都埋进了沙地里。
他的金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却在白珍起身后,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跟在她们的身后,一路小心地向汉人的营地潜行而去。
经过大帐的时候,不时都可以听见举刀屠戮者的大笑与抵抗者的愤怒叫声,还有女子们的惨叫,那是被凌辱时候发出的凄凉惨呼。
即使语言不同,但是痛苦的情绪却是一样的,月弥月裳几个都忍不住愤怒地颦眉,白珍沉默着,随后忽然转头看向隼刹,却见隼刹闭了闭眼,将眼底里压抑的痛恨与杀意强行地压下去,握住刀子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正准备慢慢拔刀。
白珍却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的刀子给推进了刀鞘,轻声道:“你看,隼刹,所有人在面对这一切的痛苦都是一样的,隼刹,不是只有你们的人会痛的,你记住我的话,但是这个时候绝对不是你因当出手的时候,除非,你想死在这里,让一切都无法收拾。”
随后拽着隼刹强行将他拽开大帐附近。
白珍的力气不大,她知道自己拖不动隼刹,但是,隼刹却还是慢慢地被她拖着一点点地离开,看着自己大婚的帐子一点点地被烧毁,炽烈的火焰将他的金色的瞳孔染成妖异的红色。
“明明在我和父皇的灵位前表示了最终的忠诚,却又一次背叛,我终会有一天用那些混蛋的头颅……。”
他唇角露出一朵残酷而充满恨意的笑容,声音戛然而止。
白珍看着隼刹的模样,扯了扯他的衣摆:“你走不走!”
隼刹一咬牙,转身就往黑暗处钻去。
白珍看着他因为隐忍而鼓起的肌肉,眼底闪过一丝沉思的光芒,随后立刻跟了上去。
正如她们所预料的一样,赫赫的部族反叛,却暂时没有人杀到天朝送嫁的营地来,所以白珍隼刹几个人一路改装,同时小心潜行,还算是相当顺利地到了营地,通过了岗哨进了营地。
“珍姑娘!”远远地陈爽全副武装地领着几个属下从大帐里走了出来,几个大步上来迎接白珍,看着白珍几个完好,方才送了一口气:“还好,你们没事。”
要不,他真的没法子和小小姐交代了。
白珍笑了笑:“嗯,大人不必担心,我和月弥、月裳都很好。”
陈爽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一顿,移向她身边的人,一顿:“隼刹可汗?”
白珍点点头:“嗯,是可汗,那边遇上叛乱了,所以我便请可汗过来了。”
陈爽一顿,随后他目光有些闪烁地移向月裳和月弥,月裳摇摇头,没好气地道:“你可别看我,这与我无关。”
陈爽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对隼刹一拱手:“可汗,您受惊了,且进帐去躲一躲。”
隼刹目光微冷地看着陈爽,却没有动作,只是道:“好,只是我的白珍阏氏必须跟着我进去。”
陈爽的眼神一冷,手按在了剑上:“可汗,此处危险,您还是早点进帐篷去,珍姑娘今日才来,只怕受惊了……。”
他话音未落,白珍却忽然打断了陈爽的话,微微一笑:“大人不必担心,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爽看着白珍明亮的黑色眸子,随后点点头,便和白珍走了几步到一边上,确定了方位不会被人听见,陈爽才有些不悦地对着白珍道:“姑娘,你可知道赫赫人最是凶残,如今看着反叛的人没有杀到咱们头上来,但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怎么样,咱们的兄弟们方才全副武装,如今那些反叛的人要的就是隼刹,与咱们没有干系,何不……难道你是真的想要嫁给他做个富贵阏氏?”
陈爽看着白珍的眼神,因为这个猜测有了些异样。
白珍看着陈爽,圆圆的脸儿上闪过一丝暗淡,随后轻叹了一声:“大人,你可知道白珍出身哪里么?”
——那么多人讨厌隼刹么……这个既定的结局还是让我想想要不要这么放吧,本来想今天放完的~~看看大家的想法,再决定明天的内容要不要改吧。明晚会继续放出
大漠孤雁 终章
这世间好宽
让孤独好慢
荒野上的狼
它为谁流浪
——木兰星*歌词
白珍看着陈爽,圆圆的脸儿上闪过一丝暗淡,随后轻叹了一声:“大人,你可知道白珍出身哪里么?”
陈爽一愣,有点不明白白珍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白珍附在陈爽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陈爽瞬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错愕道:“那你为何还要……。”
白珍垂下大大的眼儿,轻声道:“正是因为如此,白珍才要留下来。”
陈爽复杂地看着白珍,最后忽然一抬手,低头,声音喑哑而带着潮湿的气息恭敬地道:“珍姑娘之心,让末将自愧不如,一生不忘,我想,天朝与律方子民也永不会忘。”
白珍抬起头笑容柔软:“珍儿只是不负本心罢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大人了。”
说罢,她福了一福身子,转身向隼刹走去。
隼刹正一脸莫测地看着她,因为她走来,浅金色的眸子闪耀过异常的金色光芒。
白珍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随后垂下眸子,没好气地一跺脚道:“还不进帐篷去化妆躲一躲,站在这里等死么!”
说罢便低着头一路进了帐篷,而隼刹则亦步亦趋地抬头挺胸从一群冷眼看着他,甚至可以说很想把他丢出去送死的飞羽鬼卫将领们之间走过,直到消失在帐篷里。
看着他们离开之后,月裳忍不住几个大步到了陈爽身边,愤愤地咬牙低声道:“陈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就可以除掉这头狼,让白珍姐姐回到白起哥哥身边的!”
她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瞪着陈爽:“是不是珍姐姐已经不喜欢白起哥哥了,移情别恋了!”
陈爽看了一眼月裳稚气未脱的脸,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裳儿,你要相信,珍姑娘的心,是比谁都要纯粹的,有些时候,大舍大得,有些事,我们终归只能看着,这就是所谓的人生无常。”
月裳一脸茫然:“陈大哥,你在说什么!”
陈爽摇摇头,只是正色看向月裳:“月裳,你记得我们都向小小姐宣誓过效忠,小小姐让我们保护珍姑娘,护送她来大漠,就是给珍姑娘另外一个选择的机会,但是不管珍姑娘到底怎么选择,我们的誓言都不能因此改变,你和月弥要好好地保护珍姑娘……。”
“可是……。”月裳还想说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垂下眸子深深地叹了一声:“没有什么可是的,你只要记得,保护了珍姑娘,也就是保护了你的白大哥,这就够了,他们心里都……苦。”
月弥看着陈爽,轻声道:“是。”
月裳有些怔然,最终还是闭上眼,有些无奈地哼了一声:“是!”
军营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了,陈爽微微颦眉,警惕地看向外面那些明亮的火光和越来越喧嚣的声音:“大家要小心,只怕这真于王庭的残部这一次是拼尽了全力勾结上那些对隼刹可汗不满的人发动叛袭,在没有看到可汗尸体之前,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勘察好撤离路线。”
“是!”所有的鬼卫将领们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布防。
月弥迟疑了片刻,道:“陈大哥,我想咱们还是应该立刻去通知咱们咱们九部在这附近的人,兰瑟斯叔叔他们前些日子有信儿过来说是在这附近巡视当中,咱们九部也有散入各个部落的,我担心这一次,万一赫赫人杀红了眼,咱们这里也要有一场大仗。”
陈爽蹙眉,随后点头:“好!”
……
且说那一头陈爽安排人手布防,这一头大帐里也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我不!”
“穿上!”
“本可汗是绝对不会穿上女人的衣服的,这是对本可汗的侮辱!”
“不穿上,你要等死么,面子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不管怎么样,本可汗都绝对不会做一个缩头乌龟!”
“啪!”白珍一手拿着衣衫,一手忍无可忍地狠狠一巴掌甩上他的头顶:“隼刹,本姑娘警告你,你再不换上侍女的衣服,我就让这里所有的男人把你给扒光了,扔到外头去,你自己决定!”
隼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金色的眸子,里面全都是危险的气息,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娇小女子:“你他娘的敢打我!”
白珍圆圆的娃娃脸上也已经是杀气蒸腾,双手插腰:“你他娘的就是欠打,姑娘我好声气地和你说了恁久,你还摆谱,既然那么想死,那就不要怪本姑娘不客气,把你剥光了送到真于王庭的人面前,你猜猜看,被你打得满沙漠逃跑的真于王庭残部,是不是一定会很高兴地呢!”
隼刹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瞬间就变成了猪肝色,伸出手指着白珍的脸:“你……你……还是个女人么!”
白珍露出个可爱的笑容来:“当然是了,你要证明吗,不过之后会把你眼珠子给扣下来怎么样?”
隼刹只觉得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子那笑容,怎么看都宛如沙漠里头传说吃人心肝的沙鬼母。
“最后一次,你穿不穿?”白珍狞笑。
隼刹咬牙:“……拿来!”
看着那头狼愤愤地开始当着她的面脱衣服,一幅气急了挑衅的模样,白珍摇摇头,转过身去开始倒腾方才让送嫁的侍女们送来的嫁妆盒子,刷拉一下翻出一堆脂粉来。
她是没有郡主那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但是好歹跟了郡主这些年,也跟着学了一些,所以勉强还是要试试的。
她看着面前的脂粉,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整理好了手上的东西,她没有听见身后有动静,便捧着脂粉盒子一边转身一边道:“可穿好了,一会我还要给你妆点……。”
她刚转身,就看见面前一片古铜色的光滑肉色,顿时一个踉跄,立刻涨红了脸转过身子去,大怒:“你干嘛光着身子,不要脸,还不快点把衣服穿上!”
隼刹正挣扎在一堆绳子带子之间,见白珍转脸,心中一着急,正想喊她不要转头,却不想她已经转过来了,还这么说话,他顿时大怒,咬牙切齿地道:“你才不要脸,老子从来没有穿过娘们的衣服,而且还是你们中原女人的衣服,我怎么知道要怎么穿,而且这么小!”
白珍一听,忍不住大叹了一声,拍拍自己脑门,索性转身就朝隼刹走去,这才看清楚了隼刹的模样——一个肚兜半挂在脖子上,却遮盖不住结实隆起的肌肉,更别说一堆袋子衣衫东披西挂。
“嗤!”白珍忍不住就笑了出声,隼刹的脸原本就有点红,这回子瞬间变成黑的了。
白珍知道如果是西凉茉在这里,就一定能忍住笑意,然后一本正经地过去帮他重新整理,但是她真的没有主子那么好的定力,忍笑忍得脸都有点扭曲,终于忍无可忍地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
“白珍!”隼刹脸从黑变成通红,恼羞成怒就要把身上的东西全部扔掉。
什么破玩意!
他宁愿去死!
但是下一刻,白珍立刻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忍笑道:“好了,忍耐忍耐,为人君者要能忍人所不能忍。”
隼刹轮廓分明的俊脸上原本已是布满无法忍耐的神色,但是白珍柔软的小手一搁在他的肩膀上,贴着肌肤传来的那种温软,却仿佛一汪水一下子就将他心中的那些怒气与窘然浇凉。
他顿了顿,看向白珍的眼,她笑得弯弯的眸子,带着一丝奇异的甜美,让隼刹有些怔然。
“你的眼睛,像大漠的月,很好看。”
白珍一愣,随后方才觉得手下肌肤细腻而火热,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贴在了隼刹的赤着的肩头,顿时宛如被烫了一般地收回自己的手。
隼刹的皮肤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蜜一样的细腻色泽,与他看起来深邃而野性的俊美容貌不同,他的肌肤触感非常的滑腻,有一种黏手的感觉。
让白珍心中觉得有些奇异,这样的一个男子,竟然有奇特的细腻的一部分。
但是这种触碰的亲密让她微微颦眉,她垂下眸子,收回了手,笑容淡了些:“我们还是开始吧。”
隼刹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却没有再拒绝她为自己描妆穿衣,而是难得地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每一次抬手为他在脸上施脂粉的时候,指尖触碰在自己的肌肤上,带着小心翼翼又自持的味道。
他微微垂下眸子,微微地一哂:“怎么,那么怕碰我么,但你是我的”阏氏“,以后还要给我生孩子。”
白珍的手一顿,随后收回了手,却没有接他的话题,而是道:“好了,很合适,不过……。”
她迟疑了片刻,隼刹顺着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衣服上。
那些衣服——小了。
他的身材太高大,即使拿出了最大号的女装,他都穿不下。
隼刹皱眉,随后摸摸脸,忽然道:“拿镜子来。”
白珍挑眉,拿了面自己陪嫁的水银镜子递过去:“做什么,不相信我的技术么,放心,如今的你看起来美得不能再美!”
美的让人嫉妒。
她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隼刹闻言脸色一僵,劈手就夺过镜子去看。
他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瞬间呆住,脸色一白——果然很美。
镜子里的美人五官分明,胭脂水粉柔和了过于凌厉的线条,让那些线条看起来异常的精致妩媚,五官深邃而媚惑,恰到好处的描妆,还有红唇妩媚边上的那一点刻意点上的朱砂顿时让整个镜子里的美人显得活色生香,媚态天成,妖娆无比。
怎么看都是一个充满野性诱惑的西域尤物!
白珍想,这是她看到过的最美丽的西域美人了,比那时候在律方大火的西域舞娘魅姬还要妖娆,还要野性。
而且,这是不是证明她的手艺果然也还能上的台面。
当然要忽略掉他那健硕的身材。
“怎么样,美不美?”她忍不住得意地抬起下巴。
但是很显然,有人不那么欣赏她的手艺,隼刹握住镜子的手背瞬间爆出青筋,他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身四处张望,在白珍莫名的目光下,杀气腾腾地就往那放水盆的地方走去。
“你要干什么!”白珍终于发现他要去洗脸。
隼刹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瞪着白珍:“你他妈的给我放开,老子绝对不会用这种脸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只有阿克兰的主人,你们的千岁爷那种不正常的人才会涂脂抹粉到处跑!”
说着,他一转脸就去够脸盆。
白珍死死地拉住他,大怒:“你给我闭嘴,千岁爷就算再涂脂抹粉,也能让所有人都跪在他面前,你呢,你却在自己的大婚之上被人追杀,躲在你看不起的中原人的帐子里死要面子!”
隼刹原本强行拖着白珍也要去洗脸的,但是下一刻却顿住了脚步。
他转过脸,看向白珍,金色的眸子里有一种让白珍毛骨悚然的狰狞感,几乎让白珍以为下一刻,面前的男子瞬间就会幻化成金色的狼王,一口咬断触犯狼王威严的人的脖子。
白珍咬着唇,倔强地抬起脸瞪大了眼和隼刹对望。
但是片刻之后,隼刹却忽然一转身,转回了榻上坐下,闭上了眼,只唇角的微微抽动,让他看起来异常的压抑,或者说明显就是在压抑着怒火。
白珍送了一口气,随后看着手上的衣服发起愁来,正在此时,帘子忽然一掀,陈爽全副武装地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珍姑娘,真于的人看样子找不到隼刹可汗的踪迹,如今已经往我们这里来了。”
白珍一顿,随后点点头,看向隼刹,又看向陈爽,随后立刻拿定了主意,她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陈爽,随后附耳在他耳边嘀咕起来,。
陈爽越听,眼珠子瞪得越大,随后错愕地看向隼刹,有点口吃地道:“你是说……但是……。”
白珍摇摇头,一把拽住陈爽,咬牙道:“没有但是了,就这样!”
隼刹忽然睁开眸子,警惕地看向白珍,他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
——老子是分界线——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这是我们送嫁的营地,已经答应让你们进去搜了,如今没有搜到人,你们还想怎么地!”
“这里就算是送嫁的营地,但是这里却是我们赫赫的国土!”
“你们别欺人太甚。”
天朝送嫁队伍的营地外,如今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赫赫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暴虐的气息,手上的刀子都沾染了血,血腥之味和烧焦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和着浓黑的夜色一样让人窒息。
一直冷眼看着的副将齐飞忽然站了出来,对着那为首的赫赫人冷声道:“都拉尔,你们舍于部和真于可汗原本都是姻亲,我能理解你们为了真于可汗复仇的心切,但是别忘了,我们也算是这沙漠上的老熟人了,既然已经答应让你们进营地去搜查,而且你们也没有搜出什么来,就别太过分,否则,我们死亡之海迟早会让你们再一次试试有头无发的滋味。”
他顿了顿,又道:“哦,不好意思,这一次很可能就是有发无头了。”
这话一出,原本在领头叫嚣得最厉害,眼里都是残忍嗜血杀意的男子瞬间看过来,一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已经是觉得眼熟,不由一僵,又听得他话语,瞬间脸色一青。
他身为领头者当然是知道齐飞到底是在说什么。
当年死亡之海里的恶鬼们出来‘猎野’,一向让西域各国闻风丧胆,那些恶鬼们人虽然不多,但是手段了得,他们‘猎野’就是一种为了证明少年已经成年的仪式,也是一种保持战斗力的方式。
‘猎野’的一种方式就是选择一国的王公贵族,半夜潜伏进去将对方的头剃光,留下毛发作为战利品——既然守护森严的王族的头发都能被不动声色的取走,那么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又有何做不到。
各国王公对此痛恨入骨,但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有办法,再多的军队都没有办法进入死亡之海,甚至抓住一个猎野的少年。
但幸运的是,这些人人数不多,而且很沉默,出来得并不算多,非常神秘。
而留头不留发,每个没割掉头发的人头边都会留下这么一句话,而都拉尔就是曾经被猎野过的对象,那种可怕的感觉到现在都让他没忘记过,如今一听到陈飞的话,瞬间脸色就是一白。
他方才想起没有错,是听说了死亡之海的恶鬼们不少去了中原,而且……竟然那么的巧合,居然就是在这里遇上了!
都拉尔迟疑了片刻,和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他一咬牙,冷声用有些蹩脚的中原话继续道:“我说了我们这些人都是拼死一搏,只为复仇,所以我们只要找出隼刹,绝对不会为难你们,所以我们只有一个要求!”
齐飞环胸冷冷地道:“你们要怎么样?”
都拉尔眯起眼,目光阴冷地落向那个最大的帐篷:“我要搜那个帐篷!”
那是他们唯一没有进去过的帐篷。
齐飞一颦眉还没有说话,一道女音便插了进来,柔柔地道:“那是送嫁的陈将军的帐篷,只怕你们确实不太方便。”
都拉尔等人齐齐地看过去,便看见白珍正领着月弥和月珍走出来,都拉尔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色迷迷打量着白珍几个人,随后露出大黄牙一笑:“这就是我们的”阏氏“吗,真是可惜啊,这么美丽的女人,连侍女都那么美丽。”
月裳和月弥两个人露出个厌恶的表情,她们忽然觉得原来怎么看都不顺眼的隼刹,如今想起来顺眼了不少。
都拉尔忽然语气一转,阴沉地道:“不过就算是死大神站在这里,我们都要进去搜一搜,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阏氏“站在这里!”
月裳瞬间脸上闪过怒色,就要开口,却被白珍按住了手腕,她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但是都拉尔大人如果什么都没有找到就不要怪我们的人不客气了,我们这里的送嫁的将官们全部都来自死亡之海,虽然他们已经是朝廷的人了,但是我也只是一个没有权利的小小县主,所以如果他们被激怒了,我也无能为力。”
这般威胁的话语让都拉尔迟疑了片刻,还是一咬牙道:“我们要搜,如果没有我们马上走!”
他们必须找到隼刹,否则让那个野狼王逃了,等待他们的绝对是大漠上无止境的追杀!
而唯一不怕隼刹的就是死亡之海的人,但是这一次他们都得罪了,却也还要博一搏。
白珍挑眉:“好,请吧!”
随后都拉尔立刻招呼人去搜。
在他前面刚刚进帐篷的人,忽然就一声惨叫跌倒出了帐外:“啊!”
都拉尔等人瞬间紧张起来,看向帐篷,所有赫赫的叛军都齐齐唰的一声拔出了战刀。
气氛立刻紧张了起来。
都拉尔看了眼被用刀鞘砸晕的手下,警惕地用刀子挑开了帘子,随后看到里面的情景,便立刻一下子涨红了脸,但还是没有放下帘子,而是一下子领着几个人钻进了帘子里头。
顿时,里面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啊——!”
众人只觉得紧张又奇怪,只觉得似乎看见了陈爽**着上身站在床边,而他身后的床上还有一个妖娆的异国美人只穿着肚兜?
过了一会便听见陈爽破口大骂:“都拉尔,格老子的,迟早有一天割了你的头!”
随后便是一阵乱七八糟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便见都拉尔等人一脸狼狈地从帐篷里钻出来。
他恶狠狠地看了眼白珍等人,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杀气,他刚刚对身边的人使了眼色,气氛诡谲起来,所有赫赫人不但没有撤退,都慢慢地拔出了刀,但是下一刻却见白珍忽然抬头看着月一笑:“啊,看样子死亡之海的恶鬼们今日都要来这里和亲人们聚会呢。”
都拉尔一惊,立刻抬起头,看向天空,果然看见天上不知道什么掠过好几只乌鸦——那是恶鬼们圈养的宠物。
他立刻低头,脸色变幻莫测,随后阴森狰狞地瞪了白珍,转身就走:“抱歉!”
随后一干赫赫叛军便只能跟着他匆匆离开。
白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齐飞,齐飞看了看天上,叹了一口气:“这是把他们都诈走了,这些鸟还好放出的及时。”
鬼卫众人们都松了一口气,随后陈爽也穿戴整齐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古怪,但是很快他就开始重新和安排布置,准备先行按照原本撤退的路线离开。
毕竟这个时候只怕是很快要有一场围剿战了,刚才赫赫叛军只是一时间被吓走而已,万一一会子回来的话,会不好收拾了。
白珍看了看帐篷,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
她想,隼刹,需要一点时间调整下受损的自尊和恶劣的心情。
但是一刻钟之后,正当所有人准备离开,而白珍准备进去叫出隼刹的时候,忽然营地外响起了一阵猛烈的厮杀声,还有无数的马蹄声。
惨叫声不断地响起,四面八方,永无停歇,让人心听得发冷。
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的铁骑冲杀过来。
众人瞬间又警惕了起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派出人去刺探,便看见有几十骑携着重重杀气策马向他们冲来。
陈爽瞬间抬手,正要下令埋伏的弓箭手射箭,却被白珍拍了拍肩头,她有些紧张地道:“等一下,陈大哥,你看下那个领头穿长袍子的人,他是不是哈苏大祭司?”
陈爽一愣,仔细一看,果然,那个马上矮矮胖胖的光头,不是狡猾的哈苏大祭司,又是谁。
哈苏是隼刹的亲信,如今在这里出现是不是意味着……
果然,还没有到帐篷处,便见哈苏大声地兴奋地嚷嚷着冲过来。
白珍忽然心中一动转过身看向身后,果然见着那大帐前已经站了一个人,静静地,高大的身形,披着的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还能看见下面一抹奇特的幽暗的嫣红,正如他潮湿的线条分明脸庞,依然残留的嫣红金粉、披散到腰间的结着长辫子的发一样。
与他的身形与森冷孤傲的气息格格不入,又有一种奇特的契合。
“你……。”白珍一愣,在月光下,她觉得自己仿佛有一瞬间的错觉,几乎认不出他来。
隼刹金色的眸子里落在白珍的身上时闪过一种奇特的幽光,随后又移开了目光,看向哈苏。
哈苏俐落地跳下马,领着一群提刀的武士们冲到隼刹面前,齐齐跪下,随后将手里提着的头颅放在了隼刹脚下。
“您没事吧!”哈苏紧张地上下打量着隼刹。
隼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头颅,讥诮地勾起了唇角:“我没事。”
白珍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竟然是不久之前趾高气扬的都拉尔,她瞬间脸色微微一变,再看向陈爽,和陈爽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明白了什么。
随后,隼刹也看向一边的白珍,又看向一边的陈爽,神色从容地道:“本可汗和哈苏大祭司早就知道了叛逆者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起叛乱,所以这一次我让哈苏一直潜伏在外观察,就为了能将真于的残部和叛乱者他们一网打尽,但是就像你们中原人说的兵行险招,所以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也不可能顺利完成这一次的围剿。”
白珍神色冰凉地一笑:“是么,我们还是小瞧了隼刹可汗,我还真以为您身处险境。”随后,她就别开了脸,而一边的月裳和月弥脸色都不虞。
陈爽则微微颦眉,却没有说话。
哈苏是个机灵的,看了看白珍的脸色,随后叹了一声:“白珍阏氏,您不要错怪了可汗,我们布置这一次的事情很久了,只是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这一次,如果不是阏氏您机敏,可汗一定身处险境,结果如何倒是真的不一定。”
白珍唇角微微一抿,冰冷的神色稍缓,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隼刹却忽然走了过来,一弯腰,将白珍拦腰抱起,径自大剌剌地就向外走去。
月裳一惊,立刻冲上去:“喂,你——!”
但是却被陈爽一把拉住:“不要轻举妄动,赫赫大军就在周围,何况,白珍……她早已下了决定的。”
月裳看了看陈爽,又看了看前面,果然没有看见白珍在隼刹怀里挣扎,她瞬间有些茫然了,看向天空的冰冷的月。
一切,都已经不能再回头了么?
……
“你还可以选,看在你救了我这一次的机会上,我给你一个选择,留下,或者离开,我不会派人追。”
幽暗的大帐里,一盏烛光幽幽地闪烁着,勾勒出男子健硕修长的身影,他单膝跪在床前,姿态像一头狼,俯视着自己的猎物,冰凉的金色眸子里此刻闪着幽幽的光芒。
白珍静静地躺着,她看着大帐的顶,发了一会呆,没有说话。
隼刹,难得耐心地维持着一个姿态,等待着。
许久,白珍忽然轻声道:“我不管你今日是否利用于我,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是不是。”
隼刹沉默了一会,听不出喜怒地道:“是。”
白珍又沉默了一会,继续道:“我用你给我的机会和救你的之情,换一个承诺。”
隼刹挑眉:“什么承诺。”
白珍一字一顿地道:“换在你的有生之年,绝对不主动进犯天朝。”
隼刹眸子梭然瞪大,闪过阴冷的杀气。
白珍却仿若未闻一般,继续道:“与此交换,我会请求郡主和千岁爷,开互市,并且尽力帮助赫赫的部族,在遇到天灾和**之年,能给予所能给予的帮助,但不是纳贡,也不需要你们纳贡,而是互助,中原人有一句话,授之与鱼,不若授之与渔。”
空气里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滞。
白珍只觉得好凉,轻轻地搂紧了自己的胳膊。
快到天明的时候,方才听见黑暗中,隼刹冰冷低沉的声音。
“好。”
白珍身子一震,随后看向他,却忽然觉得面前一道阴影覆盖了上来,随后一件件的衣衫落地。
直到,最后一件衣衫落地,雪白的皮肤裸露在空气,感觉随着她肌肤的裸露,她只感觉看着自己身子的那双金色的眼睛,越发地具有侵略性,让她不能控制地微微发起抖来。
一只粗糙修长的手覆盖上她胸前无人触碰过的柔软雪白上,隼刹低沉的声音响起:“大漠里狼的伴侣,一生只有一个,你愿意把心从白起身上拿走,放在大漠中么?”
白珍不答,只紧紧地闭上眼,手指紧紧地扣住了床沿,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夺路而逃。
黑暗中,男子讥诮地勾起了唇,随后覆上了她的身体。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残忍又贪婪的女人?而刚巧我也不是一个善良的男人。”
随后,她只觉得对方狠狠地扣住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然后一切感官都变得很敏感,很热而难以忍耐……和羞耻。
锐利的痛楚传来的时候,仿佛被撕裂一般的剧痛,让她瞬间绷紧了身子,看着窗外那苍白的月光,就像是谁苍白的脸庞和目光,她闭上眼,泪水滑过脸庞。
直到身上的兽,忽然在触碰到她潮湿的脸颊之后,停下了粗暴的动作,然后垂下脸,轻轻地贴着她的脸,笨拙地蹭了蹭,一点点地舔去她脸上的泪。
“呜……。”
她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
十年后
“阿娘,阿娘,你要去哪里?”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一只小小的羊羔,向捧着盘子正准备走出大帐的温柔女子冲过去。
“哎哎,兰库王子,你可慢点,别撞着了阏氏!”女子身边的大侍女赶紧上去一把拽住小家伙,笑嘻嘻地稳住他的身形。
“哎呀,月裳姑姑,你放开我嘛。”小家伙扭着身子,帽子尾巴上的狼尾扭动起来,让他看着像只小小顽皮的狼崽儿。
温柔的圆脸女子看起来极为年轻,只是一身雍和之气,方才看得出是久居上位的大漠王后,她低头看着那小小少年,温柔一笑:“兰库乖,今日有客人来了,阿娘给你父汗和客人送东西去,先自己去玩儿,一会到阿娘的大帐里来,阿娘做饿了好吃的饼。”
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一听,立刻两眼放光:“是那些汉人来了么,是不是有很多西凉姑姑带来的好吃的?”
女子笑了笑:“嗯,是啊,西凉的那些姑姑们都让人带来好吃的呢。”
兰库一下子就乖巧了,用力点头:“好,阿娘快点来哦!”
看着小家伙那馋嘴样子,她失笑,吩咐月裳:“好了,你在这里照看这个顽皮蛋,月弥跟我去就是了。”
随后捧着点心盘子向大帐走去。
月裳笑应了,月弥立刻跟上。
“不知道,这一次,出使的会是哪位大人。”月弥有些期待地轻声道。
白珍笑了笑,神色有些悠远:“不管是哪位大人,都是我们的家乡人,一年就来上这么一回,都是好的。”
每年郡主和爷都会依照合约书上的派人过来帮助赫赫人,每次出使的大臣都不同,上一年……
“上一年来的是白玉大人和陆魅将军,他们甚至把小珠儿都带来了,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是他们,小珠儿也不知道又长大一点没有。”月弥感叹道。
白珍想起来,脸上神色又温柔了些:“是啊,当初白玉为着小六子诈死,发恨了许久,还发誓绝对不饶再敢骗她的陆魅,却不想十年过去,如今西狄和天朝原是势不两立之国,都已被千岁爷一统,而白玉和小六子的孩子都比我的兰库大了,兰库还得管珠儿叫姐姐呢。”
“世事难料。”月弥笑了,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道:“这么多年了,您都没有问过,白起大人一直都在律方做都护使,却从来没有一年出使过赫赫,他甚至一直都没有娶……。”
白珍神色一黯,随后又淡淡一笑,打断月弥:“不想,我知道他在律方,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而且这么多年了,我们所有人都很安好,这就够了,时光长久,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到底是我辜负了他。”
月弥沉默了一会,只是轻声道:“姑娘,这一次,出使的使节名单上有白起大人。”
白珍脚步一顿,淡淡地道:“嗯。”
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沉默着,一路过去,白珍在快走到可汗大帐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
月弥一愣:“怎么了?”
白珍颦眉,狐疑地看向不远处:“我刚才好像看见隼克钦鬼鬼祟祟的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帐子,手里还拿着可汗的印鉴盒子。”
月弥一听,神色一冷:“月弥去看看。”
白珍摆摆手:“我们一起去。”
随后,两人便立刻悄无声息地跟着隼克钦去了。
一直跟到一处不起眼的破旧帐子附近,白珍看着那些岗哨,随后颦眉,和月弥选了个近道,使了轻功,悄无声息贴上另外一边帐子压石头。
她侧耳一听,便听见里面传来隼刹的声音和一些有些陌生的声音,但是这些声音,她都认得。
那全部都是赫赫的部落的首领或者联络官员的声音。
她顿时越发的狐疑,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大汗,我们这一次已经重兵集结,部落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的号令!”
“图鲁,这一次,汉人的使节在这里,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哼,大汗放心,咱们都有准备,每年那些汉人送来的这些东西连兔子的肚子都填不饱,都十年了,格老子的,咱们都他娘的忍不住了。”
“就是,咱们多少年没有吃人肉了,不行就宰了那些汉人吃了。”
白珍只听得浑身一股子冷意,仿佛二月天被人从头浇了一身的冷水。
但是,期间也有些反对的声音。
“但是……这些年汉人们也给我们送了不少东西,我们部族的人也有很多孩子在汉人的学堂,而且也有不少汉人的师傅帮着咱们修了房子……部族里都不太想动手,这样岂不是又要回到从前日子。”
“是啊……。”
“是你个球,杜兰姆,你们那些小部族靠近律方,得了便宜,老子们的却要养那么人,可不是那点肉丝就够塞牙缝的,你说是不是,大汗,咱们都十年没开战了,够给面子了!”
“就是,我看要不就先杀了来访的使节。”
……
白珍闭上眼,只觉得鼻尖一阵发酸,心头一阵发冷和绝望,没有再听隼刹他们说什么。
人的心,果然是欲壑难填!
十年了!
只能是十年么。
随后,她轻声地吩咐身边的月弥:“去通知来使,要小心,还有通知死亡之海在大漠外头散出来人,准备集结。”
话音未落,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架在了白珍的脖子上,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我说我是谁在这里偷听,原来是白珍阏氏。”
白珍一转头,陡然看见那张阴森干瘪的脸,不由心中一冷,竟然是赫赫飞隼部最狠武功最高的一个头领——阿钦察!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阿钦察一笑,随后伸手去推开他的刀子:“阿钦察头领,许久不见。”
阿钦察到底顾忌着白珍的身份,有些迟疑,就是这一迟疑,白珍忽然一抬手,手腕上的手镯瞬间一下子弹出一把袖底刀,然后毫不犹豫地狠狠朝阿钦察的肚子一刀刺去。
阿钦察完全没有想到白珍会武,而且出手那么狠,又如此短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捅了对穿,他瞬间凄厉痛叫起来。
“啊——!”
白珍一转脸,瞪向愣着的阿弥,厉声道:“还不走!”
阿弥一回神,迟疑了片刻,立刻大力地点头,转身就运足轻功飞身而去。
这个时候,只有通知了出使的使节,他们才有可能逃脱!
看着阿弥逃脱,白珍还没松一口气,就被身前发狂的阿钦察狠狠一踹:“你这个叛徒贱人!”
她只觉得胸腹一痛,整个人就狠狠地被踹进了大帐里,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唔……。”她伏在地上,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这番动作,早已经惊动了帐子里的人。
“珍儿!”一双大手伴随着焦灼的惊呼将她整个人揽起。
白珍有些无力地靠在隼刹的怀里,随后看见他锐利的金色眸子里盈满了担忧和怜惜,她冷笑,一把推开他:“滚,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只是她手上的力道太小,根本就推不动如狼王一样的高大男人。
“隼刹大汗,您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您的这位阏氏原本就是个汉人,如今更是对咱们出手,更令人去通知了汉人使节,她就是个叛徒!”
“对,她就是个奸细!”
隼刹瞬间抬头,眸光冰冷锐利的扫过一边说话的众人,阴沉地道:“哦,那你们想要怎么样,她是本汗的阏氏,也是你们的阏氏!”
众人在那种冰冷的目光下不免一时间窒住。
一边说话熊一样高壮的男人图鲁扶着吐血的阿钦察,转过脸恶狠狠地道:“杀了她,大汗,律方要什么女人没有,我们把律方所有最美的女人都留给你享用!”
“对,杀了她!”
“不能让奸细活着!”
白珍冷笑,不说话。
她就算是死了,也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隼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抱着白珍,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向众人,讥诮地道:“如果我说此事要容后再议呢?”
他高大的身形和长久以来的威压让众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忽然想起,这还是在隼刹的地盘之上,如果他要动手,一个人都跑不了。
而此时,阿钦察忽然睁开眼,阴狠地瞪着隼刹:“大汗,你已经被这个女人消磨了所有的斗志,这一次才推三阻四,你已经不是那个一统我们大漠的狼王了,你是个沉醉在女人怀里的没种的货,你已经不是我们的大汗了,在沙漠里,只要杀了头狼,就每个人都有机会当王,你可还记得!”
此话一出,在场内的众人瞬间眼中都露出嗜血的光,是的,赫赫人自诩是狼的后裔,与其出去之后被隼刹灭口,或者打压,倒是不如在这里一搏,如果能杀了他,那么这里大帐群龙无首,说不得就是谁有机会登上汗位!
原本就是秘密集会,所以隼刹将大部分的人都安排在外围警戒,如今在这里的不过缪缪数个贴身卫士而已,如今所有的隼刹方的人都紧张起来。
“隼刹大汗,你只要亲手杀了白珍这个叛徒,我们所有人都向死大神宣誓终生效忠你!”
图鲁一向敬佩隼刹,不到最后一刻,他倒是没想过真的要带部族反叛,便冷眼看着隼刹道。
所有人都齐齐附和。
隼刹抱着白珍,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露出个轻蔑而讥诮的笑:“就凭你们也想在这里图谋汗位,还想要阏氏的命,哼——休想!”
图鲁瞬间大怒,一把拔刀冲向隼刹:“你这个没用的孬种,你不再是我们的狼王!”
其他人立刻拔出了武器,心中一横,都冲了上去,和隼刹的人战在一起,只想在这一刻杀了隼刹,也有些人悄悄地站在一边观望战况,他们还记得,这是谁的地盘。
万一一会杀不了隼刹……
帐篷里瞬间弥散开浓郁的血腥味,人的惨叫声和兵器交碰声瞬间传开来。
但到底动手攻来的人都是各个部族的族长,多半也都武艺不差,而且地方狭小,隼刹身边的卫兵不断地被屠戮,而隼刹身上很快也添了不少伤,动作有些迟缓。
因为众人都想着赶在救兵来前,先杀了他们,所以动起手来,全是不管不顾的疯狂和狠辣,让抱着白珍有顾虑的隼刹处处受制。
白珍看着他抱着自己奋力一战,而周围人越来越少,慢慢地被逼到一个死角,她淡漠地道:“卑鄙小人,不用你假惺惺的,放下我。”
隼刹没理会她,径自一把将她抗上肩头,看着周围围逼过来的人,一咬牙,弯刀后移,一刀劈开了羊皮帐篷,然后整个人瞬间跌出了帐篷外,一个踉跄,他环顾四周,蓦然发现帐篷边还有刚才阿钦察的马,他立刻金眸一亮,抱着白珍就翻身上马,向外冲去,
只要出了这一片比较孤僻之处,周围都是他们自己人,到时候,便是优势劣势瞬间逆转。
而帐篷里的头领们顿时慌了神,大怒着追了出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隼刹抱着白珍策马离开,所有人瞬间惊惶。
如今是他们逼杀隼刹,下一刻只怕灾祸就降临在他们头上了,如今要怎么办。
而此时,捂住肚子的阿钦察忽然被人扶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大弓,他恶狠狠地道:“你们让开!”
众人一愣,忽然想起阿钦察的箭术是沙漠上最有名的。
但是他这个样子……
不过他们还是下意识地让开了。
阿钦察一脚踩着弓,整个人浑身冷汗地靠在自己的随从背上,腹部的伤口裂开,血和肠子都流淌了一地,但他依旧两手微微颤抖着一下将弓瞬间拉开,瞄准了远去的人影。
“以死大神的名字,惩罚你们这些叛徒!”
“蹭——!”
锐锋破空的声音,其实很像琴鸣。
白珍,在此后的一生之中,永远都记得那声音。
细微的,锐利的,让人毛骨悚然的。
而此时,她依旧满心的伤痛和愤怒,只感觉在那锐利的声音过后,抱着自己的宽厚胸膛一震,仿佛有什么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但是,马儿依旧在奔腾,抱着自己的人依旧臂膀坚硬而牢固,几乎像是要把她狠狠地镶嵌进自己的胸膛。
她甚至不知道马儿跑出去多久,多远,只看见不远处,部落里许多人在惊惶地看着他们,大声地呼喊着什么,但是马速度太快,她甚至没有听清楚。
直到周围都只剩下一片黄色的沙漠,也不知是马儿跑累了,还是她终于不能忍耐他过大的力道,连锤了他好几下的作用,马速终于缓了。
“你放开我,混蛋!”
抱着她的男人,有些无奈地把头搁在她的头顶,轻声道:“珍儿,你听我解释……。”
白珍闭上眼,抹掉嘴唇边的血迹,恨恨地道:“隼刹,你还要解释什么,我都听到了,为什么……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难道十年……十年都不能让你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野心么……十年啊,我陪了你十年!”
白珍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不知道自己是绝望还是茫然。
“你知道不知道,我被送到郡主身边的之前,原就是律方人,你们赫赫人‘打猎‘,将我父母猎去当人羊‘吃’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我被父母藏在了沙坑里,才活了下来啊……如果不是为了再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为了这个信仰,我怎么会舍弃了白起,嫁到这里,为你筹谋,为你向郡主和爷争取了那么多,为你生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辜负我!”
她绝望得忍不住声嘶力竭,却两眼干干,只觉得满心的泪却都流不出来。
那么多年了,她的隐忍,因为了自己的信仰,因为他对她终是不算差,至少没有一房一房地娶进来新的妻子,因为兰库,她忍耐着思乡之苦,十年不曾踏足中原一步。
如今呢?
这一切都还是到了头,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隼刹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松,只是依旧紧紧地靠着她,沉默着,最终只是轻声道:“珍儿,其他部族的人逼迫得太紧,有些事,我很无奈,但是……。”
他将一件东西放在白珍的手里,白珍低头一看,正是那个大汗印鉴。
她一愣,瞬间愤怒地一把将印鉴盒子摔在地上:“没有,那这个印鉴用来不就是盖在号令之上的么!”
“哐!”印鉴盒子在地上摔了两半,里面露出来一只大印。
“你看看那印鉴。”隼刹在她身后,仿佛有些无奈,声音有些无力。
白珍闻言,低头看去,随后一愣——那印鉴是她亲手用郡主给的黒山宝玉雕刻,但是如今摔在地上的虽然也是黑玉,但是……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假的。
假的印鉴?
她已经在赫赫十年,做了十年的阏氏,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什么,梭然睁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回望着隼刹。
却见他微微一笑,俊逸深邃的容颜上有难得的温柔:“矫令,图鲁他们只会得到矫令,冒出大汗号令书,擅动大军,是让整个大漠部族都要绞杀的罪名。”
白珍脸色一白:“你……没有。”
他一笑,有些黯淡:“终我隼刹此生之年,绝不侵犯汉人之境,这是我给我的阏氏的承诺,大漠的狼从不在死大神前说谎。”
白珍心中百味杂陈,抹去了泪水,她方才发现隼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她一惊:“隼刹,你……。”
话音未落,隼刹忽然一晃,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去。
白珍大惊,一把抱住他,两人齐齐地摔在地上。
白珍身子一翻,让他摔在自己身上。
“隼刹!”
那一瞬间,白珍不顾痛,立刻爬了起来,方才脸色发白地看见了隼刹的背,后心上扎着一道黑羽长箭,按着箭头的深度——白珍瞬间惊惶起来,只觉得那箭头深深地扎在了自己心里。
“——不!”
她忍不住尖叫起来:“隼刹!”
随后立刻惊惶地将隼刹侧身放在地上,随后扯下马上的水,往隼刹的唇里灌了一口:“你醒醒,我们马上回去!”
她立刻冲到马儿身边,试图让马儿跪下来,好让她能把隼刹给扛上马儿。
但是,隼刹却忽然出声:“珍儿,你过来,我有话说。”
白珍一迟疑,还是咬牙冲到了隼刹的身边,努力地扶起他,将他抱在怀里。
“珍儿……。”隼刹被她抱在怀里,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她,微微弯起薄唇道:“阿钦察的箭,从来都带着毒,不过他射了这一箭,伤口崩裂,定死无疑,他是所有的头领里最狡猾,最狠毒的,他一死,你和兰库就少了一个最大的威胁……。”
“闭嘴,隼刹,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我求你了,求你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你是兰库的父汗,他在等你!”白珍满眼模糊,只死命地站起来,想要把隼刹扶起来。
隼刹脸色苍白,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女子的脸颊,忽然伸手接住她掉落的泪珠,轻声道:“珍儿,虽然我更喜欢你笑的样子,但这是你第一次为了我落泪。”
白珍一僵,保住怀里的男人,控制不住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
“隼刹……。”
他笑了笑,抬头看着天空的炽烈骄阳,喃喃地道:“我的名字,是大漠之鹰,父汗说,雄鹰也需要有栖息的地方,才能飞得更远,正如狼,也要在狩猎回来后,栖息在伴侣的身边,这十年,我很满足,虽然你从不为我微笑,从不为我落泪,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把你从白起身边抢过来。”
白珍咬着唇,近乎哀求地道:“不要说话了,求你不要说话,一会就回有人来救我们的。隼刹,我知道你是个信守承诺的汉子,求你,不要说话了!”
他顿了顿,看着手里的泪珠:“你看,多美,就像最美的明珠。”
白珍只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沉,沉到她再也扶不起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喑哑地道,泪水不断地落下:“隼刹……。”
隼刹轻声道:“去找白起,他来了,就在这里,他会保护你和兰库,我带走你的十年最好的时光,剩下的……。”
他顿了顿:“我依旧希望看见当初那个笑得灿烂的少女。”
白珍闭上眼,没有说话。
隼刹伸手轻触碰着她的脸颊:“为我笑一次,好吗。”
白珍看着他渐渐茫然的金眸,死死地咬住唇角,努力,非常努力地露出一个笑。
隼刹看着她,轻笑着叹了一声:“我一直没有说,你的眼睛,就像天上的弯弯的月,很美……。”
他缓缓地闭上金色的眸子,笑颜凝固在他唇角,悄无声息地消散。
白珍死死把脸埋在他胸口,歇斯底里地尖叫:“啊——!”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大漠之上,伴随着纷飞的沙,如泣如诉。
惨烈,而凄凉。
大漠从来不会为谁的离开改变,艳阳依旧高照,风沙依旧飞扬,枯萎的胡杨,安静地独立。
有女子静静地抱着冰凉的男子坐在大漠风沙之中,仿若雕像。
直到有无数马蹄声飞扬而来,打破了那些哀伤幽沉的气息,而到了不远处,所有人都齐齐停下。
除了一单骑径自冲到不远处。
有银甲白袍的年青将军翻身而落,手提染血的长枪,慢慢地走到她和他的身边,单膝跪下。
“白珍……。”
她茫然地抬起脸,闭上眼,泪如雨下。
时光荏苒,逝去的终将逝去。
十年,改变了谁的容颜,苍老了谁的岁月,原来不过梦一场。
感情不知所起
一往情深
深不见底
所以无处容身
原因不明
所以无名无份
无解难分
感情不知所
终不死不生
反正你的亲吻
无凭无证
就随天机而死
天意而生
……
——天机。歌词
终于通过审核了,不能涉H~估计会有很多人说俺虐了,其实吧,我觉得有人走,有人留的,不可能所有都美好。
隼刹的结局其实注定了的,性格所致,我改了部分,改了什么呢?
原来的剧情——白珍嫁给隼刹,十年中生下他的孩子,后杀了打算领兵翻反叛的隼刹,自立为赫赫王太后,扶持幼小的兰库,在千岁爷和西凉茉的暗中扶持下,成为一代皇太后(辽国太后一样的人物),两国长治久安,白起一生在律方默默守护白珍,两人相望,却一生未曾相守,她是邻国太后,他是一方都护使。
然后,我还是改成了现在的情节,因为隼刹,他真的不是什么太坏的人,立场不同而已,所以我给了他白珍十年,让白珍给了他一个孩子,从此换一个盛世太平,让白珍童年的悲剧不再重演。
番外 于愿之城 上
幽幽深宫,渺渺云烟。
一抹软软的白雾悄无声息地从蟠龙吐珠花丝镶嵌鎏金广底的华美香炉里盘旋而起,让雕梁绘栋的宫殿越发显得深邃迷离,七八丈长的软烟罗慢慢地飘动着,宛如一抹幽魂在这仿佛空旷的幽凉的宫殿里来回盘转,却找不到出去的路,呜咽不止。
而若侧耳细听,便可仿佛真的听见这幽宫里有谁在细细的呜咽。
“呜……呜……呜……。”
让闻者毛骨悚然却又凄惶。
“既是选了这条路,又何苦在这里做出这般模样来,五小姐,您答应过爷什么,您当是清楚地,爷同意您的事儿也做到了,如今您和夫人该见的也见过了,团聚的日子也不少了,为期一月有余,也当自返回犬戎了不是?”中年太监略显尖利却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幽冷冰凉的气氛。
女子的呜咽声一顿,随后便瞬间的沉寂了下去,许久之后方才响起喑哑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的……只要姐姐安好……只要姐姐安好,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看着面前双眼红肿的一身华服的蓝衣少女,连公公轻叹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将失控的跪坐在地的少女扶起,语重心长地道:“这就是了,哪里有一国王妃能离国回乡省亲如此之久,您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夫人最好的。”
少女垂下的脸,愈发的在那幽冷的光线中显得苍白没有血色,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垂下湿润的睫羽,轻声道:“是,我……明日就走。”
连公公笑了,温然道:“五小姐是个聪明人,所有您的仪仗和护送士兵,咱家都准备好了,只等您明日启程。”
少女的身子震了震,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大门被人敲了三下。
那声音仿佛是她的催命鼓一般,瞬间就让她脸色苍白得宛如死人,但是她闭了闭眼,还是慢慢地向那门外走去,宛如一抹失魂落魄的幽魂,一步一晃。
看的跟在她身后的连公公都忍不住深深摇头,直到门口,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忽然轻声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如果,他负了大姐姐,我必定倾此生之力,付了一条性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我以犬戎王妃的名义起誓。”
连公公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原本看似温和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厉光。
她似乎也没有打算等到谁的回答,只是慢吞吞地打开了门。
那一瞬间,炽烈的白色日光落下来,将在门边的少女圈住,仿佛在那一瞬间,少女就要承受不了这样炽烈的日光融化。
但是下一刻,一只手伸进来,忽然抓住了少女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连公公走到门边,看着门边那穿着满地青金绣三尾凤褙子并飞云白洒花裙的女子,她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紧紧地拽着那蓝衣华服的少女,见他走到门边,便抬起头,挑着眉道:“公公,今日好闲情。”
连公公看着她,笑了笑:“慧贤郡主今日好颜色。”
这位曾经自诩不比当年的上京第一才女西凉仙差的靖国公三小姐如今自和虞候和离之后,就喜欢这般奢贵的打扮了。
虽然如今心胸到底被夫人**得没那么小家子气了,只是终归掩不掉有些强撑门面的模样,说话多少还是有些刻薄。
连公公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这西凉霜到底是走狗屎运,还是脑子好,又或者是夫人到底心慈,一个没甚脑子的破落户,竟然在要紧关头就转了弯,如今日子也算过得不错了。
夫人还张罗着给她寻个下家。
只是哪户人家敢娶这个亲手杀了自己夫婿的女人?
西凉霜拽着那穿着蓝色华服的少女对着连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么,托您的福气。”
她虽然和西凉茉那个丫头的关系如今不错,但是也实在不太喜欢往宫里来,原因除了那‘不可说’的爷跟片乌云似地拢在天上之外,总觉得到了哪里都躲不开对方那种阴冷的眼睛,如芒在背之外,就是这群公公了,尤其是这一位大总管,让她总觉得阴飕飕的。
主子和奴才都是一副阴阳怪气让人不寒而栗的样子。
所幸那两个小不点可爱得紧,粉嫩圆润得跟两只糯米团子似的,让人直想咬一口,完全没遗传到他们爹阴阳怪气的样子。
想到那坐在深宫里的可怕影子,西凉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拽着那沉默的少女就要走。
但是下一刻,连公公忽然又出声:“惠贤郡主,这位就托您好生照顾,明日就要启程回犬戎了,可不要让夫人和——爷担心。”
他似笑非笑的声调子拖得极长。
西凉霜的脚步一顿,随后微微颦眉,神色有些无奈:“这是我自家的妹子,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随后,她便匆匆地拖着那蓝衣少女而去,蓝衣少女沉默着,一言不发,只在走到幽深宫廊尽头的时候,转过脸,远远地看了宫城上一眼,最终无声地闭上眸子,掩去里面最后一丝留恋与不舍,转身离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连公公拢手入袖,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孽缘,孽债。”
随后,他转身,两个小太监立刻训练有素地将宫门关上。
炽烈的阳光一下子就被关在了门外,只剩下一室幽凉空旷。
连公公一路穿过幽深的大殿,到了内殿内殿里华美的龙凤戏珠紫檀木长榻前垂着精致的南洋镜纱,榻边上跪着两名美貌如女子一般的小太监,正拿着白玉小锤滴答滴答地敲着那侧卧在榻上的美人的长腿。
美人如斯,便是这晦暗的光芒也遮挡不住他肤光如玉,眉目之间仿佛微微地散发着光芒。
“爷。”连公公轻声地唤,陛下不喜欢身边亲信唤他万岁或者陛下,所以私下,他们仍旧这么唤百里青。
片刻之后,百里青懒洋洋地轻哼了一声:“嗯,走了么?”
连公公点点头:“是,那两位都已经走了。”
他迟疑了一会,又道:“爷,若是夫人知道了……这五小姐是您……是您打发到犬戎去的,只怕……。”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百里青依旧闭着眼,只是抬起戴着精美黄金雕花护甲的手懒洋洋地摆了摆。
两个小太监立刻乖觉地退开。
“那丫头,素来是个嘴硬心软的,照着本座先前的性子,西凉月就活不到今日,本座不会留着对她有危险的蠢人在身边,即便没有危险,没得也看了心烦。”百里青接过连公公递来的茶,眉目凉薄地道。
连公公偷眼看了百里青那幽深的眸子里阴戾的眸光一闪,低下头去,心中暗自腹诽,嘴硬心软?
能跟您那副心肠的,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也是,您那霸道的性子,怎么能容忍有人在您面前和夫人眉来眼去,‘肌肤相亲’,‘勾肩搭背’——西凉月最喜做出小妹妹依赖姐姐的模样依偎在西凉茉的身边。
虽然西凉月也是个女子,但是觊觎夫人的您都觉得全该不得好死才是。
连公公虽然看西凉霜装模作样不太顺眼,但是看着西凉月,还是觉得那小姑娘挺可怜的,连公公在这宫里几十年,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没看过,只觉得小姑娘命不好,喜欢谁不好,崇拜谁不好,竟然喜欢上自家的亲姐姐!
这本就是世俗不容之事,何况自家的姐姐早就被个一手遮天的大魔头给霸占了,却还脑子一昏头,还做出那些事儿来,大魔头正愁没地方打发她这碍眼的,如今是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把那小姑娘给**了,送到司礼监媚字号里训练了好长时间,再孤身打发到了犬戎去。
犬戎王死了两任王妃,如今也是个三十好几的年纪,儿子都十几岁了,原也不是什么聪睿野心之辈,资质平平,也算安分守己,只是身边的兄弟野心大,才有些蠢蠢欲动。
只如今得了个小王妃,床上手段又了得,枕头风一吹,自然是被哄得乐不思蜀,和兄弟也疏远起来。
自家这位爷打得一手好算盘,既打发了情敌,又在他国安插了个大棋子。
冲着守护深爱的‘姐姐’这么个名头,西凉月那丫头又不喜欢男子,只怕什么事儿都肯做。
只是这一生……只怕就要这么全全抛掷了。
千岁爷……不……万岁爷,对于不在他羽翼之中的人,绝对是最冷酷的极尽利用之能。
说到利用之能,连公公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爷,最近塞缪尔将军已经开始在接手靖国公定**的改编之事,虽然稍有些阻力,但是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
百里青取了把累金丝缠翡翠玉镜打量着自己的面容,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
唔,最近进贡上来的重紫石,似乎品质有些下降了,用在脸上不过十日就淡了许多。
连公公迟疑了一会,道:“那靖国公世子,前些日子闹着要见夫人,不肯前去东南大营,只是前几日,他忽然上了折子,道是三日后启程。”
“哦?”百里去把玩着镜把上的暖玉,微微抬起黑蝴蝶翼一般的睫羽:“西凉靖,性子转得可真快,怎么着,你家夫人去劝了?”
他最烦的事儿就是自家这个丫头,最是招蜂引蝶,而且特别招那些有血缘关系的苍蝇老鼠。
真让人恶心!
“没有,夫人有此打算,只是尚且未去,所以老奴才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连公公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百里青神色却是淡淡的,沉吟了片刻,随后微微眯起眸子看向窗外的天光:“呵呵……本座那大舅子,倒是个性情中人,想来是知道了贞元的下落了,想要复仇呢。”
连公公一愣:“贞元公主的下落……可是……她不是已经……?!”
百里青却已经靠着软榻,单手支撑着脸颊,阖上了眸子,淡漠地道:“不必理会,他愿意去就去吧,一路仔细着些,丫头的封后大典在即,少了些生事儿的人,是个好事。”
连公公看着百里青莫测的神色,怔了怔,随后点点头,恭敬地道:“是。”
他想了想,看着百里青轻声道:“爷,朝内对您册封夫人,还是多少有些议论之声,道是夫人若是算上这一次,已经是三嫁了。”
三嫁妇人,无贞无德。
如何堪配为一国之后?
这是天下翰林士子们最不可忍受之事。
百里青闻言,依旧没有睁开眸子,只支着脸,讥诮地道:“那些迂腐的东西,只整日里拿着这些迂腐物事做文章,打起仗来,却最百无一用,当初本座公布的那些文书还不够堵住他们的嘴,那就不必堵了,只让咱们也寻一批人在同一个点上做文章就是了,,若是再不知收敛的话……”
连公公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伸出手来比了个杀头的姿势。
百里青虽然没有睁开眸子,却仿佛知道连公公的动作,轻勾起唇角,薄薄唇上的那点子笑意恰似冰雪里一点腥红:“不,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司礼监的剥皮针拆骨刀,用在这些见了血就晕的软骨头倒是杀鸡用牛刀了,他们不是爱打嘴皮子官司么,那就打个够,到时候征召一批子文人给本座都送到赫赫去,就说是——教——化——蛮——人——功——在——四——方。”
连公公看着他的样子,不免心中暗叹,绝!
那群长嘴鸭似的文人,只怕听到这个皇榜,都要吓尿了裤子嘞!
——老子是乱搞一家亲的分界线——
上京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座破旧的染坊小院子里,四处晾晒着有些色泽鲜艳但是料子粗糙的布幔子,看着便是个破落的小作坊。
两个小厮正将一匹灰白的麻布扔进染缸里,过大的动作让染缸里的染料一个不小心全部都溅了出来,落了满地颜色,也飞溅到一边匆匆走过的中年男子身上。
“哎呀,作死呢,你们两个小崽子是不想活了么!”那中年男子面色苍白身形却很是富态,两只眼珠子有些发黄,瞪着两个小厮怒骂,一副公鸭嗓实在有些难听,而嘴唇上两撇滑稽的小胡子因为他的怒火一颤一颤的,让人几乎以为就要掉下来。
两个小厮立刻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吴管家!”
“得了,得了,做事没轻没重的,飞溅到我也就算了,若是弄到东家身上,你们可要仔细自己的皮!”吴管家恼火地拿着手绢擦了擦身上的那些污水,转身骂骂咧咧地进了布幔深处的一处小屋里。
一个小厮摇摇头,轻蔑地朝那屋门口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娘们唧唧的,整日里东家长,东家短的,一个月也不见他露出几次面,就在东家面前卖乖。”
另外一个小厮拉了拉他:“得了得了,李四,干活吧。”
议论主家是非,就是不想干了!
如今这天下初定,上京还是风声鹤唳的,四处的藩王们和地方大员们有过几次造反,虽然都被新上任的这位皇帝铁血**了,但是世道不稳,找份活儿可不容易,就是这染坊,也不知道能开到什么时候,看着东家也不像有心做生意的样子。
两个小厮赶紧埋头干活去了。
那吴管家进了破旧的房子,顺手把门关好,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往内间走去。
这房子外头看着破旧,但是里头还是相当的干净和整洁,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用的物事也半新旧的,但是看着也算舒服。
听到有人进来,那内间的帘子一掀,一个小丫头推了一个人出来,那人坐在木头轮椅上,看着便是腿脚不好。
浅白昏暗的光芒落在他的容貌上,显得他脸色愈发的苍白和倦怠来,眼下还有几分青灰,原本极为俊美的容貌也都因为这份苍白和青灰的病容而减了三分颜色。
肩膀也因为过分削瘦,而让身上那木槿色边绣螭纹的衫子看起来宛如一件过大的罩子拢在了他身上,愈发地显出他单薄的身姿来。
但也因为这些病容与单薄,让他原本过于扎眼的容色显得寻常了,亦掩盖去容易被人瞩目的危险。
只是出了门来,风一吹,让他忍不住又低声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芳爷,您可还好?”那吴管家立刻几步上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顺带赶紧地取了搁在一边小几上的披风给他披上,又没好气地拿手指戳一边小丫头的脑门,颇有几分恼火地道:“你是怎么照顾爷们的,还不去端热杏仁茶上来。”
那小丫头立刻唯唯诺诺地去了。
芳官看着吴管家轻咳了几声:“吴叔,小芮还小,不必苛责。”
吴管家先去关了门,扯了个小几子,小心地坐了下来,叹了一声:“属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找个理由打发了她去,方才好和爷说话呢。”
这把子尖利又特殊的声音和身段子不掩藏了,一看便知道是宫里来的公公了。
见芳官接过他递来的茶吃了一口,吴管家方才道:“芳爷,新消息,那位世子爷终于舍得动身去东南大营了。”
芳官瘦骨嶙峋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后挑眉:“哦,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我看他原不是打算指望着先国公爷那些老部将们割地为王或者……?”
他平伸出手,翻了个面,掌心向上。
吴管家一看,讥诮地掩住嘴笑了起来:“反了?就他那样子还反了?哈哈哈……就他那能耐,母猪上树倒是有可能^哈哈哈!”
芳官看着吴管家毫不客气地大笑,随后也淡淡地笑了笑:“也是……咳咳……那日老国公被一箭穿心身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找他,却没有人找得到他,虽然后来说是被歹人打晕了,但只怕那时候,老国公的人就对他已是心存不满了,何况他年轻气盛,虽然打了一手好仗,却只是太轻狂了些,没了老国公的依仗,为他压阵,只怕——难。”
吴管家摆摆手绢,满脸嘲弄地道:“西凉靖这小子,比不得他老子,他老子当年在蓝大元帅手里出师,锤炼得厉害,他到底在老子羽翼下时间太长,经历的风霜不够,如果他老子还在,再多给个十年八年的锤炼,那么倒也许有另外一番天地,但如今看来,只怕也就是只能到这个田地了,且不说上面那位爷对他原本就猜忌,就是他自己本身的资质,如今也就是个将才,帅才……哼,新一辈里只怕他还不如那个西域人塞缪尔,更别提蒋干和周云生了。”
提到了上面那位‘爷’,吴管家忽然想起什么,赶紧看向自家主子,只是芳官神色淡淡,也只是在听到那人说话的那一刻眸子里微有涟漪罢了。
芳官垂下眸子,沉吟道:“嗯,西凉靖如今撑死也就是个一方边境大员,何况还与上面那位爷不是一条心,被打发去了他所不熟悉的西南边境倒是不出奇,但他终归还有一番才能,若是那位爷惜才,便还有他的容身之地,若是那位爷容不得那西凉靖的一点小心思了,随时让这位世子爷‘意外’死于西南边境,或者久病成疾,也不是不可能。”
任何掌权者都不会允许一个在军中拥有极重威望的人——即使是仰仗老一辈的威望,又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留在一手栽培出来的大军当中的。
“属下看那世子爷也不是个一点心眼没有的,前些日子也是不肯去,非得去他熟悉的犬戎边境,就是靖国公一手拉拔出来的西北边军里戍边,昨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竟然同意去西南了。”吴管家摸着自己嘴唇上的两撇假胡子,有些奇怪地道:“难道就是那位千岁王妃去劝了她哥哥?”
听到西凉茉的名字,芳官顿了顿,眼底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说不上是怨恨还是惆怅,只是有些讥诮地道:“那位千岁王妃,对她那大哥哥可不见得有什么情谊在,何况如今她忙着自己的封后大典,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些?”
吴管家也忍不住摇头,声音有些尖利:“那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竟然让那位舍得那么在她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在西狄登基之后就向宁王发了文,竟是要让‘千岁王妃’和亲,以换两国安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位爷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手眼通天,而且胆大包天,竟就在天朝弄了个假货冒充他自己当起了九千岁,把军政大权全部都交给了西凉茉与宁王。
他自己潜伏在西狄那么长时间,竟然还成了西狄的海冥王,潜伏在西狄先皇百里赫云身边不算,还得了百里赫云的青眼,让他在朝中颇具势力,最后竟然连皇位都‘传’给了他,当然这期间的腥风血雨,自然是不为外人道也。
但是再隐藏和掩盖,那龙家一门七百多口,外带龙家那么那多人死得干干净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而就在百里青全面掌控西狄之后,宣布帝号真武之后,天朝宫廷里的‘九千岁’很不巧的狩猎堕马而死!
举国举丧,这么个实权人物‘一死’,顿时引发朝野上下暗流涌动,无数野心家蠢蠢欲动,试图清算倒攻司礼监的,试图瓜分司礼监势力的,试图推翻小皇帝的,甚至还有把主意打到西凉茉身上的。
而就在‘九千岁’尸骨未寒之时,西狄这位真武新皇便忽然发出文来,要求与天朝联姻,而这联姻对象竟直指那‘九千岁遗孀’——千岁王妃西凉茉。
这位千岁王妃早先九千岁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抱病在秋山修养,九千岁出殡的时候,才有人远远地看见她一面,只是她低着头,仿佛虚弱不堪,被大群侍女和司礼监的人拥簇着,也没人看得见她的脸。
此后就一直因为‘伤心过度’而寄住佛堂修养,竟然一副不打算再理会世事的样子,连她和九千岁的两个‘养子’也已经打发还给了原来的孩子人家,连宁王去探望也不肯见。
那模样全然与当时执掌朝政大权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但一样遭人忌惮。
就这么一位,忽然又从沉寂中因为这一纸联姻书又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有人说她连续克死了两任夫君,是克夫的,有人说她母鸡司晨的,但是更多的人是唏嘘感叹,这真武帝撕毁与顺帝特使周云生周大人签订的条约,大军舰船陈兵边境与水域,说求娶是假,只怕另有阴谋才是真的,只拿了这千岁王妃做噱头。
朝野之中有人可怜西凉茉,有人讥讽,有人等着看西凉茉的笑话。
而朝廷上争论了三日的结果,就是——嫁,把西凉茉这‘寡妇’嫁给西狄的这位真武新皇。
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是这位新皇在发出求亲书的第七日就突然派了人奇袭北寒关,以少胜多,一昼夜就破了靖国公世子在那里布置下的精兵数万,直逼天朝产粮大省象郡!
这等手段和精兵悍将,让人直接明白当初西狄会被攻破边境,只怕与内部高层夺位斗争分不开,如今这位真武新皇也和他那位英年早逝的皇侄一样,夺得帝位之后,转过头就整合兵力,临军中原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中,身为漩涡众人物的西凉茉没发表任何意见,甚至连山门都没有出,就默默地接受了一切的安排。
但是美人送出之后,却未必能换来和平,那戴着黄金战鬼面具的西狄真武新皇在接到美人之后,大宴宾客,而在天朝众人方才松懈下来的几个月后,边境却突然出现了纠纷。
而这一次的纠纷直接再次演变成了剧烈的冲突,西狄真武新皇再一次兴兵北伐,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拦住他的脚步。
边军大将们除了不敌之外甚至接连倒戈。
一切的一切仿佛暴风骤雨而至,不过一年半的时日,西狄的真武新皇就手执长刀站在了上京的风雨镇国碑前。
宁王一身甲胄,怀抱顺帝,在城墙上愤怒地历数西狄新皇十大罪,书生挂帅,亲自领兵与全城戒备要与西狄新皇帝决一死战,血殉帝都。
但是西狄新皇帝却一箭射在墙头,带去了会面书,要求单独见一面,宁王自然不肯,又是一番怒斥,但是不知为何当西狄新皇独自越过那风雨镇国碑前,摘下了黄金战鬼面具之后,宁王竟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同意了会面的要求。
更没有人知道在西狄新皇与宁王当年亲会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宁王开了城门——投降。
与他之前的义愤填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甚至为此背上千古投敌骂名。
至此,两国一统!
不管还有多少颠簸与离乱,一切都已经有了了结。
“至于为什么……。”芳官半靠在轮椅上,看向天边,削瘦的面容上闪过嘲弄的神色。
“那亲会的时候发生来了什么事,不过是因为——大势已去,宁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四个字而已,而那个摘下面具的西狄真武新皇,让宁王不得不放下,或者说失去了继续抵抗的勇气罢了,因为那个男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霾,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遮掩那些野心和**,让宁王看见了他守护的天朝早就从最初的时候就开始崩坏了。”
吴管家迟疑了片刻:“属下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天朝的众人知道了那位新皇的真实身份是九千岁,但九千岁名不正言不顺,虽然武力强大,势力庞大,却仍旧是阉人身份,胁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才能令众人臣服,但是他伪造太监身份,于宫中长居,以色伺先帝,本就是天下之大不讳,又怎么会能令朝臣百官震服?”
芳官闭上眼,唇角的笑意冰凉而讥诮,眉目之间闪过一丝冷戾:“那是因为……那个人,虽然和我一样做过最卑贱的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有谁比流着西狄和天朝两国嫡血的那个男人更合适坐在两国一统之后的皇位上呢?”
老天还真是‘眷顾’他,最高贵和最卑贱的都是他!
吴管家一呆,只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该是他应该知道的,只是沉默着,迟疑了片刻,转了个话题:“是了,爷,如今西狄和天朝都已经不复存在,国号都改为天极,最近司礼监也不曾有新的消息要追查咱们,为何我们还要躲在这里,而从今往后,我们到底要何去何从?”
芳官慢慢地摇动轮椅到了窗边,拨开窗纱,看着窗外不远处繁华的街景,淡淡地道:“先去西南吧,那里有我答应的某人要完成的最后一件事,至于以后……。”
他抬起削瘦的手,挡在眼前,仿佛是有些不堪面前那些炽烈的阳光一般,轻声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说着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
一边的吴管家慌忙去取了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又去拿热的汤药过来。
芳官略略松开捂在唇间的帕子,看着帕子上的点点暗红,疲倦地轻笑。
果然,拜那个男人所赐的伤,还是伤到心脉和肺腑了。
就像自己和他有五分相似的容貌,也因为血脉的空虚,而渐渐衰败。
他低头看见自己垂落在腿上的发丝,那曾经如缎子一般的黑发,如今已经是半灰白了,象征着他日渐消失的生命力。
记得有人曾赞他容貌如春之露,秋之雾,不想也逃脱不了春露,秋雾的命运,朝散夕死。
不过,有什么所谓呢。
反正,这个世间,最无常的就是命运。
没有人能逃得过。
就连那个仿佛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也一样……那个他最仰慕的男人。
芳官忽然睁开眸子,眸里闪过锐利的光,看向西南方的天空。
西狄皇族的祖训一直都是光复中原,被驱逐到了西南荒苦,毒虫最多,海浪滔天之处两百年,都没有能抹掉的执念。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虽然那个男人再憎恨两国的皇族,却一样逃脱不了最后的宿命。
最想毁灭的东西,却不得不守护,甚至在手中**。
原本因该成为灭世之魔,血洗天下的男人,最终却成为一统天下之主,执掌昆吾,成为天子人皇。
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这诡异的运道,还真是充满矛盾,痛苦又可笑的……
命!
……
……
……
“是命,也不是命。”
柔软低和的声音轻轻地掠过她的耳边,像千里平原上掠过的最温暖的一抹浅风。
西凉茉抬头看着自己上方的那张美丽得动人心魄,却又让人心中只觉得平和,没有丝毫侵略性却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容。
“是么?”
百里洛看着伏在自己膝头上的女子,温然一笑:“丫头,你可听过,不破不立,一切事物的转化与万物的生死都有他们的契机,就像天空的星图仿佛总会有万般变化,但实际上轨迹仿佛都是既定的。”
“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如命运一般既定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努力去改变一切?”西凉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每一次和百里洛呆在一起,都很舒服,他身上那种平和温柔的气息,超越了男女的性别,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在没有百里青在的日子,每当她觉得寂寞和痛苦的时候,每当她思念的时候,每当她被繁重的国事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来找百里洛。
“但是天空会有新的星子诞生,当他们诞生的时候,星图就会有了新的变化,谁又能说这变化一定是好还是坏,也许是吉兆,也许是凶兆呢。”百里洛微微一笑,伸手替西凉茉拨开脸上的碎发,柔声道。
“就像你一样,你是一颗新诞生的星辰,不属于这个世间,却又出现在这里,改变了整个格局,悄无声息地让他走向另外一条新的轨迹。”
西凉茉闻言,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翘起唇角:“也是,当初我可没有想到跪在他面前,成为他的人的时候,会引起后面这么大的变数。”
这大概就上辈子那些人们说的——蝴蝶效应,在潮湿炎热森林里的蝴蝶煽动了翅膀,然后会在海洋彼岸的国度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暴,夺取无数人的生命。
“不过……。”西凉茉枕在百里洛的膝上,微微眯起眸子,抬起手仿佛在遮挡阳光一般,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的话,也不是没有想过,走上另外一条路,比如成为太子良娣,然后是太子妃,皇后,也许,还有更大的可能,比如像前朝的那一位女帝一样。”
“呵呵……。”百里洛闻言,轻笑了起来。
“怎么,不相信?”西凉茉挑眉,不过,她也没打算让他信。
这么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话语,昭彰出一个女子充满野心的样子,在这个时代,总不会被人接受的。
不过百里洛似乎知道她身世有些离奇的事儿,已经让她颇有点吃惊了,因为她相信百里青自己都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是不会那么无聊拿来和百里洛讨论的。
但在这个时代,有些东西是她所不能理解的,正如她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匪夷所思。
百里洛擅长占星和玄学、佛学,所以他也许知道些什么也不足以为奇。
“当然不。”百里洛收敛了笑意,但是眉目依旧是温柔模样,并没有太多的惊讶的样子,仿佛听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耐的,因为你身上有星象里杀破狼三星的星位气息,这三星主将、破、杀戮、血光等等,看似不详,却又是动摇天下大势的星辰,可破,可立,也许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你所拥有的能力和阅历也许确实足以让你拥有成为主宰者的能力和野心,只是……。”
“只是……我遇到了他。”西凉茉笑了笑,接过他的话尾。
他百里青容貌奇美,却被称为恶鬼,妖魔一样的存在,她西凉茉貌似温良秀恬美如琅轩之花,却也一样拥有不驯的野心。
最初、最初遇到百里青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
被前生父亲所肯定过,听过那时候的父亲的叹息,如果她是男儿身,因为那些杀伐果决的能力,比一般男子更明断是非取舍的冷酷能力,父亲就会想法子认回她,但是……
前生因为她是女儿,所以也只能成为辅佐者,没有更好的**前途,即使死去,父亲也不会有太多的可惜与伤心。
那这一次重生,既然已经被那些女人毁掉了现世安稳的初愿,就干脆犯天下之大不讳,重拾女武帝之路,试试看自己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证明女子一样可以让凤在龙之上。
只是,在遇到他以后,没有想到,彼此会为对方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轨迹,最初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抛掷到脑后了。
“所以,这是命,也不是命。”百里洛微笑。
西凉茉叹了一声,眯起眸子,为自己掬一捧同情之泪,仿佛很悲伤地感叹:“没法子,我也是寻常人,为美色所迷惑啊,又遇到一只千年狐狸精妲己转世的妖魔,非是我难成大器,而是对手太强大了,光芒太耀眼,让我一个不小心,忘记自己要干嘛了。”
百里洛失笑:“你这丫头还真是……百无禁忌。”
西凉茉看着百里洛的模样,浅浅的阳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一种剔透的感觉,仿佛盛开的水晶莲华,干净而清明。
她轻叹了一声。
时光对他仿佛特别的眷恋,这么多的折磨和岁月在他身上仿佛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西凉茉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伏在他膝头,手懒洋洋地在一边的池水里拨动,调弄着水里晃荡的锦鲤,忽然道:“阿洛……。”。
鱼池里的鱼儿们不怕人,也越来越肥大,笨头笨脑的,当初是还傻着的百里洛最喜欢的玩伴,如今百里洛恢复了神智,也只是偶尔会来喂食,却已经不会再咋咋呼呼地跑进水里玩得一身**的。
有时候想起来,她还是挺怀念当时那痴傻的纯美少年。
“嗯?”百里洛替她挽起那垂在水边的长发,免得全都被池水沾湿,西凉茉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最不喜梳头,多是随便绾了一个侧髻,一身素白宽松无纹饰的袍子,眉目不施脂粉,让她看起来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
“你没有怨恨过么,像他一样怨恨世间的不公。”她点了点一只鱼儿的嘴,看着它傻乎乎地沉下去。
百里洛靠在长栏边,顺手取了把她发髻上做装饰的玉梳替她慢慢地梳头,一边温然地道:“曾经也会,只是,世间凉薄,人生苦短,此生已如轻舟,过了万重山,我更愿意去记取那些曾经的温暖,记得那些曾经更美好的一切,也为你们祈福。”
西凉茉垂下眸子,轻声道:“那我的母亲呢,你还爱她么?”
百里洛为她梳头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淡淡地笑了:“爱。”
西凉茉一愣,侧过脸,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洛:“你……。”
“我佛慈悲,众生皆在心中,皆为所爱。”百里洛微微一笑,笑容沉静而悠远,仿佛天空中清浅的暖阳。
若是寻常出家僧人说这些话,西凉茉肯定心中轻蔑,说不得就要讥讽出口了,但是不知为何百里洛的话却让她怔然之后,心中却有浅浅温柔暖意生出来。
这个人,永远都干净、温暖、包容。
他包容所有的丑陋和罪恶,安静而坚守着本心。
是人世间最温柔和温暖的光芒,从不被玷污,也不会灼灼燃目得让人不能直视。
“她是个蠢物,有最好的,却从不珍惜,贪图太多的虚妄,而没有能力得到和守护的东西,所以,注定只能让一切灰飞烟灭。”西凉茉转回头,继续懒洋洋地趴在百里洛的膝头。
“不过,我也有一种让一切灰飞烟灭的冲动!”她忽然有点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话来。
百里洛为她梳好头,指尖轻轻略过她的肩头,仿佛在安抚一只有些暴躁的猫儿,柔声道:“怎么了,封后大典在即,可是又听了流言蜚语?”
西凉茉闷闷地把脸埋在他膝头:“唔。”
虽然她知道一定会有人说很多很多的闲话,她也从是那种计较虚名的人。
但是居然闲话说到了小青儿和小熙儿那里,不管再怎么保护两个小家伙,看着他们顶着跟人打架出来的两张小花猫脸哭着问她是不是不是她亲生的,她有很有点想让那些老迂腐们飞灰湮灭的**!
百里洛轻抚着她柔软的黑发,淡淡柔柔地道:“人世间,流言蜚语最是不少,飞花三千皆虚妄,不念便不苦,且只求心中大自在,便可。”
西凉茉闷闷地道:“嗯,阿九去西大营巡视半个月,不在,有些不爽罢了。”
曾经百里青下落不明的日子,她心烦了便会到百里洛的禅室来,如今百里洛卸任了‘九千岁’,更是愈发的逍遥自在,只呆在后宫里专门修的礼佛堂里,要不就是戴着人皮面具一身布衣去云游四海,前几日才回来,那逍遥看得她心中不时也好生羡慕。
随后她也不说话,便只懒懒地趴着。
百里洛笑了笑,任由她如猫儿趴在膝头一般,随手袖子里取了一只短玉笛,悠悠地吹了起来。
渺渺的笛声飘荡开,优美而悦耳,让周围美景都多了空灵的味道。
笛声尽了。
他低头看去时,膝头的女子已经沉沉睡去。
西凉茉睡着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单纯,一晃眼,仿佛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
那轮廓熟悉得让他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许多年前的同样一个美丽的十几岁的少女,只是如今一切都幻化做了梦幻泡影,消散无踪。
他静静地看着西凉茉,轻叹了一声,微微一笑,放下短笛,将身上的衣衫取下,给她披上,便静静地坐着,闭上眼打坐。
一直到不知何时日头都已经开始偏西。
百里洛忽然睁开眼,看向身边。
身边已经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气息阴幽深邃,宛如暗夜之主,亦是一身简单的黑色的丝绸宽袍子,只那华丽的暗色流光和袖口边缘上绣着的飞云龙纹显示出他不同的身份。
他一头缎子一般的长发散发着幽幽的暗光,发尾潮润,一看便似刚沐浴过,面容上也没了那华美的重紫勾勒的华丽胭脂。
“阿青,你回……。”百里洛刚想张嘴,却被百里青一指点在唇上,让他禁声。
“嘘。”他幽魅的眸子深不见底,只是淡淡地弯起唇角,随后坐到石凳的另外一边,优雅随意地一拨长袍,慵懒地直接往熟睡的西凉茉腿上一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道:“困了,睡一会。”
说罢,便自顾自地闭上眼。
西凉茉似感觉到有什么压着自己,只是熟悉的气息让她微微颦眉,嘟哝了两句,又睡了。
百里洛看着这情形,唇角微微扬起,低头看向一池锦鲤,伸出手去轻拨了下一池碧波,淡淡一笑,也伸手搁在栏杆边,支着脸颊合上眸子。
念十生箴言,三世佛语,不过是求个棋收檀香木,卷入画堂东,现世平稳,红尘安好。
一切的一切。
是命,也不是命
这样,极好。
……
远远的有小沙弥端着茶水进来,看着宛如画一般的场景,楞了许久,低头轻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月夜下,幽暗的林子里。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树下,周围一圈护卫警惕地分散开来将马车拱卫在其间。
“怎么样了,可有消息?”男子冷冽嘶哑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回世子爷,前日探子回报,咱们的目标已经潜伏进了弱水城。”马车前的蒙面男子恭敬地道。
马车里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随后冷笑一声:“很好,这一回,我看她还往哪里逃,即刻出发。”
马车边站着的一名中年男子有些犹豫地道:“世子爷,咱们已经长途奔波,一路上还要避开司礼监的耳目,是否先歇息一两日,目标出现,根据描述,她也不会那么快离开所在地。”
马车竹帘子忽然被人蓦然一掀开,露出一张略显消瘦的俊逸英武的面容来,只眉目间略显得沧桑和盘旋着一股子戾气。
“先生,我放弃了在上京的一切,放弃了我们国公府第的嫡系,就是为了要给父亲报仇,所以才来到原来西狄的地盘,如今仇人近在眼前,又怎么能够让我能放弃得了?”
那中年男人看着西凉靖的模样,想要再说大家长途奔袭,实在不易,但是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世子爷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够听劝的年轻将军了。
如今的世子爷满心被愧疚和愤怒所占据,还有太多的失望和痛苦,只有先让世子爷手刃仇人,说不定还有转机。
必经世子爷已经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希望了。
中年男人点头,随后一抬手:“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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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于愿之城 中
“东家,前面就是弱水城了。”
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一路而来,停下之后,驾车的男子掀起帽子看了眼不远处,随后转身转头低声对着车里的人道。
过了一会个小丫头从车里探头出来,掀开车帘子,一道暗青色的人影微微倾身,从车内抬头看去,见着城楼上有些斑驳的三个大字——弱水城。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倒是个好名字。”芳官看着城门上的字,随后,他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只精致的盒子,神色有些微妙而复杂。
“也许,这里真的合适你。”
“东家,咱们现在进城不,吴管家已经在等了?”小丫头恭敬地问。
芳官放下帘子,坐回去,阖上眼:“嗯,进城吧。”
马车骨碌骨碌地转动,车子缓缓地进了城。
此刻时辰还早,但是弱水城里已经颇为热闹,只缘于弱水城和许多西狄地方一样,都有鱼市,虽然弱水城离海还有些距离,但是却正巧在通往各地的交通枢纽上,所以渔民们打了鱼归来,都马不停蹄地带着海鲜尽早赶到弱水城,交给订货的客商。
一进城,坐在马车上的小丫头就忍不住连打了好几喷嚏。
“哈秋!这是什么味道啊,好臭啊!”
小丫头嘟哝的话语,让芳官听在耳朵里,他抬起头,微微掀开窗布,看向湿漉漉的大街,轻呼吸了一口气,随后淡淡地道:“这是鱼的味道,也是海的味道。”
海市就是这样的,新鲜的海鲜水产原本就带着腥味,而海鲜最注重一个新鲜,大部分的鱼都是被捕捞出水即死,有聪明的客商便在冬日里从天朝买回大量廉价的冰块,修建庞大的储冰室,以用于保持鱼儿的新鲜。
但就算是如此,仍旧有鱼儿在运输途中会变得不新鲜,**掉,而发出极为难闻的味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丫头好奇地趴在窗边看着那些皮肤黝黑的矮壮渔民们大声地吆喝着他们要卖的东西,还有招呼人把海鲜送上早已等候的车辆。
“早年,如果没有这种味道,我大概早就成了鱼儿的果腹之物了。”芳官透过那窗,看向市集,淡漠地勾起了唇角。
“哎?”小丫头有些不解地回头:“东家那样出身的人怎么会时时闻到这种味道呢?”
芳官闭上眼,讥诮地道:“早年被关在艳岛上为奴伺候人的时候,因为是奴隶一样的存在,所以经常吃不饱肚子,都是靠着偷偷摸摸地去捡渔民们打回来又觉得品相不好而抛弃的鱼果腹,所以才能勉强活下来,你这样的小丫头是不会了解的。”
小丫头看着芳官的神色,心中总觉得有些隐约的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芳官的模样,随后干巴巴地道:“东家很可怜。”
可怜?
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地忽然触动了芳官心中那最不愿意让人触碰之处,他陡然睁开眸子,冷冰冰地睨着小丫头,直看得小丫头心里发毛,芳官才闭上眼,冷冰冰地道:“行了,闭嘴吧,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他是真的老了,还是痴傻了,才会跟一个小丫头说这些话。
小丫头诺诺地应了,不再作声,只是想了想,从马车的红泥小炉上取小紫砂壶,给小杯里倒了一点子水,又取了一只白玉小瓷瓶子出来,往小杯子里倒了些琥珀色的液体,然后小心地取了玉勺子搅匀,然后给芳官递了过去。
自家爷的东西都是外面看起来似乎寻常,但实际上都昂贵的东西,管家交代了定要小心。
“什么东西?”芳官不耐烦地冷冷瞥了一眼。
小丫头摇摇头,又点点头,在嘴上比了个手势,表示——爷让我闭嘴的。
芳官:“……说话!”
小丫头方才点点头,松了口气。可怜兮兮地瞅着芳官道:“管家说了,爷不能恼,爷心肺不好,若是恼了,伤心,得用些紫叶甘露蜜护着心肺,这紫叶不好找,奴婢前些日子在秋山找了好久,才找到一箩筐,管家又检视了一番,把不好的去了,然后才炼制出来这么点儿,管家说了定要奴婢小心……。”
芳官:“……闭嘴!”
随后他劈手夺过絮絮叨叨的小丫头手上那只杯子,一口灌了下去,脸色阴沉地把杯子抛回给小丫头,很有点咬牙切齿想要夺人性命的**。
吴管家去哪里弄来这么个蠢丫头!
跟只麻雀一样,只会叨逼叨逼,叨逼~!~!
小丫头看着把脸转向窗外的主子,有点手足无措地搓搓手,然后乖巧地蹲到另外一头去了。
不一会,车子就转进了一处小巷子。
巷子里只有一户寻常中等人家,门外站着的正是吴管家,领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侍卫远远地就迎了上来。
“爷,来了!”
小丫头掀了帘子,就跳了下来,对着吴管家福了福。
吴管家比了手势,两个侍卫手脚利落小心地上前,将芳官给抱了下来,放在了轮椅上。
几人一路进了房,芳官四周看了看,发现这一处,虽然房子并不大,但是也胜在干净又安静,而且雅致,已经是比京城要好了许多。
“爷,人已经到了。”吴管家看着芳官,低声道。
芳官闻言,微微一挑眉:“哦,在哪里,带我看看?”
吴管家立刻点头,接过侍卫们手里的轮椅,推着芳官往房内去,小丫头看着几个侍卫都识趣地离开,又看看芳官和吴管家离开的方向,有些呆楞地摸摸脑瓜,还是捧着东西老老实实地跟着芳官和吴管家背后一路往房内走。
芳官被吴管家推进一处雅致的房内,刚进门便见着一道窈窕的身影静静地坐在窗前,女子一身珊瑚红衣,戴着薄薄的斗篷帽子,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身姿却透露着一种奇异的曼妙来,宛如一株窗下的艳丽牡丹,引人遐思。
有人来到,她却仿佛不曾听见响动一般,只静静地坐着。
芳官微微颦眉,吴管家笑了笑,开口道:“贞元殿下。”
听到有人唤自己,女子方才优雅地侧过身,转过脸来,看向芳官和吴管家的方向。
苍白的光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宛如一层薄薄的光雾笼在她的面容上,越发地衬托得那张精致的面孔——艳丽无双,令人惊艳。
芳官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看着芳官的模样,吴管家笑嘻嘻地道:“芳爷,如何,可满意?”
随后便是微微挑眉,淡淡地道:“很好。”
门外的小丫头偷眼看过去,只觉得脸上一红,随后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
入夜
烟雾袅袅地从水桶里慢慢地爬上去,氤氲在房内。
芳官闭着眼,浸泡在温水中,水气的温热潮湿,为他过分苍白的面容镀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仿佛有些黯淡枯萎的花枝又生出了些活气儿来,多了三分艳色。
一边小心地按摩着芳官长腿的小丫头,偷眼看过去,只觉得今儿好像有些热呢,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一道男音冷淡地响起:“怎么,今晚没有吃饱?”
小丫头呆了呆,瞬间脸红如血,赶紧大力地摇头:“不……不……傻妞儿吃饱了。”
芳官闭着的眼微微睁开,挑眉看向她:“你说你叫什么?”
小丫头低着头,不敢看芳官,诺诺地道:“奴婢叫傻……傻妞儿……。”
芳官讥诮地勾了下唇角:“傻妞儿?这个名儿倒是挺衬你的。”
傻妞儿抬起头看着芳官,眼睛亮晶晶地:“真的吗,爷也喜欢这个名字?”
芳官:“……。”
看着芳官闭上眼,懒得理会自己的样子,傻妞儿却浑然不觉只是笑眯眯地道:“我以为爷喜欢牡丹、芍药这些名字呢,要不也是今天看见的那个大美人姐姐贞元什么的名儿,原来爷喜欢傻妞儿的名字。”
芳官忍不住挑开一边眼皮,瞅着傻妞儿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冷冷地道:“不,爷只是觉得蠢人就该有蠢名字。”
看着芳官又闭上了眼,傻妞儿瞬间情绪低落地低下头,沮丧地:“哦——。”了一声。
随后,她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芳官:“爷,奴婢是傻,所以叫傻妞儿,那您那么聪明,您的爹娘为什么没有给你娶一个‘聪明儿’的名字呢?”
芳官额角一抽:“……闭嘴!”
小芮留在了京城打理宅子,便不知道吴管家怎么弄了这么个蠢丫头来!说是心眼实诚,忠心耿耿,哼!是蠢到头了差不多。
呱噪又愚蠢!
女人,聪明的贪婪,不贪婪的,便是蠢,全然不似男子!
傻妞儿呆呆愣愣地道:“嗯,但是爷,吴管家交代了傻妞儿盯着爷吃药,如果傻妞不说话……。”
芳官闭着眼,恶狠狠地咬牙:“拿药来!”
傻妞赶紧地捧着药,小心地递过去。
芳官接过去后,一口下肚,随后将那瓷杯一扔,扔在傻妞儿的怀里,修美的眸子冷冷地一斜:“从今儿起,你的名字就要叫做安下——安静下去闭上嘴的安下,只是换个好听点的字眼——取一夏字,别用你那忒俗气的名儿了!”
傻妞一呆:“啊……安夏?”
看着芳官浑身散发着不耐,傻妞儿,不,安夏再不会看脸色,也有危险的预感,若是自己再废话,必定要倒霉——倒大霉了!
于是乖巧地去将东西放好,彻底地安静下去,闭上嘴儿了。
——老子是安夏(annxia)——傻妞儿的分界线——
“人可查到了?”
一处气派的大院里,青年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一边的中年男子恭敬地道:“回世子爷,是已经查到了,您要找的人,如今就藏匿在弱水城的一处宅子里,只是那一处宅子靠近弱水游击将军的宅子,而且边上就是其府兵护院所住之处,那游击将军原本是海盗出身,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戒备森严,连着周围都有人巡视,所以要动手很不容易……。”
“长宁先生,本世子要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我只想知道到底怎么样能把那贱人抓住,带到父亲坟前,祭父亲的在天之灵,而不是在这里听你这般废话!”青年的面容上闪过不耐。
看着月光下,青年原本俊秀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戾气,长宁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世子爷,长宁在国公爷身边这么多年,命都是国公爷救的,为了给国公爷复仇,长宁并不吝啬这条命,但是,长宁不能看着您折在这上头,如今您已经放弃了西北……。”
“正是因为要为父亲报仇,所以我甚至放弃了最后能回到西北的机会而离开京城,所以,这个贱人的头,我是一定要取,否则……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西凉靖说话之时,一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闪过难以言喻的痛楚,那种焚心之痛让他的眼中都是一片猩红,不知想起什么,神色近乎狰狞而扭曲。
看着西凉靖的神色,长宁心中深深地一叹,随后道:“世子爷,我们知道那贞元公主如今隐姓埋名地生活于此地,时常要去其海边的一处产业巡视,以确保其生活来源无虞,所以咱们蛰伏几日,待到其去海边之日,经过的丛林时,拦截下她。”
西凉靖扭曲的神色,微微缓解,他睁开眸子冷冷地道:“好,就这么办,马车我已经让人准备好,还有存人头的石灰匣子,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咱们动手!”
说罢,他一转身就大步地向自己房间走去,哐当一声甩上门。
长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神色间满是黯淡,他刚转身便看见一个侍卫端着酒向西凉靖房内走去,长宁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国公爷,国公爷,您去得太早,如今世子爷深陷沼泽之间,不得出,属下看着世子爷一日一日的颓丧,大小姐又对我国公府邸毫无情义,您守护了多年的国公府,难道真的就要这么败落了么?”
奴才,到底该如何是好?
还有,到底当年您出事的时候,世子爷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番外 于愿之城 下
风瑟瑟而过,苍青的天际一片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天边,层层叠叠,仿若地宫倒悬,看得人心压沉。
空气里却闷热的让人焦躁。
一顶小轿匆匆穿过一片大叶芭蕉林,走在精致小轿边上的丫头望望天色,又伸手用帕子擦了擦汗转头对着小轿子里的女子说:“小姐,看着这天色不妙,只怕这黑风要比我们预计来的提前呢,要不咱们……。”
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轿子里悦耳的女音给打断了:“抄近路,鱼光村是咱们在这里唯一支撑的产业,且不说黑风来会造成什么危险,老于和龙光村的争执若是不能解决,发生械斗了,只怕咱们好容易养下的那些珠贝都要被毁了!”
“可是这到鱼光村,只怕风暴来前赶不上……。”小丫头还是有点迟疑想要说什么。
“走!”女子声音里已是不耐。
小丫头只好一边擦擦汗,一边赶紧打发着抬脚的几个轿夫加快脚步。
就在他们快要穿过这一片芭蕉林的时候,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野风,只听得“哐当啪擦”几声,几棵大芭蕉树忽然倒地。
“小心!”
小丫头尖叫起来,几个轿夫也吓得不轻,脚下一个不稳,整个轿子立刻朝了一边倒去,眼看着就要整个都狠狠地砸地上,里面的女子就要被摔伤,却忽然一道冷风掠过,那轿顶陡然被撞破,一道窈窕的红色人影瞬间破轿而出,黑色的天际中,红影摇曳,美如流虹,让几个轿夫看得几乎痴了。
那虹影翩然如神女落地的时候,转过脸来,美艳的眉目之间有流光一般,让人不免呼吸一窒,只是她眉目冰冷,警惕地看向周围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声音落下片刻,在周围的芭蕉叶子之后陆续地出现一道道原本隐藏得极好的身影,他们一身墨绿色的劲装,人人手提长刀,只是全都面无表情。
若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他们身上仿佛有隐约阴沉的气息再流动。
那是来自战场上身经百战之中凝聚而成的杀气。
几个轿夫和小丫头看见这场面,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跑掉了,经过那些绿衣人的时候,却没有人阻拦他们。
直到场内只剩下红衣的美艳女子。
她冷冷地站着,却没有任何打算逃跑的举动。
场内一片诡谲的安静。
直到一只箱子咕噜咕噜地忽然不知道从何处被扔在了地上,直滚到了她的脚下方才停住,忽然‘咔哒’一声打开了来。
女子警惕地倒退一步,抬手用衣袖掩去口鼻,低头一看,有些莫名其妙,那箱子里是一匣子灰白的粉末,但是却似乎没有毒,那是……
“石灰粉,腌制尸身可不腐坏。用来装你的头颅应该是正正好的。”男子冷冽锐利的声音响起。
女子抬头看去,便见一道修挺的身影从竹林深处款步而出,男子面容俊秀英挺,只是原本爽朗的眉目之间笼罩着一层阴戾之气。
“是你?”女子微微颦眉。
他眼底闪过阴沉的冷光,讥诮地轻嗤了一声:“许久不见,这几年别来无恙,明明就是西凉的第一美人公主,又是天朝的王妃,如今天下一统,却沦落到东躲**的感觉如何,贞元公主?”
女子脚步一顿,看着他笑了笑:“托世子爷的福气,贞元还好。”
但是便是这一笑,让西凉靖心中的怒火瞬间仿佛被点燃,他冷笑:“来,选吧,是让你的头装进这个石灰匣子或者你直接跟着我到长亭我父亲的墓前走一趟?”
女子低头踢了踢自己脚前的那只匣子,淡淡地道:“是么,这个匣子是用来保存头颅的吧,世子爷想得还真是周到。”
西凉靖讥诮地勾了唇角:“看来贞元公主也不是个蠢笨之人,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也不需要等待太久时间了。”
话音刚落,所有的绿意人瞬间全部举起了刀,身子微微前倾,肌肉紧绷,已经准备攻击的姿态,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面前的绝色美人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贞元公主却仿若未曾看见一般,把玩着自己的发丝片刻之后,方才抬起头,目光莫测地将周围的碧衣人扫视了一遍,似笑非笑地道:“寒甲十四破千军,不见瑶光照九州,这些壮士应该就是国公爷身边的那批亲信甲卫——十四瑶光吧,武功高强,更是在战场上保护国公爷的贴身死士,十四人皆身经百战,原本其才与武艺至少都能做个校尉,但因为国公爷,所以宁愿放弃功名而成为国公爷的护卫,十四瑶光卫当时若不是被国公爷派去了支援前线,只怕国公爷如今也还好好的。”
一名中年男子跨了出来,冷冷地道:“没错,看来你还有点见识,作为一国公主,也是各为其主,束手就擒,省得咱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贞元公主忽然低低地娇笑起来:“呵呵呵……。”
西凉靖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怒火翻腾,羞辱之感甚重,他恶狠狠地怒道:“你笑什么,贱人,今日本世子就要提你的头去祭祀我的父亲,你已经众叛亲离,难不成还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贞元公主笑吟吟地道:“世子爷,此言差矣,您的定论不要下得太早我,众叛亲离……世子爷,您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从宫里出来,而国公爷遇刺之前,您还在我的……。“贱人住嘴!”西凉靖脸色大变,怒吼一声,手上的利剑瞬间刺向贞元。
贞元蓦地身子一偏,险险地避开一击,不待西凉靖第二次动手,只冷声道:“西凉靖,别给脸不要脸,否则我就把事情说出去,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最快!”
西凉靖的刀子都已经逼近了贞元的小腹,却在这一刻被贞元手上的短剑一挡,硬生生地停滞住。
“你——!”西凉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贞元莞尔,美艳的面容上的媚态看在西凉靖的眼里无比的刺目,她轻声道:“你若是没本事让我见血封喉,那就最好不要这么逼迫我。”
西凉靖脸色铁青,他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十四瑶光卫,甚至连长宁的脸上虽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他依旧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他太清楚这种疑惑之色代表了什么——当年就有留言他在国公爷遇刺前召他前来时,他正在城内喝酒或者风花雪月,而国公爷遇刺身死之后,军心大乱,他却只顾复仇,没能站出来稳定军心,让西狄人差点破关而入。
若是再人知道父亲的死和他有关……
西凉靖痛苦地闭上眼。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若是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让你走……呵呵。”西凉靖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地道:“那就是做梦,我便是拼了抛却一切,众叛亲离,也要取你人头!”
贞元沉默了一会,柔声道:“好,我只是有话要和你说,我们单独相处一会,让他们稍微退远点。”
西凉靖看着她的脸色,正要拒绝,贞元却带着三分讥诮地道:“你在怕什么,堂堂一个靖国公世子爷,却这般优柔寡断,不敢独自和一个弱女子呆在一起么,我以西狄公主的名义起誓,若是我逃跑,便让海神吞噬我的灵魂,永世在海底不得投胎。”
西凉靖也还是知道西狄人最敬畏海神犹如赫赫人敬畏死大神一般,他们反而不如中原人一般轻贱誓言,更易不会起誓。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牙轻蔑地道:“哼,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不过你的要求,我同意!”
他倒是要看看贞元能耍出什么幺蛾子来!
随后,他对着长宁一摆手:“你们都退到五十米之外!”
这芭蕉林与寻常的平地不同,十米之外就被许多大片叶子遮挡了视觉,更不要说五十米之外。
“世子爷!”长宁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西凉靖一声怒吼打断:“本世子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么!”
看到西凉靖焦躁的样子,长宁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叫糟糕了,世子爷原本就心浮气躁了,如今被那贞元公主不知怎么激的,竟然能让世子爷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怕会有什么阴谋。
但是看着西凉靖的样子,长宁知道自己不能说服日益固执的西凉靖,只能拱手道:“世子爷,一定要小心,属下等就在不远处等候您的召唤!”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了贞元一眼:“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十四卫结下的杀阵,还没有人能够破!”
随后他慢慢地领着十四瑶光卫向树林间隐没。
长宁领着人离开大约五十米之后,便停住了脚步,他正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要偷偷折回去,忽然十四卫中的一人开口了:“长宁大人,刚才那行刺国公爷的贱人想要什么说,她和世子爷很熟么?”
“住嘴,小主子的事,哪里轮到你议论!”长宁脸色一变,转过头,冷冷地瞪着那说话的人。
那人神色不惊,并不因为训斥而恼怒,只是神色有些阴郁:“长宁大人,对我们有恩的是国公爷,我们誓死效忠的也是国公爷,弟兄们以前就曾经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只是咱们从来不去想,也不去议论,世子爷是国公唯一的嫡出血脉,我们自然是要护着的,但是有些疑问在弟兄们的心里压了太久了……。”
“那就继续压下去,难道国公爷会很高兴看着你们在这里质问他最疼爱的儿子,甚至被挑拨得要对世子爷不忠么!”长宁厉声呵道。
十四卫沉默了下去。
长宁虽然呵止住了十四卫,但是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却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世子爷,您可不要让属下失望,不要让将士们离心,军心难齐!
……
十四卫们离开后,贞元做出侧耳细听的模样,随后看着西凉靖挑眉道:“不愧是正规军出身的死士,令行禁止,竟然没有人打算在附近停留。”
西凉靖冷冷地道:“你到底要想说什么,就说,别说这么多废话,本世子不想听。”
贞元抬起头,仿佛颇有点惊讶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哦,是么,你不想听,你总是这么看起来固执又清高,其实谁又知道当国公爷遇刺的时候,你躺在我的床上呢?”
“你——!”西凉靖大怒,脸色铁青地几乎握不住自己手上的刀子。
看着她低头轻笑的样子,西凉靖忽恨不得想直接一刀刺死她,但是下一刻,他忽然眯起了眸子,声音一冷:“不对,你不是贞元!”
那‘贞元’公主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啊呀——竟然现在才认出来啊,贞元一定很伤心啊,同床共枕那么的人竟然分辨不出真假!”
说着忽然手上一动,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朝西凉靖刺去。
西凉靖大惊,他到底武艺高强,又经历过不少实战,身形往后蓦然一动,瞬间就避开了那把夺命的匕首,但是下一刻,那把匕首却忽然裂开,冒出无数小刺来直刺他全身罩门。
西凉靖没时间唤人,他锐眸一眯,低头俯首,一连数个翻身,险险避开了那凶险异常的小刺,只是堪堪被擦破了腹部的皮。
但与此同时,他手上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拳击出,那‘贞元’公主竟然一反最初的灵活没有躲开西凉靖的拳头,被他一拳给击飞,直撞两棵树才停住了去势,跌落在地。
她硬生生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呜……。”便几乎再无力动弹一般。
听到响动,长宁领着人就要往里冲,却听见远远地传来西凉靖的声音:“不必进来,本世子很好!”
长宁等人面面相觑,却只得刹住脚步,停在原地。
西凉靖慢慢地走近几乎昏厥过去的‘贞元’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探了过去,在‘贞元’的脸上摸索了几下,在摸到耳后时,他的手顿了顿,然后动手一撕,便剥出一片精细的人皮来。
他颦眉,将那人皮面具慢慢地从那人的脸上撕下来,看着那张同样美艳却分明是男子的脸孔,西凉靖只觉得很有些眼熟,但是又有些陌生,他在记忆力搜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道:“你是……太平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个男宠……芳官?”
芳官慢慢地支撑起自己剧痛的身子,靠在了一株芭蕉树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懒洋洋地笑道:“是啊,世子爷还能记得芳官,真是托了公主的福气。”
西凉靖颦眉,他一向和朝中众人一样,避那骄傲又跋扈的太平大长公主不及,这芳官更是他们这些世家贵子们最看不起的一类人,所以他更本就不曾太留意过这么个一个人,会记得他,也是因为那张脸孔与那个他最厌恶的男人有五分相似。
“说,你为何要冒充西狄贞元公主行刺于我!”西凉靖冷酷地眯起眸子,拔剑搁在芳官的脖子上,毫不客气地刺破他脖子上的皮。
芳官能站着撑到现在,已经是极为不易了,几乎耗尽了气力,所以面对西凉靖的剑,他亦无力避开,索性懒洋洋地一笑:“怎么,世子爷看见芳官这张脸,是不是特别气恨,很想杀了芳官呢。”
“你……。”西凉靖微微颦眉,不知道为何,这个男宠一看就是身体极为虚弱的强撑之态,但是却让他有一种颇为危险的感觉。
“因为,和这张脸很像的那个人,抢走了世子爷心头的那一朵白茉莉吧?”芳官吃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艳丽,这般笑起来,眉目之间的魅态竟让西凉靖莫名地眼前一花。
但就是这种神色,让西凉靖回过神来,毫不留情地抬手就是一抽,顿时血色四溅。
“呜!”芳官想捂住自己剧痛的脸颊,手指缝隙间不断地流淌下血来,他错愕又愤怒——这个男人竟然将他最重视的面容给划破了!
“你……!”
西凉靖眉目之间阴霾之色里隐现出狰狞来:“既然你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一定知道本世子最憎恶的是谁,你却顶着这样一张让人作呕的脸出现在这里,若是不想死得太惨,你最好说出来到底为何行刺本世子!”
芳官捂住脸,垂着眸子忽然吃吃吃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凉靖脸色阴沉而狰狞,长刀一比:“你笑什么!”
芳官被他的刀逼得抬起脸来,受了伤的面容上,鲜血流淌,却平添一份诡谲的艳丽。
“世子爷,何必恼羞成怒,芳官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只是不明白,那个冷酷又狡猾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们这么倾心,只可怜了……不当被辜负的……呵呵。”
他吃吃地笑,笑容讥诮又苍凉,忽然道:“你就不想知道贞元和你一夕欢好之后,发生的事情么?”
西凉靖脸色梭然白了白,随后厉声道:“说!”
芳官垂下眸子:“那日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房子里,只是在你们的隔壁,所以你未曾发现我罢了。”
在贞元离开之后,他便让身边的人将他背起,悄悄地跟在了贞元身后。
他见她悄无声息潜伏进城内,却也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前往靖国公所在的府邸窃取战略消息,而是在外面转了好几圈之后便悄悄地隐藏了下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芳官伏在武士的背上,微微颦眉,看着在不远处屋檐下转悠了一会儿的贞元,到某个小巷子处,她一转身,鱼儿一样地钻了进去,最后在某一处府邸停了下来,然后便拦住了换了一身战袍正准备离开的西凉靖,西凉靖明显很惊愕与愤怒,但还是跟着她一起折身进了府邸。
芳官不敢靠得太近,过了两刻钟之后,贞元便独自离开,却不见了西凉靖的踪迹。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时候,世子爷已经被贞元用手段制住了吧。”芳官抹了把流淌到唇边的鲜血,看着西凉靖笑了笑。
明显说中了当时的情形,让西凉靖的脸色铁青,恨恨地道:“别拖延时间,你再废话试试!”
芳官挑眉道:“世子爷不必恼羞成怒,芳官只是习惯说话做事有个来龙去脉罢了。”
西凉靖看着他讥诮的样子,心中恼恨,只觉得仿佛是那人在这么看着自己,却又不能即刻下手,泄了心头恨,只好咬牙忍耐。
芳官看着西凉靖满脸隐忍,心中暗自舒服了颠,复又道:“后来,她便去弄了些带血的绷带,也不嫌弃脏,只缠绕在自己身上和脸上,然后就悄无声息地直接进了轻伤兵的营地里。”
因为贞元身上穿着靖国公府亲兵的服装,所以立刻得到了不错的招待,有了一个独自呆着的地方,她便也老老实实地呆着了。
芳官的行动不便,需要人背着,所以也只能潜伏在较远处用那瞭望远镜盯着,不能靠近。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只是却又没有头绪。
如此便过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忽然听到城中军号陡然响起,低沉的号角声不消片刻响遍了全城,所有城里的百姓早就在家中闭门不出,所有的士兵们在听到号角后,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过去,训练之有素,让芳官在隐蔽处看了都不得不感叹,这靖国公到底是身经百战,强将手下无弱兵。
而此时,他忽然看到贞元也动了,轻伤兵们在这个时候,也会成为攻击的第二梯队,所以他们有他们的去处。
而贞元就这么跟着轻伤兵们齐齐前行,直到她终于靠近了城楼下,却没有再前进,而是在静静地观察。
“彼时,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我看到她忽然冒着被射成刺猬的危险,顺着一处柱子爬上了城楼屋檐,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倒挂金钩,悬在屋檐上,以背为盾牌,弯弓搭箭,以毕生之力,三箭直取靖国公的性命。”
芳官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向身子微微颤抖的西凉靖,淡淡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那时候在场是不是,刚刚逃脱了贞元的陷阱赶来,就看见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杀了自己的父亲?”
西凉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脸色死白,忍不住尖利地怒吼:“你闭嘴!”
芳官怜悯地看着他:“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一切都是贞元早已经算计好了,而她从最初开始,其实真的只是打算潜伏回西狄,重新开始,毕竟在天朝,她已经被囚禁了太久,你们根本不可能理解一个游子思乡之情。”
“哈哈哈……思乡?”西凉靖冷冽地大笑起来,眼中满是轻蔑:“贞元不过是一个西狄王朝送来的祭品和探子罢了,她私心极重,周游在九千岁、宁王和我之间,淫荡无耻,她不也为了自己向茉儿出卖了你们西狄的秘密么,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了权力和达到自己的目的,会有什么家国之心可言,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她就算是个探子也是个墙头草,在天朝和西狄之间来回摇摆,被关起来……哼……。”
西凉靖手背上青筋必露,咬牙,一字一顿道:“若是当年知她是这种人,就该直接取了她的性命而不是囚禁才是正理!”
芳官看着西凉靖的模样,忽然轻叹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丝惆怅的苦笑:“贞元,贞元,这个世上大约除了相识的你我,只怕再也无人懂得你之心。”
“本世子不需要懂得那贱人之心,我只问你,那贱人如今身在何处!”西凉靖阴沉沉地把剑往芳官的脖子上压了压,丝毫不在意让他脖子上又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芳官却似仿佛毫无所觉一般,淡淡地道:“死了。”
“什么?”西凉靖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眸子,随后恶狠狠地眯起眸子就要说什么,却被芳官再一次挑眉淡淡地打断了:“她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正是在她射死了你随后一箭直破了她的背心,将她从城头射下,怎么,你以为那样中箭之后,又坠楼的人还能活得好好的么?”
西凉靖冷笑,根本不相信道:“那可是未必,因为她中箭坠楼之后,尸体却不知道怎么不见了,众目睽睽之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她就死了么,证据呢?后来又一次次突然的查探到她隐没的踪迹,如今就死了?!”
芳官叹了一口气:“她真的死了,至于你听到的那些踪迹,也不过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西凉靖忽然警惕起来,他狐疑地盯着芳官,危险地眯起眸子:“你说什么?”
芳官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沾染了血色的指尖掠过他的刀子:“我说,所有你所知道的关于贞元的消息,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罢了,你看看你可还有气力?”
西凉靖一抬手,却只听当地一声,自己手上的长剑蓦然落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居然拿不住手中的剑。
“这是……。”
芳官又悠然地道:“东海有鲛人,其泪为珠,其指尖有剧毒,常做捕猎食物之用,其毒在划破猎物肌肤之后,慢慢渗入肌体,最终猎物瘫痪,呼吸停滞而亡。鲛人遂食用之。”
西凉靖下意识地一摸腹部,那里正正一道伤痕,血色已经凝固,他再低头看去,却见上面已经一片异样的黑。
“你……为……什么?”西凉靖腿上一软,单膝跪地,随后脸色苍白地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不利索,想要唤人来自救竟是不能。
芳官抬袖擦去脸颊边的血色,神色冷淡地道:“因为,这是她的遗愿,在你们的眼里,贞元与我一样,都是没有忠贞可言,逐利之徒,只是,我与她自幼相识,虽然相交不深,但我们都出身卑微的艳岛,她成了和亲的工具,我成了他人见不得光的的男宠,我们憎恶着操纵我们命运的人,但是,那片故国之地上,却有着我们同样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永远都记得,那日贞元在离开,准备行刺靖国公时的背影——
那日临出门前,她忽然定住了脚步,看向天边,淡蓝色的天空已经渐渐地明亮起来。
贞元抬起头看着天空,忽然道:“你看,这天色多好,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乡的海边晨曦也是这么美呢。”
彼时,他狐疑地眯起眸子,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贞元背对着他,轻声道:“我好想再听听海的声音。”
那时候,他尚且不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直到那时,她忽然抬手以背对千万大军,以身做长弓,竟似死士一般地抬手射杀靖国公,他错愕到了极处。
随后西凉靖的长箭横射,在下一刻穿透了贞元的胸口,然后是数只愤怒的箭也齐齐朝着那胆敢当着他们的面行刺主帅的刺客射去。
如果不是贞元在那一刻坠楼,只怕便已经成为了筛子。
于是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受了重伤,生死未卜的靖国公身上,没有人还会认为那身中多箭的又坠楼的刺客还能活下来的时候,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他让自己的武士悄悄地将被扔在一边的贞元尸体给偷了回来。
毕竟,贞元到底是他的……有着血脉同源,一样身为棋子无从所属的凄凉命运。
总该给她一个归处。
而就在他看到贞元的那一刻,发现她还有一口气,他让人给她服下了吊命的百年人参汤,虽然能让她缓过来一会,但却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为何?”西凉靖声音虚弱地响起。
芳官讥诮地道:“是啊,我也充满了疑问。”
他想起当日的情形,眼神有些朦胧,。
“你……为何要那么做,到底明孝和百里赫云有什么值得你效忠的?”他不解,复杂地看着那血人一样的女子,满身满脸的尘土和血污,还有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看起来憔悴而狼狈,哪里还有一丝西狄第一美人的模样。
贞元躺在尘土之间,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是轻笑了一下,虚弱地道:“我效忠的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人,我只效忠我自己,效忠我所生长的故土……一直……以来,我抗争着,在所有人之间游走,我以为我能……咳咳……。”
她轻咳了几声,唇角不断溢出血来,声音却意外地流畅:“我以为我终归是能寻一个强大的依靠,强大到能打破命运的无常……能打破我身上那些让我喘不过气的枷锁……我不想只做个棋子。”
“所以,你就把心给了那个男人……你真是疯了,那个男人,没错,那个男人是很强大,强大到让世俗和天下为他折腰,可是他的强大是建立在他没有心上面,你这无异于以身饲虎!”芳官瞪大了眼,随后近乎愤怒地咬牙怒道。
“呵呵……。”贞元微微侧过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贞元的气色竟然仿佛比原来好些了,芳官却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不,他有心的,他的心在那个女子的身上,我看见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深沉,那么的……纵容,所以她拥有了翱翔于天地间的羽翼,可以那么恣意的活着,我……我只是也想得到那双自由的羽翼而已,同样是女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贞元喃喃地道。
芳官沉默了下去,是的,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但是,终归是奢望啊……是我的奢望,我没有办法挣脱这种命运,我以为我在冷宫里安分守己,也许就能活下来,但是有人给我一封信,若是我不能刺杀靖国公,那么……那么我们艳岛上所有的人都逃不过一死……阿嬷……没有阿嬷我活不到现在,我不能……不能让她不得善终。”贞元轻声道。
芳官咬牙,目光阴冷:“百里赫云,一定是他,明孝虽然聪明狠毒,却没有这么深的眼光……。”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有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但是西狄终归是我们的……我们的故土,有最蓝的天,最美的大海,最白和细软的沙滩……不要……不要再让有女子如我一般了……和亲,离家去国三千里,黄金屋,丝绢美玉着身,却终归不是……不是你我的家。”
她轻叹了一声,一滴浑浊的泪水慢慢地滑过了脸颊。
……
从遥远的回忆中醒来。
芳官凄然一笑:“你看,这就我们的命运,至死,都没法子摆脱身为棋子的宿命。”
“你……。”西凉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狠狠地瞪着他,他真是后悔当初把其他人都遣远了,真是低估了这个人。
芳官低头看着他,讥诮地道:“你一定很好奇吧,这些和行刺你这位世子爷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是半个死人,我便是告诉你又如何?”
他顿了顿,冷笑:“当初贞元临死前,就说过你会是继国公爷之后,对西狄太平最大的威胁,若是有可能就要尽力除掉你,我虽然已经不再是西狄情报组织的操控者,也不想效忠任何人,但所谓物伤其类,贞元的这个遗愿,我终归是要为她完成的,原本如今西狄和天朝已经一统,不再敌对,今上虽对西狄皇族没有多少宽仁之意,但是这太平盛世,他却是担得的,至少,西狄不会再有艳岛奴,,贞元的遗愿是不再让人威胁到西狄的安宁,不再有西狄皇室女会如她的命运一般凄凉,离家去国三千里,想爱不能,想恨不得,但是……。”
芳官凑近已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男人,轻声道:“而我不巧的是得到了一些情报有国公旧部打算要以打着你和国公爷的名义兴兵造反,甚至打算灭绝西狄那些被发配边远之地的皇族以复国公爷的仇是么,若是如此,西狄好容易换来的宁日,便又要终结了,所以,为了西狄,也是为了天朝,世子爷,你就和国公爷一样——去死吧,反正为国捐躯不也是你们这些武将们一直以来的夙愿么?”
“……。”西凉靖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唇角慢慢地流淌出乌黑的鲜血来,他咬牙,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翻过身子,压破了腰带上的一枚白玉。
“砰——!”一声暴响,天空爆开一线焰火。
芳官一惊,低头看去,只见西凉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朝他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无声地道——那么,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反正,这世间,他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了……若是死了,便下去向父亲,母亲,妹妹……赔罪吧,只,错付一片心,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愿来世,不再有那么多的苦。
西凉靖缓缓闭上眼,凄然一笑。
而芳官一抬头,周围瑟瑟风声已逼近——那是十四瑶光卫们接到信号逼近的声音。
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西凉靖,再看看自己的腿,他苦笑,果然还是托大了啊……当时为了能不引起西凉靖的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侍卫带来,只带了几个轿夫和安夏那不会武功的丫头,如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也没有所谓了,自己的这条命,原本就是贞元救回来的,如今完成了她的遗愿,也算是还了她一条命,两不相欠。
听着那些象征着死亡的瑟瑟之音逼近,芳官闭上眼,神色平静地靠着身后的树。
……
——老子是分界线啊,分界线——
“怎么,一切都顺利么?”幽暗的夜晚,凉风掠过幽幽深宫,长长地布满轻飘如幽魂,男子华丽阴幽的声线响起。
“回陛下,一切都很顺利。”一道窈窕的人影单膝跪在华美的幔帐之前,随后将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了一边的小胜子。
小胜子接过来后,打开看了看,便送进布幔之内,让那暗夜的主人观看。
许久之后,那人淡淡地道:“嗯,这一次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去领赏吧。”
那窈窕的身影却跪在地上,轻声道:“属下只想跟主子求一样赏赐。”
“哦,魅夏,你性子沉稳,难得你会开这个口,说吧,你想要什么。”布幔之内的人,似乎对面前的女子提出来的要求颇为感兴趣。
魅夏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属下想要……。”
待她说完,室内一片沉寂,小胜子大怒:“魅夏,你这是疯了么,竟然向爷要这种东西,索求目标,这是叛逆!”
魅夏忽然双膝跪地,以额头触手背,坚定地道:“魅夏自知辜负爷的栽培,所以愿意从今日往后,废去一身武艺,接受刑堂去骨之刑,却还是求此赏赐。”
魅部杀神一身武艺,便是吃饭的本事,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和心思才练成,甚至还有折损年寿换取武艺的,如今魅夏竟然许了这样诺,实在是让人——震惊,小胜子错愕之后,眼中闪过嗜血阴森的杀意。
背叛爷的人,都要死!
但是帘子里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却阻止了小胜子准备动手的动作:“呵……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也罢,你自去吧,爷从不亏待自己人,说了给你赏赐,便给你赏赐,你的要求,爷允了,你也不必过刑堂,只留下这一身司礼监教给你吃饭的本事,再自愿服下焚心丹,便去了罢。”
“爷!”小胜子不敢置信,爷竟然这般大方,只是废掉魅夏的武艺,还有用焚心丹让她失去这些年在司礼监的记忆就放过了她!
但是魅夏顿时感激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多谢爷的再造之恩,魅夏没齿难忘。”
随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小胜子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背影,随后道:“爷,小胜子去亲自监督人废了她的武艺!”定要叫她疼死!
随后便匆匆地跟了出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连公公忍不住摇摇头,打发着几个美貌小太监从布幔里出来,他亲自端了一碗燕窝进去伺候。
“爷,您真的就这么让魅夏走了?”
“嗯。”他懒洋洋地接过茶:“这不是一个结束,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这话颇有深意,但是连公公未及细想,看向一边的盒子,随后颦眉:“爷,这贞元公主的骨灰,干脆全部倒海里得了,放在这里忒不吉利。”
他淡淡地勾勒下唇角,眸色幽魅深邃:“她到底也算是为了这天下太平,一统四方的大业而死,本座原本给她的那封信,也没指望着她能真做到,不想还是有点本事的,除了靖国公,他的军权四分,天朝方才这般容易拿下。”
连公公点点头:“爷的棋路一向走得又险又狠,她能做了爷手里的棋子,也是她的福分。”
百里青垂下眸子,淡淡地道:“行了,看在此事的份上,把这个骨灰盒子分作两份罢了,一份取了撒在西狄海中,算是她魂归故里,另外一份骨灰就……就送到宁王那个那里罢。”
连公公叹了一声:“是,宁王也是个痴情种子,虽然从来不曾要求爷放出贞元,甚至为贞元求命,但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再纳正妻。”
百里青闭上眼,懒懒地:“嗯……。”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何人不如此?
……
一处安静而雅致的船舱里,有淡淡的阳光落在他的眼上,刺得床上虚弱的人有些难受地微微睁开眸子,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却见窗边一道窈窕削瘦的身影。
“安……夏……这是去哪里的船?”
那站在窗边的少女脸是失血过多似的惨白,看着人醒来,她扭头莞尔一笑:“爷,这是……去东瀛扶桑的船,在那里,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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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在下周四了~终于所有的番外要逼近完结了~==啊啊啊啊啊~
番外 风中花 上
三寸年华如风散
半缕相思刻江山
“母妃,云儿用海螺做的镯子,是给母妃的生辰寿礼,母妃可喜欢?”俊美少年端着一只精致的木盒子走进布置华美的房间,对着坐在软榻上的正拿着手镜打量自己容貌的女子兴冲冲地道。
那持着手镜的女子搁下镜子,看向少年,淡淡地道:“怎么还是那么没规矩,进宫门也不知道要通传一声。”
少年看着那榻上的女子,她头梳飞云高髻,发髻上一只精致的紫晶撺南珠八尾凤凰簪在窗外海水反射进来的光线下,显得华美异常,与她身上那袭昂贵罕见的海水蓝绣飞凤流云珍珠裙一同衬托得那女子纤腰楚楚,华贵优雅,宛如龙宫仙妃一般,没有半分像是有了三个孩子的母亲,秀丽的面容上薄施脂粉,天生的玉盘儿似的脸更为她凭添了两分少女才有的稚美之气。
但是,这样的母亲,在少年的眼里却多了三分陌生。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记忆中,母亲虽然总是温柔婉约的,打扮总是素雅的,是龙家最和善的主母,甚至有些人都觉得这个主母有些性情天真温柔过了头,但是他是知道母亲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模样,哪怕在自己孩子面前的温柔,也都带着一层雾气。
因为母亲有一双凉薄的眼睛,冰凉通透如海底之冰。
但是,即便如此,母亲今日的模样,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想象了,他想,也许,很快也会出乎很多人的想象了。
“今日是母妃正式被父皇册封为德妃的日子,所以,儿臣高兴了些。”俊美的少年笑了笑,温然道,顺手将盒子递给了一边伺候的大宫女。
德妃点点头,随手又拿起镜子打量自己的模样,口中淡淡地道:“云儿的心思,母妃看到了,先下去吧,一会子礼部的人就要过来交代册妃仪式上的事儿了。”
看着自己母亲连打开盒子的打算都没有,少年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母妃,您不打算看看儿臣给您的礼物么,您以前都很喜欢儿臣的手工的。”
德妃的手一顿,目光扫向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的忽然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个淡淡的笑来:“其他人都下去。”
主子突然的命令,让宫里的其他人都愣了,其中还有两三位来贺喜的宫嫔,见着便都觉得大概是这位新晋的德妃娘娘要与自己的儿子说些贴心体己话,便都笑着识趣地告退了。
等着人都离开,宫门已经关上,德妃看向少年,温柔地笑了笑:“云儿,过来。”
少年看着女子柔软笑容,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奇特的不安来,但还是乖巧地走了过去,但是还没有走到她的面前,就忽然见那女子笑着,猛然一抬手,将那只他送来的盒子狠狠地劈手朝他砸来。
少年一愣,常年受的训练让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就要避开,却在见到女子眼中的冷戾之色后,强行站住步子,任由那只盒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咚!”
有炽热的东西立刻顺着他的额头流淌下来,他没有擦,有些呆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女子脸上那种轻灵之气已经褪去,全是阴冷森然之情:“你想让本宫看什么,看你送的那些破烂玩意儿么,本宫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再去碰那些手工活,那都是低贱的匠人去做的,你堂堂一个皇子,却要做那些低贱的东西,说轻了是年少贪玩,说重了是玩物丧志,不成器,你要你的父皇怎么看你,而且还是在这个日子,当着众人的面给本宫这些破烂玩意!”
少年看着女子狰狞阴冷的面容,半晌,他垂下眸子,轻声道:“母妃,都是儿臣的错,只是儿臣想让母妃你开心一点而已。”
“想让本宫开心?”女子忽然呵呵呵地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冰凉而狠厉:“那就,让你的母亲成为万民之母,成为所有人都要仰望的那个女人,去把那个位子抢过来,让所有那些看轻我们母子的人全部都——不——得——好——死,我才会开心!”
“而不是……。”德妃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穿了缀着夜明珠的绣鞋一脚踏在那只虽然不昂贵,但是极为精致的海螺镯子狠狠地踩,直到将那镯子踩碎成了好几段。
“而不是,拿这些廉价的垃圾来哄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受尽世人唾骂而生下你的母亲!”
听着女子蕴含着深深血腥杀气的声音,看着地面上被女子踩碎的镯子,少年只觉得左胸口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被踩碎了,眼中闪过一丝黯淡。
感觉着面前的女子身上阴狠暴虐的气息,少年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方才轻声道:“是,儿臣定不负母亲所望。”
女子看着他,忽然又阴冷地低笑了起来:“呵呵呵……这才是本宫的好儿子,不枉费本宫在你身上付出了这么多,对你寄予了那么多的期望,为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要记住,你父皇很喜欢你现在的成绩,而不喜欢你玩这些手工活,如果再让本宫看见一次,你身边的那些人就死一轮,贱奴才会把好好的小主子带坏了。”
少年没有出声,许久,只颔了首:“是。”
看着少年的恭顺,女子眸光闪了闪,伸手温柔地搁在少年脸上,忽然落下几滴泪来,声音微颤:“云儿,头上痛不痛?”
这般变脸的速度,还有落泪的速度在女子身上出现,非但没有特别的的做作,怪异,却莫名地让人心头一紧,又抽痛起来,想要伸手为她抚去脸上的泪。
哪怕如少年一般,早已习惯她这样比变天还要快的变脸速度,他还是忍不住柔软了声音,泄露出自己的孺慕之情:“母亲……。”
“记着,只要是为了这个天下,你什么都可以做,谁都可以杀,如此,母亲才会开心,才会好。”德妃柔软的声音,湿润而温软,却仿佛一种来自海底深渊蛊惑一般,在少年耳边回荡。
但是那些温柔湿润之中,血腥与阴狠杀伐的兵戈之气让少年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什么叫什么都可以做,谁都可以杀?
母亲的意思难道是……
“云儿,你听——清——楚——了——么?”女子温柔的、诡谲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她扣住他脸庞的手上的精致玳瑁护甲几乎掐进他漂亮的脸颊,让他痛——不可言。
“是,母亲!”
许久,少年身子颤抖着,很轻,很轻地应了。
“这才是本宫的好儿子!”德妃松了手,忍不住轻笑起来。
笑声阴冷,尖锐而疯狂。
“娘娘,十二皇子来了。”宫门外传来老嬷嬷的声音,让女子一惊,随后眼中一亮,立刻松开了自己面前的少年:“快,让十二皇子进来!”
少年一愣,转过脸看过去,德妃打开殿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看着少年额上的伤,微微颦眉:“马上去处理一下伤口,不要吓着你弟弟。”
说罢,她便转身亲自去打开门,将那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的嬷嬷给迎了进来。
“奴婢给娘娘道喜了,小主子今儿一早就咿咿呀呀的,笑得可开心了,想必定是知道娘娘你今日封妃大喜,吵着来给娘娘贺喜呢。”那嬷嬷是个伶俐人,一见德妃,便笑嘻嘻地说着吉利话,将自己手里的小娃娃逗弄得笑嘻嘻地讨德妃的开心。
德妃看着那粉嫩嫩的小娃娃,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怜爱,伸手去抱:“素儿,乖素儿,给母妃抱抱,你是母妃的小吉星呢。”
“是啊,今儿是小皇子的生辰,也是娘娘的晋升四妃之日,小主子生来就真真儿是帮衬娘娘的。”
“瞧着十二皇子和娘娘的样子多相似,水灵灵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未来必定是个有大福气大作为的!”
“正是……。”
宫人们都围绕着德妃和十二皇子百里素儿不断地说着喜庆的吉利话,一阵阵的恭维道喜,让素来自持的德妃脸上扬起温柔温软的笑意,一如她给所有人的印象,只是看着孩子时候,她的笑容里带着的怜爱与欢喜,却比平日看起来更动人。
站在帘幕后的少年,隔着幕纱看着这一幕,慢慢地闭了闭眼,转身从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看着他神色寂寂,眼中闪过叹息,只能默默地一路跟着少年慢慢地走到皇家圈用的沙滩边。
看着少年孤寂的背影,年轻人忍不住想要开口安慰:“殿下,德妃娘娘她……。”
“我知道。”少年面对着大海,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淡淡地道:“我知道,素儿是母妃的心尖儿,母妃因为生下他,所以父皇终于下定了决心给母妃一个名分,而在一年之后,素儿的生辰时,再晋了母妃的位份,所以素儿是给母妃带来幸运的人,而我不过是母妃和父皇在无名无份之时生下的……。”
他顿了顿,讥诮地勾起唇角:“我是他们生下的……野种。”
虽然因为他的存在,父皇和母妃终于有了羁绊,母妃曾经差点成为父皇还是皇子时候的正妃,但是她最终却阴差阳错地成为父皇最忠实守护世家的臣子之妻,她图谋多年,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怀上了自己。
但是,龙家虽然对于自己守护的主子和主母有了这样的事情展现出他们绝对的忠心包容,仿佛并不介意自己的儿媳怀上主子的孩子,甚至对这个孩子呵护有加,也奉作小主子。
但是,谁都知道他龙赫云,根本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龙家少爷,即使后来母妃被父皇用别的方法召入宫廷,连着他也成为了百里赫云,但是在这宫里,他和母妃一样都受尽了白眼,甚至受了无数的鄙夷与欺辱。
他来到人间并不光彩,也并不名正言顺,甚至直到母妃日渐受宠,封妃的今日,也仍旧有人在质疑他的血统,不纯!
甚至质疑他不是父皇的孩子!
这是最致命的危险,母妃和他用尽了方法,让父皇去了此疑心,他的表现也比所有的皇子都优秀,但是悠悠众口何其难堵?
素儿的出身却是毫无疑问的,给母妃带来了更多的荣耀,而他,虽然是母妃进入宫廷的契机,也是母妃承受了更多磨难的原因。
所以——
“母妃,对素儿的怜爱,对我的冷淡也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长日看着自己面前的小主子单薄的背影,眼中闪过黯淡,轻声道:“小主子,德妃娘娘对您的寄望和对十二皇子的寄望是不一样的,所以对您的要求不免严厉了一些。”
严厉了一些?
少年看着那幽幽深阔的海面,微微眯起了眸子,想起了方才德王妃说的话,他轻声道:“也许。”
“小主子,您额上的伤似……还在流血,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吧,让属下为您处理一下。”长日有些担心地看着少年额上的伤。
不知道是不是德妃娘娘下手太用力了,直到现在,少主子的伤口似都没有完全止住血。
少年抬手看了看自己染红的手指,淡淡地点了点头。
也许,从今日起,他的手上会开始流淌过无数人的血。
为了这天下,无事不可做,无人——不可杀。
至亲也可弑。
皇家,就是如此。
如果,那个人不仅仅是兄弟,不仅仅是姐妹,甚至父皇,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我的母亲?
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么?
少年沉默地看着大海,闭上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
……
冰凉的海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
掠过他挺直的鼻尖,让他忍不住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哈秋。”
“陛下,不要坐在窗边睡着,白塔上海风大,会着凉的。”胡嬷嬷有些抱怨地道,顺手拿了一件披风给他披上。
百里赫云揉了揉眉心,淡淡地一笑:“让嬷嬷操心了,只是这夕阳太美,便不小心做了个梦罢了。”
胡嬷嬷一愣,看着他搁在一边的精致盒子,又看着他微笑道:“陛下,您做了什么梦?”
百里赫云,微微垂下眸子,长而浓密的睫羽遮盖了他的眸光,淡淡地道:“一些许多年前的旧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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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改周日~更完下
番外 风中花 下
风中花落瓣一
“陛下,既已是昨日,又何必再放置于心间,念念难忘?”胡嬷嬷端来暖壶为他倒上一杯热茶,递到百里赫云手中。
百里赫云接过之后,轻轻品了一口,目光微微掠向窗外,静静地看了许久,方才淡淡地轻笑:“若此生已老时,许方能将一切尽忘做杯中酒,祭在墓前,了却身前事罢。”
胡嬷嬷一愣,看着百里赫云在天光下略显的苍白的容色,心中大痛,眼眶微红,颤抖的手握紧了手里的暖壶,却也笑道:“陛下就是爱说笑,您还年轻着,终归是有大把的时光来看这天下太平。”
百里赫云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垂下眸子来,目光落在窗边的一只精致的琉璃瓶上,里面插着一只梅——细细的乌杆上斜斜开着几朵小小的花,上好的软轻罗做的花瓣薄如蝉翼,仿佛还有露珠的痕迹,边上两只娇嫩的花骨朵,仿佛在海风中轻轻晃动了下,便有淡淡幽幽的香气会随风飘来,浸人心脾。
他伸出指尖,轻柔地抚摩过那花瓣,眸子里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深沉之色:“若是,上苍真还能允我有时光漫长,也许,这天下说不得未必太平了。”
红颜一笑,堪倾国。
胡嬷嬷看着那梅,一僵,神色间似悲似喜,也不知在想什么,迟疑着道:“陛下,若是您真的想要她,咱们何不设下陷阱,诱她来此,反正……。”
“嬷嬷,我觉着腹中有些饿了,且去给我端点吃食来罢了。”百里赫云忽然柔声打断了胡嬷嬷的话,吩咐道。
看着自家主子面上那种淡然神色,胡嬷嬷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后便也不再提起那话题,只点头笑道:“难得陛下今日胃口好,老奴这就去端点好粥来,今早才得了最新鲜的大瑶柱,熬下了好粥。”
等着胡嬷嬷离开去端粥,一道沉默的身影不知何时却出现在了百里赫云身后,看着百里赫云道:“陛下,胡嬷嬷说的没有错,您是西狄的帝王,想要一个女子,有什么问题,而那人现在在咱们手上,您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做到让她成为您的人,甚至……。”
“甚至生下我的继承人,是么?”百里赫云漫不经心地将那些放在窗台边晾晒的碎贝壳镯子慢慢地捡入盒子里:“然后再让那个孩子成为下一个不得母亲宠爱的孩子?让他在宫中朝里挣扎,手中染过无数的血腥,却发现原来得到的,也许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长日看着他的背影散发出少见的冰冷莫测气息,便不敢再言,沉默下去。
所有人都说陛下是稳重而温和的人,但是却觉得陛下比谁都冷酷,尤其是在对待他自己上,克制、容忍、理智到冷酷。
百里赫云却没有再多说,只是转了个话题道:“是了,海冥王明日就要回航,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长日迟疑了一会,轻声道:“回陛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珍珠郡主,领着人去了轻车巷。”
“轻车巷?是海冥王船要停靠的码头,她要去接皇叔?”百里赫云一顿,挑眉问。
“是,郡主说她要去接海冥王,而且她还要直接出海去接,顺便在云岸登陆,去云岸海神庙为西狄祈福。”长日微微颦眉,顿了顿又道:“老王爷拦不住她。”
百里赫云闻言,眸中闪过幽幽锐色,随后却轻笑了起来,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那丫头,素来是个任性的,与素儿不相上下,只听我那皇叔和母后的话,老王爷虽然是她父亲,却一贯宠着的,珍珠会怕他才是怪事儿,既然她想去接王叔就接罢了。”
“这……。”长日迟疑道:“但是太后娘娘和十二皇子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毕竟谁都知道,太后娘娘有意将珍珠郡主嫁给十二皇子,如今,珍珠郡主分明却是对海冥王用上心了。
“就这么着罢,母后的事儿多一点……。”百里赫云微微阖上眸子,勾了勾唇角:“便也没那么多精力插手她不该插手的事儿了。”
“是。”长日点头。
他是知道陛下打算把珍珠嫁给海冥王的,以巩固海冥王的忠心,但是太后娘娘一向在涉及到素儿皇子的事儿时,就有些不太讲道理。
何况,太后娘娘是绝对要扶持素儿皇子的,自然不允许珍珠郡主嫁给海冥王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不得她控制的王爷。
“是了,北国那边,有些日子没有消息了。”百里赫云看着自己手中精致的梅花,忽然道。
长日想了想,才道:“那是因为那边传来消息,千岁王妃最近上秋山祈福去了,宁王暂领全部政务,没有太多消息。”
“宁王暂领政务,秋山祈福?”百里赫云忽然停住把玩梅花的动作,迅速地抓住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是。”长日恭敬地道。
百里赫云眯起眸子转向辽阔的海面,看着远处波光粼粼,沉思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他忽然道:“去,加强所有与天朝关口的戒严监视,但是一切都要暗中进行,留意一切异常人士,并且派人跟踪监视,若是有女子……不……看着似陌生的年轻并且略扎眼的男子,都要仔细筛查。”
长日一愣:“您这是……。”
百里赫云拿起手中的梅花,轻嗅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也许,我很快就能再见到那朵北国的的梅了。”
终于等不下去了么?
长日忽然若有所悟,不由一惊:“您是说千岁王妃她会潜伏进西狄,但是咱们正在准备海冥王的婚事……。”
百里赫云垂下眸子,微微弯起唇角:“谁知道呢,那朵梅,说不得就是成了精儿的,若不然,怎么总在这节骨眼上要来。”
海面的波澜重叠,细碎的阳光从层层叠叠的云雾中落下来,在海面上落下无数的碎金,让海面上笼了一层浅浅的金色雾气。
也让百里赫云的心情,莫名地镀上一层愉悦的金色。
他的手轻轻地搁在左胸。
多久都没有这种愉悦与期待的心情了。
从那日,梅林别过她之后,抬手掠过她的鬓边,留下暗香一抹。
这颗心便一直都沉寂着,直到今日。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太妙的事情,尤其是对他而言。
百里赫云自嘲地弯起弧度优美的唇角。
因为,那朵梅。
虽然散发着迷惑人心的芬芳,却……并不是为他。
……
落瓣之二
“父皇,那是谁?”
他茫然的看着那一幅巨大的等人身高的画卷悬挂在那无人能进入的阁楼间,画上的女子,已不能用言语形容,美得如天地间最灿烂鲜嫩的朝露,又或者海市蜃楼间的那一抹灿烂云霞或者飘渺雾气。
高大的男子背对着他,伸手,静静地抚摩过画卷,画卷的角落翻卷起来,显示出他时常抚摩这幅画卷,许久才淡淡地道:“是劫数,一生不能度的劫,若有一日,你遇到这样的女子,便会明白,若有可能,或者杀了她,你会成为一个最好的帝王。”
他有些懵懂地看着那幅画卷,看着父皇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仿佛瞬间就苍老了,一身的沧桑。
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画里的绝世美人竟是父皇的小姑姑。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无法言述的秘密与无可奈何的苦涩,即使那个人是帝王。
只是当年的自己彼时尚且不明白,直到多年后,在北国的漫天大雪中,他静静地坐在小炉的前,看着对面的少女,面容被炉里的火光印照出淡淡的飞霞,一双明媚灵动的眸子在火光中闪耀着妩媚却又不可捉摸的光芒,一身黄衫,宛如摇曳风雪中的枝头梅。
那是和南国明媚娇艳阳光下的大丽花全然不同的美,只在雪中才能诠释的美。
他忽觉在大雪纷飞的冰凉之中,想起当年父皇的那句话。
他微微眯起眸子,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陡然明白,原来,如此。
离开炎热的南国,来到寒凉的北国。
不光是解开年少时候对先祖们对北国执念的疑惑,也遇到了在自己短暂而苍茫的生命中的劫。
是劫,也是此生的**。
这样,极好。
……
百里赫云垂下眸子,微微地扬起唇角。
只是,不知离别时候,送他梅花的那少女如今会变成什么模样,在他将那个男人从她身边强行剥离之后。
虽然,费了不少功夫,设下的这个陷阱将那个世间最危险的男人困住,也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但是除了能完成自己的计划之外,他也很期待能看见她的样子。
可会因此难过,痛苦,可会恨他?
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不能得到那朵梅的情,便让她恨自己,也不错。
世间不过两种情感最让人铭记。
一个是爱,一个是恨。
……
她进来的时候,依旧数年的前的模样,容颜隽美,只是眉目之间那种轻美的灵动,却已化作当一种长年居于上位的从容与不可测的优雅与沉静。
那种优雅与沉静,他在母后眉间见过,在父皇的身上见过。
这一刻,在她身上出现。
不可否认,让她越发的显出一种沉静幽广的美来,越发的不可琢磨,仿佛海中名贵的金珠,在贝壳中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与磨砺,光华四射,芳华耀目。
只是这一刻,不知为何,他会觉得有些心疼。
就像知道,她为那个男人生孩子时候在生死关上的挣扎。
那是他带给她的荆棘和劫难。
正如沙砾给柔软的贝带来的切肤之痛。
所以,即使送去无数的秘药,也无法全然缓解自己心中的那些隐隐的歉意和痛。
如今看她安好,他却心中滋味杂陈。
她抬眼,微微一笑:“陛下,许久不见,时日可好?”
他看她,轻笑:“还好。”
她讥诮地轻哂了一声:“呵,苍天无眼……。”
他如何不明白,她是讥讽苍天无眼,尚未收了他罢了。
她依旧是牙尖嘴利的神情,有一种熟悉的天真直白。
虽然,她从不是天真女子,但是那种神情,让他忍不住唇角上扬,像是多年前,看见她坐在红泥小炉前,眸光流动的灵动模样。
所以,后来,看着殿内为珍珠和那个男人准备下的大红嫁衣与精致华美的首饰时,他忽然心中有莫名的念头,不知她一身红色嫁衣,是何等模样?
这念头,如怪异的疯狂的草,一点点在心底慢慢地疯长。
执念如火,烧不尽蔓延心底无边的**。
……
风中花落瓣三
谁记年少纵马踏山河
画不尽狼烟梦一场
转头处,是非成败年华尽
……
黑色的烟雾与火舌慢慢地吞没那一座华美的宫宇时,他正站在白塔上,看着那些烟雾吞噬了曾经给予他骨血与生命的人。
面前一只精致却已级发旧了的木盒子,里面是一只同样精致的破碎的旧手环。
“陛下……。”长日看着那些大火纷飞,轻声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嗯。”他闭上眼,淡淡地道:“太后大行,下葬之日,便将这只盒子放进太后娘娘的棺木之中罢。”
长日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
他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那火焰照亮了半边天空,缓缓地疲倦地闭上泛红的眼。
母亲
如你所愿
为了江山,无人不可除
九爷番外之上 噩梦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侧着修长身子,阖着眸子,夕阳落在他黑凤翎一般的睫羽上,泛出幽凉的色泽,薄而弧度精致的唇微微抿着,朱丹染在他唇间,在他苍白的肌肤映衬下,显出一种极蒙昧而凄艳的艳色。
如缎黑发盘旋着落在地上,流淌出子夜流光一般华丽深沉的光泽。
有些人不必动声形色,只是坐那里,便是一道景,一幅不可触碰的画。
只因,触碰的人必死。
连公公远远地看着那静静坐在华美雕九龙赤金大椅上的人,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款步上前,恭敬地躬身:“千岁爷,时辰到了,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一位放出了信息,飞羽鬼卫已经全体往上京折回,只是差了那一位的命令,如今这信鸽,已经被咱们的人拦下。”
百里青缓缓地睁开眸子,那一瞬间,连公公几乎以为自己看见无边无际的诡魅幽狱,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去看那双没有一丝光泽和人气的漆黑眼瞳,只怕下一刻便会被吸附了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那么多年了,他始终还是不敢直视主子的眼。
“人呢?”百里青淡淡地开口。
连公公小心翼翼地道:“回千岁爷,陛下已经被软禁,那一位按照了您的吩咐,下了狱。”
百里青垂下眸子,没有人看得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半阖着眸子,连公公静静地在一边垂着手,仿佛丝毫不觉得累。
一刻钟之后,他起了身,款步向外而去,连公公愣了愣,随后立刻跟上。
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皆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
黑暗的、潮湿的司礼监诏狱,从来都弥漫着血腥而腐糜的味道,伴随着隐隐约约的痛苦呻吟,也许还有无数死去而不得超生的魂魄凄厉却听不见的尖利惨叫。
混合成一种叫做绝望的味道。
西凉茉静静地坐在唯一一处还算干净的牢房里,她对自己的这个牢房还算是满意的,因为至少可以看见窗外的月光,白如练,冷如霜。
她伸出手,看着月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将她的指尖印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来。
她看着自己的手,轻叹了一声。
“怎么,不喜欢这里?”
幽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西凉茉身形一顿,随后转过身来,对着牢外那修长的身影,那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宛如来自地狱的魔影,站在那里的一瞬间,所有的魑魅魍魉皆不敢靠近,只怕被魔影吞噬,魂飞魄散。
西凉茉淡淡一笑:“比起华丽宫楼,锦绣床榻,谁都不会喜欢这里的,千岁爷总要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
门被打开,他款步走了进来,整个牢房仿佛在一瞬间就充满了压迫感,或者说让西凉茉瞬间有一种仿佛只要那人站在那里,便四处皆是华美宫室的错觉。
百里去幽暗无边的眸子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她一身素白,去了髻脱簪,没有了平日一身华美端丽的皇后装束,精致妆容,面前的女子看起来更显得像一个幽雅少女,而不像一个已经年近三十的女子。
“娘娘可后悔?”百里青忽然微微弯起唇角。
西凉茉靠着墙,手放在膝盖上支着脸,有些懒洋洋地转过脸看着窗外的明月道:“千岁爷,想听什么,想听我很是后悔,当初不曾接受您的召唤,不曾走您给的路,选择了承乾,所以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无比的后悔吗?”
这个男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让人无法喘息的感觉,他身上那种过分黑暗的气息,总能让人很不舒服。
哪怕是她这样穿越重生而来,前生手上也没少染脏血的女子,在这个人的面前,也总觉得对方充满诡谲的压迫感。
“但是很遗憾,成王败寇,当初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便也一头走到黑了,如今,后悔也没用,那何必后悔。”西凉茉轻笑,眉宇淡然。
她和他斗了十几年,这么多年下来,仿佛早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哪怕是斗得最惨烈和血腥的时候,她也可以在对方面前坐下,和这位随时可以取她性命的千岁爷执棋手谈。
“皇后娘娘,总是一个让本座惊讶的女子,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是。”百里青的声音忽然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西凉茉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径自对上那一张几乎近在咫尺的精致到妖异的面容,对上那双冰冷幽广到仿佛会吸食人心的眼。
不知何时,九千岁已经逼到她的面前。
她呼吸一窒,随后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背脊碰上冰冷的墙壁。
“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幽幽地一笑:“怎么了,娘娘?”
西凉茉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无事,只是虽然早知千岁爷容姿倾国倾城,往日里未曾这般靠近,如今身为阶下囚,方觉世人诚不欺我。”
他忽然伸出手,西凉茉微微颦眉,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手。
百里青忽然弯起唇角,轻笑:“娘娘,您在害怕么?”
西凉茉没有说话,因为对方冰凉的指尖已经停在她的额上,然后缓缓地掠过她的额头,再到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娘娘,原本,你我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的。”百里青声音幽凉如起伏的海潮。
西凉茉心中一悸,随后抬起眸子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千岁爷,不,师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当年您对我母亲的恨,一直延续到了我的身上,我求过您的,可我得到的是您给我的刀子,您说过若我不想死,便举刀对你,直到有一日能杀了你,您忘了么。”
他是她的敌人,却有意无意地给了她喘息和壮大的机会,让她有机会,一步步地走到今日的地位。
如今,却来说她和他之间不必走到这个地步么?
看着面前女子淡漠的神色,百里青眸色幽幽地沉了下去。
是的,机会是他给她的,权势的刀柄也是他给她的,甚至嫁给司承乾,他也是冷眼旁观地看着的。
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从少女披荆斩棘走到如今母仪天下,为的就是看她是否会如她那个自私又愚蠢的母亲一样毁了她自己。
他曾经乐见其成。
但是她总是出乎意料,一次次的绝境逢春,一次次地从死局走入活路。
然后和他渐行渐远。
然后为司承乾怀上孩子,然后……
“然后,从你让人下药打了我的孩子之后,你觉得我们除了走到今日的你死我活,还有什么别的余地么?”西凉茉讥诮地勾起唇角。
百里青看着她在提到那个孩子的时候,眼底里闪过近乎称之为恨的光芒,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太舒服,他眸色冷了冷:“你爱上他了?本座说过,女人爱上男人的时候,便注定了她不能成大器,这也是你为何坐在这里的缘故。”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轻笑起来,笑声空冷:“十五年了,千岁爷,您还不明白么,从我成为司承乾的侧妃,与其他人共享一个夫君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在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对自己起誓过,若非能得一心人,便熄了这男欢女爱,柔情蜜意的心,按照自己前世就有的天赋,在权势这条这条路上一路前行,一路踏上权势的最顶峰,让任何人都不能再践踏她的魂和她的心。
便是败了,亦无所悔。
她从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会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只是她原从不曾想过会怀上一个孩子,但是有了,就是她唯一想要真心呵护的存在,却被面前之人毁了,从此,她便再也不曾唤过面着这人一声师傅。
百里青看着面前的淡漠女子,眸光幽暗不明,指尖缓缓地掠过她的脸颊:“娘娘,十五年来,你真从未为任何一个人动过心么?”
她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如何允许她怀上他人的孽种。
想要看着那个柔弱的少女能成长为什么样的食人花,享受着她一步步成长中来带腥风血雨的乐趣,想要被他一手浇灌出来的妖花吞噬,却又无法容忍别人得到她的那种矛盾的心情,真是教人无所适从啊。
西凉茉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动心么……
仿佛许多年前,在被人拥抱着传授功力的那一刻,看着对方苍白美丽到妖异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许多年前的……迷茫。
她淡漠地闭上眼:“千岁爷,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呢,如今我人已经在你手里,陛下也被你软禁,您要杀了我,就算飞羽鬼卫万里来援,也是无用。”
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答他的问话,他轻叹了一声,神色带了一丝淡淡的幽焰:“娘娘,若今日是本座沦为阶下囚,您可会留本座一条命。”
西凉茉看着他,笑了笑:“您要听真话,假话。”
百里青挑眉:“真话。”
西凉茉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不会。”
百里青闻言,轻笑了起来:“真是直接到让本座伤心呢。”
情理之中。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千岁爷,您呢,您可会留我一条命?”
他杀伐果决,她此生和他斗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彼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最相像的人,甚至可以说知己。
百里青看这她,眸光幽幽,不曾作声,指尖覆上她的手背,淡淡地叹息了一声:“会。”
西凉茉闻言,抬眼看着他冰冷幽凉的眸光,忽然笑了,容色温然清丽:“千岁爷可否让我靠着歇一会。”
百里青看这她,不知在想什么,随后点点头,西凉茉靠在他肩头,轻笑:“谢谢,师傅,咱们斗了十五年,不想时光竟如此快,真是有些乏了。”
十五年。
她,真的挺累了。
人世也已走了一遭,够了。
百里青静静地坐着,看这窗外的月光,月光冰凉落在身边人儿的脸上,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越发显得苍白荏苒。
如果,当初……
他留下了她,是否今日便不必兵戈相向。
只是,此生已老,何曾有过如果。
他抚着身边女子安静睡着的脸颊,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疲倦。
连公公走了进来,看这那画面,如此静美,目光落在西凉茉身上顿了顿,忽然一惊,迟疑了许久,还是轻声道:“千岁爷。”
“嗯。”百里青淡淡地应了一声。
“皇后娘娘已经仙去。”连公公的轻叹了一声,那是烈性女子,早已在入狱之前就已经服下绝命的药。
百里青一愣,梭然低头,才见肩上人儿安静如水,沉睡的容颜如婴儿般纯洁,他梭然一抖,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清晰破裂的声音,宛如大厦将倾,玉山已碎,再不复重来。
寒刀入骨,竟是痛不可言。
“西凉茉……!”
……
“啊……阿九,你作甚!”
女子低低的痛呼在他耳边响起,百里青陡然睁开眸子,瞬间看到面前女子美丽的面容上带着一脸微愕地看着自己,她的手里还拿着两本折子。
“丫头……你……。”百里青颦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些怔然,随后目光掠过周围华美的宫室,认出这是在涑玉宫。
西凉茉看着面前紫衣大美人脸色微发白,额上带汗的模样,有些心怜地取了帕子为他擦汗:“阿九,你捏疼我了,可是做了噩梦么?”
百里青方才注意到他的手腕正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几乎掐得她手腕瞬间青了几枚手印。
他有些恍惚,随后眸光渐渐幽沉了下来,看着窗外明月,又看着身边佳人,随后淡淡地道:“嗯。”
西凉茉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恍惚的模样,调侃道:“什么噩梦能让咱们武帝陛下这般害怕?”
这人可从来不曾有过现在这副样子呢,魂不守舍的,若是让魅一等人看见只怕要吓死了。
百里青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手将西凉茉揽在怀里,却并不曾回答,许久,方才喑哑着嗓音道:“只愿你我安好,此梦,永不复来。”
那是不可去想象的痛,到现在他依旧心有余悸。
西凉茉一愣,温柔地把脸靠在他怀里,揽住他的腰,也不再追问,只轻声应道:“嗯。”
只愿余生你我安好。
噩梦永不复来。
番外 之 倾尽天下旧恨两茫茫
第一夜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厮杀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
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
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陛下,人已经带到了。”银甲战将领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一名挣扎不休的窈窕身影押到坐在凉亭里静静品茗的明黄身影之后,战将恭敬地拱手。
“放开我,司月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如果不是我父亲一手辅佐你,你如何有登上帝位的一天,如今你竟然恩将仇报……混蛋,你放开我!”被人按在地上一身红色战袍的美貌女子清艳如蔷薇的面容上染了血和扭曲的愤怒,怨恨地瞪着那明黄色的人影。
一身明黄九龙袍的男子听着背后她的叫骂,却并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只缓缓站了起来,摆摆手,那战将迟疑了片刻,让人松了压制女子的手,躬身告退/
毕竟这二位的事,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参合。
等着亭子附近再无他人,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手悄悄地摸出一把尖利的袖底箭,正准备朝着对方的背后扑上去,却不想对方忽然淡淡地道:“蓝翎,你很想让蓝大元帅,你们蓝家的亲族、亲兵,还有西凉无言及西凉一族一起为你陪葬么?”
冰冷的话语瞬间击中女子的心,对方全然预料到她的行动,让她瞬间浑身颤抖,随后手中的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她闭上眼,泪如雨下:“司月明,你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
男子转过身来,阳光落在他堪称俊美的面容上,宛如镀上一层冰冷的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女子,忽然笑了起来:“不想,翎儿竟然还记得我的小字,你可还记得月明二字还是你给的,千里月明照人影成双,你说若我们还能如曾经那般多好。”
他声音温柔,宛如情人低语,却没有一丝一毫打算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子。
蓝翎看着他,泪眼模糊地厉声尖笑:“哈哈呵呵……司月明,你若是记得从前,就该记得我父亲和我为你坐上这个位子,为你开疆守土,为你北抗犬戎赫赫,南击西狄,如今对他削兵去权也就罢了,竟然命人来攻元帅府,怎么,飞鸟尽良弓藏,如今这是要抄家灭族,好让人知道你有多么狼心狗肺么!”
女子的愤怒怒骂声传开,让奉命隐在不远处伺候的一名穿着三品逢洗太监忍不住摇摇头,这位蓝翎殿下,真真是被保护得太好,谁人不知为君者最忌功高震主,哪怕心中知道任何人对他登上帝位立下汗马功劳,也不会欢喜别人这么说的,岂非惹人忌惮,如今她却这么当着陛下的面喊了出来,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了,看来她忘了陛下如今早已不是当面寄养她家门下的孱弱少年。
年轻的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眸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浑身散发着冷气,却只是任由面前的女子在他面前怒骂着,直到她声嘶力竭。
他方才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起来,拉到自己面前,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轻声道:“是啊,我们早就回不去了,早在回不去了,今天,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皆为王臣,你是臣子,你怎么敢,怎么敢违逆朕的命令嫁给别人,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和他粗暴的动作全然不同,还有他细长眼睛里一片细碎冰冷的恨和狰狞,宛如无数尖利的针刺在蓝翎的眼底、心上。
这样的司月明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从很小的时候,那个一直宛如弟弟如亲人一般陪伴在自己身的少年,再到成长为无数佳人心中梦里良人,他一直都是陌上公子人如玉,当年取月明,便是觉得他就如天上明月清辉一般柔和,为人温柔细心,他从来就不会对她这般粗鲁。
“你……你放开我,我和无言早就情定三生,从前门关之战前,我答应他若是能活下来,就嫁给他,那时你不也知道么,而且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早就告诉你了!”蓝翎有些茫然,但是被从来对自己都细心呵护的人捏痛的让她更无法接受。随后看着他愤怒地道。
“朕知道……朕知道什么,朕什么都不知道,朕只知道从小到大,给你所有朕能给的,陪你读书陪你习武,为蓝大元帅一起为你挡去你的任意妄为带来的非议和苛责,朕甚至想过为你空置六宫,给你那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的位置,让你永远能肆无忌惮的骄傲的活着,永远都那么炽烈,不用压抑任何情绪……。”
他粗暴地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轻声地道:“不用像我一样从步步惊心、收敛所有的光芒和羽翼,不必步步筹谋……我甚至为了你容忍那两个夺去父皇所有关注的小子,让自己不要去想当初他们的母亲是怎么在我母亲头上作威作福的,顶住母后的怨怼,不让母后对那两个小子下手,如今呢,如今你居然为了西凉无言毁了朕所有心中最美好的期许,枉费朕还在宫里为你亲手布置最华美的新房……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皇帝说到最后,眼底全都是狰狞的黑暗和疯狂还有漫无边际的——痛。
蓝翎只感觉他捏著自己的手劲越来越大,几乎要捏碎她,他眼中那些疯狂与恨意几乎让她不寒而栗。
“你……月明,你不要这样,我知道我私自离京去雁门关找无言不对,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蓝翎倔强地不肯喊疼,只是咬牙道。
“结束了?”他忽然轻笑起来,眼底全是猩红,随后凑近她耳边咬住她的耳垂,轻声道:“不,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你不知道么,每个男人心底都有一头野兽,既然你自私地放开了关着的兽笼,那就好好地承受那野兽的疯狂好了,都是你的错啊……翎儿,你太自私了。”
是他一念之差为人作嫁,若是当年早早求娶了她,又怎么会被人横刀夺爱。
随后,他忽然一把将转身按在桌上,低头看着因为背部被撞得生疼,脸色微微发白的蓝翎,目光阴戾而暧昧地打量着她薄红鸾甲包裹着的腰肢,因为她常年在外随军征战,所以身材不像京城贵女们那些纤弱,而是充满了弹性的窈窕,他眼底闪过兽一般的光芒,轻笑:“翎儿,你穿着这种软甲真是美得让人想要把它们硬生生地从你身上剥下来,西凉无言享用过你的身体了吧?”
“你想干什么……司月明,你疯了么!”蓝翎此刻方才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地脱离了控制。
“是啊,我疯了呢……忍字心上一把刀,今日我只是要把这刀子拔下来,所以陪着我一起疯!”他大笑起来,原本清风明月的面容闪过佞色,再不复曾经的温柔隐忍。
他一把粗暴地撕扯开她的战袍,她羞辱又恐惧地大力捶打和挣扎:“不,不要这样!”
面前的男子残暴地压制住她每一处的反抗,痛不可言,让她再次见识到什么是男女之间力量的差别。
“不……你这个混蛋,不要这样,这里有人!”她泪如雨下,咬破了嘴唇,按惯例,那些太监们不会走远,只是稍微隐了身。
“有什么关系,做皇帝的女人素来如此,何况,你又不是皇后,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寻常承受雨露的女子,就让他们看好了。”年轻的帝王讥诮又残忍地笑着,强行占有了他,残暴地撕裂了女子骄傲的自尊。
直到年轻的帝王满意地起身,看着身下全无生气被蹂躏过的女子,见她发丝散乱,雪白的身子满是*后的青紫,唇角的血色蜿蜒,宛如被捏碎的蔷薇,他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终于占有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他的心中却空虚得厉害。
他的梦碎了,他捧在手里十几年的蔷薇不再纯洁,
他想碰一碰她的脸,却被她一巴掌打开,她空洞的眸子里满是泪和恨:“滚开!”
年轻帝王似乎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低头看着她,眼底闪过冷佞:“在朕的身下,还想着别的男人么,翎儿,不,翎姐姐,这不过是个开始,你既然不想成为皇后,既然那么想嫁给西凉无言,那朕就成全你一片痴心,朕必定会好好地成全你,报答你父亲的恩德。”
说罢,他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给她袒露出的身体盖上一件衣衫。
空气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冷了下去,满是却让人绝望的气息。
没有人敢靠近。
……
“放开……翎姐姐……。”角落里被一个年轻的三品奉洗太监捂住嘴的少年大力地推着抱住他的太监,眼神焦灼地望着院子里。
“洛少爷,您不能过去,陛下还没走远。”小连子暗自叹息了一声,低声苦劝,当年的金玉贵妃对他也算有过恩情,所以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能保住贵妃这一对双生子的。
“可是翎姐姐她……刚才十哥侮辱了翎姐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要保护翎姐姐!”少年瞪大了眸子,他的眸子宛如水晶一般剔透无暇,衬在他还有些圆润的雪白小脸上,唇红齿白,美丽得宛如开在观音紫竹林莲花池中那剔透晶莹的小小莲花骨朵,让人看着便觉得心中温软,不知道日后他能成长得如何美貌。
一边默默站着的另一个少年轻声道:“阿洛,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保护翎姐姐,最好不要直接冲撞十哥,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只有成为对十哥有用的人,也许还能帮到翎姐姐。”
虽然,方才听到十哥口里提到他们的时候,似乎并不那么欢喜,甚至还有怨恨。
小连子一愣,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少年,是青少爷,虽然他看起来一向沉默了些,虽然与洛少爷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的沉默让他看起来总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以前都只听说他性子沉闷,却不想如今看来他虽然不太爱说话,却是个比谁都明白的孩子。
百里洛一怔,看向自家弟弟,轻声道:“阿青……十哥不喜欢我们么?”
百里青看着他,叹了一声:“阿洛,十哥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十哥了。”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又抬头看向抱着百里洛的小连子,轻声道:“这位公公,陛下走远了,我们可不可以拿一件衣服给翎姐姐呢?”
小连子看着小小少年,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安和防备,但依旧很是镇定有礼,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头一软,左右看了看,点点头:“嗯,青少爷,去吧,趁着陛下还没有派人过阿里。”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以后可以的话,您和洛少爷还是离陛下和蓝翎夫人远一点,正如您说的,您和现在和洛少爷怕是自身难保,若是牵扯进那几位的事中,只怕反而会让陛下更是不喜,不要平白没了性命。”
少年闻言,脱衣袍的手一顿,随后将外袍抱在怀里,轻声道:“多谢公公,只是……翎姐姐对我们有恩。”
百里洛已经忍不住拿了衣袍往院子里跑去,小连子看着他纤细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美貌少年,轻叹了一声:“青少爷,恕奴才多嘴,那位蓝翎殿下不是你们可以靠近和放在心头的人啊。”
百里青顿了顿脚步,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仿佛都黯了黯,随后望着天空,静静地道:“我知道。”
随后,便也抱着衣衫一路向院子而去。
小连子看着他跑进去,将衣衫再次覆在蓝翎身上,看着蓝翎抱着百里洛哭得痛彻心扉,看着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的下风口,仿佛一抹精致的纤细影子,却用身体不动神色地为蓝翎和洛儿挡住冰冷的风,总觉得心头闷闷的。
少年早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青少爷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只是安静地守护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身边。第二夜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
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不要……你放开我……司月明,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翎儿,你且继续骂,再大声点,好让隔壁的西凉无言听见才是!”
“你……呜呜。”
漆黑的夜色,明媚的烛光,仿佛将这夜割裂成两半,一半声色犬马、言笑晏晏,一半糜烂残酷。
隔壁的大厅正在摆开宴席,大摆庆功宴庆祝西凉将军凯旋归来,一墙之隔的小院子里将军夫人却被宴会上的主宾——九五至尊按在地上恣意蹂躏。
女子妙目中全是腥红血泪,却咬碎了银牙不敢作声,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肆虐。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明明是这皇朝之中最尊贵和骄傲的女子,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卑贱的地步。
她不懂,不懂!
她只是想要好好地爱一个男人而已啊!
门外隐忍的人儿终于忍不住猛然撞开门闯进去,少年对着那伏在女子身上动作的男子,颤声道:“十哥,十哥,你不要这样,她是我们的蓝翎姐姐啊,你忘了么,不要再欺负蓝翎姐姐了!”
他身后跟着另外一道沉默的身影,百里青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拉住阿洛。
不过,若是自己恋慕的女子被人欺辱,却躲起来什么也不做,似乎……也不像个男子。
他微微颦眉,忽然一愣,那自己到底是不是爱慕着蓝翎姐姐呢?
正到了要紧关头,忽然被人硬生生打断,让年轻的皇帝陛下眼底瞬间闪过暴怒,他硬生生地压下心头怒火,转过眼,冷冷地看过去,正见着百里洛那张精致的小脸,满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他懒洋洋地从蓝翎身上起来,让身边一直伺候着的太监为自己整理好衣袍,冷冷地一笑:“朕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怎么,毛未长齐,也想试试你们蓝翎姐姐的味道么?”
百里洛看着面前的男子,忽然觉得心中一疼,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变得那么陌生,他试探着轻声道:“十哥,你不要这样,你忘了当初我们一起在秋山狩猎抓鱼么,那时候我们多开心,蓝翎姐姐不管做了什么,她都曾经对我们很好,庇护了我们,不是么?”
皇帝看着少年眼底的祈求和期盼,忽然放肆地大声笑了起来:“呵呵呵……是啊,她庇护了我们,尤其是庇护了你们这两个小杂种,看着我上她,你们心疼了是不是?”
阴冷的笑声里毫不掩饰他的讥诮和恨意,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那笑声随时会如毒雾一般喷出吞噬掉所有人。
百里青看着百里洛悄悄移动了几步,挡在自己面前,再看着前面的皇帝俊美的脸庞都扭曲,他悄悄伸手握住了百里洛的手。
若是情一字,竟然能让一个温文尔雅、明月一般的君子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宁愿收回自己年少的情意,只守护好自己在乎的亲人。
随后皇帝几步走到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对双生子,尤其目光落在了百里洛的面容上,柔和清冷的月光落在少年有些不安,却愈发显得纯净澄澈的面容上,显得他肌肤仿佛透出玉一般的柔和光泽来,眉目精致美丽如佛掌心最美的雕刻,超越性别的美和纯净吸引着人的目光。
他忽然眯起眸子,睨着面前少年美丽的面容,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冷笑:“这张脸还真是漂亮,和你们娘很像,当初你娘就是用了这样的面容来迷惑父皇吧,把皇位让你们这两个小杂种坐,呵呵……真是可笑。”
百里青看着男人眼底的阴沉诡谲之色,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那一头蓝翎支着自己身子坐起来,看着两个一直陪伴安慰自己小小少年被那人逼在墙角,顿时心中又急又怒,喑哑着嗓音道:“司月明,你这个混蛋,又想干什么,不要碰我的洛儿和青儿。”
她若是不说话倒还好,这一说话顿时如火上浇油。
“你的?”皇帝冷笑了一声,随后捏着百里洛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轻声道:“既然你们那么怜惜你们的蓝翎姐姐,你们的蓝翎姐姐也这么爱惜你们,你说朕怎么能辜负你们这一片情深义重呢,既然那么心疼她,就代替她来承受她应得的惩罚好了,明日你们就入宫,从此净身为常侍,在朕身边伺候,便可以天天看见你们的蓝翎姐姐,可好?”
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语,瞬间让三人脸色大变,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曾经视为兄长的男人。
蓝翎瞪大了眼,气得浑身发抖,凄厉地怒道:“司月明……司月明……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他们,他们是你的弟弟,是我天朝正正经经的皇子,你怎么可以!”
年轻的帝王,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冷冽如淬毒的利剑:“是吗,他们是不是皇子,只有朕说了算,朕说他们是皇子就是皇子,朕说他们从此以后是朕的太监,是朕身边的两条狗,是朕胯下的玩物,他们就是两只卑贱的玩物罢了,而且,这一切都是托你的福。”
随后,他的指尖掠过面前失神的百里洛精致的下巴,低头在少年精巧的耳边轻声道:“好好地感谢你们的蓝翎姐姐吧,还没开过荤吧,要不要去试试,毕竟明日你们就永远地没法子成为男人了?”
“啪!”一记巴掌毫不客气甩上他的脸,少年冷声道:“放开我哥哥!”
皇帝挨打,怎么得了,他身边跟着的大太监瞬间怒目圆睁,厉声大喝:“放肆!”
那太监还没动手,皇帝却抬手挡住了他要上前的动作,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青,目光掠过他同样精致的面容,少年压抑着愤怒的眸子,反而显出一种奇异的风流,皇帝眼底闪过阴冷的笑,他舔了舔唇角:“啧,真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想不到平日里最沉默的那一个倒是个辣子,很好,未来有你伺候的日子,一定很有意思。”
随后他大笑着拂袖而去:“哈哈哈哈哈……。”
……
黑暗中,仿佛一切都冻结。
空空荡荡的穿堂风瑟然而过,仿佛鬼气狼嚎一般。
让人的心全部都冻结成冰。
隔壁越是热闹的庆功宴,这一头,却越发的觉得寒意冰冷。
“对不起,洛儿,都是我害了你们。”蓝翎泪流满面靠在少年的怀里
百里洛抱着比自己都高了一个头的女子,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地轻声安慰:“蓝翎姐姐,不会的,也许十哥只是太伤心太愤怒了,等他气消了就好了,他还是我们那个最好的十哥。”
百里青静静地站在她们身边,闭上眼,如玉眉宇间,染上了第一丝冰冷的戾色。
十哥,不,从今日开始,他们早已没有了什么十哥。
就像,七年前,最美丽的母亲在他们面前一点点地被人撕裂,肢解成无数血肉碎片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东西,永远,永远地破碎了。
而,他只是还没有能力去追查和复仇而已。
现在厄运又再次找到他们了么?
连男人都做不了,是不是说他们再也无法长大?
他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随后狠狠地握成拳。
不,就算无法长大,他也会活下去,好好地活着。
……
一个月后
皇宫
“不……好痛……十哥……好痛……洛儿不要了!”
“饶了洛儿……。”
“饶了你,那让青儿来替代可好?”男人低笑。
“不……不……洛儿要,洛儿要的。”少年哭泣着求饶。
“这可是你说的。”
“啊——!”
里殿传来少年的悲泣与凄凉的低鸣,柔软的,惊恐,宛如破碎的水晶,让殿外听见的人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心疼的神色。
那个纯净美好的稚嫩少年,只是听见那小动物一般的悲鸣就会让无法下手,陛下不知为何却能往死里折腾。
小连子悄悄地抬眼看向被吊在自己旁的另外一个少年,一模一样的面孔,他的美丽面容上却全是倔强和掩饰不住的恨意,只是嘴里被塞住了东西。
青少爷浑身都被抽得是伤,却愣是一滴泪水都没有落下,偏生那样倔强又美丽的样子,更想让人打破他的骄傲。
小连子迟疑了许久,不敢作声,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白色的身影踉跄而出,衣袍下摆还可见点点暗红的血色,百里青看着他惨白的面容,瞬间眼底闪过暴怒,却因为嘴里有东西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百里洛踉跄着走到他身边,惨白美丽的小脸上露出一点子温柔的笑容:“阿青,我没事的,不要生气,十哥没有对我怎么样。”
百里青看着他脸上那单薄的笑容,瞬间眼底涌出泪水来,又硬生生地被他憋回去。
“啧,真是碍眼,你怎么就学不会和你哥哥一样乖巧温柔听话呢,这样便也可以少受罪呢。”男人冰凉讥诮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还带着*未退的沙哑。
听在百里青耳朵里刺耳异常。
------题外话------
番外 倾尽天下旧恨两茫茫
江山嘶鸣战马
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
容华谢后
君临天下
登上九重宝塔
看一夜
流星飒沓
他不记得那是哪一天,哪一夜,只记得哪一夜的天空黑沉得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
“哟,小青子,您这是闹哪一出,德妃娘娘可是让你在这里捧着鱼盆跪上三个时辰,可别让我难做!”看门的太监打着哈欠看着那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少年,有点恼火地看着摔在地上的鱼盆。
落在地上的金鱼翻着白肚皮,艰难地挣扎,莫名其妙就让那那太监觉得那金鱼翻滚挣扎竟和面前削瘦而容色惨白的少年竟有点子相似。
什么相似呢?
是那种叫做绝望的东西罢?
那太监也已界了中年,到底在宫里呆了的时日久,明白了那少年的神态是个什么意思,他瞅了瞅周围,已经是子时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叹息了一声,走过去将那盆子扶了起来,一边将金鱼扔进盆子里一边絮絮叨叨:“咱家进宫很多年了,早年在玄武门伺候着,后来又到了后宫,这宫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谁也不知道谁下一刻是不是就会灰飞烟灭了。”
他顿了顿,把鱼盆子弟给那少年太监,却不见那少年接,他也不恼,将那鱼盆子搁在那少年面前:“咱们是奴才,奴才的命就是贱,跟我一起进宫的,如今也没有几个还能好好地当差了,这人哪,见一面少一面,牛不见狗面,若是老记着过去的那些人,过去跟在哪个主子身边的荣耀,就是没有给上头人打发了,自己也活生生地逼死了自己呀,那荣耀就是口毒!”
那少年看着盆子里翻滚着白肚皮的金鱼,漂亮得不像话,却也苍白得不像话的脸上,闪过苍茫:“毒……见一面少一面……。”
可是,他怎么可以忘,怎么能够忘却,忘却那些时光,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还有忘却另外一个自己硬生生地疯颠在这个夜晚?
他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那么多,那么多的侮辱,那么多那么多不可以承受的折磨。
就是毒,也深入了骨髓。
中年太监望着天空黑得一点光都没有,只剩下门口的宫灯幽幽晃晃,他叹了一声:“小青子,你啊,吃了毒吃得太深,忘不了,你就永远这么由着毒入骨髓里,然后生出倔来,什么是倔?那就是咱们奴才的催命符!”
他顿了顿,掏出个小茶杯,倒了一杯粗劣的茶水慢慢吃:“我瞅着你总是三天两头的被罚,听说上回你也是在锦贵嫔娘娘那里被罚了跪杖子,这是啥,这就是倔,你以前是在殿前伺候的吧,想来你是惦记着御前宫人的荣耀了,便拉不下脸伺候这后宫的娘娘小主了罢!”
他也不知道今儿为什么忽然想和这个小太监说话了,也许是看到他那种绝望的样子,像个漂亮的瓷器娃娃,一碰就碎了,让他想起自己早夭的小妹妹。
听到御前两个字,少年太监原本一片死灰的眼底闪过一丝光,冰冷森然。
那中年太监瞅见了,便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蠢,你知道你眼底那是什么玩意,那是招人恨的东西,宫里的主子们都是人精,你那副样子,还长了这样的脸,不招人恨?”
少年太监被人打惯了,他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怔怔愣愣地。
那副模样,让中年太监到底下不了手了,他低低地苦笑:“不想在宫里这么多年,我还有这个心慈的时候,就当带个徒弟罢了。”
他敲了敲那少年头,叹息:“真是蠢,你这副样子,便是能让谁高兴呢,想来也是这副样子不讨喜,所以才被从御前发落出来吧,你小小年纪就站在那样人人眼红的位子上,这落了泥巴里,才回不过神。”
小太监的手微微动了动,头抬起来了一点。
中年太监看在眼底,继续道:“主子们不欢喜,你便也没有爬上去的一日,你整日里地跪着这个,跪着那个,却也落不得个好,奴才也分三六九等,有奴才能站着让主子跟他们的心思开心,让主子护着,让主子信,那是一等的奴才,是人精儿,二等的奴才是老实本分,却又有眼界力,会识明主。那是二等,三等奴才是老实人,最末等的就是让主子出气的,永远只能做了脚底灰,你说你要永远是脚底灰,永远跪着,又哪里能护着你想护着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慢,而等他说完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经抬起了脸,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忽然道:“我要做一等的奴才。”
那小太监说这个话的时候,中年太监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有点发毛,因为那小太监的眼珠子里的神情,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中年太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漂亮异常的脸蛋:“冲你这张脸,说不得你还真有个机缘。”
那少年太监一楞:“您不是说主子们讨厌看见我的这张脸?”
中年太监悠悠地笑了起来:“这个世上最喜欢漂亮东西的贵人们都在这个宫里,有谁不喜欢漂亮东西呢,只有人不喜欢那漂亮的东西对自己露出不好的表情罢了,若是你总笑着,让人谁看着你都舒心,再能揣摩点主子心思,多上点心,说不得你以后真能回到御前去呢。”
小太监顿了顿,愣愣地,却忽然给那中年太监伏了下去,恭恭敬敬地道:“多谢。”
那中年太监一楞,嘿嘿一笑:“谢什么,你个憨货小子。”
只是在那少年抬起脸的下一刻,他就呆愣住了,面前少年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起来就像宫里的小主子们一般,一身贵气,但是下一刻,那少年就去把鱼盆捧了起来,又往里头倒满了水,然后跪了下去,双臂伸直,让沉重的鱼盆搁在自己的手臂上,继续完成他没有完成的惩罚。
中年太监倒是满意地点点头,乖觉的人才有在宫里活下去的资格。
至于方才,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中年太监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
安静地跪在宫殿门前的少年太监,静静地跪着,无悲、无喜、无怒,仿佛悄无声息地跪成了黑暗宫城里一抹永恒的暗影。
只是,彼时谁也没有想到,终有一日,整个宫廷,朝廷,甚至整个天下都被那黑暗的影子笼罩了进去。
那一日傍晚,前殿伺候的一个美貌小太监被人从合欢殿里抬了出来,被白布盖着,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殿里传来靡靡的笑声,殿前的总管太监看了眼殿里,暗自叹息了一声,陛下真是越来越荒唐了,竟然招了那么些大臣在里头吸食五石散,吸完了便总要让漂亮的小太监或者宫女进去公然侍淫,这小洛子总是被召唤的最多的一个。
估摸着是撑不下去了。
不过他也只能在心中嘀咕,随后摆摆手让人把那气若游丝的小太监抬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小太监不知道怎么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但是却——疯了。
——老子是痛苦的过去还是赶快完结的分界线——
黑暗的屋子里,传来兽一样的凄厉嘶鸣,在黑夜中显得异常的诡异。
但是很快,一切仿佛又都安静了下去,一个中年男子匆忙地从哪黑屋子里出来,擦了一把汗,对着等在门口不远处的少年太监疲惫地道:“好了,睡了,早知道就不要教洛少爷武艺了,如今对付不了敌人,却反伤了他自己。”
那少年太监看着黑屋,随后淡淡地道:“洛儿一向如此,他也总是如此,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意伤了别人。”
那男子叹息了一声:“洛少爷和青少爷你都是根骨绝佳之人,血娘早几年给你们用了那种最毒的法子催发你们的内力猛进,如今还是见了短处,洛少爷失了神智,他身上的那些内力反而被激发了出来,实在危险,不如废去他身上的……。”
“不行!”少年冷冽地打断了他:“你不过是个御医,我也不过刚刚升了贵妃宫里四品掌膳太监,事儿太忙,照顾不到他每时每刻,即便如今洛儿很危险,但是谁敢靠近他就是死路一条!”
那中年男子一愣,看着少年身上换了深绿色绣飞鹤补子的常服:“您这是这半年里晋升第二回罢了。”
少年淡漠地点头。
那中年男子看着少年无意中露出的颈项上那明显的烫伤,迟疑了片刻,下定了决心:“少爷放心,从今日起,我必定努力成为太医院的医正,也会让血娘成为最高的侍女医,绝不让少爷在宫里孤军奋战!”
少年闻言,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悠然的笑颜:“我当然不是孤军奋战。”
那笑颜在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时候,让男子都忍不住呆了呆。
少年仿佛察觉到了他惊艳的目光,笑得更灿烂了:“我好看么?”
中年男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看见少年的眼尾挑起一丝近乎妖异的弧度:“那就好。”
少年转身离去,男子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暗自迟疑,方才他总觉得青少爷似乎变了,那眉梢眼角不知怎么有一股子奇异的幽暗的气息,让人觉得很是魅惑。
大约是他的错觉罢了,青少爷那般骄傲的人物,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只是彼时,他并不知道,那少年就像暗夜里慢慢生长的曼陀罗,终于有一日,盛大地开出漫山漫城,以鲜血为养池。
……
“你就是要拜入咱家旗下的青公公么?”朱红的司礼监大字牌下,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刘公公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身明蓝三品御前奉墨太监服的年轻太监。
“是。”年轻的太监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刘公公是听说过皇帝陛下颇为宠爱这个青公公,想来若是他日后努力,这殿前大总管的职位必定是跑不了的,他眼底闪过幽凉的光:“本座真是奇怪,你这么的大好前程不奔,怎么想着到本座这里来了?”
那年轻的太监轻声道:“小青子在殿前就听过公公大名,一向对公公敬仰不已,所以自请来侍奉公公。”
刘公公听得这话,通体舒泰,殿前伺候皇帝的人,自请来伺候自己,那自己又是什么人?
他轻笑,这个年轻人,不是太聪明,就是太蠢了。
“抬起头来给本座看看。”
那年轻的太监依言抬起了脸,那一瞬间,刘公公都忍不住瞪大了眼,手里纯金的烟杆子“哐当”一声落了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公公眼底的惊艳和迷恋渐渐地平复了,含笑着扶起了那年轻的太监,手指掠过他的肩头,最后停在他的腰肢上,搁停了许久:“你会是个有造化的。”
那年轻的太监垂下了幽光莫测的眸子,含笑:“是。”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很简单,也很复杂。
当一个人抛弃了他所有作为人的尊严,抛弃了所有的过往,卑微到最低贱的尘埃里,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一切的一切都为别人着想,想所有主子能想到的,想所有主子们想不到的。
不将自己视为人,而是视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奴才的时候,一个感觉不到痛楚的物件的时候。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水到渠成。
就是这么简单呐。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成为了这宫里最好的奴才。
然后忘了自己是个人,更不要说那些华丽而辉煌的前程往事。
再然后,他让所有的人,都成为了他的奴才。
包括那个拥有天下的帝王,赋予他前半生非人人生涯的男人。
都在他的脚下匍匐成卑微的蝼蚁。
……
很多年以后,他静静地站在这世间最高的地方,俯瞰着这天下,唇角浮现出一抹幽远冰冷的笑。
他已经不记得怎么当回一个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的人都陪着他一起不做人罢了。
直到有一日,他在某个夜晚,看见那个娇小的女孩子,竟然将一个试图威胁她的婢女狠狠地推了下水。
那少女抬起眼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她眼底的光。
那一瞬间,他看见她眼底非人的光。
他忽然生出兴趣来……
原来这个世上也有和他相似的人,虽然她身上的人气似还重些。
忽然想,如果这个女孩子完全地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不知是否可以为他漫长寂寞的非人时光里,增添那么一点乐趣。
就像养育一朵小小的食人花。
……
等着她盛开成最极致妖艳的样子
……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
天地浩大
九琴百年(初殿和九爷番外) 上
琥珀多情,一朝相思千年泪
芳华易逝,几世恩怨万古愁。
——《佚名》
九琴百年上
暗夜里楼台之上,风起歌长,台下风流客成双。
今儿上京第一风雅的歌楼云长楼爆满,王公贵族们都齐聚楼里。
因为一年一度上京风华会便在这云长楼里举办,各家青楼歌舞坊的美人名家齐聚争美献艺。
不管是清倌还是挂牌的,不管是小倌还是花娘都可齐聚登台献艺,分出男女两组竞美,胜者便是一年内的花王,花后。
花后倒是美人辈出,几乎各家名坊轮流坐。
倒是这花王,上一年的花王是绿竹楼的天画,一笔天工巧绘画楼春,以身为笔,十米画卷上,画出靡靡上京风月,再加上那狐狸一般的媚态和风流身段,夺了第一名,当晚便被鲁宁公主召幸去教公主怎么在身上作画去了。
前一年则是天棋,他啥也没干,喝多了酒,就上台摆了一盘黑白珍珠做的围棋邀请人下棋,兴起了,拿了大棋一个个笑砸底下的恩客们,偏生他容色如明珠一般艳丽夺目,平日里的冷傲无双地美人,这时候简直明艳不可语,将所有人给砸了个遍,也迷了所有人一个遍,于是他就成了……花王。
大前年是天书,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花王了,四平八稳上台一站,容色俊秀无双,一身出尘飘逸的气质,满腹锦绣文章,腹有诗书气自华,哪里是什么青楼小倌,活脱脱一个名满京城,风华无双的贵公子,只能用倾慕的眼神去看。
偏生许多王公贵族就喜欢这一款,既可床下谈诗文,又可床上尽兴,平日里就是有这样的气质的贵公子,那也是不可冒犯的,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模样,床上怎么折腾都由着性子来。
这也是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绿竹楼名声打响的第一炮。
所有人都等着今年绿竹楼的天琴出来,蝉联四年桂冠。
但是……
“那琴师是谁?”
“我出五千两,就包了他!”
“我出六千两!”
“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老子出一万两!”
高高明月台边,花王候选者还没有上去,上面只坐了个异域琴师,他一身异域打扮,黑白相间镶金边的兜帽,乌缎裹在他的身上,包裹出一副异常修长俊美的身段子,肌理分明而优美。
他懒洋洋地靠坐在明月台边上,一双长腿一曲一伸,半垂落下台。
一头美丽的银发随意地垂落在身后,用华丽的宝石银线随意地一裹,面容上戴着同样华丽的宝石面具,只能隐约让看清楚他精致的下颌,漂亮得似天工所雕一般,唇红齿白,薄唇角挂着一点轻浮懒散的笑意。
只那一点懒散笑意,瞬间便让众人皆臣服,只想看看他面具下的容貌能美艳成什么模样。
乐师手上一把琵琶,戴满了华丽宝石戒指和华丽宝石指套的修长手指仿佛一点也不受影响一般,在琵琶上优雅弄弦轻拨,底下的乐师们也随着他的琴弦拨动乐器。
若是他只得美貌也就罢了,只他似还嫌骚动不够一般,懒洋洋地轻哼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子。
“歌舞自风流,如是风光不知愁,一曲新词一壶酒,浮光掠影过花间袖;十里烟雨重重,灯花逐水流,盛庭华筵依旧,小楼醉春红乱世宛如梦。”
……
他分明男儿身,还是西域人,偏生唱的江南妙音比女儿家还要婉转优美,更显神秘迷人。
撩动了场内一片疯狂。
秋叶白低头看着底下的人如痴如醉,挑了下眉:“楼下那神秘琴师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人看着有点眼熟,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熟悉,但是那种诡异的感觉让她觉得异常的怪异。
礼嬷嬷也摇摇头:“属下不知,只是这个琴师是云长楼的梅大公子从塞外请来的琴师,但是没有想到这般风华绝代。”
风华绝代?
秋叶白脑海里掠过一道腥红色的暗影,她记忆里能称为风华绝代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但是楼下那人,分明就不可能是他!
百里初的样子,化成了灰她都认得!
她眸里闪过一丝森然而复杂的寒光。
“这人压抑了他大部分的气息,绝非寻常人等,咱们今儿见机行事,若是有问题,就先带着天琴他们回去。”秋叶白冷冷地看着那人,低声吩咐礼嬷嬷。
礼嬷嬷立刻点头。
那人极为敏锐,似察觉了她的目光,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的动作极漫不经心,但是却让秋叶白瞬间浑身寒毛微竖,她瞬间眯起眸子,警惕地看向那人,却没有发现那人的异样。
但是她直觉没错的话,那种目光绝对是绝顶高手才会有的锐气。
她微微颦眉,眸带疑色地看着那人。
但是那琴师垂下了眸子,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台下乐师之中。
乐师里头坐着个戴着面纱的琴娘,她明眸似水,一边帮他伴奏,一边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你刚才吓人家小姑娘作甚!
那琴师见琴娘白了他一眼,却只显明眸娇俏,他忍不住唇角笑意更深,眨了眨眼,迷得底下一群人更疯狂地尖叫。
那琴娘暗自叹息,骚包就是骚包,过了多少百年都不改骚包的本性。
自己穿越千年而来,大概就是为了来收服这只千年九尾大狐狸。
……
“千年老妖。”而另外一间房间里,一身暗红如血华美长袍的修长人影看着那下面的琴师,潋滟的薄唇轻抿。
“殿下,您说什么?”双白捧了茶杯过来递给百里初。
百里初眯起诡美幽沉的眸子,冷冷地睨着台下的那个琴师:“你可觉得底下那个琴师妖气甚重,似修炼成精的魔怪?”
双白看了一眼,只看见那人的白发和一身华美,便道:“属下觉得这个梅家大公子太有钱了,这琴师一身不知多少银钱。”
至魔怪什么的……殿下确定不是在说他自己?
“哼。”百里初讥诮地勾起潋滟的薄唇。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琴师,心中就生出厌烦来,那是一种属于黑暗之兽的直觉,像是自己的领地里忽然出现了同样强大的掠食者。
“殿下?”双白转身正要与他说什么,但目光却忽然定在他眼睛上时愣住了。
百里初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墙壁旁边镜子里,自己眼睛里的瞳仁果然已经放大了一倍,只眼角里还有些白,看起来森诡异常。
他眯起眸子,目光再次转向台下轻弹浅唱的琴师,又冷哼了一声:“哼,给本宫盯牢下面那丑货,若是他有什么异动,格杀勿论!”
这种感觉真是令人烦躁。
他说完之后,又抬起眸子,左右寻索,却没有在主楼上看见那道熟悉的倩影,心情便愈发地暴躁,索性拂袖出门了。
双白默默地看了眼那华丽耀眼的琴师,丑货什么的……殿下这是在嫉妒么?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殿下如此这般焦躁的模样。
就算是被秋大人冷眼黑面了这么些天,殿下的焦躁也只在心中,不在面上,下面的那个琴师竟能让殿下这般模样,有意思……
……
楼上人心浮躁,楼下艳绝的华丽琴师依旧怡然自得地轻哼着女调轻曲,指尖妙音不知勾了谁的魂魄。
“金陵舞四方,八绝共赏满庭芳,佳人翘盼首,翠阁下帘钩,霓裳水袖妙歌喉,花好月圆,宫墙柳,舞绝秦淮岸,醉王侯……。”
双白看了看,也挑了下眉,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琴师也很像一个人,但是却想不起来像谁。
许久之后,他方才想起,银发黑眸和那一身莫测的气息,岂非与自家主子有九分相似么?
只是这时候,他见想不起来,便决定还是先按照自家主子的吩咐去安排人将这琴师监视起来。
只是,双白的视线才离开那琴师的身上,那琴师便一边唱曲儿,一边微微抬起带着黄金宝石面具的面孔,眸光似笑非地掠过那楼上包房的窗口。
真是沉不住气的小子。
……
“落笔行云走文史古今通,歌绝画栏百花动,浮华转瞬空青灯素裳亦惊鸿……。”只是他才这么暗自嘲讽着,但是一低头却唱不下去了。
只因为,底下的俏琴娘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翩翩佳公子,正不知与俏琴娘说了什么,俏琴娘竟然似轻笑了起来,取了一把笛子与那翩翩佳公子一同起身上楼去了。
琴师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森寒之色,手上弹着的琵琶也停了下来。
底下的王公贵族们自然是不肯干了,纷纷嚷了起来。
“大美人,怎么不唱了?”
“继续唱啊,本夫人这里有的是银钱!”
“继续弹呀,大美人可是累了,本公子这里是上房,可要来休息?”
“喂喂……!”
竟有人以为琴师不唱是等着打赏,竟直接将金银珠花直接朝他砸了下来,真真儿金光闪闪耀华庭。
天长楼的掌柜一瞅着这情形,又是高兴又是焦急,高兴的是今儿大丰收,大公子请来的这位西域绝代琴师真真儿称得上聚宝盆,焦急的是这位琴师格调太高,一看便不是好说话的人,若是惹恼赶紧使劲在台边上朝他摇手,压低了嗓子:“九爷,九爷,您倒是继续唱啊!”
但是琴师不耐地冷冷横扫了一眼过去,一股森然暴虐之气陡然让那掌柜的浑身一抖,连着底下叫嚣的人也瞬间鸦雀无声。
那种冰冷威压的气息几乎瞬间让人觉得空气都窒了一窒。
于是众人只能看着那琴师一提琵琶,抬身轻飘飘地直接飞下歌台,进了楼里。
好一会,众人才醒过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歌台面面相觑,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难不成那位绝色琴师这么直接进了楼里是被人包了?
那掌柜莫名其妙,只能苦笑,赶紧命令其他人上台。
只是再好的歌舞比起方才那位风华绝代的琴师唱妙音,都显得索然无味起来。
而这一头,琴师直追着俏琴娘上了楼,恰见一抹鹅柳黄色的裙摆轻轻一转,进了一间房里。
他眼底闪过冷色,抬脚就往那方向而去,正要推门而入:“茉儿……。”
却不想,忽然一道劲风从脑后袭来,逼得他不得不避开,转脸过去,就看见一道修长的青影领着几个人站在拐角处,那隽美无双的年轻人冷眼看着他:“这里不是乐工上来的地方,下去。”
琴师面具后的狐狸眸梭然眯起:“是你?”
秋叶白看着那一身华丽非常,耀眼无比的琴师,微微挑眉:“看样子你认得我?”
面前这琴师穿得像一颗琳琅树,艳美华丽,却偏生没有一点俗艳之气,倒也难得,但是不管再难得的美人,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鬼鬼祟祟的想要闯进去的样子,必有鬼祟之心。
“小丫头,你最好让开。”百里青看着面前的人,轻嗤了一声。
这些小辈真是不知趣。
秋叶白闻言,瞬间一僵,不光是她,连带着宁春、小七几个脸色也变了。
这个人竟然能一眼看穿自家四少的身份?!
不是友,必是敌!
众人伸手搁在自己腰上的武器之上。
秋叶白却没有着急,只眯起冷冽的眸子,抬手一拱:“不知这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哪条道上的?”那人似觉得她的问话极为有趣,忽然抬手掩唇大笑了起来:“呵呵呵呵……人道、天道、魔道,不在三界之中,三道任我行,你说我是哪道呢?”
他笑声尖利,竟然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带着一股子魔煞之气迎面逼过来,让宁春几个瞬间倒退了好几步,才硬生生地站住了脚步。
秋叶白虽然没有退开,但目光一寒,手上一转,腰间软剑出鞘直逼百里青面门,厉声道:“天魔笑……莫非你是西域魔教之人!”
大漠天魔,亦是江湖黑道的顶尖传说,数百年前不知何故,竟领着血魔们血洗武林十大门派,此后销声匿迹,武林正道群起而攻之,逼追至西域,但碍于沙漠死亡之海难于跨越,只得让那魔尊大笑离去。
藏剑阁还留下那魔尊的一段傀儡蛛丝的武器!
百多年来,西域魔教在血洗中原武林之后销声匿迹,成为那一场武林之殇的缔造者和各大门派的隐痛耻辱。
老仙给她看过许多记载,其中便有这天魔笑!
此人银发红颜,一身西域人的打扮,完全符合武林密录的记载,若真是西域魔教后人出现,必定又是一场武林浩劫!
她不能让这魔教的探子离开!
“西域魔教?”百里青闻言倒是妖眸里闪过异样,随后又大笑了起来:“呵呵,这个名头响亮,本座喜欢。”
他只顾自言自语,仿佛看不见那携带着凌厉剑气刺来的长剑,但是那剑尖在靠近他眉宇不到半寸之处,却再动弹不得。
秋叶白看着他竟只抬手施施然,以两指就夹住了她手里的长剑,她梭然一惊,自从打通了生死玄关之后,能这般迅速地制住她招式之人,只得百里初一人,这魔头竟然……
但是她的剑气一下子划破了他的面具的挂线,一下子露出宛如工笔勾勒而出的一双丹凤眸,紫色的胭脂沿着他的眼睛后边三分之一处层层向发鬓晕染,仿佛在雪白剔透的鬓角上绽开一朵重瓣曼陀罗,他眼大而眼尾斜飞本就诡美如狐,还用了重紫石描绘斜勾,愈发显得那双丹凤大眼妖异莫名。
“百里初?!”她瞬间呆住了。
“你发什么疯?”
居然换妆容了?
但是随后,她忽然觉得不对,眼前这人不可能是百里初!
“小丫头,本座说了不要挡路,你家姑奶奶还在里头呢。”百里青轻笑一声,忽然指尖挽出一朵兰花手势,在剑上一弹,竟然令她一下子身不由己地冲向他手中。
眼看着就要被他擒在手里,秋叶白眼底寒光一闪,手中运起,翻转,一记翻云掌朝他胸口按去。
“你姑奶奶才在里面,不男不女的魔头!”
百里青偏开身子轻松避开她携着开金裂石之力的手掌,眯起眸子:“倒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倔丫头,那小子什么眼光,睡吧!”
说着,他忽然指尖在她面前一弹,一股红色雾气瞬间飘荡了过去,一下子就覆上秋叶白的面门。
她一僵,随后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百里青刚要抓起她,忽然又是一道森然的银光袭了过来。
他目光梭然一顿,转身就避开了那道银光,但是这一次,他避得并不轻松。
那银光竟似会拐弯一般,又再次袭上他的面门,逼得他不得不放开秋叶白,足尖一点,直接飞身掠出窗外,看向夜色里那追出来的红影。
“呵呵。”他落在屋顶上,负手轻笑了起来:“原来是自己媳妇都摆不平的蠢物。”
百里初瞬间大怒,眼瞳里一片漆黑,手中银鞭一点都不停歇地抽了上去:“丑物,休得放肆!”
“丑……丑物?”百里青顿住了,仿佛有点不能理解自己听到的话,伸手指了指自己。
------题外话------
这个时间设定在什么时候呢?
在阿初刚刚得到小白,但是小白火大无比,彻底不鸟他的时候。
九爷唱歌那段词引用自——《秦淮八艳》作词:小狐狸,玉璇玑唱的,玉璇玑可是个男的哦~很神秘的歌手,那吴侬软语的调子好好听,男人唱女音都那么妙,九爷那风华绝代的大骚包唱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个调调了。推荐大家去听,歌舞升平的时候,九爷一个人在台上就这么一边弹琵琶一边唱女音~啊哈哈哈,超级大狐狸精啊~
还有,看完了,麻烦月票投惑国毒妃(百里初和秋叶白的故事),不要投九爷这里好咩,是真爱九爷给他后人一点支持罢?
九琴百年 中
“本座哪里丑了,哪里丑了,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百里青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抬手就一把抓住百里初手中的银鞭,狠狠一捏。
那银鞭瞬间被他捏成数段。
居然敢说他丑,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么!
这个小畜生!
百里初见他竟然能徒手捏断自己特制的银鞭,脸色也是一变,眸子瞬间慢慢地扩散开来,如同一片渗人的黑暗暮色,他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欺师灭祖,你是个什么东西,脸上的人皮面具倒是个好东西,竟看不出一丝破绽,你若是不丑,还需要用这个东西,而本宫也最讨厌这个世上与本宫相像的任何人!”
所有的和他相似的人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那些‘兄弟’,杀意四起。
他冷笑:“老东西,你都满头白发了,还这般不知所谓地要用人皮面具冒充他人祖宗,你那么喜欢当别人的先人,那本宫就送你去见你本宫的祖宗好了!”
这个男人套用的这张人皮面具,和他至少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那人是用了重紫石描绘晕染,而他是扮女装的时候才会用红黛在眼尾勾勒描绘及点痣。
但是若只看眼睛,也难怪小白会将这个男人和他弄混。
居然能让小白都认错人的模仿技能……若是这个西贝货要骗得小白近身……
百里初的眸子瞬间彻底变成了一片诡异的黑色,不见一点白,在暗夜的月色下异常的可怕。
面前的神秘男人,更让他有很不舒服的感觉,却说不出哪里不舒服,而是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那是属于暗夜兽类的直觉。
那种直觉告诉他,面前这是一个强大对手,同样属于掠食性恶兽!
他讨厌这个男人,讨厌这个男人和自己相似的眼睛、相似的容貌、还有那一头白发!
而此时,一声诡异的骨哨声瞬间响起,数道白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迅速地出现在附近,而且恰好都占据了制高点。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些十八道白影站在其上,仿佛他们原本就站在那里,飘飘荡荡的衣袍让他们看起来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如同幻影一般,却让人不寒而栗。
而最诡异而可怕的是他们肩头之上都扛着一把巨大的黑是骨莲弯刀,正慢慢地舒展开来,空气里响起‘咔咔咔……’声音,尖利而幽微。
但是百里青只拿斜飞的妖眸微微一扫,便无声地轻笑了起来,随后再不看那些‘鬼魂’一眼,只看向百里初,双手环胸,讥诮地道:“你那眼睛又有毛病了,整日里带着这十八只鬼……鬼如何能与神抗,你是打算让他们全部都来送死?”
百里初闻言,眸色幽冷森然:“看来,你倒是对本宫知之不少。”
他心中愈发地警惕,自从他离开地宫之后,再也没遇见过能够让他每一个毛孔都感觉到危险的人了。
“本座不但知道你养了一大群鬼,还知道你胯间的小鸟儿往身内两寸的皮上有一颗红痣,只是不知道这些时日,长大了没有。”百里青看着面前的人,轻佻地笑了起来,暗夜的风吹起他的长发,银色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泛开了华美的光,几乎堪称风华绝代。
让控鹤监十八司的人都瞬间有一种古怪的错觉,那是他们的另外一个主子么?
不过那人说出来的话……
他们齐齐唇角一抽,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免得回去得进刑堂去了一层皮。
“你……你……。”这一次轮到百里初浑身僵硬,脸色又黑,又红,眼中杀意大盛。
这贼子居然敢偷窥他沐浴!
他抬手示意控鹤监十八司:“本宫要亲自收拾这个贼子,你们全部退开!”
控鹤监十八司一愣,殿下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了。
但他们还是遵命地迅速地消失在各处制高点上。
“呵呵,小子,本座对你知之甚多,可本座只要你知道一件事!”百里青看着百里初被他气得脸色阴沉而暴戾,快压不住火头,他心中方才觉得爽快了,那一口被骂‘丑货’的气仿佛泄了出去。
百里初目光里泛出森然的腥红来:“你的遗言么?”
他手中一转,掌心慢慢地凝结出一片红色的雾气,那雾气诡异地在他手心飘荡,浮现出嗜血的腥红来。
“本座要你知道,没有本座,你哪里来的这张脸皮,小东西,别不知好歹!”百里青冷笑一声,随后目光落在他掌心的红雾之上,微微一顿,不再似之前的漫不经心,而是一种有些古怪的惊讶,他轻声低喃:“想不要这魔宫最顶层难练的东西,竟然能流传到现在,还有人练成了。”
当初他因为身边没有练这魔功的环境,便自行改创了傀儡蛛丝。
不想今日竟然有人练成!
“你到底是什么人?”百里初武艺已甄化境之外,自然是不会错过敌人的那一番话,忽然那听得那银发人这般低语,百里初的感觉更是古怪了,只眯起阴森的眸子盯着他。
却不想百里青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根本不理会他的质问,只看着他,低声讥诮地轻嗤:“尸山血海,骨精肉魂,缺一不可……看来你早年经历不简单,竟然拿能身处那样的坏境练得魔功大成。”
百里初闻言,脸色愈发冰冷:“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抬手就将自己掌心那团阴森的红气向百里青弹射而去!
那诡异的雾气散得极快,霎那之间就浮动成一大片,仿佛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铺天盖地地朝着百里青笼罩而去,要将他吞噬掉。
而这一次,百里青只是短促地轻笑了一声,忽然一转身,手中迅速地结出指印,一片劲风迅速地弹向那红雾。
那劲风无形无影,却在撞上那红雾之后,迅速地和红雾绞缠在一起,撕裂红雾,又再次被那恐怖的红雾吞噬,双方竟然仿佛有生命的东西一般,相互撕扯残杀起来。
而与此同时,百里青指尖一道细长的红线也在瞬间弹射出去,穿过劲风一下子击穿了红雾,携着暴戾的杀气直射向百里初眉心。
他可不是什么爱幼之人,原本他对自己有没有后人就无所谓,但既然有了两个小崽子来分茉儿的关注,他便接受,毕竟是流着她和他的血的骨肉,但于他而言已经是极限了。
至后来,他们退隐镜湖,他看着茉儿不适应气候,病了一场,便开始着人一直在海内外遍寻养身驻颜的药物,慢慢地试验了上万张药方子,也不知是哪次机缘巧合之下,这驻颜养身、驻着、驻着,他和茉儿两人便仿佛真的停止了老去。
但是他们再研究那药物,却发现原先的配方已经不知道是哪一张了,竟怎么也研制不出来。
慢慢地,身边的人都慢慢地老去了,而他和茉儿却仿佛被时光遗忘了,容颜永远维持着如今的模样,甚至比他们从朝廷退隐的时候更显得年轻了十岁,只唯独头发却都慢慢地白了。
红颜白发,显示着他们与其他人都不同。
他们原本也只以为这种诡异奇特的功效只能维持容貌的年轻,但是身体总是在衰败的,但是……
他们身边的人慢慢地都去了,从兰瑟斯开始到他们同辈的鬼军、甚至鬼军的后人……甚至……他们的那一对双生子。
不老,不死,经历了看着自己的孩子比自己还要老,然后慢慢地离开人间。
他虽然冷情,但是茉儿却难过了很久,看着自己的孩子老去消亡,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沉稳的中年,再至白发苍苍地老年,最终病殁在她的怀里,却无能为力。
而他们也没有再能生下孩子。
时光一年年地过去,他们看着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茉儿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感觉,与他开始踏出镜湖,浪迹天下,到一个地方住一段,走一段,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方向。
不再在乎人间岁月的流逝,看遍人间百态。
甚至不在乎自己一手建立的王朝,被他人篡权。
他一向信奉强者为王,若是不够强大,愚蠢地以为依靠着祖宗的基业的荣光便能保万世昌盛,那他还不如让这些无用的后人都去死。
随着时光流逝,看遍世间荣辱兴衰,他们的心境也慢慢地淡漠了下去。
尤其是他,一直是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给他与茉儿更多的时光,弥补曾经的亏欠。
再不理会这些争权夺利的之事。
所以对于所谓的后代,看透了人间生死,他才不会在乎是不是自己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敢动手,他就不会轻饶!
……
百里初眸光微寒,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破了他的绝杀。
这人一定要死!
而他尚且来不及惊怒,一线腥红已经带着森然杀气直取他眉心!
百里初轻舔了下嘴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是遇到强敌之后的兴奋。
他形梭然飞转而起,红色的袍子在空中划过华丽的红影,避过那红线。
他反手一转,直接不闪不避地将那红线抓在手里,随后冷笑了起来:“蛛线有毒……看来你我倒是同宗同源,你是真言宫什么人!”
真言宫是什么鬼?
百里青眸里闪过异色,但是看着百里初竟然不惧傀儡蛛丝上的剧毒,也是一愣,他轻嗤了一声:“忘祖背宗的小东西,本座还不信收拾不了你这个小兔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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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琴百年的下在惑国更新,大家直接翻惑国就好。
九琴百年 下(百里青和百里初的番外)
百里青眸光森然,抬手之间,竟又是一团幽幽红光凝在他掌心。
百里初一惊,此人怎么也会他的招式!
只是他尚且来不及深思,百里青手中那团红光瞬间大盛,直朝百里初迎面扑来。
而只有这团红光到了他的面前,百里初才发现不对,自己的红雾是由无数寒气尸香凝聚成,而那银发西域魔头掌心红光却炽烈无比,竟如一团烈火迎面扑来。
巨大的炽烈的红光逼得百里初连连狼狈地后退,他妖瞳里杀气瞬起,足下一顿,指尖一绕,直接捏断了指尖的红线,抬手运气于掌心,催动全身十成十的功力再次凝聚红雾在掌心就朝着那逼压过来炽烈红光激射而去!
绝世高手的对决,从来生死皆一招之间。
冰与火的碰撞,让空气瞬间都扭曲和撕裂,周围的房屋也震颤了起来。
但是下一刻,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道悠扬空冷的琵琶音。
“铮!”一声响,流水一般的琴音竟瞬间直穿那狰狞的雾光厮杀之中。
百里初瞳孔瞬间微缩,那琴音如波,竟然瞬间将那巨大的撕杀中的雾与光全部驱散!
“呼——!”
巨大的压力还是即刻向周围全部逼散而去,周围的房屋都出现了巨大裂痕,房内的人只怕都被震晕了。
百里初都被逼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了脚步,但胸口之中气血翻涌,让他脸色微白。
他抬头瞪向那不远处的白发西域魔头。
那西域魔头也退了几步,但却没有理会他,却忽然一转身向楼里而去。
百里初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才见一道穿着鹅黄色琴娘装扮的美丽女子不知何时抱着一把翡翠琵琶正静静地站在楼前。
他微微眯起眸子,莫非刚才那一道绝世琴音竟然是那看似纤细柔弱的女子弹出来的?
那女子见他看过来,竟径自抱着琵琶向他走了过来。
百里初不禁一怔,随后冷冷地看着她,掌心悄无声息地凝了气。
这是他今天看见的第二个自己没有任何把握能赢的人!
那西域魔头已经让他心惊,若是再来一个……
百里青见西凉茉根本不理会他,竟抱着琵琶向百里初走了过去,顿时唇角一抽,眸光沉了沉,也立刻跟了过去。
虽然他觉得自己这种兜圈子走路的模样……滑稽非常。
但奈何自家小花看着……好像……也许……有点不悦了。
西凉茉越走近百里初,百里初的脸在她眼中便越发到底清晰,那熟悉而陌生的轮廓,让她眼底闪过一丝怔然和隐约的激动,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向他伸出手:“小熙儿……。”
百里初防备地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面前眼里含着泪光的美丽女子:“放肆!”
“放肆你个大头鬼,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敢这么说话!”百里青见西凉茉眼中的泪光,就够心疼了,再见百里初那样子,顿时恼了,抬手就指他大骂。
只是……
虽然过了好几百年漫长的时光,但人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尤其是根深蒂固的习惯,而那人也几百年没有这么发火和想要骂人了,这一骂人,老习惯就出来了。
百里初看着伸出兰花指指着自己,嗓音尖利的白发魔头,挑了下眉:“原来是个太监!”
“你……你……个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百里青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伸出了兰花指,白脸皮上顿时涨红,立刻换了一边手指着他:“兔崽子……兔……!”
他发现自己换了手还是习惯性地兰花指,顿时脸又一青。
“看来是哪朝活下来的老妖怪逃出了宫,可知私逃出宫,乃是坐连死罪!”百里初冷冷地负手看着百里青。
他太熟悉这种说话的强调和手势,甚至那人身上那种嚣张跋扈的气息,和老甄都颇有点相像之处,虽然面前之人气势比他的父皇都要凌厉,但是他百分之百肯定此人一定是太监!
宫里人哪怕离宫多年,身上的气质都与旁人不同。
而太监习武一向走得偏门,驻颜有术也未可知,先皇那一朝就有一个大太监修习了前朝九千岁遗留的秘籍《葵花宝典》,武功盖世。
据闻几十岁的高龄看起来不过少年模样,还几次救过先皇的性命,但奈何先皇还是英年早逝,杜皇后成为当今太后,垂帘听政,权倾天下。
那大太监曾四处怒言是太后生生害死了先皇,备受太后和杜家一党的迫害,最终潜逃出宫,不知所踪,更不知生死。
他见此人气势非同寻常,绝非寻常太监,莫非此人就是那大太监?
若是此人……
他倒是可以放他一马。
百里青哪里知道面前的‘小兔崽子’直接给自己脑门上盖定了太监的戳,如今正恼羞成怒,掳袖子就要上去教训他。
却不想他才走两步,便见一道森然凌厉的目光横扫了过来。
他一转脸,正见着自家的‘小花’正狠狠地瞪着自己,顺便上前一步,挡在了百里初的前面:“你想要做什么?”
“茉儿……。”他一看自家‘小花’那护犊子的样子,再一看百里初的面容,心中顿时了然。
百里青忍不住道:“他不是小熙儿。”
西凉茉脸色一白,愣愣地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眼站得离她更远,一身冰凉幽暗气息,面无表情的百里初。
她慢慢地转回了脸,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小熙儿。”
百里青在看见她脸色微白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是一疼,再见她转回了脸,神情之中皆是寂凉黯淡的模样,心中一窒,更是后悔。
“茉儿……。”
“我知道的,可是太像了……。”西凉茉看着他,幽幽地轻道。
这么多年,她和他游走江湖,踏遍山河江海,也回到过明光殿,太极殿,只是太多的故人早已不在。
从此,她和他便再很少再踏足京城,但终归有意无意也见过好些百里家的子弟。
也许是百里青的基因太过强悍,百里家族的男女生得从来都不会差,特别是每个人的眉眼,多少都有些相似。
但是只有面前之人,竟然与小熙儿眉目如此相似,甚至气息都有些相似,只是这摄国殿下的气息更加冷冽幽暗,让她想起曾经第一次看见的九千岁百里青,但是却又完全不同。
当年的九千岁身上的黑暗是那种如靡靡之音,似红粉骷髅,妖娆浓厚的深紫靡暗,勾人魂魄。
而面前的年轻人则是一种纯粹的黑,冰冷的黑凝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狩猎场,满满的狰狞杀戮之气。
她如今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防备森然的气息。
西凉茉转过身,不再理会百里青,只看向百里初,目光变得温和而柔软。
百里初看着她的目光,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柔和的气息,莫名地竟没有感觉到厌恶。
平日里除了小白以外的女人这么看着他,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那又怎么样?
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女人。
他不感兴趣。
他看了眼西凉茉,随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要走。
百里青心头火又上来了,正要出声,便见西凉茉若有所觉一般,冷冷一眼横了过来……他顿时冷哼一声,转开脸。
算了就看在这小子像小熙儿能让茉儿开心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
西凉茉转回头看着百里初离开的背影,忽然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儿了罢。”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一丝试探的意思。
百里初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西凉茉见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而且我还知道,她不喜欢你,或者说她喜欢你的‘兄弟’,但是不喜欢你。”
百里初听着她的话,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转身,冷冷地看着她:“若是寻常人这么跟本宫说话,她已经没命了。”
百里青大怒:“小兔……。”
西凉茉轻咳:“嗯?”
百里青抬头看着天空上的一轮明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小兔兔……真……真可爱。”
百里初冷冷地看了眼百里青,这人脑子有什么毛病?
西凉茉看着他,淡淡地一笑:“不要理会他,他年纪大了,有点老年痴呆,也就是脑子不灵光,而你现在也没有想要杀了我不是么?”
百里初看着她不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再想对面前美丽女子动手的意思。
也许是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杀意和恶意。
也许,只是懒得动手罢了。
他这么告诉自己。
西凉茉看着他,温柔一笑:“你只要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那个叫小白的女孩子?”
百里初闻言,看着她的目光愈发冰凉,却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
西凉茉见状,轻拨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再一次含笑诱惑他:“那你想不想让那个女孩儿也喜欢你,接受你,永远和你在一起,让你永远在黑暗的夜晚有一个能一路同行的伴儿?”
西凉茉说完这话,都觉得自己像足了拿着糖果在诱惑小男孩的怪阿姨。她忍不住笑容更深。
百里初终于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听她说话,明明就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也许是因为她的话虽然听着有些……让人心动。
但是她的笑容,让他觉得,莫名的……可以相信。
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兽类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确的。
见着孤僻的‘小男孩’被‘糖果’诱惑了。
西凉茉含笑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百里初顿了顿,盯着她的目光有些莫测,但片刻之后,他还是伸出了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西凉茉伸手就一把狠狠捏住他修长冰凉的手。
百里初瞬间脸色大变,抬手就要甩开她的手——他最讨厌女人了!
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竟甩不开她的手!
他的乌瞳里闪过森然之色,正要运功,却听得她温柔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被人强行抓着,也不会心中欢喜罢?”
百里初运功的内息瞬间一滞,他抬眼看向西凉茉清美细致的无双面容,眯起莫测的眸子:“你想说什么?”
西凉茉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将手搁在他掌心里,含笑:“这样是不是会让你觉得有安全感,好多了?”
百里初看着她搁在自己掌心,仿佛被自己控制的柔荑,若有所思。
“安全感,越是强悍的人越需要安全感,女孩儿也是……锐利的刺是扎破她保护光环的必备,却也会刺伤她,所以她喜欢你‘兄弟’的温柔单纯,不喜欢你的尖锐复杂。”西凉茉看着百里初眼中的深思,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她微笑着继续道:“只有你把自己放在她的手心,让她感受你的诚心,甚至不吝啬于展现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即使她会伤害你,也不会放弃,让她握住你,而不是你一直握住她,才会给她安全感,让她真正的进入你的世界,才能留住她。”
“我的……世界……。”他似想起了什么,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那么恶心的地方,要让小白看见么?没有人会喜欢吧!
“女孩儿是很柔软的……越是坚强的女孩儿,越有一颗柔软的心。”西凉茉笑了起来,轻握住他的手。
百里初看着她的柔荑,眸光幽幽,片刻之后,才冷冷地道:“我不杀你,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和他。”
百里青看着他们在那握来握去,满目的阴沉,这会子直接炸了,冷笑:“就凭你,好大的口气,小兔……。”
西凉茉:“嗯~?”
百里青一憋,咬牙切齿:“小兔……兔……兔兔……真是嫩嫩的……呵呵呵。”
百里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西凉茉片刻,才道:“若是你说的法子无效,本宫不会放过你!”
随后,他顿了顿,继续淡淡地道:“若是有效,你杀掉那个老年痴呆,鹤卫三千美人,你皆可以任选。”
说罢,他转身,飘然而去,挥挥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留下气得浑身发抖,身上阴气外泄惊走了方圆十里无数夜鸟、夜猫、夜狗的百里青。
他眸里怒火四射,居然敢教他的小花杀夫,忍不住伸出兰花指指着百里初的背影怒吼:“背祖忘宗的小贱人,杀了本座,你连小鸟儿都没机会长出来,还想上人家小姑娘,我呸!”
一声尖利的叫声刺破了夜晚的天际,如鬼哭狼嚎。
西凉茉看着百里初远去的背影,眸光愈发地温柔,双掌合十:“果然和温柔的小熙儿很像,真是可爱又傲娇的小兔兔啊……。”
早年看见这个孩子,她就觉得他生得似小熙儿一般可爱,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愈发地可爱了呢。
“哪里可爱了,有本座可爱么!”百里青看着自家小花看着别家‘男人’眼里都是温柔的桃心,忍不住跳脚。
西凉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老年痴呆是病,得治,你若是真讨厌小兔兔,方才何必手下留情?”
他这老妖比小兔儿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明明就是看见小兔兔情路受阻才扯着她留在上京的。
百里青一顿,脸色微微泛红:“……。”
西凉茉轻嗤:“走吧,天要亮了。”
他看着她微微挑眉:“不打算按着小兔崽子说的杀夫再续弦?”
她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阿九,你几岁了?”
越来越幼稚了么。
百里青轻笑,上前几步拥着她,低头在她额间一吻:“晚点回房……本座便让丫头你知道本座几岁都能折腾得你哭出来。”
年龄、岁月于他们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西凉茉粉脸微红,冷冷白了他一样,转身抱着琵琶慢慢向前走,指尖轻拨过琴弦,唇间轻吟歌声与幽幽如流水的琴声弥散在暗夜安静的街头。
浅浅夜雾弥漫,隐没了一双璧人人影。
九州遗众芳
银河安无舟
彼岸已定香
花开花落终有终有季
来年谁记忆相思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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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已经加上,对了这是九琴百年完结了的下,这部分多写出来的点数是免费送给大家的福利,谢谢大家那么支持我,本月也希望大家能支持阿初和小白到最后,么么哒、
九琴百年的上和中在宦妃天下的怒海妖澜卷最后,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