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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风月相知(二)

我自蓬莱 郁都 4164 2024-12-17 23:05:48

七日之后,木兰长船抵达蓬莱。

学宫祭酒杨观亲自带人来迎接,遥遥望见从船上走来的人之后,这才长吁一口气。

溟海之上天然有着禁制,用不了术法传递消息,他连日来等得坐卧不宁,到了这时才算是放下心来。

船中走出的大多是昆仑弟子,归墟一场恶战,这些弟子之中有不少都是身上带伤,虽在船上休整了数日,仍不免风尘仆仆之色。

继而是戴云溪领着逐花楼的伙计鱼贯而出。

他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只是他当年是在学宫的试炼秘境中假死脱身,算是给杨观找了不大不小一个麻烦,如今旧地重游,见着这位祭酒大人,不免有那么一二分心虚,上前拜见之后,便退到了一旁。

若是在旁的什么时候,杨观或许还要有意无意将当年之事拿出来说上一说,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是一门心思翘首以待,双眼望着木兰长船中走出的人。

只是等来等去,连木兰长船的船工们都已经下船,却始终不见明无应和谢苏。

他二人不下船,郑道年自然不会先行,便在船头等候。

杨观更是亲自上船,只差没有踮着脚尖向船舱之中望去,见到姚黄低着头匆匆走出,急忙将他拦下,满怀期待地问道:“蓬莱主他人呢?”

姚黄这才抬起头来,却是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幽怨。

“半个时辰之前,主人便已经带着谢苏下船了,杨祭酒若是有事情要找主人,姚黄可以代为转达。”

船头数人皆是一呆,连杨观也面露错愕之色,只有郑道年似乎早有预料,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一旁的淳于笙亦是微微一笑,溟海上的禁制拦得住旁人,可连这座蓬莱秘境都是为明无应而打开的,溟海又怎么会拦下自己的主人?

淳于异见女儿毫无惊讶之色,低声问道:“笙儿,你是如何得知他二人早已下船?”

淳于笙抿着嘴唇,笑而不答,只挽着父亲的手,一同下船去了。

蓬莱山西麓,夕阳紫金的余晖之下,满山红枫秾丽如血。

山谷深处,有一座小小的坟茔。

此处埋葬着沈祎,谢苏将朱砂骨钉埋入坟茔一侧,他没有用术法,而是亲手捧起泥土撒在上面。

在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明无应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洒下最后一捧土,谢苏站起身来,退后两步,低头看了一眼,继而转身,与明无应向山谷外走去。

忽而有风盘桓在山谷之间,令山间枫叶簌簌作响,大片大片的慕仙花在风中摇动。

谢苏稍稍一顿,身旁的明无应也停下脚步,握住了谢苏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掌心灼热干燥,令谢苏心下十分安定,不觉微微一笑。

二人携手而行,很快走到山谷隘口处,可见天际无数金红流云随风而动,山峦剪影渐被夕雾点染,静谧深沉。

明无应似是向远处随便看了看,说道:“木兰长船大概到岸了。”

“我们这样不告而别,是不是不太合适?”谢苏道。

半个时辰之前,他与明无应便离开了木兰长船,并未惊动任何人。

明无应带着他飞渡溟海,落入蓬莱西麓的红枫之间。料来此时长船到岸,众人才会发觉。

“有什么不合适的,”明无应随口道,“跟郑道年说过的事情,还要跟杨观再说一遍,谁有那个闲工夫,郑老头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苏反问道:“你是指空明天?”

明无应在海上斩断自九天垂落的玉阶,已经让目睹者震撼到无措。若是将空明天的事情透露给众人,其实于他们自身无益。

“你都没有将空明天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拿什么去告诉旁人?”明无应长眉一扬,语气十分玩味。

谢苏嘴角一翘:“你从前在归墟的事情,也没有告诉我啊。”

“倒是学会讨价还价了,”明无应笑着看他,“你不如想想,之后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郑道年在学宫稍作休整,必要带着门人返回昆仑,再开仙门大会,届时他二人也会到场。此间事了,是游山玩水也好,回到蓬莱隐居也好,谢苏忽然觉得,只要是跟明无应在一起,连浪掷光阴都是好的。

既然还有那么长的时间,那么从前有许多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今后都可以慢慢地说,再多缺憾也都抚平。

明无应道:“你笑什么?”

谢苏不欲说出方才自己心中所想,只摇了摇头,眼中却亮晶晶的尽是笑意。

忽觉臂上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谢苏来不及站稳脚跟,就被明无应拉入怀中。他身上依旧是熟悉的白檀味道,温暖沉静。

谢苏眨眨眼睛,已被明无应在唇上亲了一下。

他心中怦然一动,伸手回抱过去,轻声道:“我只是想……我们还有一生一世可以浪费。”

明无应低声地笑,在谢苏鬓边一吻,这便是他的回答了。

落日熔金一般,将二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拖曳得极长。

行至山谷之外,明无应看了一眼天色,忽道:“杨观跟郑道年凑在一处,罗里吧嗦的还不知道要说上多少废话,我要是再不去解救姚黄,来日他是要给我脸色看的。”

谢苏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去?”明无应问道。

谢苏目光闪动,摇了摇头,说道:“上次醒来,不过几个时辰就被淳于异带到了木兰长船上,离开蓬莱这样久,我想自己去各处走走。”

明无应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仍是嘴角一勾,故意道:“不是因为姚黄那日撞见我们……你一看到他便觉得不好意思?”

他不提起那日之事还好,一提起来,谢苏便觉脸上一热,低声道:“你还不走?”

明无应放声大笑:“嗯,这就走了。”

金色光华之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谢苏立在原地,看那些淡淡的金色光华消散之后,才沿着山间小路飞掠而去。

这山中一草一木,一泉一石,都能让谢苏想起当年的事情。

许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小路之上,他负着明无应的牧神剑,自清晨走到日落,一日之间,看过蓬莱的春夏秋冬。

如今想来,竟好似发生在昨天一样。

天边的夕阳只余一抹细细的金线,夕雾逐渐弥漫于各处,暮霭之中,天光暗淡下来,令山中一切景物都变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谢苏心中一动,折向了镜湖小筑的方向。

镜湖是明无应的居所,这偌大一个蓬莱秘境,从前的许多时候,就是这一处最易牵动谢苏心弦。

明无应在山上时,大多居于此处,谢苏在镜湖上看过满天繁星,也在湖心小筑曲折的回廊上学过下棋,学过术法,在那一方小庭院里练过剑,醉过酒,同明无应坦诚过自己的心意。

而明无应不在山上时,谢苏也常常一个人停留在镜湖之上,他知这如镜平滑的水面其实是明无应心境的投影,便更加对这一方镜湖有了难以厘清的眷恋。

天色暗淡也算不了什么,就是闭着眼睛,谢苏都找得到通往镜湖小筑的路。

他身影如风,缥缈迅疾,待远远望见镜湖之畔的碧绿竹林,谢苏忽而缓下身形,落在林间,步行而去。

这条掩映在竹林之中的小路,也是他旧日曾经走惯的。

林间有萤火闪烁,映得脚下湿润的青石板微微发亮。

此时此刻恰如从前,他走在这条小路上,心中想的最多的,还是明无应。

只是那时他生怕明无应发觉自己的心意,是以百般遮掩,却又患得患失,少年的酸涩心事,实在难以对人明言。

而今他已经与明无应心意相通,纵观他二人过往境遇,说是百转千回,生死相许也不为过,再走在这条小路上时,心境却又有许多不同了。

谢苏穿林而过,想凭着旧日记忆,找到那只泊在岸边的小船,可他刚刚抬眼,便如遭雷击,怔怔地站在原地。

横陈在他眼前的不是那无边无垠,平滑如镜的湖水,而是一片荒芜。

昏暗的天光之下,唯有荒烟蔓草,枯影如刀。

谢苏心神巨震,疾走数步,想要拨开荒草,重新看到后面清亮透彻的湖水,寻见那只往来自由,仿佛有着灵性的小船,可他在此处奔行良久,终于在无边的荒芜中停下了脚步。

天色无声无息地暗下来,谢苏抬起头来望了望,荒芜之中,甚至没有晚星。

他忽然想起自己被明无应带回蓬莱,刚刚复苏离开西麓那个岩洞时,姚黄所说的一句话。

他说明无应已经不住在镜湖了。

谢苏怔了片刻,沿着来路缓缓走出,脚下是倒伏着的荒草,每走一步,都令他心如刀割。

镜湖是明无应的心境所化,谢苏在他身边许多年,从未见过镜湖起过一丝波澜,而今镜湖竟成一片荒芜……

黑暗之中,谢苏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指间白光亮起,如一团云雾般渐渐扩大,灵气涌动,吞没周遭天地。

须臾之间,镜花水月已将谢苏带往了十年之前。

明无应教过他,凡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东西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旧日痕迹如经纬,那无数涌动着的气息便是丝线,织出了一个同当时一模一样的幻境。

眼前的昏暗渐次被明亮所取代,谢苏已经置身于十年前的镜湖小筑,在回廊之上看到了姚黄。

若是裁出一段人的记忆,织就的镜花水月镜便会随着那人的行动变幻,甚至于他的所思所想都可被浅浅感知。

而此刻这个镜花水月境,则不以人的记忆为依托。谢苏看到了姚黄,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他恰好在这里。他心中的念头,谢苏是感觉不到的。

层层缃色的帷幔之中,姚黄步履匆匆,他走到庭上,东张西望,又在几个房间里进进出出,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谢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快步跟上前去,随着姚黄进入了明无应的卧房。

离得近了,谢苏才发觉姚黄鬓发蓬乱,神情憔悴,眼下有淡淡的乌色,大约已经不眠不休数日。

明无应的卧房之中陈设简单,姚黄的目光扫过各处,大喝一声:“谢苏!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镜湖。”

明知此刻身在镜花水月境中,看到的都是十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但姚黄叫出他的名字时,谢苏仍是有了一瞬的恍惚。

姚黄是在找他。

谢苏一顿,看着姚黄快步走到床边,弯下身子看向床底,却是空空如也。

他神情焦急,自言自语道:“那么大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仍在屋中各处寻找,而谢苏心中已然知晓,这是他被元徵诓骗,离开蓬莱之后发生的事情。

姚黄在镜湖小筑寻不到人,便又走了出去,跳上那艘泊在湖边的小船。谢苏旋即跟上。

小船灵性得很,载着姚黄在湖面上离去,云影无声,天色由浓转淡。

姚黄坐在小船中,抱着双膝,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有些空茫,轻声道:“谢苏,你究竟去哪里了啊?”

忽而两道破空之声袭来,姚黄循声望去,只见两道凌厉至极的剑影一前一后坠下来,落入了蓬莱北麓。

他自言自语道:“那是剑吗?蓬莱有主人的禁制护着,什么人的剑能落下来?难道是……”

姚黄神情巨变,咬牙道:“沧浪海那群混账东西——”

看着姚黄近在咫尺的脸,谢苏只觉心间酸涩万分,他知道那两道剑影并不是剑,也不是沧浪海的人卷土重来。

那是当年他一意孤行进入天门阵之前,所抛下的牧神剑与承影剑的剑鞘。

见着这两把剑鞘,谢苏也就知道,自己借助镜花水月所看到的,正是他死于天门阵的那一天。

两道剑影接连坠地,巨大的回声响彻山间,激起北麓漫天冰雪。

小船靠岸,姚黄心急火燎地跳下船,正要向北麓奔去,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回过了头。

方才还平静的镜湖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谢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狂风呼啸之中,姚黄似有所感,疾行而去,却并不是向北,而是向西。

他神色之中的焦急慌乱前所未有,直至到了西麓的山谷之中,姚黄才停下了脚步。

西麓的岩洞本是明无应重伤沉眠的地方,他用禁制封闭了整个蓬莱秘境,岩洞亦被冰封,而此刻,横挂崖壁的冰瀑却绽开一道深深的裂隙。

谢苏走进岩洞,十年之前的记忆如刀剑一般向他袭来,刮得他体无完肤。

昏暗之中,惟有从裂隙透下的一缕暗淡天光。

那张冰封的石床上,明无应竟然从沉眠之中醒来。

谢苏从未见过明无应这个样子。

他面色苍白至极,眼底却隐约可见猩红血色,衣衫上覆着的冰雪仍未消散,他就强撑着要起身,稍稍一动,便支撑不住似的,从石床上滚落下来。

姚黄惊慌之下,连忙抢上去,却见明无应撑着地面抬起了头,额上青筋暴起,口中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主人,主人!”姚黄声音惶急,已经带上了哭声。

明无应恍若未闻,目光在剧痛之中变得涣散,越来越多的鲜血自他口中涌出,染红身下的冰雪,可他却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什么。

姚黄跪在明无应身边,极度的慌乱中,他已不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想将明无应扶回石床之上,可他稍稍一动,就被明无应抓住了衣袖。

那只握剑破去天门阵都未曾犹疑过半分的手,此刻竟然在颤抖。

“他死了……”

巨大的惊惶之下,姚黄打了个冷战,俯低身子,努力分辨明无应喑哑的低语。

“龙鳞碎了……他死了……”

良久,明无应慢慢地转过头,望着冰封的洞顶,眼尾似凝一滴血泪。

谢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姚黄走出岩洞的。

只见凛冽天光之下,满山红枫一刹转白。

作者有话说:

玻璃渣糖也算是糖(吧?)

下一章大概率能写到洞房花烛,不过应该要到下周了,因为未来几天我会很忙

作者感言

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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