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凛洲的发现和示警很快得到了证实。
桑朵遗传了父亲的肺癌,好在发现得早,癌细胞还没有扩散,肺癌早期是可以治愈的。
医生见过许多已然无可挽回的,癌症到了晚期才发现的遗憾和悲剧,不由得感叹道:“肺癌早期好治,但是几乎没有什么症状,很难发现,多亏你细心。”
裴煜却无法接受这番夸赞。他细心不假,但他早养成了“母亲身体不好”的先入之见,尽管他平日里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却没有对母亲的咳嗽产生过丝毫疑虑。
于是在这件有关至亲的大事上,他竟疏忽大意了。
他摇摇头:“不是,是我朋友发现的。”
而这位所谓的、他本以为要出国的朋友,开学当日,居然又一次和他在新年级的新教室里碰面了。
裴煜:“……”
桑朵早就热情邀请过路凛洲来家里玩,再得知他算是自己半个救命恩人,这份热情愈演愈烈。
路凛洲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什么叫做推脱婉拒,周末蹭完饭之后就顺势在裴家住下了。
不过住的是客房。裴家家大业大,当然不需要客人和主人挤同一个房间。
小算盘落空的路凛洲:“……”
又是一年暑假,裴家已经浑然成了路凛洲的半个家,桑朵也成了他的半个妈。
白天的时候两少年一起在书房里做作业。
书桌面积很大,能容纳四个人并排坐,对面还能再坐四个。
他不用和路凛洲你挤我我挤你,可以各占据一个角落泾渭分明。
两人偏偏面对面坐着互相监督。裴煜当然是怕尴尬的,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作业写到一半,裴煜无奈停笔抬眸:“你要睡就去床上睡吧。”
他话音刚落,对面趴着的人立马睁开了眼。懒洋洋撑长双臂,入侵他的领地。手指随意一翘一点,压住他作业本。
“这道题怎么做?”
裴煜:“……”你是乱点的吧。
路凛洲看出他的怀疑,随口解释道:“这几道题我都不会,看着看着就困了。”
裴煜:“……”
以前,路凛洲是绝对不可能在他面前自暴其短的。
在桑朵的牵线之下他们经常在一起学习,但一般都是各学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的底子都不错,这些基础的练习题对他们来说没什么难度。
路凛洲又是自尊心极强很要面子的人,这点他从很小就很清楚。
第一次收到来自路凛洲的求助,他颇觉意外。看在路凛洲眼里却是一点都不意外,好心的班长果然立马换了个位置,来到对面为同学解答疑惑。
“这几道题超纲了,不过也不是很难。”裴煜弯下腰看了看,认真帮路凛洲复盘,顺便照顾他的自尊心,“……老师在课上有讲过解法,但你可能在睡觉。”
路凛洲却完全心不在焉地盯着他,实在忍不住手痒,不由分说拽掉他绑头发的皮筋。
裴煜一惊。
失去束缚的长发纷纷散落,俊美的侧颜在黑发掩映间若隐若现。
他直起腰,低眸俯视好端端坐在原位、仿佛无事发生的路凛洲。
“路凛洲,你干嘛拽我头发?”
都十几岁了,怎么还和幼儿园的时候一个样儿?
路凛洲摊开手掌,给他看掌心里的皮筋,理直气壮:“我没拽你头发。”只是拽了一下小皮筋。
裴煜把自己的皮筋拿回来,重新扎了一遍头发。
路凛洲没继续闹事,就静静坐着看着他扎,一瞬不瞬的视线生了根似的黏在他脸上。
他整理完碎发,疑心紧盯自己不放的路凛洲还在心里酝酿什么坏事,当即回过去一眼。
路凛洲便改而看向作业本,言归正传:“老师是怎么讲的?”
裴煜弯腰俯身,耐心地向某人传递因为睡觉错过的课程内容。
这么多年过去,敏锐如他,当然看得出路凛洲是个直男,天生的。
所以在幼儿园初见时,路凛洲才会夸他像公主,让他给自己做老婆。当时的他光生气去了,年纪又小,长大了一点才想明白——路凛洲是把他误会成女孩子了。
后来路凛洲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别扭,可能是气不过自己的初恋交代在一个男人身上了。气不过很正常,他表示理解。
路凛洲身上也有很多臭直男的缺点。特别爱面子,自尊心特别强,带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天下地下唯我独尊的封建观念。
稍微有所区别的是,在其他直男同学热衷于揪女同学辫子的时候,路凛洲只揪他的。或者说,路凛洲好像只对他一个人感兴趣——讨厌也算是一种兴趣吧?
毕竟,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初恋竟然是个男人,这对直男的伤害不可估量。他再次表示理解,并大度地包容下路凛洲各种无关痛痒的顽劣行为。
路凛洲听着他讲题,突然又有了异动。
他们一人弯着腰一人坐着,贴得很近。路凛洲毫无征兆霍的站起,裴煜本就重心不稳,被他擦着撞了一下。
随后两人一起往椅子上倒去。
裴煜:“……”
混乱之中,他的头发又散了。慌得脑子一空,他无法确认是不是路凛洲下的黑手,只能看到自己的长发垂落,发尾扫向少年的脸颊。
也蹭过他的眼睑,那双黑眸则因为惊愕和痒意而微微颤动着。
裴煜呼吸一滞,他好像落到了过于柔软的垫子上,无从借力。
这触感太柔软了,又很热,他愣了半晌,撑着面前的胸膛站起身来。
少年人的胸膛还有些单薄,却很炽热,底下跳动的心脏格外有力。
“你干嘛拽我?”
“……”路凛洲心虚地沉默一瞬,“我才没有拽你,是你自己没站稳。”
话说得理直气壮,心虚却怎么都止不住,特别是——在裴煜握住他的手的时候。
路凛洲:“!”
心脏狂跳,扩散蔓延到四肢,甚至要从遥远的指尖泄露。他忙抽了下手,裴煜却正好将他握成拳的五指掰开了。
裴煜找到自己的小皮筋,无奈极了:“明明就是你拽的。”
哦,原来裴煜说的是拽头发,不是拽人。
……而且,裴煜似乎并不生气的样子。
路凛洲大着胆子,又多看了几眼。
晚上,裴煜在自己的卧室睡下,半夜时分房门轻响,有人悄悄地朝着他走来。
裴煜:“……”
他翻了个身,正面朝向不速之客。
路凛洲顿住脚步,屏息凝神,在黑夜里发着光的黑眸一眨不眨盯着他:“我房间的空调坏了,很热。”
裴煜闻言打开床头灯看眼时间,半夜两点。
帮佣都去休息了,虽然可以把人叫起来修空调或者临时再收拾一个房间,但没什么必要,他也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至于路凛洲,倒是对于半夜吵他睡觉这件事毫无愧疚感。还眼巴巴地立在他床边,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此时正值盛夏,晚上的温度都超过了三十度。炎炎夏夜的确很难熬,假如空调真坏了的话。
现在太晚了,裴煜懒得出去检查路凛洲有没有说谎,也不怎么介意这个无足轻重的谎言,便大度道:“那你就在我这里睡吧。”
他估计路凛洲正是这个意思,毕竟臂弯里还抱着个枕头呢。
路凛洲如愿上了床却不立刻睡觉,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偏过头,缓缓挪到裴煜的枕头上。
原本高度正好的枕头被多余的脑袋压得一沉。
裴煜:“……”
“今天是我生日。”路凛洲提醒道。
那也不是半夜吵人睡觉的理由……裴煜在心里腹诽,嘴上却没什么脾气,下意识道:“你生日不是明天吗?”
路凛洲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是哪天?”
裴煜沉默,假装自己睡着了。
路凛洲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现在是凌晨两点,所以我的生日已经到了。”
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是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十八岁生日,是和裴煜一起度过的十八岁生日。
他的十八岁生日还要比裴煜早几个月,他一直为了这点而沾沾自喜。
裴煜却完全无视他的亢奋、得意和期待,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是凌晨两点?”
路凛洲:“……”
那就先睡觉。
枕边总算安静下来了,裴煜努力忽视耳边灼烫的气息,强迫自己重新入睡。
他的呼吸渐趋平缓,然而他还没有彻底坠入梦乡,枕边人就迫不及待地又有了动作。
裴煜:“……”
唇上温软的触感一触即分,他的心脏却差点在刹那间跳出了嗓子眼。
路凛洲……好像是……在偷亲他吧……
他紧张得心脏狂跳,响如轰雷。可惜偷偷做坏事的人比他紧张得多,压根没有察觉到分毫。
于是第二吻又覆了下来,这次大概停顿了三秒。
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裴煜:“……”
第二次被偷亲,再怎么也不可能是意外或者不小心碰到了吧。
第三次察觉到温热的气息靠近,他猝然睁眼,将路凛洲慌乱的神情全部收入眼底。
“你……”
路凛洲急忙开口,抢占先机:“你怎么不睡觉。”
裴煜默然:“……”
路凛洲:“刚才那是故意恶心你的。”
裴煜:“……”他什么都还没说呢。
半晌,他看向无措的路凛洲,好笑道:“为了恶心我,所以偷偷亲我?”
路凛洲转身转到一半又转回来,认真地回望他的眼睛,语气却不是很笃定:“……嗯。”
也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牵强附会就胡乱嗯嗯嗯。
“但我不觉得恶心。”裴煜说。
“什么?”路凛洲愣了下,“什么意思……难道你喜欢男人?”
裴煜很笃定:“嗯。”
路凛洲:“……”
静默许久,惊喜、庆幸、纠结等种种复杂万千的情绪在他脸上轮播,最后眉心深深蹙起,他带着几分幽怨控诉道:“那别的男人亲你,你也不会觉得恶心么?”
裴煜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试过。反正,我肯定都不会喜欢。”
路凛洲又沉默了下去,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裴煜便问道:“……你也是gay?”
这么多年了,他是真没看出来,没有在路凛洲身上嗅到任何同类气息。
所以路凛洲对他的态度才尤其让他感到奇怪。
路凛洲果然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裴煜并不意外地“哦”了声,把脸转开了。
路凛洲便毫无顾忌地用视线描摹他的侧脸,烫得人头皮发麻心里发慌。
裴煜:“……”
路凛洲看着确实不像gay,但也确实……挺喜欢他的样子。
想到这里,裴煜又扭头望过去。
路凛洲立马将头转走,仿佛一颗与他相斥的磁极。
他不由得失笑,路凛洲闻声看过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开了,心里一阵莫名,然后愣愣地问:“……你真不觉得恶心?”
“难道你会觉得恶心?”
“我当然不觉得恶心,我是恶心你。”
“如果你不觉得恶心,为什么我会觉得恶心?”
“因为……”
路凛洲话到一半,换到心里无声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啊。
但又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他猛然一怔,依稀猜出了裴煜的意思。如果他不觉得恶心,裴煜就不觉得恶心。如果他喜欢裴煜,那裴煜也……
喜欢他?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不等裴煜回答,他不管不顾先俯身凑过去。
裴煜不见惊慌或抗拒,也不躲避,反而回望着他笑问:“也?”
路凛洲轻轻“嗯”一声,随后大着胆子伸出舌尖,撬开那微张的唇瓣。
一路畅通无阻,任由他品味。
“恶心报复”既然开始了,当然得进行到底。
战况胶着难舍难分,谁也别想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这个时候的小裴还没有成年(。
成年之后的剧情请参考前面几章番外XD
全文完啦!感谢大家的陪伴~
下面是一点看不看都无所谓的后记:
关于这篇追夫文,我从始至终想写的一直是性格的磨合,所着重的也是追求的过程。为了转变自然、不崩人设,为了逻辑,不得不以牺牲爽度作为代价。和传统的火葬场也不太一样。
从成绩来看,我写的大概是不太好的。
我想大家想看到的或许是,受在失去攻之后幡然醒悟追悔莫及一蹴而就的转变。但我觉得这样是不符合人设的,所以没有这样写orz。
受是性格强势暴躁霸总,我想大家应该希望看到他伤心痛苦可怜兮兮,或者变得温柔体贴为了攻洗手作羹汤。比如,每天的嘘寒问暖,给攻做饭,等等。
但我依然没有这样写。
攻需要的不是这些,作为霸总,受最应该提供给他的也不是这些。所以在本文里,作为上位者的受给予攻的是平等的尊重,事业上的帮助、引导与肯定。
在性格上,由于攻冷静独立得近乎冷漠疏离,受也做到了让自己情绪稳定,并给予攻值得信赖的依靠,以及最炙热而强烈的、足以让他卸下全部心防的爱意。
故事的结局,他们不仅成为了彼此的补丁,也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并收获了美好的爱情。
最后,感谢所有正版小天使。
也祝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