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冷。
魏明轩带着新交女朋友一道进体育馆的时候，元旦文艺汇演已经差不多过了一大半。
这种活动海大每年都有几次，魏明轩从来没有兴趣，这会儿会过来，也并不是突发奇想要看这玩意，而是女朋友如此要求。
在每一段关系刚刚开始的时候，也一般是魏明轩脾气最好说话的时候，程度刚好还足够他有耐心答应对方这些无聊的要求。
更不要说他跟身边这个，还不止是恋爱“刚开始”，准确的说，两人今天早上才刚刚好上。
昨晚他跟周彬他们在一家酒吧里通宵蹦迪，众人都玩嗨了，期间女孩子过来抱着魏明轩热吻。他那会也醉上头了，没有拒绝，后来酒醒了才觉得喝得实在有点多。
但他爱玩归爱玩，没名没份的时候一般不干那么过界事儿，于是当女孩子问要不要耍朋友的时候，他心想亲都亲了，这女生也还算顺眼，就答应了在一起。
年轻男女精力旺盛，刚通宵蹦迪完，白天还有精力约会。女生表示自己从小是学渣，对名校特别向往，撒娇让魏明轩当导游带她逛海大。
于是两人在海大逛了大半天，中午在校内M记吃了午餐，下午又是一顿逛，到晚上气温骤降，女孩子还不肯走，指着隐隐有音乐声体育馆说“去看看”。
此时此刻，表演已过大半，体育馆里却依旧热闹，台下黑压压的到处是人头。
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一支小品，场馆里爆笑声一阵接着一阵。
两人没找到空位，就站在靠墙地方看着。女孩子被小品笑话逗得一阵花枝乱颤，娇娇地将头靠在男生肩膀上。
魏明轩双手插兜，唇角微翘地看了一会儿台上，却也没觉出哪里特别好笑，半晌掏出根烟叼在嘴上，说：“我去趟洗手间。”
女朋友立刻挽住他手臂，“我跟你一起去，刚好也要补下妆。”
体育馆的洗手间在后台，两人一起穿过人群过去。
男生解决得快，魏明轩出来的时候女生还在里面，他随便找了个地方靠在外墙上，正要点烟，忽然听见身侧门内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
“知墨，别跑那么快，过来我给你弄下衣服！”
魏明轩循着声看过去。
那大概是分给某个院系单独妆发间，里面好几个年轻男女。
一名男孩子穿着白衬衫和西裤，侧脸轮廓极为秀挺，模样在一众人里是不用刻意去寻，就一目了然的惹眼。
他正手忙脚乱地将燕尾西服往身上披，闻言又立刻朝刚刚叫他女孩子跑去，在人跟前站定。
女孩子轻轻推着他肩膀将他转个面，替他整理燕尾服的腰身。
是套不知道在哪弄来的西服，纯白色，在魏明轩他们这种人眼里，看着就是质感明显很一般的那一类，版型更不算修身，可不知为何，大概是身形气质原因，衣服穿在这男孩子身上，却也并不显得哪里掉价。
学姐替他整理一番袖口，肩膀和袖子倒是合适，但总觉得腰那里空出来一大截，于是拿来小夹子，左右从里帮他固定住。
“小墨，你腰是真的细。”女孩子边弄边感叹，暧昧地笑了下，“估计比你未来女朋友还细。”
男孩子端直地站立着。他明明比替他做妆发的女孩子还要高一点，明明是张精致冷感脸，此刻却显出一点腼腆的羞涩，浑身气质清冷纯稚，看得出来年纪还很小。
女生抬眼，看见他神情，笑了一声，又低声玩笑似的开口，“啊，忘，是你未来的男朋友。”
男孩子被逗弄得脸愈发红，抿了抿唇，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别开脸，“我自己来吧。”
女生知道他脸皮薄，笑着松开手，他便自行整理起衣服。
随着他抬手动作，西装腰部勾勒出一把纤瘦的腰线，细细的手腕从袖口伸出，肤色润白，十指修长，整个人没在屋内淡黄的光影下，看起来像某种不该出现在此处珍贵的瓷器。
但瓷器很害臊。他整理好衣服就想走，却又被学姐叫住了。
“先等下，我给你补下妆。”
“……啊？”
他看着女孩子手里那只颜色鲜艳的口红，明显有点惊了，带着点儿犹豫，很小声地抗议：“……还要涂口红啊？我只是弹琴，应该不用的吧？”
说着，脖子还一点点，一点点地往后缩。
“这不是口红！看着有颜色，其实就是润唇膏而已。你其实是直男吧？”那学姐似乎是被他的动作逗笑了，一把捏着他下巴凑近自己，道，“厅里空调开得温度高，我是怕你一会儿上台的时候嘴巴太干了。”
“……喔。”男孩子讪讪地应了一声，这才乖乖地低下脸，任凭对方在他嘴巴上一顿涂抹。
女孩子给他补完唇膏，被叫做“知墨”男孩子应该是觉得终于结束了，转身就跑。
但跑了两步又被叫住：“知墨！你怎么又跑那么快？还有东西没给你！”
那男孩子就又“噔噔噔”跑回去，神情有些微的无奈，但在看着对方递给他一大袋五颜六色的东西后，眼睛就又有些发亮：“这是什么？”
“零食啊，戚总买来要我分，这不是感谢你来镇场子嘛，不然他们学生会今年搞的几个节目真的没啥看头，KPI都达不到。”
“谢谢学姐。”男孩子笑了，脸颊上显出两个温吞乖巧的酒窝，“还有戚哥。”
他抱着满满一大包零食左顾右盼，又问：“小雅姐，这个有没有哪里可以放？”
学姐正在跟人讲话，闻言随手往旁边的那一排储物柜指了指：“你就放置物柜里吧，不是给你分了一个吗？等一会结束了回来再拿。”
魏明轩就看着那个男孩子抱着一大包零食，打开置物柜，刚关上门，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将那包零食又扒拉出来，从里面挑了一包饼干和一袋糖。
大概是距离他表演还要一阵子，他拿了两包零食就坐到学长学姐旁边，跟人群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没太参与众人热闹的话题，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腰背挺得规矩笔直，一片接一片地往嘴里塞饼干，吃得斯文又秀气，偶尔被cue到时，也会先咽尽嘴里的东西再讲话，笑得礼貌又矜持。
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但一边答别人的话，手里还会悄摸摸地捏着饼干，细细的颈子偶尔咽动一下，不难看出来其实还在馋零食。
魏明轩倚在那，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笑了。
等身边传来一道娇柔女声将他拉回神，他才发现自己目光自始至终没从那个男孩子身上移开过一秒。
女朋友抱住他胳膊：“走吧。”
又好奇地顺着他目光探头往里看：“你在看什么啊？”
魏明轩自己都在为自己嘴边的笑意愣神，闻言恍惚了几秒才转过头：“没什么。”
下个节目是一个群舞，没什么看头，两人一道从后台出来，直接出体育馆，在场馆外长椅边坐下。
恰逢节日，又是校级大型晚会，体育馆旁边有不少小摊贩，还有学生推着小推车出来做特调饮料赚零花。女朋友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挎着小包包去逛一圈，带回来两杯热咖啡，递给魏明轩一杯。
他才在手机上给周彬发了条消息，正等回复，闻声抬起头，心不在焉接过。
刚掰开热饮口，手机就震了几下。是周彬回消息了。
[WAY]:你认不认识一个我们学校一个叫吱沫人？
[周]:……
[周]:这谁啊？
[周]:你特么确定这是一个人类名字？不是谁家狗还是猫？？
[WAY]:……
[WAY]:算了。
魏明轩关上手机，和女朋友并排坐着喝咖啡，喝着喝着，女孩子就靠到他身上，半晌，在他怀里仰起脸，“今晚我们去哪里？”
女生眼神从他脸上和肌肉结实腿上滑过，对今晚有点儿期待。
优质是优质，看着让人挺心痒，但两人是什么地方认识，彼此心知肚明，所以也没想着能跟他玩儿多久，更加不会有互相试探那一套。一起逛了一天，自然默认今晚要去酒店。
女生又已经补了一遍妆，魏明轩垂眼看她红润的唇，脑子里还是方才那个男孩子淡色饱润唇，因为涂了唇膏，吃东西的时候也很乖很小心，小心翼翼地张开，露出一排细白牙齿。
“哪儿也不去吧。”他拨弄一下锋利的杯沿，抬起眼，语气是漫不经心的欠扁，“以后就别联系了？”
女生：……
去那种地方玩的你情我愿，都知道是图什么，没见过这种临门一脚又缩回去装清纯。还是个看着就很浪男的。
女生看他几秒，化着精致妆容脸孔渐渐有些扭曲，直起身来，瞪着他，“你耍我呀？”
魏明轩笑：“没耍啊。”
女生一脸无语，站起来，就把咖啡往他脸上一泼。
魏明轩前锋位置，动作灵敏地就一避，对方没泼到他脸，但带毛领皮夹克被甩一圈儿咖啡渍。
这衣服很贵，女生犹豫了一秒，正想道歉，结果还没说话，就见魏明轩抬起头，竟然很真诚地先张了口，“不好意思。”
他说，“咖啡钱我转你，你卡号？”
真只是咖啡钱，倒也用不到卡号，微信转账即可。女孩子看了他两秒，脸上怒气渐消，也不装小鸟依人，坐他身边点了根烟。
魏明轩打理两下衣领，弄不干净，又问，“你有没有笔？”
女生一下火又起来了，胸口起伏几秒，怒骂：“不是说哪儿也不去吗？你变态啊？”
魏明轩反应了几秒钟，“……我特么说的是能写字笔。”
女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觉得他傻逼的同时又添一层有病，心里突然就有点庆幸还好只跟他谈了一天。
最后还是甩给他一根眉笔，拉黑微信，留个银行卡号，蹬着小高跟气冲冲走。
魏明轩低头，又搓搓领子，越搓越糊成一团，都把自己搓笑了，干脆放弃。他站起身来，端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摇摇晃晃走向一家学生开摊位。
正开口问人要纸和湿巾，手机又震两下。
[周]:……他妈的，什么吱沫？？你有毒吧。
[周]:我觉得你说的应该是方知墨吧，就音乐学院那个新生小学弟？
[周]:怎么地，你带妹子去听文艺汇演啦？
[周]:听说今年办得还行，外院那个街舞你看没？群里好像有人转发视频，挺牛的。
名字也好听。
魏明轩盯着写有他名字那行字看了许久，握着手机删删减减，却也不知道要再问什么。
他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那样大的好奇心和兴趣，又觉得似乎不止是好奇心和兴趣。
这种不同让他有些新奇，又有些束手无策，因为它好像并不适用于任何一种已有过的人际关系，他就也不知该如何着手，老练地去让那股子好奇心落到实处。
一墙之隔体育馆内开始响起钢琴演奏声，隐隐约约，像是自天边传来。
魏明轩很小的时候倒也学过一点乐器，拉是的小提琴，能认出这个曲子叫小狗圆舞曲。
他拉小提琴就是锯木头，毫无天赋，而耳边这阵声音，透过一道厚重的体育馆外墙，也像小鸟在跳舞。
他看了看冬日夜空里稀疏明亮星点，删除对话框里所有无意义的话，一边迈开大步往体育馆内走，一边按下语音键回复周彬。
他声音里有种不加掩饰夷悦，像即将迎来他最期待的那场游戏，问：“你当年给程月表白那情书，怎么写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