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一过便到了考试周,大大小小的考试把姜阈的生活填满,酒吧的插曲很快被他遗忘在脑后。
紧锣密鼓的考试月很快过去,一转眼便到了放寒假的时候,姜阈今年不回家过年,他跟着一位教授做项目,是项目组唯一一位本科生,那教授在业内名气非常大,姜秉泽和闵萱稍一了解便立刻鼓励他留校参加项目。
姜阈在项目组的工作很少,大头和难活儿都被研究生博士生干了,他主要是跟着大家学点东西、顺便帮忙跑腿。
寒假的学校比往常空了不少,学校里以及周围许多店铺也歇业回家过年。
教授也是苏省人,他很喜欢的一家江浙餐厅关了门,他吃不惯食堂、也不喜欢学生们点的日料或是西餐,这几天因为这事儿心情很不好,导致组里氛围也差,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到饭没吃好心情郁闷的教授。
姜阈被教授带着去吃过那家餐厅,确实是很正宗的江浙菜,是不少小馆子比不了的。
在师哥师姐们被折磨得快发疯时,姜阈作为教授的半个同乡,决定想办法帮帮大家。
江浙那边有个商业论坛,提供各种城市信息,包括不限于租房、装修、找工作、找兼职......
论坛人流量很高,大多是吴语区的人活跃在上面,姜阈上了网站,注册了新号之后发布了一条帖子,问海淀区附近有没有正宗的江浙菜馆,他在不少点评软件上也扫过一些店,但都入不了教授的眼,想着或许在这上面能有同乡给点意见。
姜阈的帖子沉得很快,两个小时便被压到第一页的最下面,他又兀自打开,自己在楼里回复:有没有过年留在北京的苏省人呀~留校大学生在线等回复QAQ!
姜阈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他的帖子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回复,那人ID很简单的一个Y,头像是系统分配的,看着像僵尸号。
“朝阳这边有一家,过年不关门”
姜阈立马回复他:“谢谢回复呀~请问那家店叫什么呢?我想去看看。”
那边过了好几分钟才回帖:我只去吃过一次,忘看名字了,工体附近,春秀路上。
又是工体?姜阈心说自己最近和这地儿挺有缘,他向这人道了谢,决定下午就去看看,过年期间北京不那么堵车,如果那家不错,在那边点了菜送到学校也不过半个多小时,菜不会凉。
下午两点,姜阈把春秀路店铺云集的那块来来回回走了两遍也没看到一家江浙菜馆,别说开着门的,就是关门歇业的都没有。
姜阈又进入那个论坛,私信了那个ID是Y的人:您好,我现在就在春秀路,但没找到您说的那家菜馆,请问您确定是在春秀路吗?
那人没回复,姜阈便随意点进那人的主页,发现他在这个论坛挺活跃,两年多前频频在东吴发布找兼职的帖子,还强调要未成年能干的;这一年来便经常回复吴语区的人在北京发布的求助帖。
比如做公交去北京东站比做地铁还要便宜;
要等通宵的绿皮火车可以在东站外五百米的麦当劳等,那里的服务员不赶人走;
比如哪边租房便宜、哪个小区的房子问题严重、哪家中介不退押金......
大概是个在北京打工的东吴人,姜阈心想。
等姜阈把这人好几页的帖子都浏览完,他收到了回复:“你现在在春秀路?”
“对的。”
“我刚刚还路过了。”
“那你看名字了吗?”姜阈问他。
对方又有几分钟没回答,等姜阈等得手都快结冰,那人回他:“你等等,我现在下去看。”
......合着还是没记名字,不过还真挺热心的。
“谢谢,麻烦您了。”姜阈回他。
姜阈站在春秀路上,环顾四周想看看这位热心肠长什么样,但看了五分钟也没见有看起来像在找餐厅的人出现。
姜阈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但这人在论坛里其他帖子下的回复都广受好评,看起来不是个骗子。
直到第十分钟,姜阈正准备再问一下这人时,从春秀路的尽头远远走来一人,那人个子很高,裹着羽绒服,正低头看着手机。
“你在哪?”Y问姜阈。
姜阈回头,回复这人:一家游泳馆门口。
那远远走来的人抬起头,一眼便看到瑟缩着、孤零零站在游泳馆门口的姜阈。
双方都愣了一下。
那人似乎觉得巧得实在离谱,他立马低了下头,在手机上打:男的?穿灰色羽绒服?
“嗯。”姜阈没再确认,他的第六感告诉他Y就是这个人。
“你好。”等人走近,姜阈朝他淡淡地笑了下:“真巧,你也是东吴人吗?”
那人走到姜阈跟前,不自在地摁了下头:“是你在找餐馆啊?”
姜阈点点头:“我老师是宜市人,吃不惯这边的菜,想找一家正宗的江浙餐厅。”
“我带你去吧,他们家现在开着的。”那人目光有些局促地往姜阈身上放了下,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岔路口:“就那边。”
“好,谢谢。”姜阈跟上这人,主动攀谈道:“你过年也不回家吗?”
那人又点了下头,似乎觉得不说话不太有礼貌,又补充道:“赚钱。”
“过年酒吧还有人吗?”
“不多,也有的。”那人回复。
姜阈点点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空气时而尴尬、又时而温缓,走了十分钟,姜阈终于被带到这人说的江浙餐厅门口。
姜阈站在这条路上沉默片刻,颇有些无语:“这是春秀路吗?”
那人回头看了眼两人走过来的长长一条路:“不是吗?”
姜阈客气地、笑着朝他摇头:“不是的,拐了弯就不是了。”
“这样。”那人闷闷点头:“我以为整条路都是。”
“嗯,没事,谢谢你帮我,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个饭,顺便看看这家的口味。”
姜阈诚心邀请这人,但这人却站在门口没动,姜阈耐心地等他,片刻他摇了摇头:“这家很贵。”
“没关系的,我拿了奖学金,现在是最有钱的时候。”姜阈开玩笑道。
那人一听更不愿意进去了:“你们拿奖学金不容易。”
“那我总得进去试试口味,正好你也是东吴人,我点几个菜,我们一起看看正不正宗。”姜阈很有耐心地劝他。
“正宗的,我吃过。”那人非常犟,不过虽然不进去,但也和姜阈有问有答。
“可是我饿了,找这家店找了半个多小时,又冷又饿的。”姜阈换了方法,开始卖惨。
这人神色终于动了下,他犹疑地看着姜阈,不到三秒就松了口:“先进去吧,里面有暖气。”
姜阈终于笑开,心说原来这么简单,他松了口气,和人一起进了这家店。
下午店里没什么客人,姜阈点的都是导师爱吃的菜,点了四五道,等菜的时候姜阈跟这人介绍了自己。
“姜阈?什么阈?”这人面色淡淡的,语气却好奇。
“阈值的阈,门里面一个或者的或。”姜阈说。
“很复杂。”那人陈述道。
姜阈笑了笑:“有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话刚问出口,那人却不说话了,姜阈刚想说不方便就不说了,那人便开口了:“Y。”
“英文名?”
那人眼底透了些纠结:“在酒吧唱歌就叫Y,真名告诉别人会有麻烦。”
经理说的。
姜阈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样啊,那我不问了,就叫你Y。”
“你寒假怎么不回家?”Y停了停,抬眸看姜阈。
“跟导师做项目,没有假期。”
“那你想回去吗?”Y又问。
姜阈摇摇头:“不想,在这里比较自由。”
“大学很好对吗?特别是清华。”Y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没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姜阈点头:“还不错,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姜阈本来想问Y,他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为什么不读书了,但话到嘴边想起了Y在论坛里发的那些帖子,大约是生活所迫,便没再往下问,只道:“你这会儿不用工作?”
Y点点头:“晚上才上班,白天一般没事。”
“晚上会到很晚?”
“不一定,我不唱全场,一般到了两点就走。”Y说:“两点之后都是喝醉的,不太安全。”
姜阈眉眼隐了些笑:“你这一米九的个子还怕不安全啊?”
Y嘴角动了动,这时有菜上来,他往后撤了下给服务员腾出位置才说:“和个子没关系,他们...反正不安全,所以我上次让你别去酒吧。”
姜阈拿起筷子:“嗯,知道了,尝尝吧,看看你推荐的餐厅味道怎么样。”
“你推荐的”四个字似乎让Y很受用,他勾了勾唇,也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不错。”姜阈眼睛亮了下,虽然比不上教授喜欢的那家,但口味也足够正宗:“我以后就订这家。”
“这儿离你学校很远。”Y说。
“没关系,可以叫跑腿,过年这几天路上人也不多。”姜阈又吃了口菜,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
Y顿了下,面容又纠结起来,在姜阈沉默的注视中,他有些窘迫地开口:“刚来唱歌的时候有个客人要跟我交朋友,说请我吃饭。”
他以为交朋友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交朋友,再说那人是个男的,他压根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己交到了来北京的第一个朋友,便跟着来了。
结果人家的目的超出自己想象,他硬撑着吃完那顿饭,扔了钱就跑。
姜阈听出言外之意,他挑了下眉:“交了吗?”
Y摇头:“没,后来就不和客人说话了。”
“那你这只能赚个底薪吧。”姜阈虽然不怎么去这种场所,但也知道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嘴甜一点的、会来事点的,小费一般比基本工资要多很多。
“他们可以点歌。”Y说。
“一首多少?”
Y把嘴里的菜咽进去,看向姜阈:“你要点啊?”
姜阈摇头:“就问问。”
“英文的一千,中文的五百。”Y说:“英文的得提前一天点。”
“要背英文?”
“要标拼音注释。”Y那双深阔的眼睛坦荡又认真:“我英语很不好。”
这下轮到姜阈沉默了,心中莫名掺了点同情的心酸,他下意识低了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才抬起头道:“那你很厉害啊,一天就能标下来然后唱出来。”
Y似乎没有感觉到姜阈的情绪波动,他又勾了下唇:“对,我标拼音的和他们认识英文的唱得差不多,有时候客人都说我唱得好。”
一顿饭下来,两人意外地聊了许多东西,关于姜阈的专业、Y的工作,在东吴住的地方,上的学校......林林总总的,比姜阈有些一起一个班了一学期的同学还要知根知底得多。
而且罕见的,两人间的气场合拍,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付了钱后姜阈和Y肩并肩出门,他拿着手机转头问Y:“加个微信吗?这样以后就不用在论坛找你了。”
Y点点头,掏出一款好几年前的老式手机,打开二维码给姜阈扫,加上后姜阈把名字打给Y,又给他备注了Y。
Y看着对话框里姜阈的名字,在姜阈正准备打车离开时忽然说:“我叫梁东言。”
姜阈回头看他,目光不解。
Y低下头,把自己的名字也打给了姜阈:“你不是客人,告诉你没关系。”
“梁东言?”姜阈读了一遍对话框里那三个字,然后朝他笑起来:“很好听。”
梁东言不自在地扭了下头:“在北京没人这么叫我。”
“那我这么叫你,行吗?”姜阈看着他,这人过于冷淡漠然的外表下是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十分干净无暇的性格,这让姜阈觉得好玩、又有点担心。
“嗯。”梁东言说。
“好,那我走了,今天谢谢你,有机会再见。”出租车停在姜阈面前,姜阈大方道别,梁东言双手揣着兜朝他点头,又目送他离开。
梁东言站在北京的路边,直到出租车消失,心中莫名有些快意,他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和清华的学生聊得下去,人家肯定会嫌自己没文化、又笨。
但姜阈让自己改观了许多,清华的学生比自己想象中的性格好、亲切......以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