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公司,但并不代表不需要工作。
裴悉一整个上午都呆在书房处理邮箱里的文件。
贺楚洲倒是抱着笔记本在他对面坐过一阵,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怎样,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听起来好像很忙,又好像很闲。
但很懂事地保持着安静一直没有打扰他。
午后裴悉一个人在书房,偶尔能听见客厅一人一狗玩闹的动静,但被一个决策问题困扰住之后,他开始陷入漫长的沉思,索性什么也听不见了。
理所当然的也就不知道贺楚洲是什么时候进的书房,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以及盯着他的电脑看了多久。
最后发现还是因为贺楚洲主动开口:“老婆,你要是在犹豫要不要收购这家小公司的话,我的建议是不要。”
裴悉才意识到他在自己身后,正是进退两难的节骨眼,就随口问了句:“为什么。”
多少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嫌疑,也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能给出合理解释。
“因为这公司很明显没有价值了。”
贺楚洲俯身靠在裴悉椅背上,眼睛盯着屏幕中的文件,说话不紧不慢条理清晰。
“规模不小但很长期间一直没有继续拓展而是原地踏步,甚至陆续关闭了大热城市的分店,说明不是管理层出了问题,内部技术已经遇到瓶颈而且一直无法突破。”
“再说外部,商品独特性不高,市场上轻易就能找到很多替代品,创新能力也不行,守着老旧一套觉得能吃一辈子,其实早被市场抛弃了,但凡有一丝生机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被收购的下场。”
“你要是收购了他,如果不转运行方向,就得接手里面那些老古板的管理层,要是想转,还得花大把人力物力先给它掏空才能注入新鲜血液,成本太高,亏损太大。”
裴悉得承认一开始他对贺楚洲并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不是说贺楚洲说的不对劲,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太对劲了,让他几乎立刻放弃了收购计划,所以越显得不对劲。
他手快回复了这封邮件,忍不住转头去看贺楚洲:“你……”
贺楚洲挑了挑眉:“我?”
裴悉试图组织处礼貌性委婉的措辞:“你也考虑过收购这家公司?这些是你助理提前告诉你的?”
“没啊,这不一眼就不考虑?”
贺楚洲疑惑:“而且为什么会是我助理提前告诉我?”
他说:“云迹那脑子目前还考虑不到这些,涉及收购或者投资,他永远只会以我财大气粗为理由劝我往外掏钱广撒网,毕竟撒得多了,总能网到一条大的。”
这跟裴悉知道的不一样。
不对,应该说这又跟裴悉过往听到的传言不一样了。
但可质疑的点也很明显:“你的助理可以给你这么随意的建议?”
贺楚洲摸摸下巴作思索状:“以助理的身份肯定不行。”
裴悉没理解:“那是什么身份?”
贺楚洲:“表弟啊,毕竟这话是他过年来我家打麻将时候说的。”
……表弟??
裴悉这次是真的惊了,稍稍坐直了些,看贺楚洲的眼神很是诧异:“你助理是你表弟?”
“是啊,专业对口,能力勉勉强强够得上,锻炼两年下来应该就完全没问题了,不过老婆,”
贺楚洲嘶了一声:“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我们婚礼上还是云迹牵贺星星给我们送的戒指,你忘了吗?”
…….他记得才不正常吧?
所以他听到的那么多关于这个人的传言,只剩一张脸是真的了?
他错愕接不上话,贺楚洲见他不出声,眉目又几不可见黯淡下来:“对了,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心里一定很不情愿吧,所以才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裴悉:“……”
裴悉闭了闭眼:“贺楚洲,你在公司是主职总裁兼职宣传文案么?”
贺楚洲:“不是啊,我不会写文案,为什么这么问?”
裴悉费解:“不是为什么你编个故事能把细节拉这么满?”
贺楚洲:“嗯?什么故事?”
跟他讨论这个问题讨论不通,裴悉也懒得废话,但沉默少顷,还是很想问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外面其他人怎么传你的?”
贺楚洲:“大概知道一点?”
裴悉:“一点是多少?”
贺楚洲:“胸无点墨,好吃懒做,花花公子,利欲熏心?”
裴悉:“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从来不解释?”
“跟谁解释?而且为什么要解释?”
贺楚洲语气轻松:“谣言而已,影响不了我的生活,既可以让竞争对我放轻戒备,跟合作方讨价还价时还能扮猪吃老虎多占便宜,不是挺好?”
裴悉:“……”
裴悉:“……”
合着原来这么久,他竟然就是被这一招吃得死死的。
贺楚洲没忘记自己进来的最初目的:“对了悉悉,刚刚妈来电话问我们今天要不要回去吃晚饭。″
“不去。”裴悉还郁闷着。
“那好吧。”贺楚洲也不强求。
裴悉感觉靠在椅背上方的人影消失了,却一直不见人出去。
不明白贺楚洲在他背后做什么,结果刚回头,就听见贺楚洲对电话那头的人淡定阐述:
“妈,我和我老婆今晚都有事要忙,就不回去了,下周再去看您啊。”
裴悉脑子里顿时一白。
电话那头的人估计也跟他一样,以至于久久没有出声。
等裴悉意识到可能大事不好之后,一如狂风过境的怒吼已经从电话里咆哮而出,没有开免提也让
他听得清清楚楚:
“老婆?你小子哪儿来的老婆?!”
“结了婚不告诉你妈我?!还是偷偷在外面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还敢贴脸舞到我面前!”
“你老婆是谁你有没有胆子给我看看!算了,老娘自己过去看!”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带着人跑路让我扑空,脑壳都给你打飞!”
电话挂了,裴悉也凌乱了。
他看着兀自摇头一件失策的贺楚洲,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怕你妈一会儿扑了空,真的打飞你的头?”
贺楚洲冲他扬了扬手机:“不会啊,我已经把这里的地址发给她了。”
裴悉:“……?”
裴悉:“?????”
这回事真顶不住了,裴悉声线都拔高了一个度:“你让你妈过来,我怎么办?难道真告诉他……贺楚洲,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贺楚洲脑子确实有毛病,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能用他臆想出来的那套安慰裴悉:“没事的老婆,我妈早晚会知道,而且她人真挺好,会喜欢你的。”
说罢还叹口气:“其实当初结婚我就想说还是告诉一下我爸妈来着,但是怕你不自在,紧张,就一直瞒着,我早料到会东窗事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这是没想到吗?
不是你大张旗鼓对你妈囗口声声称“我老婆”的时候了?
而且关键是:“结婚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你爸妈?”
贺楚洲:“老婆,我是个大人了,瞒点大事不是很正常吗?”
“……”
行行行,没事没事。
没事裴悉,他安慰自己,问题其实不算太大,事情也不算复杂,一切都可以解释。
何况这种事原本早就该告诉父母,是他这两天被搅昏了头脑——
不对,他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说你父母出国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吗?”
贺楚洲摸摸鼻子,眼神默默飘开。裴悉咬着后槽牙:“贺楚洲。”
贺楚洲:“哎呀星星水没了,老婆你等下啊,我去给星星换个水,儿子,渴了吧?过来快来爹这儿!”
溜得飞快。
事已至此,裴悉也懒得计较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得想好一会儿贺楚洲妈妈过来了该用什么办法把贺楚洲支开,单独跟贺母解释。
但千算万算没算到贺母来得那么快,以至于裴悉没能第一时间听到门铃声,给了贺楚洲这个大显眼包开门的机会。
等他听见动静出来,看到的就是贺楚洲堵在门口,一本正经对外面的人打预防针:“先说好,让您见悉悉可以,但是您不能凶他,不能挑剔他,更不能劝我们离婚。”
“虽然他跟我结婚是被我逼的,但结都结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就喜欢他这个瓜,强扭的也要,您不能拆散我们。”
……裴悉好想掐人中。
硬着头皮朝门口走过去,还没几步,就听见和上午电话里如出一辙的怒吼劈头盖脸砸过来:
“你还学人家强制爱?!”
“逼人跟你结婚??你是土匪头子还是皇亲国戚?!”
“你最好说清楚你都背着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强扭的也要,只要人家不愿意,别说只是扭下来,就是吞下去了你也得给我吐出来!”
空气里凝重的静谧从门口传开。
忽然从贺母身后冒出一颗幸灾乐祸又无比好奇的脑袋。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溜达一圈捕捉到后面石化的裴悉,倏地瞪圆。
*
*
裴悉:“茶叶没了,下去买点。”
贺楚洲:“没事,我妈和我妹不喝茶,给她们白开水就行。”
裴悉:“我想喝。”
贺楚洲:“啊?可是我走了,你一个人对我妈我妹….…”
裴悉:“不用担心我,我会跟你母亲把事情解释清楚,不用你留下火上浇油。”
贺楚洲:“我的意思是,你不会被她们劝得又要跟我离婚吧?”
裴悉:“….…”
贺楚洲:“等我买完茶叶回来,你还是我老婆吗?”
裴悉面无表情:“你再不走,现在就可以不是。”
贺楚洲屏声敛气,麻溜滚去买茶叶了。
裴悉回到客厅,面对两双眼睛直勾勾的注视,脚步一顿,索性就近坐到旁边单人沙发,和这对母女面对面,开口不卑不亢:
“贺夫人,您误会了,我和贺楚洲并没有结婚,也不是那种关系。”
“他搬过来住只是因为一个意外,会说那些话,也纯粹是因为他脑袋出了点毛病。”
……
贺楚洲很担心素未谋面的老婆老妹老母亲凑在一起会发酵出不可控的局面,在附近随便买了包茶叶就匆匆往回赶。
没想到刚到家,楚女士已经带着贺霭月在跟裴悉道别了。
“您这就要走了?”他深感意外,他妈什么时候这么好打发了?
“不走呆在这里做什么,看你发神经?”
楚女士已经恢复高贵优雅的状态,拎着手提包从上到下将亲儿子打量一遍,白眼一翻:“就知道你不可能有这么出息,还老婆,啧。”
贺霭月像个小狗腿子,缩在后面猛点头:“哦哦哦,就是就是。”
贺楚洲不明就里:“就是我老婆啊,怎么了?”
楚女士都不想搭理他,笑眯眯跟裴悉回收告别,扭头瞥见贺楚洲时笑容又是一敛,冷哼一声往外走。
贺楚洲看了眼气定神闲坐回沙发看手机的裴悉,想了想,还是跟上送人到门口,确定进入裴悉视
线盲区后小声问楚女士:“妈,您没跟悉悉胡说什么吧?”
楚女士睨他:“我能胡说什么?”
贺楚洲:“您没劝他跟我离婚吧?”
楚女士无言半晌,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你先真把人娶到手再说。”
贺楚洲:“嗯?”
楚女士:“没什么,走了。”
高跟鞋踩进楼道,贺霭月屁颠屁颠跟上。
路过贺楚洲时,忽然扯了扯他的衣摆,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小声道:“贺老大,天赐的好机会啊,能不能真脱团就靠你自己悟性了!”
“这个嫂子我超满意!妈也是!加油拿下,以后压岁钱我都分你一半!”
失忆的贺楚洲当然听不明白这母女俩是在打什么哑谜,但没关系,解决问题只需要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个喝醉酒后不记事的,但这个毛病就好像让他体验一把酒后记事的感觉。
先是有滋有味地回想了一遍自己做下的傻逼事,再是给楚女士拨了通电话挨了顿噘,舒服了,最后才去找裴悉为自己的脑干缺失道歉。
清醒的贺楚洲太懂分寸太礼貌太诚恳,让裴悉不但撒不出气,还会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在贺楚洲失忆时对他态度太差了。
有没有可能再多包容一下?
但失忆的贺楚洲又着实傻逼到三句话里有两句都在雷区蹦跶,剩下一句反复挑战他的底线。
可是贺楚洲还因为自知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不仅要放弃跟他竞争张先生那块地皮,还要另外把几个特别好的项目都让给他……
裴悉当然不可能要他的,不过不耽误他对比贺楚洲的坦率反思自己的蒙混过关。
最后因为扛不住自己给自己的压力,认命跟他道歉:“你不用觉得太愧疚,其实是我有错在先,抱歉,之前一直误会你。”
贺楚洲:“误会?误会什么?”
裴悉撇开目光:“之前外界那些传言……我都信以为真,才会对你态度那么差,抱歉。”
贺楚洲本来还挺不明就里,但看裴悉难得别扭的神情,以联想到昨天裴悉在书房问自己的问题,瞬间懂了,以至于有些啼笑皆非。
他“名声”在外,一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但因为所谓的同类包容和臭味相投,后者往他床上塞人,前者觉得无伤大雅,亦或者理解尊重。
从没想过还真会有一个人因为这些一门心思讨厌他。
怎么形容这么感觉?
就好像所有人的思想品德都在结束进入社会后被同化到可以对标准线下的行为视而不见,裴悉却还停留在小学最板正的时候,眼里容不下道德败坏的沙。
适应社会生存环境的事不能说前者有错,但后者一定值得夸奖,并且因为对象是裴悉,他还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成年男人或许不太合适。
但是一想到往常面对他时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裴悉,心里想的很可能是“这人道德水准太低我不能跟他玩”,他就有点绷不住。
裴悉本来就不太自在,瞥见他的表情更是局促到皱眉:“你在笑话我?”
“没有。”贺楚洲努力憋住:“我没笑,我在思考。”
裴悉不信:“思考什么?”
贺楚洲:“思考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一开始还要答应让我住进来,不直接扔行李把我赶出去?”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裴悉的回答也很认真:“因为你失忆的时候表现得很善良而且正直,跟你……跟我以为的你很不一样。”
“噗!”这回贺楚洲是在没绷住。
裴悉被他笑得一愣,很不理解:“你到底在笑什么?”
贺楚洲:“裴悉,你一直这么单纯又容易心软吗?”
裴悉:“什么?”
“没什么。”
贺楚洲嘴角上扬,一双眼睛好像都被笑意浸得软成一汪水,眼底桃花泛滥:“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