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烟雾缭绕, 尼古丁的作用下，柯利福终于神思清明了不少。
“纳布是不是在你这里。”柯利福吐出一团烟雾，语气平静。
贺挚空目不斜视, 一如日常汇报工作那样，尊敬且毫无保留的回答。“回中将，创世教主教纳布被捕，已关押在主舰医务室, 因为他一直狂躁伤人，所以用了镇定剂控制。”
这么重要的人物，凯虎与贺挚空一恢复联系后, 便第一时间把纳布交接给上面关押。
柯利福一点也不意外的点头。“纳布7岁这一年，陛下多器官衰竭继发血癌，为了方便实验室提取骨髓，他被关在实验舱整整三年, 导致不可逆的精神创伤，只要在黑暗的地方，就会出现第二重人格。”
视频内外很安静，只有柯利福的说话声。“纳布是陛下的骨髓供体, 内尔伽勒是陛下的器官供体, 伊南娜是陛下的试药实验体，陛下维系治疗，不能离开他的孩子们。”
“比起我的弟弟妹妹们，显然我要幸运得多。”柯利福浑浊的眼里有了一丝自嘲。
这一番话, 很显然柯利福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虽然早已知道，但这一刻, 穆程和雷尔夫还是再一次震惊。
“你才是真正的恶魔！”林星容气极的冷斥，根本不在乎太阳穴上抵着的冰冷枪管。“正因为你的协助, 皇帝才能肆无忌惮的滥杀无辜！”
就那个肉堆一样的怪物皇帝，没有柯利福的操作，根本完成不了也维系不住，这么庞大又复杂的杀人网络。
为了让一个本该寿终正寝的人继续活着，这些年多少无辜受害者丧命，操作这一切的柯利福不是恶魔是什么？
林星容浑身疼得难受，缺血导致脸色煞白，大脑钻心的疼，但是比起身体的疼痛，创世教的黑幕更让他愤怒。“尼比鲁人如果有办法长生不死，宇宙又怎么会毁灭，你有没有想过你交易给尼比鲁的J金属，他们最终会拿来做什么！”
曾经林星容与思源无数次的推演，宇宙为什么灭绝，人类文明为什么一夕之间崩塌。或许是一场旷世的战争，引发的宇宙大爆炸。但不管怎样推演，林星容和思源都很肯定，这里面绝对是尼比鲁人在主导。
J金属作为军备竞赛中最核心的稀有金属，任何超级武器都离不开它。而柯利福竟然纵容皇帝，用J金属跟尼比鲁人交易续命。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柯利福拿J金属跟尼比鲁交易，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前一句话。或许只是觉得林星容夸大说辞，但细想后果，也足够让所有人惊惧。
贺挚空的脸色严峻至极，拿J金属跟尼比鲁交易，最终只会变成屠刀落在亚特兰人身上。
穆程呼哧呼哧的喘，眼看要抓狂，一旁雷尔夫额头上青筋暴起，也是忍得狠了。
视频里的柯利福抬手吸了口烟，即便极力控制，握着烟斗的手依旧发着颤。林星容的一番话，撕开了遮羞布，柯利福赤裸裸接受批判，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柯利福知道自己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谢罪，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手。
哪怕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魔鬼，柯利福也无法做到大义灭亲。
“让林中校安静。”柯利福开口。
立即有士兵拿着一根针管上前，二话不说扎在林星容后颈。
“柯利福中将！”贺挚空立即上前一步，然而不在现场，他没办法阻止。
“我只是让他睡一觉，以免妨碍我们接下来的交易。”柯利福很快整理情绪。
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
林星容被注射了镇定剂，睡意铺天盖地的袭来，但是他强撑着不愿屈服，意识在头痛欲裂中挣扎着。
“贺大校，请归还纳布，带着你们的人撤出神之领域，让出航道保证陛下安全返回帝星，做完这一切，我会释放这孩子。”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柯利福直接威胁。“否则。”
那握枪的士兵立即把枪管抵得更紧。
没想到堂堂中将，竟然要用这么龌龊的手段威胁。
贺挚空为怎么选择？
穆程欲言又止，但被雷尔夫拉住，示意他不要影响贺挚空的判断。
亚特兰大帝就在神之领域，只要牺牲林星容，他能得到创世教背后的确切证据，挚要控制皇帝，东方势力能得到难以估量的好处。
N777事件，东方势力得到塞古级星空堡垒的制造技术。控制皇帝掌握皇帝的秘密，贺挚空可以开口要阿波罗级的制造技术，甚至可以要人造伽玛暴的制造技术。
东方势力的军事力量，从此可以得到质的飞跃，贺挚空可以缔造东方势力的巅峰时代。这还只是初略估算的利益，实际上可操作空间无法估量。
且不说未来如何，单就现在而言，如果贺挚空选择放弃，不仅牺牲触手可得的利益，也将无法揭示创世教的黑幕，以后皇帝为了续命依旧滥杀无辜。
林星容汗流浃背，通过投影的通讯视频，平静的看着贺挚空，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昏昏沉沉的随时要昏厥。
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的情绪，更没有趁机求救，林星容没有强求，一切都交给贺挚空选择。
不管贺挚空选择什么，不管结局如何，他都能接受，林星容努力告诉自己。
但是，林星容却怎么也忽略不掉心中的悲凉，不管贺挚空如何选择，这件事都没有真正的完美结局。
贺挚空像一头猛兽与柯利福对峙，目光由始至终都没在林星容身上停留，谁也猜不透他的打算。
寂静中，贺挚空开口。“我答应，请您保证我爱人的安全。”
林星容错愕，因耳鸣晕眩一时以为听错。
穆程和雷尔夫也愣住，没想到贺挚空竟然如此果决，没有一丝犹豫的答应了。
就连柯利福的秘书官都愣住了，贺挚空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吗？
唯有柯利福一点也不意外。
贺挚空锐利的眼神下是浓烈的失望。“柯利福中将，我希望您能为我们解释这一切。”
吐出一团白雾，柯利福不紧不慢的答。“等你兑现承诺，我会回答你们的疑问。”
此时的神之领域，军队已经彻底控制港口，并对逃逸的教会管理层进行抓捕。
奥斯蒙带领的反对派起义军取得最终胜利，凯虎帮忙牵线请示，早就得到了贺挚空的首肯，可以让他们跟随军舰离开。
战后的港口，反对派起义军与家人汇合，正在排队登舰。上万人的队伍，分别登陆十艘驱逐舰，伤员也一并送到军舰配套的医务室治疗。
就在这时，全舰队接收到了总指导的指示，全部作战人员登舰撤离。士兵无不十分错愕，很快各队长便组织撤离，队伍有序的返回军舰。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撤离？”凯虎不明白，立即找贺挚空，但通讯转接到了秘书室。
秘书官简胜回答。“后续总指导会给出解释，现在先听从统一安排。”
凯虎心里憋着一团火，想发火但还是压下了。“那些教徒怎么办？”
“让港口附近的平民登舰，其余的事情，需要等总指挥进行深入沟通。”简胜也感到无奈，但此事似乎出现了不可回避的阻碍，只能先这样安排。
不到一个小时，所有队伍都撤回军舰，包括一起离开的反对派及其家属。很快各舰长接到明确指令，全部起航离开神之领域，返回太空待命。
港口的内部航道开启，舰队分批撤出，随着最后一批军舰撤出，整个神之领域回复安静。
港口被逮捕的人员全部释放，在指挥中返回自己的岗位。
月轮之城幸存的人纷纷走出街头，有武装使徒茫然不知所措，也有特权阶级在骂骂咧咧要求教会给说法。
柯利福屏蔽了教会内部所有通讯，一瘸一拐的走在寂静的走廊上。
视频通讯一直没关，贺挚空也没有催促。
“报告总指导，所有舰队撤出神之领域。”通讯官发来报告。
“没有我的指示，禁止拦截一切航天器。”贺挚空沉声说。
就在舰队全部撤出之后，月轮神殿外隐藏的地面闸门开启，一艘战列舰发动引擎飞出，直直飞向港口方向。
亚特兰大帝就在这一艘战列舰上，太空中的舰群目送这艘战列舰远离。
视频中视频昏暗，背景的殿宇楼层十分高，墙壁依稀可以看到彩绘的图腾。
柯利福来到酒架上取出一瓶酒，拔出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许是觉得味道不好，随手撂下又取出另一瓶。
机械腿的损伤持续加剧，电流在昏暗中十分刺眼，看样子随时有散架的可能。柯利福恍若不知，一瘸一拐的来到殿宇正中间的宝座上坐下。
护送亚特兰大帝的战列舰还没抵达最近的星门，交易还没完成，正好有时间可以聊聊。
“问吧。”柯利福说。
然而视频对面的三人都没立即说话，忽然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正如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我在背后运作，你们能调查到的，基本都是实情。”柯利福一手握着酒瓶子，一手捏着烟斗吞云吐雾，十分坦然。
穆程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老爹，这就是你说的，我无法胜任的意思？”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柯利福知道他在指什么。
“继承我的位置，你也要这样为陛下做事？”柯利福自嘲道。
穆程一口气哽在心头，一时觉得呼吸都困难，原来真相竟然是这个，转身想走，但转了身又发现不甘心。
“老爹！我们第十一军团怎么会变成这样！”穆程背对着柯利福怒吼。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柯利福不给他任何的幻想。“我的真正身份是陛下与妓女生的私生子，他把我养在外面给我权力，就是为了替他办上不了台面的龌龊事。”
“我不相信！”雷尔夫觉得头皮发麻。“老爹！您亲手为第十一军团书写的使命，您忘记了吗！我们是北天最坚实的盾，您是北天之鹰！您战功赫赫！您亲自主持的战役，难道都是假的吗！”
柯利福狠狠的灌下一口酒，他当然记得自己主持的每一场战役，也记得几番生死一瞬，那些用血书写的军功，当然无法抹除。
“第十一军团从来就是陛下的黑手，驻守北角防线，只不过是为了让我方便与尼比鲁交易。”柯利福粗粝苍老的脸，笑得像哭一样难看。
哪怕他战功赫赫，也无法洗掉父皇赋予他的牢笼，他是近代最伟大的将军，也是最卑劣的罪人。
穆程捂脸崩溃，雷尔夫扶着墙，狠狠的砸了一拳头，两人心中的信仰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贺挚空深呼吸，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洛佩慈元帅之所以自杀，是因为您的真实身份吗？”
柯利福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子里第一次露出几近狰狞的痛苦。
贺挚空知道自己猜对了。
爷爷是一个自私贪生的“怪物”。
父亲是邪教首脑，缔造一系列阴谋惨案。
而他登上元帅宝座，也不过是爷爷准备的另一双黑手罢了。
这是多么的绝望，才会让意气风发的年轻元帅选择自尽。
“我曾经允许他反抗，允许他杀了我……”柯利福浑身发抖，仰头狠灌半瓶酒才勉强镇定下来。
冷静如贺挚空，也感到大脑一阵发疼。
“中将，军舰已进入星门跃迁。”秘书官发来消息。
“交换人质。”柯利福明确说。
“是。”秘书官答应，立即驾驶穿梭机进入港口航道。
这则对话也完整传到视频通讯的对面，贺挚空立即侧身安排。“简胜，派出护卫舰去接应。”
“是。”简胜立即去安排。
很快穿梭机通过航道飞进太空，在护卫舰的接应下，靠近己方舰队。
也是在这时，柯利福利用自己的通讯权限，开启了全军团的核心会议邀请。不只是晨曦的大校，第十一军团所有大校以上品级军官全部参与。
看到柯利福身处的地方，所有人都是愣住，但会议开启了禁言，谁也无法发言。
“现在，我以第十一军团中将的身份公布，在晨曦内部建立B区与尼比鲁交易实验体，谋取J金属，设计主导北角战役，包庇创世教屠杀平民，全是我一手操作。”
所有人大惊失色，有人急得大喊大叫，但发不出声音，有人愤怒拍桌，有人急得跺脚。
“以上所有的罪行，由我一人承担。”柯利福视若不见，一字一句的宣布。“即日起，第十一军团正式交予贺挚空率领，他会是继我之后下一任中将。”
说完，柯利福按下了手边的按钮。
轰隆一声巨响忽然炸开，神之领域内部的爆炸冲击波直接冲到了太空，一个巨大的火团从神之领域冲天而起。
“我是一切罪孽的起源，无法带给各位光明的未来，愧对北天之鹰的荣誉，也愧对牺牲的将士。”柯利福所在的殿宇剧烈的摇晃，有巨石在他身后轰然落下。
柯利福平静的看着视频里各位熟悉的面孔，选择独自抗下了所有，以这种方式结束这一切。
神之领域内部的穿甲导弹在发射井升空，精准的打击各重要设施。神之领域是人造星，随着外壳被击穿，星空站被击毁，交叉的悬臂被击碎，整个人造星开始解体。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柯利福给亚特兰大帝发去通讯。
“爸爸，我也该是时候去见洛佩慈了，亲自向他道歉。”柯利福浑浊的眼里浮现出刻骨铭心的痛。“当您的儿子太痛苦了，但是，我爱你，爸爸……”
从太空俯瞰，神之领域遍地炸起火团，固定人造外壳的悬臂被击碎那一刻，整个人造外壳开始分崩离析。
爆炸却还在继续，第一波穿甲导弹发射完，还有预埋在地面的数以万吨炸药。哪怕躲过第一波爆炸的人，也会彻底在第二波爆炸中湮灭。
为了保护亚特兰大帝的声誉，守住创世教背后的秘密，也是为了彻底结束创世教。柯利福不仅销毁神之领域，也把生活在神之领域的人全部销毁。
哪怕亚特兰大帝还想重整教会，没了这些人帮忙，他再难成事。
结束了，柯利福觉得自己也终于解脱了。
太空中，迅速解体的神之领域，露出了原来的岩石地表。随着源源不断的爆炸，岩石地面火光闪烁，整颗星球就像一颗火石。
视频通讯里，属于柯利福的画面已经黑屏。
禁言早已解除，但没有人说话，既压抑的愤怒的悲痛的，乱七八糟的情绪堆积着。
茉莉上校深呼吸努力镇静，但开口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请……请本军团新首长主持，本次没结束的会议。”
柯利福已经牺牲，但第十一军团还要继续往下走，绝对不能就这样分崩离析。不愧是元老人物，还是茉莉上校最明白柯利福。
上一任中将亲口明确了继承人，皇室与军部是否会通过，不需要他们来操心，自然有东方势力在前面斡旋。
现在更要紧的是，军团内部的权力交接，第十一军团内部绝对不能乱起来！
茉莉上校稳住情绪之后有力的开口。“晨曦全体，愿意遵从柯利福中将的遗言。”
贺挚空看向茉莉上校，以眼神表达感谢。
其余各舰队各星空堡垒的负责人，却依旧沉默没有表态。
贺挚空也并不着急，没有纠结追问，他话音一转。“本次会议列为S+级机密，立即销毁，并禁止对外传播。”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咻地看向贺挚空，无不意外与震惊。
贺挚空平静但又力的宣布。“立即向全军通报，柯利福中将被尼比鲁军舰埋伏牺牲，成立丧事委员会，筹办柯利福中将的后事。”
另一座塞古级星空堡垒的负责人，戴森平总指导立即上前一步敬礼。“请让我担任委员会负责人。”
贺挚空回礼。“那就交给戴上校了。”
没有再提继承军团的事情，会议交给了戴森平总指导，筹备柯利福的丧事。
穿梭机进入战列舰尾舱，停泊在指定的机位。
林星容侧靠在副驾驶，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意识撕扯中努力维持清醒，使得他一直处于迷糊与昏迷之间。
贺挚空心疼的摸了一把他汗湿的额头，将他打横抱起，不敢耽搁的踏出穿梭机。
医疗队早已在外等候，人一放上病床立即送往手术室。
路上林星容拉住贺挚空的手，松开手的那一刻，那颗迷你无人机落在贺挚空的手心。仿佛终于完成了这件重要的任务，林星容头一歪彻底陷入昏迷。
贺挚空看着手心的无人机错愕。
这颗迷你无人机一直跟随林星容，当然也记录下了全部事情的经过。
创世教大本营神之领域已经毁灭，但亚特兰大帝还活着，第十一军团正处于权力交接。此风雨飘摇之际，对于贺挚空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林星容留这一手可谓太及时了！
贺挚空握着无人机，拳头低着额头低低的笑了，既庆幸也激动，这场权力博弈，最后的赢家一定只会是他和林星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