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薄御洗脸的时间里, 沈固若接到了方正阳的电话。
对方语速飞快,像是找机会偷偷给他打的电话。
没有给沈固若开口的机会,方正阳争分夺秒就把内容说完, 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 沈固若愣愣地把手机从耳朵边放下,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
他回眸, 告诉朝他走近的薄御:“方正阳不来找我们了。”
洗完脸的薄御看上去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额前的黑发微乱, 带着点轻微的湿气。
只是和沈固若对视的那双黑眸,冷凝的暗淡中浸了一股死气沉沉的浓黑, 毫无光泽。
反倒把眼尾消下去的一点不太明显的淡红, 衬得惹眼了些。
薄御走到沈固若的身后,站的很近。
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不到一步远,再稍稍往前一点,锁骨的位置就能触碰到沈固若的肩膀。
他垂眸,青年那张微仰起, 朝后看向他的精致面庞,满满占据住他的视野。
沈固若盈满闪烁的眼睛里, 也只映了他一个人。
薄御静静地注视了两秒,裤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有了肌肉反应,指尖忍不住蜷缩了下。
然后受不了似的, 避开了对视,落到青年怀里抱着的那只玩偶。
薄御忽视那点刺眼:“我们两个人回家。”
沈固若很有分寸地往边上挪了一点, 拉开他们之间的间隙:“好。”
觉得分开的距离十分碍眼的薄御, 蓦地抿紧了唇。
新生庆典结束后的走廊里,恢复了夜间本该拥有的寂静,途经的声控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又灭下。
沈固若看着地面拉长的两道影子,自己的和薄御的就快重叠到了一起去。
他停下脚步往边上侧了一步, 随即看向身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就快和薄御的贴到一起去了。
他不走,薄御也跟着站停。
沈固若问:“薄御,我们走的这么近,你的身体不会受到影响吗?”
以往男生都会主动保持好安全的距离。
但今天……好像对方忘记了这件事。
身后灭下去的声控灯把薄御的背影衬得有些萧条。
他闻言,肩膀僵硬起来,眼底闪过一抹不自在:“暂时……不会的。”
沈固若眼睫缓缓扇了一下:“是不是说明,我们这次治疗的效果还不错?”
薄御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沈固若当初自己答应了要帮助薄御治疗渴肤症,自然是很希望能见到对方的身体好起来。
他和薄御相对而立,温声说:“那我们再接再厉。”
青年的眼睛漂亮的惊人,薄御只觉嗓间一涩。
即便无法想象下一次治疗会遭受什么,但还是缓缓地回应了一个字。
“……好。”
开车回到公寓,沈固若和薄御一前一后走出电梯。
两个人走到各自的家门前。
沈固若输入家门的密码,解开指纹,发现薄御那边没有开门的声音,于是偏头看过去一眼。
就见男生的手搭在门把手上,眼神不加掩饰地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开家门,也不准备对他说什么。
沈固若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再次轻声提醒了一句:“薄御,伤口不要忘记处理。”
薄御五指收拢,直直地望着他:“嗯……没有忘。”
沈固若眼底闪过一抹很浅的纳闷。
眼前的人看上去明显像是有话要对他说,但真实的情况又是什么都没有说。
沈固若试探道:“晚安?”
薄御沉默了有一秒:“嗯,晚安。”
沈固若就不再多说什么,打开了家门,带着弟弟给他抓来的大棕熊回了家。
“砰”地一声不重的关门声。
直到隔绝了薄御锁在青年身上的视线,走廊里的氛围紧跟着变得凝固和针落可闻。
如同蚂蚁攀爬在胸腔里的躁动不安。
薄御打开家门,垂着眼走进玄关,在触及到家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他瞳孔微缩地退出门口,然后落荒而逃地跑去隔壁。
摁下门铃,但脚底的冷意蔓延到了后背。
仿佛有无数双阴冷的手抓着他的后背,要将他拉向血腥的万丈深渊。
薄御的冷静在这一刻濒临坍塌,伸手去拍门:“沈老师,沈老师……”
门内的沈固若还没换下鞋子,听见门铃和拍门声的时候,正在放下手里的大棕熊。
男生略带惊慌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隔着门都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沈固若来不及反应,已经转身打开了门:“怎么了?”
门开了半扇,薄御重新看到他,哽着嗓音喘了两口气,怕极了门会再次被关上,手挡在了门框上。
眼神黯淡无光,薄唇艰涩地轻扯。
“我……可以去你家里坐一会儿吗?”
沈固若什么也没问,直接侧身让出了路:“可以啊,你进来吧,我给你拿拖鞋。”
他转身去拿自己和薄御的拖鞋。
薄御在他转身的时候,眼睛飞速地朝自己家门口看了眼。
然后逃避了目光,脚步略快地进了青年的家。
沈固若带着薄御到客厅,示意对方坐下后,把大棕熊也摆放在了沙发上:“我去给你倒水。”
坐下的薄御连忙抬头,阻止道:“不用给我倒。”
沈固若站在沙发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人,有了先前在教室里的低迷情绪。
“薄御,你还好吗?”他问。
薄御的呼吸一顿,慢慢地垂下眼睑:“我没事。”
沈固若又问:“身体真的恢复了吗?”
薄御:“……嗯。”
“是不想回家吗?”
“嗯。”
沈固若抿了抿唇。
显然刚才薄御能够和他不用刻意保持距离,就说明了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也看得出来,对方情绪不好的原因,似乎并不想多说。
沈固若体贴地略过这个话题。
看向被薄御握到一起去的两只手,扫过那几道惊心的伤痕,他转身去了书房拿医药箱。
人忽然走掉了,薄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怔愣地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
他惶然地握紧垂在两侧的手,正欲追上去。
沈固若拎着医药箱从书房里再次走了出来,奇怪薄御怎么不坐着了:“要回家了吗?”
薄御脊背僵硬住:“不是。”
沈固若把医药箱放到了茶几上:“不回家,但伤还是要处理的。”
薄御沉默下来,看着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的沈固若,坐在了面对面的茶几上,打开医药箱的盖子。
沈固若没有怎么受过伤,不知道处理薄御身上那样的伤口,需要用到什么,也不清楚是什么步骤。
于是,凭借仅有的知识。
他把绷带,消毒水,创口贴什么的,一并拿了出来。
薄御调整好了情绪,尽量平静地说:“沈老师不用管我,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我会在这里处理好伤口。”
既然这么说了,沈固若也不好继续待着:“那我回房间洗漱去了。”
薄御:“……好。”
沈固若起身去了卧室,进去前回头又多看了眼薄御一眼。
男生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放在垃圾桶上往手腕上倒消毒水的动作很是熟练。
往伤口上倒消毒水,像是不会疼一样,手指都没有颤一下。
却看得沈固若自己的手腕好疼,单是想象一下都是他受不住的程度。
卧室的门被人轻轻地关上。
薄御倒消毒水的动作顿了顿,禁不住就朝青年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
他握紧消毒水的瓶子,身体的依赖比他预想当中还要严重。
大脑还没连接上,身体已经擅自做出了决定……
沈固若洗完澡,擦着湿发走进客厅的时候,薄御的身影已然不在沙发上。
他边擦头发,边走到垃圾桶旁,看到里面几块被用过的纱布,浸染了消毒水和丝丝血迹。
茶几上被人放了一张写了字的小纸条。
沈固若拿起来。
就和字的主人一样,上面的笔锋透着股对方平日里的清冽沉冷。
【沈老师,我回家了——薄御。】
-
方正阳在学校里好不容易摆脱了校长的长篇大论,开车就飙到了薄御的公寓楼下。
怀揣着对好兄弟的担忧,马不停蹄地上楼摁门铃。
一分钟后,门被薄御从里面打开。
对上好兄弟那张淡漠到显出苍白的脸,方正阳顿时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薄御没有细说什么,而是简单的给了五个字的解释:“做了次抗敏。”
说完,他低气压地回卧室,掀了被子坐进床里。
方正阳踏着拖鞋追进他的卧室,拎了一旁落地窗前的休息椅,坐在床尾看向床里的人:“和沈哥成功了?”
房间所有的灯,包括了氛围灯都被薄御打开在头顶。
却并不觉得刺眼地瞥着那些灯光。
薄御:“没。”
方正阳噎了噎,不过看着人的脸色,对于这个答案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你说你,非得逞强吧,抗敏抗敏,抗得脸色都白了。”
他往自己腿上拍了掌,嗤声说:“迟早把你抗到哭为止。”
薄御:“……”
“出去。”
他沉下脸赶人。
方正阳就赖在他房间,没骨头似的窝在椅子中,甚至哼了句小曲才说:“回头还得好好感谢下沈哥。”
薄御忽地一声不响地望过去。
方正阳挑着眉解释:“沈哥可是放着自己的亲弟弟不管,就管老御你了。”
薄御眉头微敛。
方正阳继续说:“那破游戏当时也选中了沈乐池,要不是沈哥先找到了你,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身体无端某一块地方得到了异样的熨帖,薄御眉头逐渐松开,呼吸不自觉染上了愉悦的频率。
方正阳瞅见他脸色的疲态,长长叹了口气:“行了,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薄御抬眸撂过去:“要走了?”
“走了。”方正阳起身伸了个懒腰,“明天公司有的忙,传你的文件你也记得早点看完,投资方那边还等着答案。”
薄御“嗯”了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方正阳做了个拦他的动作:“你就躺着吧,赶紧睡,外面的灯我替你关,别送了。”
“上床下床的也不嫌累。”
闻言,薄御把放下的腿缩回了被子里。
目送着方正阳出了卧室,关了门,他没再打起精神注意卧室外的动静。
身体疲软下来,彻底躺进被子底下。
但即使眼睛睁得干涩,也做不到一直闭上。
房间里静得窗外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听得见,心脏不由地开始加快加重,像是慌乱得厉害。
薄御忍不住撑起上半身,手贴上身后的墙壁,呼吸发颤地去想象青年就在身边的模样。
还是不够。
只凭想象根本不够。
薄御心慌地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地找寻青年配过的音频,极度渴望地听见对方的声音。
很快,被他找到。
薄御外放在耳边,手机搁在枕头上,头抵着手机的一边躺下,然后把被子扯到了鼻梁上。
当晚,打开着头顶的灯,听着青年和平时声线不太一样的音频。
薄御到了后半夜才撑不住身体的疲惫,渐渐睡了过去。
隔天早上。
四肢的酸涩的身体的沉重感,让薄御在被子底下瑟缩了一下,睁眼时一阵眩晕感袭来。
似有所感。
薄御怔愣地仰躺在床里,呼出的气息滚烫。
抬起的手背贴住额头,感觉到灼烧感的瞬间,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发起了高烧。
他放下手,艰难地偏过脸,第一时间去看枕头上的手机。
里面没有了昨晚的音频声音,屏幕没有显示,显然是耗尽了一晚上的电池,彻底关了机。
薄御捂着额头撑坐起来,把手机充上电。
然后意识混沌地走出卧室,经过客厅没有停下来。
而是走到玄关,打开门,脚步虚浮地去了隔壁门前,像昨晚一样摁下了门铃。
第一下门铃,没有人来开门。
薄御又摁了第二下,还是没有人开门。
直到第五下,他拍了拍门,溢出的声线哑到掺了浓浓的病重感:“沈老师……”
里面始终没有人回应薄御。
男生干涩的黑眸浮出一层难受的水雾,分不清到底是身体的难受,还是嗓子的难受,又或者是情绪的难受。
薄御站在沈固若家门前沉默地继续等了五分钟。
才踩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卧室,仅用手机充好的两格电,打通了沈固若的电话。
一大清早就钻入公司配音室的沈固若,正在一旁等着工作人员调试配音的设备。
喝着配音前润喉水的沈固若感觉到手机来电。
和指挥人的杜助理示意了一下,走到配音室外面去接电话。
电话接通,不等他开口。
薄御吃力的说话声,先一步从听筒中传进他的耳朵里:“……沈老师,我敲门,你都不开。”
沈固若慢一拍理解了薄御的话:“你去我家敲门了吗?”
“我出门了,现在在公司里准备配我们中秋的宣传片,你忘了吗?”
薄御脑袋沉得什么都记不起来,听完直接沉默了下来。
沈固若半天得不到回应,问道:“薄御,你找我是有事吗?”
薄御站在青年的家门口,盯着面前那把不被转动的门把手:“没事。”
沈固若余光瞥见配音室里,杜助理朝他做了个可以开始的动作:“没事的话,我得挂电话去工作了。”
薄御:“……嗯。”
沈固若忽然没有急着挂。
因为每一次接到薄御的电话,都是有明确的事情,有工作的,也可能是喊他去家里的一起吃饭的。
还是头一回是什么事也没有,就给他打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但沈固若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很快发现电话自己被挂断了。
主动挂掉电话的薄御缓缓地蹲在了沈固若的家门前,手机捏着手心里,快要传染得和他身体一样烫。
得知薄御身体发烧,是在沈固若结束了上午的工作,从方正阳那里听来的。
方正阳带着慰问的奶茶,看着他插好吸管喝了一口才说:“沈哥你是不知道,我刚去了趟老御家里。”
沈固若咽下嘴里的珍珠,投去想往下听的眼神。
方正阳心里憔悴:“亏得我今早不放心去看了他一眼,不然都发现不了他发烧一个人在家。”
沈固若微微收紧拿着奶茶的手:“薄御发烧了?”
“是啊。”方正阳回忆,“我去的时候看他烧迷糊了,还蹲在家门口,还以为你们走廊长蘑菇了。”
“难怪昨晚我找他,脸色就不对劲。”
沈固若问:“很严重吗?是因为感冒?”
“不是感冒。”方正阳摇头,“倔得很,不让我量体温,估计烧得挺厉害。”
沈固若忽然想起了早上薄御那通略显奇怪的电话:“没去医院吗?”
方正阳把多余的奶茶插了吸管,自己猛吸了一口,头疼地说:“他不肯,一百头牛都拉不动。”
“沈哥你也知道,他那个身体,我哪敢碰啊,比强行去医院都要命。”
难怪……上午的电话,薄御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沈固若开始不得不反思。
早上薄御给他打电话,是不是因为身体实在不舒服,受不了了才给去隔壁找的他。
作为朋友,他好像很失职。
明明住在一起,却是从方正阳的口中得知薄御生病这件事。
“他吃药了吗?”沈固若问。
“药还是吃了的。”方正阳给了他个放心的眼神,“我就发个牢骚,沈哥你别太往心里去。”
“老御也不是没突然发过烧,估计是身体的炎症。”
“沈哥你忙你的,我等会儿再去看看老御,会盯着他不糟蹋身体的。”
沈固若捧着手里的奶茶,忽然不是那么想喝这么甜腻的东西了,低低地应了方正阳一声“好”。
沈固若结束一天的配音,是在傍晚六点左右。
他去了趟便利店,买了晚饭。
连锁的便利店口味都很相似,味道不是特别适合沈固若,但可以勉强饱腹,不至于饿坏身体。
买的时候他特地买了两份。
不清楚方正阳有没有在薄御的家里,也不清楚薄御有没有吃过晚饭。
虽然给病人吃便利店的晚餐不太好,可沈固若没有那份给人做顿晚饭的手艺。
避免厨房事故,还是买现成的比较好。
沈固若经过一家餐饮店的时候,又进去买了份清粥,也得防止薄御吃不惯便利店的东西。
餐饮店边上就是一家药店。
等店家把清粥煮好前,他进药店买了所有能想得到的退烧药和消炎药,还有止痛药。
满满抱了一大袋。
这是陈豫以前教他的。
如果不知道给朋友准备什么,那就什么都准备一点好了,总会有适合对方的一样。
买完所有的东西,沈固若开车回到公寓。
担心清粥会凉掉,于是没有先回自己的家。
而是抱着一大袋子的药,和手里拎着的便利店袋子,以及那晚保温住的清粥。
沈固若艰难地用手肘,摁响了薄御的家门。
本来以为薄御会是躺在床里休息的,来开门大概需要反应的时间。
但门铃摁响不到十秒钟的样子,门内就透过传声筒,响起了薄御沙哑的声线。
“谁?”
沈固若回答:“薄御,是我。”
门内一静,紧接着门锁“吧嗒”地一声打开,门被里面的人缓缓打开。
沈固若抬眸望过去。
就这么正对上一双蒙着模糊水雾的黑眸。
和一张清冷显得平静,却过分苍白中溢出一丝委屈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