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杭瑞堵在墙角里，方知墨也尴尬得不行。
从念小学起，他身边就陆续有同学早恋，方知墨长得出挑，就算没开窍也收到过众多表白，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拒绝对他来说是一件有些尴尬，但不算太困难事，毕竟中学生其实脸皮都不会太厚，情窦初开的年纪还没学会死缠烂打。
杭瑞算是念了高中之后追求他动静最大的一个，方知墨对他本人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对方追求手段实在都太过令人社死，半年以来，包括但不限于——
在食堂，方知墨端着餐盘经过，杭瑞和他一众男生朋友发出心照不宣吃吃笑声，不断地拿目光在抱着臂笑着看他杭瑞和方知墨身上交错扫过，大声邀请他“过来这边坐”
方知墨从走廊走过，一群男生浩浩荡荡簇着杭瑞从对面走来，见到他就开始高声起哄，杭瑞也会一秒从那个跋扈样子莫名变得腼腆，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在明恋谁;
去年的圣诞前夜，方知墨在微信上收到王倩倩消息，听说杭瑞在学校后面那个小山坡上雇了些人要搞一场烟花表白，把方知墨吓得当场给老师请假一天。不过那也是因为他本来就因为海城第一场雪而有些感冒。
总而言之，方知墨对此人是逃避大过不满。
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这回杭瑞只身一人而不是带了一群小弟，还是该头疼明明已经躲过那么多回，对方竟然还没理解到方知墨根本不喜欢他这回事。
好在四下无人，方知墨努力忍住尴尬，镇定而口齿清晰地拒绝了他。
可能是因为方知墨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有点高冷，又因为还有点儿被吓到的心有余悸，微微蹙着眉，大概看起来是副不好接近的神情。
杭瑞定定地看他几秒，“哼”一声，扭头就走。看起来比方知墨这个被骚扰了好几次的人还不爽。
方知墨：“……”
方知墨摇摇头，也转身走。
恰好手机上收到王倩倩消息，喊他去阶梯教室那边，说他们上次团体比赛拿了金奖，老师特意买了零食要分给他们，要方知墨如果还没走的话就过去拿。
方知墨背着书包往那边去，阶梯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王倩倩趴在琴盖上，搂着一大包零食，边吃边等方知墨，刚看见他就立马迎上来。
“妈诶，刚刚听娟娟她们说看到杭瑞又去堵你？”
方知墨“嗯”一声，走到琴凳旁边坐下。
“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啊。”王倩倩皱眉道，“如果是我，烦都烦死了，也就你脾气好。”
“还好啦，他应该不会再来，我都跟他讲清楚。”
“那就好。”女孩子眉目舒展，观察一番方知墨白玉似的侧脸，安静了两秒，声音陡然变得八卦，凑过来小声地问道，“哎，小墨，你到底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嘛？”
“……”
方知墨正打开书包袋，研究怎么把零食都塞进去，闻言声音变得紧张了一点，“问这个做什么啊？”
“哎呀，你别装不知道嘛，我这不是帮我姐妹儿打听的……你就给我透个底嘛。”
方知墨思考了两秒，眨眨眼，“不知道。”
看出来姐妹很铁了，王倩倩立时急了，干脆在他面前坐下，采用排除法，“那我问你答好不好——你是不喜欢男生对吧？至少肯定不喜欢杭瑞他们这种？”
方知墨哭笑不得，“……我就是对杭瑞没有感觉啦。”
他虽然的确还没有经验，但也不至于很笼统地去讨厌某一类人，他只是很确定自己对杭瑞不是那种感觉而已。
至于……究竟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他此前完全不确定，可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前几天在走廊时，跟在那穿球衣男生背后时，那种一晃而过感觉。
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动静，很浅，就好像是身体里钻进一只陌生而躁动的小鹿，又或者一只不知道轨迹蜜蜂，在他心脏里胡乱地蹿了两下，就消失了。
快到让方知墨来不及去细品其中的感觉，去研究那跟心动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但他想，他大概是没办法一口咬定自己不喜欢男孩子。
然而方知墨这句话却明显让女孩子产生了误解。王倩倩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懂！男的都那样，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嘛，我也觉得配不上你。而且杭瑞整个人看起来都油腻腻脏兮兮的，说实话，他看你的眼神我都恶心，感觉像……”
女孩子一脸嫌恶，绞尽脑汁想着适合的名词，话题就很快被方知墨转移走。
杭瑞的确不在他审美范围内没错，但他也不想深入讨论对方油不油腻恶不恶心问题。
其他人走后，方知墨便一个人在阶梯教室里多呆一会儿，思绪渐渐有些飘远。
什么是喜欢？
方知墨心里像蒙着一层薄雾，指尖却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他就打开了琴盖，在洒满夕阳的空旷阶梯教室里弹起Hatsukoi。
这曲子讲的是初恋，他试图在音乐声中找一些共鸣。
后来又开始即兴弹奏，小狗圆舞曲绿袖子乱七八糟乱弹一气，钢琴向来足够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没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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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洵从阶梯教室那边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整座学校空空荡荡，似乎已经彻底没什么人。
他拿出手机给郑杨发个消息，抬腿经过操场，隐约听到有男声从水池后方传来，有几分熟悉，于是他停住步伐。
正在讲话的男生声音粗哑难听，语气里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幼稚抖狠，拿脏字当荣耀：“草，不知道装什么装，老子也他妈不欢男的啊，就是看他长得还行，想试一试罢了，我还没睡过男的，就想长点经验不行？”
四下一片追捧似的哄笑。
那男声便又聊起自己这么做的起因，“妈的，你们不知道我哥，搞上夜店一个男公关，差点被我老子打死……嘶，那男的怎么说呢，长得不咋地，尖嘴猴腮，但屁股扭得还挺带劲的……”
一帮人应该在这聊了许久了，正在兴头上，也没注意边上有没有人。
以至于一颗球飞速从一侧砸过来，将杭瑞砸了个鼻歪眼斜，口水乱飞，栽到在地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杭瑞只觉得自己右脸颊像被一记重拳猛锤了一下似的，瞬间眼冒金星。头晕眼花之际，他感觉到嘴里尝到了铁锈味道。
他脑子嗡嗡地伸手一摸，果不其然摸到一手血红。
他瞪着眼睛看去，只见男生高挺冷然地站在那，初秋时分，他额上却有汗顺着分明脸部轮廓滴下来，一张脸本就长得不温和，此刻脸上神色冷得似冰，更显吓人。
不过杭瑞没被他唬住。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是血热的时候，本来就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起争执，这段时间这个姓楚从临市那边过来，也不知道装什么装，当明诚是他的地盘？看着就欠打。杭瑞看他不爽很久了。
这下可算是给他找到机会。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先动手？！
杭瑞看他两秒，“操”一声，从地上弹动起来，就蹿着朝楚洵扑过去了。
楚洵动作很快，拿微信给郑杨发了句语音，说“篮球场打杭瑞”，就关机将手机放一边长凳上。
郑杨在那头激动地连连回“我去！你等着我再叫几个人！早就想干这个孙子！他昨天在篮球场上使那一下我背上这会儿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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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墨周一再去上学，课间的时候，王倩倩过来跟他讲八卦。
主要是讲杭瑞，说是他上周跟人打群架，断了一条腿，休病假回去养着了。
说着又有点兴奋，言辞间提到临市附中那个队长真的“好猛”，只是架这打得有点大，不知道有没有影响，最后又说，不过明诚人民会永远将他铭记于心，就来这么几天就干费杭瑞一条腿。
方知墨正在微信上回复妈妈的消息，八卦并不过脑，只是在最后听见“废了一条腿”的时候陡然一惊：“这么夸张？”
“嗯嗯，不过也活该啦，再说了就是骨折，养养又能回来嘚瑟。”
大课间四处都很吵，上周教室里才换了一次座位，方知墨刚好轮到坐角落，两人小小聊一阵，王倩倩忽然回座位上，神神秘秘地抱过来一本杂志，挨到方知墨身边来一起看。
方知墨探头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被扉页上大尺度的照片给震撼到。
男模身上半件衣服都没穿，坐在机车上摆各种pose，尽显力量与美。
拍倒是挺讲究的。
……但是，怎么感觉，是本色。情杂志？？！！
这种东西可以就这么公然带到学校来的吗？？
方知墨脸一下就有点热了，看了一眼王倩倩，又瞄一眼杂志，哑巴了又哑巴，小声道，“……你还看这个啊？”
王倩倩说：“嗯呢，随便吃点嘛。”
王倩倩虽说自诩“厌男”，不过对待二次元男或者图画上男的，又自有另一套逻辑。用她的话说就是，“男人印在纸片上就是好的”，“男人只要不张嘴说话那还是能忍”，“男人别舞到我面前来我还是可以勉强看看”。
王倩倩就那么大喇喇在方知墨旁边看这个，弄得方知墨是跟着看也不是，故作平静也不是。
不过到底还才是十几岁小少女，脸皮真的还有点薄，班主任头一出现在教室后门，王倩倩便吓得撒腿就跑，就那么将那本杂志落在方知墨那里，到晚上也没有来拿。
而方知墨出于心虚，不敢将那本杂志封面露于人前，也不太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还给她。
这天放学后，方知墨临时被带他老师叫去一趟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他慢吞吞收拾书包，正要走时，目光忽然落到桌肚里那本杂志上。
方知墨：“……”
他盯着它看了许久，许久，终是有些好奇，然后出于某种目的，鬼鬼祟祟地将之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书包里。
又欲盖弥彰多拿几本根本用不上的教课书出来，将那本杂志里里外外夹住。
方知墨就这么背着比平时重了几倍书包往外走，把自己累得够呛，结果走到一半又突然收到消息，说是家里司机临时有事，不能来接他，要他自己打车或者坐地铁回去。
……方知墨一下就又后悔了，恨不得立刻回去，将这一书包书放回桌肚里去。
自己这是图什么啊？
……其实就算想看一点这样的，回去上网搜一搜不也是有的吗？
方知墨万万没有想到，人在倒霉的时候，往往会有更倒霉的事情发生。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从侧门飚出来，自行车都几乎骑出摩托速度。
对方估计是没想到有人杵在柱子后面发呆，捏刹捏得很快，但还是不小心带到了一下方知墨书包带。
因为多放了几本书所以压根就没盖好书包锁扣陡然脱落，几本书“哗啦啦”从书包里滑出来，其中就包括那本杂志。
书乱七八糟散了一地，最长最轻最薄的那本杂志落在最远处，就那么水灵灵地摊开了某一页。
图里裸男浑身抹油，直接露着**，跟gv里也差不离，多看一眼眼睛都要被震撼到。
方知墨：“……”
这里面图怎么一张比一张过分啊？！
“你没事吧？”
身后响起是的道偏沉哑男声，介于少年和青年音之间，透着歉意，跟一丝不易察觉探究。
方知墨却没空去在意这道声音。
他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距离自己几步远那本杂志上——
此时此刻，无论自己以什么姿势什么角度捡起来，再飞快地塞回背包里去，都不能保证身后的男生不会眼尖地看见这是什么。
方知墨于是挺直脊背，背对着那人，试图挡住他的视线，只说：“没事。”
“要不我帮你捡？”那男生竟然还没走，还在问。
方知墨：“……”
人在社死到极致的时候，要么会表现出非同寻常疯癫，要么会超常发挥，表现出过人睿智跟冷静。
说实话，此时此刻的方知墨真的有点想尖叫，但他还是死死地忍住了，只是狠狠地深呼吸了几口，才头也不抬地，用刻意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显得有点冷淡地声音，轻声回答：“不用，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这么拒人千里之外的声音应该很明显吧啊啊啊啊！
求求你！快点走吧！！！
不管是哪个班同学，请你，快点走吧！！非常谢谢！！跪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方知墨心中的呐喊，又或者是方知墨浑身透露冷淡跟抗拒意思都很明显，那男孩停顿两秒，终于“哦”一声，没再说话，离开了。
很快，方知墨身后响起脚撑被踢上去声音，自行车轮碾磨在水泥地上，渐行渐远。
方知墨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把书捡起来，掏出手机打了一辆车，但头皮顶子那阵麻意，仍久久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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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洵踩着自行车慢慢地绕着明诚院墙转圈，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额角还贴着快纱布，是上周跟杭瑞那场架留下。
交流已经结束，本来今晚就要回临市，他没跟大部队一块儿买高铁票，硬是继续插班上了一整天的课，等到那人那个班放学，才慢吞吞跟着出来。
夕阳只最后在天边露出一抹橙红，郑杨打来电话，问他：“我们这边都上车了，你准备啥时候回？”
“待会吧。”
“我发现你挺喜欢海城的啊？待得不想回去了都。”郑杨问，“大学准备来这上吗？我倒是有这个想法。”
“跟城市没关系。”楚洵说。
“噗。”郑杨笑嘻嘻的道，“那是怎么，在这撞见初恋？”
其实郑杨也就是开玩笑的，他知道主要原因是楚洵跟他爸矛盾，跟喜不喜欢海城没关系。
但可能是上了车太无聊，他还越说越离谱，“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楚洵明显不想跟他闲聊，“挂了。我去买票，以后不来了。”
就这样吧。楚洵想。
反正他没注意到自己，听他跟那个女生朋友聊天里，似乎也不喜欢男生。
所以自己对他，应该也算不上喜欢，也肯定不是初恋。以后也不会再见。
只当是一支美好插曲，留在手机里。
作者有話要說：
《应该也算不上喜欢》
《肯定不是初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