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韶觉得自己成了一头猪, 就这么被养着。
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偶尔还要调戏调戏这抢亲的小娘子, 日子过得倒是逍遥自在
这一日他斜靠在栅栏前,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长腿懒散地伸展开,看着不远处。
胜屠宇兮一身火红色长裙,走得神采飞扬,远远看去,雪肤红裙,犹如燃烧的石榴花。
谢九韶的视线一直落在胜屠宇兮脸上, 看着她由远及近。
他便觉那团火可以燎原, 一直烧到他心里,烧得他心口发烫。
一直到她走到他面前, 他才露出一丝笑意,黑眸笑看着她:“公主殿下今日心情大好,可是有何斩获?”
这几日他已经知道, 她便是缥妫王的女儿宇兮公主。
胜屠宇兮扬眉一笑,之后冲着谢九韶伸出三根手指头。
谢九韶微挑眉:“三头野猪?”
胜屠宇兮摇头。
谢九韶:“三匹狼?”
胜屠宇兮:“三位美貌郎君。”
谢九韶:“?”
胜屠宇兮叹了一声,以打量牲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九韶, 之后颇为遗憾地道:“因为你,我只挑了一个!”
谢九韶听不懂了,困惑地看她。
胜屠宇兮痛心疾首:“我要了你, 所以那三位美貌郎君, 我只能挑一个了。”
另外两个自然便宜了乌缇。
谢九韶眼神就有些恍惚, 他看着她, 眉尖蹙起,试探着道:“你挑了一个?”
胜屠宇兮:“对,只挑了一个。”
谢九韶:“挑了一个郎君?”
胜屠宇兮:“对啊,难道我还能挑一头猪?”
谢九韶拧眉:“那我呢?”
胜屠宇兮不懂:“你?你怎么了?”
谢九韶神情有些难以言喻。
这几日两个人眉来眼去的,虽算不上情意绵绵,但他自认,她对自己也有几分心动。
结果,她竟然挑了新的郎君?
他凉凉地看着胜屠宇兮:“你挑的那个,有我好看吗?”
胜屠宇兮歪头,认真想了想:“你是一半,他是八两。”
谢九韶:“什么?”
胜屠宇兮:“就是差不多。”
谢九韶领悟了一会,终于明白了,她在说半斤八两。
他上前一步,低首间,对着胜屠宇兮轻笑,笑得情意绵绵:“怎么会呢,娘子,你睁大眼仔细看,这个世上还能有男子和我相提并论?”
在很近的距离中,胜屠宇兮看着眼前男子,他肤白胜雪,薄唇带着一抹笑,简直如同雪山中修炼为人形的精怪,勾魂夺魄。
胜屠宇兮便觉心头一颤,之后便砰砰砰跳起来。
谢九韶低首,漆黑的眸眼紧锁着她面上泛起的一抹红晕,道,“喜欢我,是不是?”
胜屠宇兮耳根发烫。
不过她还是别过脸去,哼了声:“你生得确实美,本公主也喜欢。”
谢九韶:“然后?”
胜屠宇兮:“就是性子太差了,按照我们的习惯——”
谢九韶:“你们的习惯?如何?”
胜屠宇兮:“我们缥妫人捉了野猪,若是看它性情温驯,便留下来家养,若是性情乖张,我们便宰了吃肉。”
谢九韶皱眉,野猪?
胜屠宇兮:“你性情不好,自然不会要你做郎君,只能砍了做夜壶!”
谢九韶微拧眉,含笑而无奈地看着她:“娘子,别对我这么狠心,我还盼着你带我回家进门,我好给你当小郎君呢?”
他声音醇厚好听,像是久酿的美酒一般。
胜屠宇兮很心动,不过胜屠宇兮脑子很冷静。
她抬起手来,手中鞭子扬起,随着一声清脆的空响,谢九韶看到那边有两个侍卫过来,他们押着一个男子。
男子————
谢九韶瞬间如临大敌,眯眸打量着那男子。
男子和谢九韶年纪相仿,生得清峻好看,关键是低眉顺眼,看上去沉默而温驯的样子。
胜屠宇兮轻笑一声:“看到没有?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如你出挑,可我瞧着他也勉强顺眼,关键是——”
谢九韶看着胜屠宇兮,她笑盈盈的,杏眸弯弯。
胜屠宇兮笑着道:“我瞧着他带出去也不丢人,关键是性子好,听话。”
谢九韶视线瞬间落在那男子身上。
这时,那男子也恰好抬睫看过来。
视线交锋间,谢九韶看到这个男子眼底隐藏着的情绪,他野心勃勃,伺机而动,有备而来。
谢九韶心神微震。
他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熟悉,但又确实从来不曾见过。
这时,男子收回了视线,他垂下修长的眼睫,温顺而无声地站在那里。
谢九韶缓慢地收回视线。
他笑望向胜屠宇兮:“娘子,他看上去确实性情好,我知道我一时比不上。”
胜屠宇兮惊讶,他变脸变得够快的。
谢九韶:“我会努力,争取让娘子喜欢。”
说完,他笑呵呵地看向那男子,眸底都是凉意:“到时候娘子再好好想,选我还是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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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一路沿着商路往西而去,此时于大晟来说已是春暖花开,不过西渊一带却依然天气凉寒,继续往前走了约莫几日,竟是狂风骤起,寒风凛冽。
谢九韶作为胜屠宇兮的备选郎君,手链早就没了,不过脚链依然带着。
另一位备选郎君叫郁殃,他也带着脚链。
两个人带着脚链,就要被人使唤,一会负责搭营帐,一会负责打猎物,还要烧火,还要暖床!
暖床的话,一点也不香艳。
他们先暖床,等营帐中的绒毯暖和起来,他们便被赶出来和侍卫们一起守着篝火睡。
总之,日子非常不好过。
这一日,谢九韶和郁殃被赶出荒野中捉鸟蛋,谢九韶下定决心,一定要超过郁殃,要让胜屠宇兮刮目相看。
他小心地将脚链固定住,不让它发出声响,之后蹑手蹑脚地跟踪着那只鸟。
谁知道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之后一道身影如风一般,迅疾掠来。
那只鸟被惊吓,扑棱一声不见了。
谢九韶蹙眉。
那道身影稳稳落在他身边,单膝跪下:“殿下。”
谢九韶不悦:“谁让你来的?”
暗卫:“殿下——”
谢九韶抬手,示意道:“不必多说,滚。”
暗卫:“可是,太子殿下问起,问殿下什么时候回去皇都。”
谢九韶一笑,吊儿郎当地道:“回什么皇都?我要去给人当上门女婿了。”
暗卫脸色微变,他的视线落在谢九韶脚上,那里有一根铁链。
谢九韶笑着动了动脚,那脚链发出铿锵之声:“如何,本王的新首饰,好看吗?”
暗卫:“……”
他无言以对,只能退下。
这时,谢九韶却突然出声:“慢着——”
暗卫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谢九韶:“帮本王摸鸟蛋!”
暗卫一愣。
谢九韶:“鸟蛋,你懂吗?不要鸟,只要蛋。”
暗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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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暗卫的相助,谢九韶顺利拿到十几只鸟蛋。
他用衣袍下摆包着鸟蛋,笑眉笑眼地回去,要找胜屠宇兮请功。
谁知道走到半截,恰好看到郁殃。
他看到,郁殃也用衣摆包着一些蛋,乍看之下足足十几枚。
他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他心里不平,同样用脚链捆着脚踝,他没有暗卫帮忙,靠自己找到十几颗蛋?怎么可能!
他用怀疑的眼神审视着郁殃。
郁殃抱着自己的蛋,提防地盯着谢九韶。
谢九韶冷笑一声,不屑地收回视线,之后迈开步伐,大踏步回去。
既然都找到差不多的鸟蛋,他必须早些回去,抢占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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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旁,谢九韶小心地烤着鸟蛋,这并不好烤,一不小心便会爆裂。
不过他手艺不错,很快烤出恰恰好的。
他剥开来,殷勤地递给胜屠宇兮:“尝尝?”
胜屠宇兮接过来尝了尝。
谢九韶侧着脸,笑看着她:“好吃吗?”
篝火在跳跃,在碎柴轻微的噼啪声中,胜屠宇兮看过去。
他生得轮廓偏薄,棱角锋利,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不是寻常人等。
不过此时,在橘蓝交织的火光中,那面庞便映上一层浓烈的艳,这么一笑间,竟仿佛午夜火红的曼陀罗,看得人心颤。
他笑着开口:“宇兮喜欢吃,我再给你烤?”
很宠,很暖,带着不着痕迹的诱哄。
胜屠宇兮笑了:“好。”
谁知道这时,郁殃突然走过来。
他单膝跪在那里,恭敬地道:“公主殿下,请用。”
胜屠宇兮看过去,他已经烤好了十几只鸟蛋,每一个都焦黄酥脆的样子,且每一个都剥好皮,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等着她享用!
她顿时眼底放光,大加夸赞:“还是你能干!”
谢九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郁殃。
郁殃依然恭敬地敛着眉眼:“殿下,小的还为你准备了果子,你要尝尝吗?”
胜屠宇兮:“要尝!”
谢九韶拧眉,他正待要说什么,胜屠宇兮已经起身,兴高采烈地跟着郁殃走了。
谢九韶:“……”
他磨牙,心想,鸟蛋是吧,等明日,本王把天底下鸟蛋都给你找来!
谁知这时,就在篝火旁,郁殃抬起眼,视线看过来。
于是谢九韶便看到,那个内敛沉稳,温顺恭敬的郁殃,眼神中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谢九韶捏着手中的烧火棍,冷笑一声。
和他争?
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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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羊腿,烤野雀儿,烤山鸡,烤鸟蛋,这些被篝火充分烤炙后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种香味在寒冷的荒郊野外,格外让人感动。
谢九韶很殷勤,郁殃也很殷勤,胜屠宇兮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一会给她吃这个,一会给她吃那个,她吃得不亦乐乎。
旁边乌缇看着这情景,颇为幽怨。
胜屠宇兮招招手:“你过来,一起吃。”
乌缇:“不要!”
她闷闷地别过脸去。
胜屠宇兮便觉自己手中的烤鸡腿不香了。
谢九韶含着体贴的笑:“殿下,乌缇殿下这是怎么了?”
胜屠宇兮:“你不知道吗,她的两个郎君都没了。”
谢九韶意外:“没了?”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就没了呢?
旁边郁殃也看过来,显然他也不知道。
胜屠宇兮便长叹一声:“那不是找了三位郎君,我挑了一个,她要了两个,谁知道那两个竟不堪旅途之苦,病了,真是不中用,乌缇便把他们赶跑了。”
赶跑了……
谢九韶和郁殃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底都泛起无法形容的表情。
谢九韶先表态,笑着道:“殿下,我不会病。”
胜屠宇兮啃了一口鸡腿,看他一眼:“对。”
郁殃不甘示弱:“我也不会病。”
胜屠宇兮却道:“我知道,所以我需要考虑考虑。”
谢九韶:“考虑什么?”
胜屠宇兮:“我作为长辈,也要为我侄女着想。”
她的视线巡过谢九韶那张勾魂夺魄的脸,又扫过郁殃那清隽温和的面庞,很为难很纠结地叹了一声:“你们两个,努力争取吧,就在这两天了。”
谢九韶和郁殃眼底同时泛起疑惑。
胜屠宇兮却拿出一狼牙雕:“看到没,这是我亲手雕的。”
谢九韶当即夸道:“雕工古朴,造型别致,通透如玉,好一个狼牙雕!”
郁殃不太会像谢九韶那样夸,他只有两个字:“好看。”
胜屠宇兮:“你们哪个合我心意,我便把狼牙雕送给你们哪个,至于另外一个——”
谢九韶:“另外一个如何?”
胜屠宇兮:“自然是赏给我侄女。”
谢九韶:“……”
郁殃:“……”
谢九韶看着郁殃,轻笑间,眸底划过一丝锐利:“我们只能有一个留下,另外一个只好去伺候侄女殿下了。”
郁殃眼睫微抬。
两个男人的视线轻碰上,视线交锋间,有暗潮涌动。
郁殃开口,很慢地道:“好,认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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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后,胜屠宇兮略收拾过,准备歇息,谢九韶见此连忙跟上。
郁殃见了,也要随着去。樾咯
谢九韶当即制止,对郁殃道:“郁公子,不可,今日该轮到我为殿下暖床。”
胜屠宇兮也想起来了,道:“对,该他了。”
郁殃只好停下脚步,就这么看着谢九韶跟在胜屠宇兮身边,钻进营帐。
晚间时候天冷,为了取暖,在点燃篝火时,会由谢九韶或者郁殃负责将圆润的石头埋在火堆中烤着,之后取出烧得滚烫的石头,放在被褥中暖着,石头冷得慢,这样可以暖一晚上,比什么汤婆子要好。
胜屠宇兮进了营帐后,径自脱下狼皮大氅,随手扔给谢九韶。
谢九韶接过来,帮她叠起,放在一旁。
胜屠宇兮又命道:“帮我解开束发。”
谢九韶便过去,自后面帮她解开束发。
胜屠宇兮便看到,营帐外跳跃的火光透进来,将身后郎君的影子投射在自己面前。
很是修长峻伟的身影。
待放开发后,胜屠宇兮便懒散地躺下来。
本来此时谢九韶应该出去了,不过他不管,他也随着躺下来,就躺在胜屠宇兮身边。
胜屠宇兮倒是没太在意,她懒懒地道:“外面是冷了些,不过等下你要出去。”
谢九韶挽唇:“我现在不出去,是想着万一你腿疼,我可以帮你锤锤。”
胜屠宇兮轻哼:“我不疼。”
谢九韶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身边的胜屠宇兮。
营帐内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不过他能看到胜屠宇兮的眼睛乌亮乌亮的。
这让他想起无意中得到的黑曜石,似乎便是来自缥妫的,很大一块,莹润黑亮,通透到不带一丝杂质。
他轻笑一声,略抬起腿来,于是脚踝处便发出铁链摩擦的声音。
他低声道:“给我去掉好不好?”
胜屠宇兮:“为什么要去掉?”
谢九韶叹:“去掉了,才能给你捉鸟蛋。”
胜屠宇兮惊讶:“戴着脚链,你便不能给我捉鸟蛋了?”
谢九韶看着她“如此没用”的眼神,很没办法地一笑:“自然也能,不过去掉后,更方便吧?”
胜屠宇兮歪头看着他:“你该不会想逃跑吧?”
谢九韶:“怎么会!”
他特别诚恳地道:“我是要争取做公主殿下小郎君的,我对公主殿下不离不弃!”
胜屠宇兮轻哼:“谁知道你真话假话,我看你肚子里八百个心眼!”
她翘起腿儿晃悠着:“你到底姓不姓邵都不一定呢!”
谢九韶:“……”
他没办法,但他不能说实话。
大晟“谢”姓是国姓。
他剑眉微动,便哄着道:“殿下,你竟看不出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胜屠宇兮:“你有真心吗?”
谢九韶:“既如此,我想想我怎么挖出来给你看!”
胜屠宇兮直接“呸”他:“花言巧语!”
谢九韶侧躺着看她,笑得温柔缱绻:“怎么就花言巧语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胜屠宇兮:“我才不信呢!”
她哼哼:“谁知道你是什么来历,我看你嘴里没一句真话。”
谢九韶听了,认真地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我都告诉你。”
胜屠宇兮想了想:“你到底是哪儿人?”
谢九韶:“我家住皇都。”
胜屠宇兮惊讶:“大晟的皇都?”
谢九韶:“是。”
胜屠宇兮:“大晟的皇都是什么样的?比禹宁还要热闹吗?”
谢九韶看着胜屠宇兮,他知道她来大晟只看到过禹宁,以为那便是天地下最繁华的所在了。
他便和她说起皇城的热闹,说那里如何灯火耀天,说那里是不夜城,说起天街如何繁华,胜屠宇兮听得颇为向往。
谢九韶从旁道:“殿下若是喜欢,有机会我带你过去便是,到时候殿下可饱览天街繁华。”
胜屠宇兮道:“那里什么都有?”
谢九韶:“自然。”
胜屠宇兮有些向往:“可有美貌郎君?”
谢九韶:“……”
他拧眉:“殿下做人不要太贪心,有我这样世间罕见的俊美男儿,你再找,能找什么样的?”
胜屠宇兮有些失望:“哦,大晟没别的好男人了?”
谢九韶更正道:“是没有我这样的好男人了!”
胜屠宇兮便失望了,失望了自然要迁怒他。
她翘起腿踢他:“不理你了,出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