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出太阳,纪棠赶紧把她新买的那件露肩装找出来套上。
在街上和小姐妹晃荡了一下午,看着快到时间了,让司机把她送到画室,那群小屁孩刚下课,夏安远正背对着大门,收拾他们祸祸的画具,一双长腿靓得晃眼。
纪棠没出声,蹑手蹑脚地摸进去,正打算给夏安远来个突然袭击,夏安远低声笑了,攥着一堆画笔转身,反倒给纪棠吓一跳,“每次都来这一套,当你还是小孩儿呢。”
“没意思。”纪棠收回手,往旁边的沙发上懒懒一歪,“远哥,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夏安远转身把画笔放到盥洗的地方:“我一身的颜料,”他笑着看了纪棠一眼,“新衣服给你弄脏了你不得哭。”
纪棠低头去瞅自己身上的衣服,兴致勃勃地:“好看吧?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暖和一点我才穿出来的。”
“好看。”夏安远开始洗笔了,声音混在水声里,“就是外头树上叶子都快掉光了,你出门再搭件大衣是不是拍照的时候更好看点?”
纪棠整个人横倒在沙发上,闻言,嘿嘿笑两声:“你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我穿这个不觉得冷。”
“有一种冷叫你哥觉得你冷。”夏安远关掉水,一根一根地用松节油去揉画笔,满手都是五颜六色,“再说了,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看见你穿这一身,指不定觉得你整天太闲,又得给你加两节课。”
“不会。”纪棠摆摆手,“我前天才去董事会旁听了,写了老长一篇心得给他!他好意思挑我刺么,现在什么年代了,他管天管地,还管我穿衣自由啊?”
夏安远笑着看她一眼,认真收拾东西,没再说话了。纪棠边玩手机边等他,玩着玩着又心不在焉地去瞧夏安远,水池后那人穿浅色的竖条衬衫,领口敞开,锁骨中间坠着个小小的十字架吊坠,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围裙系出一把韧腰。
再嘴硬不怕纪驰,她想起这样经济学那样企业管理学还是觉得发怵,偷偷拍了张夏安远的照片给纪驰发过去,“哎远哥,你这一次又去多长时间啊。”
“定了半个月。”夏安远答她,把洗好的画笔放到晾笔架上,收拾干净画室,把围裙脱下来挂好,劈头给纪棠扔了件他的外套,“赶紧穿上,收拾收拾准备走人了。”
穿夏安远的衣服纪棠挺乐意,美滋滋地套上,打算待会儿到纪驰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你这半个月不在,那帮小屁孩铁定得逃课,你请的那两个老师没一个镇得住他们。”
家里头阿姨已经开始做饭了,夏安远时间算得准,麻利地收拾好,披了另一件夹克拿起车钥匙往外走,纪棠也跟着往外走。夏安远锁好门,觑了纪棠一眼,这丫头穿的竟然还是低腰裤——也就是在他面前纪棠才敢这么穿了。
“棠棠,咱们打个商量。”夏安远给车解了锁,纪棠熟门熟路坐上夏安远那辆白色大G的后排,闻言,抱着前排座椅往前探头看他,两只眼睛上涂得亮晶晶的。
“说呗,咱俩这关系,还商量啥啊哥,见外了不是。”
也不知道她哪儿学的这油腔滑调,夏安远启动车往公司开,快年终了,他们纪氏大大小小的会根本开不完,这段时间纪驰也就今天能准点下班。
“你哥吧,这段时间心情不好。”
纪棠“嘁”了声:“他心情不好就压榨我啊?也就这周末我能出来玩儿一下午,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给我把课排上。”
“所以说,待会儿回去你先换件衣服,要不你哥又得说我惯着你,”夏安远看着路况,“最后倒霉的人还不是咱俩。”
“这我可不认,”纪棠得意一笑,“他才懒得管我穿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这次你和任南哥出去他没时间陪,急了呗,我看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公司甩给我,可惜啊,我还小着呢,他老人家且得多忙活几年。”
夏安远被这话乐了一路,纪棠这嘴是真毒,简直一针见血。任南这些年天南海边地拍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了动保组织,夏安远挺感兴趣,美院毕业以后每年就都跟着他出去两次,之前纪驰还能协调出时间陪他一起,偏偏今年下半年去A洲的这个行程和一个国际峰会给撞上了,说是得连开三天,纪驰作为纪氏掌权人没法不出席。
为这个,纪驰低气压持续了快有一周。
“在我面前说无所谓,这话你可别在你哥面前说,”停车的时候夏安远叮嘱纪棠,“难哄得要命。”
纪棠乐不可支:“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有什么好醋的,还得你哄他?别把我笑死,男人越老越幼稚是吧。”
夏安远望着窗外,车临停在公司大楼对面,纪驰已经在过马路了:“怎么,你觉得你哥老了?”
纪棠跟着夏安远的视线望出去,见到一身西装套大衣的纪驰,笑了:“哪儿能呢,你看他气场全开威风八面那样儿……你们家西装是不是一层楼都放不下了?啧啧,简直比咱爸还风骚。”
这倒是实话,他们家衣帽间得有上百平,大半都是纪驰的行头,光是领带都占了两座大柜子,夏安远平时着装没他工作要求那么严谨,但也架不住总得陪他出席一些重要场合,因此西装确实是最多的。
“我就喜欢他这么穿。”看着看着,夏安远冒了句,“帅毙了。”
纪棠憋笑憋得不行,她这倆哥一个比一个花痴对方,她早都见怪不怪,但要单论更喜欢谁的外形,她肯定是偏向夏安远一些。纪驰这些年威严愈重,除了在夏安远面前能经常见到点笑脸,平时都是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看着就叫人害怕,再加上纪棠已经在逐步学习公司业务,纪驰对她就更严格了,哪像哥哥,她亲爹都没这么折磨过她。
所以她更爱缠着夏安远,几次开家长会都请的夏安远到场,她远哥风流倜傥地往那儿一坐,那些同学谁见了不迷糊,纪棠倍儿有面子。
纪驰上了车,没注意后座坐着纪棠,先跟夏安远接了个吻,手习惯性地要往衣服里头摸,被夏安远及时一把拍开,小声说了句,“棠棠在呢。”
纪棠笑眯眯地看着他俩,这么多年了,她这俩哥哥跟个妖精似的,就没变老过,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欸,你俩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管我啊。”
纪驰往后看了眼,坐回去扣安全带:“又跑去画室玩儿了?”
“你昨天不是说让我今天上你们家吃饭来着,”纪棠年纪不大,说话老成得不行,“纪董,贵人多忘事啊。”
夏安远把车开出停车位,听俩兄妹你一言我一句地,没多久又绕到纪棠的课业上,纪棠有些受不了了:“哥,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成么,我才十六!十六啊!你再想甩摊子给我也得等我再长个十岁吧!谁家十六岁小女孩儿整天学这些?!你十六岁不都还在跟我远哥谈恋爱嘛!”
夏安远笑得不行,见纪驰被这话噎了下,伸手在他大腿上摸摸以表安慰。
纪棠嘿嘿一笑:“再说了,远哥说你穿这身帅毙了,他就喜欢你这样,年纪轻轻的,你那么着急干嘛啊,等你退休了有的是时间玩儿,您瞅瞅咱四叔,现在跟四婶婶俩人全世界到处玩……”
“纪棠。”纪驰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我看还是太惯着你了。”
纪棠回了他个鬼脸。
到家的时候阿姨刚把饭做好。纪棠一进屋就吆喝虾米和鸡米花陪她玩,奈何一个只缠夏安远,一个谁都不爱搭理,懒洋洋地瘫在猫爬架上玩球。
见到纪棠里头那身衣服,纪驰果然脸色不大好看,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叫人赶紧洗手上桌吃饭,吃完饭赶紧滚蛋。
有夏安远在,纪棠不怕纪驰真生气,在饭桌上又跟他呛了两句,吃完饭碗一推就抱着一脸不耐烦的鸡米花跑到客厅里翻他们收藏的影片,边翻还边持续攻击:“哥你照照镜子,瞧你脸臭的,比鸡米花都臭!再臭小心我远哥甩了你!”
“臭么?”夏安远帮阿姨把碗放进洗碗机,转身捧着纪驰的脸,上下左右看了个遍,表情挺严肃,“嗯……是挺臭的。”
阿姨有眼色地回了房间,纪驰靠在厨房的西餐料理台,伸手一捞就把夏安远捞进怀里,手挤到裤子里去掐他的屁股。
夏安远手一抬,搭上他的肩,先亲一口嘴,见纪驰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偏过头,一点一点往下啄吻,坏心眼地往他脖子里吹气。他知道纪驰最受不了这样,先伸出舌尖舔了舔纪驰喉结,像试探,下一秒又野兽叼食一般地含住。喉结在他唇舌间上下一动,他专心地在那上头吮出一片红痕,抬眸,撞上纪驰黑沉的视线。明明自己是挑拨的人,呼吸却没来由地变深。
“好了,大宝贝儿,”他用鼻尖去蹭纪驰的鼻尖,“臭脸我也爱死了,快四十的人,跟个小家伙置什么气。”他又摸了摸纪驰的喉结,“你瞧,盖上章了,这叫什么——灵魂烙印,想甩我都甩不掉。”
纪驰一把捉住他的手:“怎么,现在就嫌我老了?”他没等回答,低声问,“昨天晚上是谁干得你……”
夏安远脸色一变,赶紧去捂他的嘴:“靠!棠棠还在呢!”
纪驰脸终于不臭了,胸膛发出闷笑,舌尖在夏安远掌心一舔,给人痒得忍不住想要松开。他趁机继续说:“床单我洗的,没让阿姨看见,今天晚上……”
“纪董,您再说下去可就没今晚了。”夏安远捏住纪驰两颊不让他往下说,躲开纪驰蹭他的动作。昨晚的事光是一想都觉得要命——纪驰怎么还好意思提。
客厅忽然传来许繁星带头起哄的声音,他们往外面望过去,看到电视屏幕上乌泱泱一群人。
“哇!远哥远哥你快来看!”纪棠抱着猫在地毯上兴奋地歪来倒去,“你也太帅了吧!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两人缓了缓反应,纪驰在夏安远额头亲了口,揽着他的腰出去。
这婚礼录像他们也就结婚头两年翻出来看过几回,放在电视柜最里头,纪棠竟然给找出来了。
没理会在一旁吱哇乱叫的纪棠,纪驰和夏安远在沙发上坐下,夏安远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到纪驰怀里,笑着说:“你看棠棠那时候好小,一眨眼都是个叛逆少女了。”
纪棠盯着屏幕看,夏安远和纪驰穿的同款礼服,个头差不多,宽肩窄腰大长腿,一个英俊一个帅气,条盘靓顺地往那一站,简直比绝配还绝配。他俩手挽手从地毯另一头走进来,纪棠自己打扮得像个小新娘,拎着个花篮跟在他俩后面撒花,头纱上的花也跟着她动作一跳一跳的。
“她小时候不就叛逆了,”纪驰也笑笑,摸了摸夏安远的头发,“当时非要闹着穿婚纱,还得是拖尾的,谁劝都不行。”
“婚纱不好吗?多好看啊!”纪棠哼了声,“有我这个妹妹做花童是你俩的福气!”
纪驰和夏安远相视一笑,电视里头人群已经安静下来了,婚礼进行曲在响,为免出意外,纪棠的拖尾小婚纱做了改动,但她还是因为太想嘚瑟裙子走得磕磕绊绊,花全撒在新郎官脚后跟。好在到花墙的路没几步,纪棠还想跟着两人一起站上去,被眼疾手快的齐铭趁机赶紧一把给抱开。
纪棠看得目不转睛,但接下来的环节夏安远有点不大好意思,他别过头,听到纪驰在他耳边低笑了声。
是他俩互相表白的环节,当年觉得没什么,现在年纪大了怎么听怎么别扭。那些话他能每天晚上都能在纪驰耳边对他说,但纪棠就在跟前,让她这么看着,多少还是太肉麻了。
纪驰倒是看得和纪棠一样认真,那一天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快十年了,当时的情景却都还历历在目。花香、暖阳、好友,风里面有鸟叫和海浪,身旁是他失而复得的爱人,他们正在结婚。
心里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充盈,所有疲惫痛苦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所有的伤痕也都在这一刻痊愈,他们是彼此疗伤的良药。
开口前纪驰明显愣了几秒,他记起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他在调整呼吸,在感叹——天哪,他将要和小远共度余生。
愣神没多久,他笑了,先是对着大家,他们的朋友家人,一切不认可不看好他们的人,说:“这么多年,好像每个人都在问我,你爱夏安远什么呢?连小远自己也这么问,而我总是一两句话概括不出来,但我并不觉得汗颜,因为其实真正爱了一个人,就会知道,爱没有理由。”
他又转身,认真地看向夏安远:“不过小远,如果非要说,我爱你的所有。”
纪驰话头还没落,嘉宾席不知在谁的带领下爆发出一阵起哄的笑声,想来认识纪驰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没见过他说温柔情话的这一面。
电视机里外的纪驰也都跟着笑,笑过以后,纪驰握住夏安远的手,他看着自己继续说。
“上次求婚,你抢了我的表白,结婚的表白就先让我来吧。”
“小远,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口才,要表白的话,只能细数组成你的所有片段,太多了,可能我站这儿说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我只摘抄了那么一点点。”纪驰又笑笑,“我爱你的笑,你的眼,你的倔强、勇敢、善良、风流倜傥,竹一样的坚韧,爱你给我唱歌,希望我每晚都好眠。也爱你的孤单落寞,爱你太爱钻牛角尖,爱你发小脾气似的别扭古怪和多愁善感,甚至爱你的沉默、你的怯懦、你的冲动。爱你之所以是你,是一本流浪到我怀里的手工书,不标准不完美,却在这世上独一无二。”
纪驰跟着电视机里的自己,在心里面重复他说过的那些话,像剖白,也像誓言。
我们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面,你用你的灵魂,填充我的灵魂,这样我才能完整。所以我爱你,爱你的所有缺点和优点,爱你普通人的特质和独属你自己的唯一,小远,爱你是世界的背面,爱你将我补充完整,爱你让我爱上你,爱你带我活在人间。
他摩挲着夏安远的手,听到自己说,“这样好的你,幸好我没有放弃。小远,爱你是我一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从今时直至永远,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啊——”纪棠突然吼出声来,把正边害臊边感动的夏安远吓了一跳。
她伸手扯了两张纸巾在眼睛上胡乱擦拭,呜呜咽咽的,也没忘记瞎贫:“纪董,没想到您老人家还有这一面呢?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了都。”
纪驰笑道:“你接着看,你远哥说得更肉麻。”
夏安远抬起头,打算把遥控器抢过来:“看什么啊看,不看了不看了,棠棠你赶紧回家睡觉,爸妈待会儿又得打电话催。”
“好歹让我看完嘛……远哥,你怕什么嘛,我又不笑话你,”纪棠明白这时候该向谁撒娇,“哥~你看看远哥!”
纪驰这会儿心情蛮好,也就乐得配合她,锢住夏安远不让他动,“是啊远哥,”他调侃地叫夏安远,“我都不怕笑话,你怕什么啊。”
这么一番闹腾,电视机里红着眼睛的夏安远已经开始讲他的告白,当着纪棠的面,夏安远真是没眼看,干脆把眼睛捂住。
其实他没说上两句,只是看看纪驰,又看看身后的海和他们纹身帆船样的花墙,叫了声“驰哥”,缓缓地说:“小时候你说,海浪是你,帆船是我,你想载着我往前。其实我不想要这样,”夏安远顿了顿,“我很爱你,纪驰,爱是齐心协力,是同舟共济,就像之前那句歌词里写的,我想你做我的船帆,掌控方向、给我力量,我来做你的船舷,替你承受冲击和风浪。今天,我们终于能以彼此丈夫的身份站在一起,我们应该是浑然一体,我们要一起往前。”
纪驰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两个人跟着牧师一起说完婚礼誓言,给彼此戴上指环,夏安远看了无名指很久,低声说:“驰哥,谢谢你和我共度余生。”
这句声音很小,麦克风没怎么收到,但纪驰知道那时候夏安远说的是什么。他低头,看向窝在自己怀里的夏安远,攥着他的手往无名指根处摸,他们的指环已经戴了十年,他们正在共度余生。
“小远,”他开口叫他,等夏安远抬起眼和他对视,才笑笑,跟着电视机里的声音一起,在他耳边悄悄说,“是我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