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您不会让小黑孤身犯险, 黑哨兵突然提前考试也不符合规矩。其次小黑考试和今天有十几天的空余时间,您却毫无作为,似乎在等待……”北星乔一条条推理猜测, “而且今夜白塔的防卫力量不太对劲。我猜测您是借黑哨兵之死, 引出藏在我们三塔之城的蛀虫。因为如果黑哨兵突然死亡了,想利用黑哨兵谋求目的的人一定会非常着急, 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原平安总算正眼瞧他:“你觉得我抓的那些人类代表,是三塔之城的蛀虫吗?”
“不尽然, 有一些也许只是因为腐朽昏庸才做错事。”北星乔道,“所以您需要更多的证据。我猜测您趁着人类代表开会的时候, 去了双子塔搜集违规文件, 但是一无所获。于是您想到了文件可能被他们随身携带。因此您要把那些蛀虫推入一个混乱战局中,让他们露出更多的破绽……”
原平安不置可否地点头:“然后呢?”
“您应该是请了平民来伪装混乱,但是那样还不够乱。我认为由小黑的至亲之人来引发混乱……可以增添您计谋的真实度……我希望……我的作为可以为您添一份效力。”北星乔措辞礼貌, 陈述理由, 同时熟练地给自己邀功。这套流程他已熟悉无比。
向任何人低头,都会使他感到难堪。可他现在宁愿难堪十倍,也想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可是说到最后, 北星乔的声音已是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我想见一见白煜月同学。无论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只远远地看一眼,不说话也可以……”
原平安打量着他, 忽然长叹一声。
她一手将北星乔推开了,大步往前走。
北星乔懵在原地, 不知道这个行为的潜台词。
另一边,医疗部代表突然挣扎着起身, 握住历洛崎的脚踝。
“你是不是叫历洛崎?你可不能坐视不管, 你要是帮我把那哨兵收拾了,我给你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毕竟,你的命可是我给的……”
“你什么意思。”历洛崎冷冷地盯着医疗代表,“我没有见过你。”
医疗代表满脸灰尘,却挡不住他诡异发亮的眼睛:“当初为了培养黑哨兵,我们同意为他制造一个向导……当时火山爆发,你的性命危在旦夕,我们便尝试着用黑哨兵的骨头放进你体内。我可是那一天的主刀医师,那次手术十分完美,是我救了你的命。你得报答我……”
他代表想起关于制造黑哨兵专属向导的过程。一个高阶向导凭借权限得知了这一切,希望用他来做为实验材料。而医疗总部否决了这个提议。那位高阶向导哀求不成,竟然开始攻击,幸好那天原平安在。
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使他彻底记住了“历洛崎”和“北星乔”这两个名字。
历洛崎听着,几秒后手竟然开始发抖。他近乎低吼地问:“什么骨头!”
“黑哨兵的骨头。”医疗代表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一次黑哨兵不是把你从岩浆区抱回来了嘛……然后你和晁千亿都重伤了……”
“黑哨兵……把我抱回来?”历洛崎重重呼吸几声,喃喃道,“我早该猜到了……”他喃喃道,“他欺善怕恶、自私怯懦、好大喜功,根本不像是会救我的那种人。一开始就是我瞎了眼。”
继而他心中惊涛骇浪,慌乱地后退好几步。
“是小黑救了我……”历洛崎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他才是那个——救了我的人?”
恍然间,他回到火山爆发那一天。硫磺味充斥鼻腔、黑色颗粒不断吸进肺部、大脑深处似乎被灼伤。而他被人抱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看见那个身影,心中充满劫后求生的感激。
后来那个身影成了比他还要矮的白煜月,他倚在门框吐槽哪来的学弟。接着白煜月渐渐长高,站在他身边,成为成熟可靠的搭档,说今天的任务分配该如何如何。
所有的身影骤然重叠,最终化为最后一夜见到的模样。
——白煜月冷酷无情,且死气沉沉,说这五年来他对他毫无感觉。
他们全部都是同一个人。
历洛崎曾经夸张地描绘那个“黑色白月光”,白煜月做出一副要过敏的样子。谁知命运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两人竟然都是这件事的主角!“黑色白月光”竟然就站在他身边!
历洛崎再回忆起过往种种,四肢发麻,已经无法再区分是悔恨还是悲痛。他不仅没有认出白煜月,在第一次绑定时坚决地拒绝了。他不仅放任白煜月被那个死人作践,还想过放手把白煜月往外推!他究竟干了什么!绕了那么多弯子,掩盖那么多心意,到头来只是笑话一场!
“所以我们本来可以在一起……”历洛崎神情木讷,悲喜不明。下一秒他脸上的愤怒勃发,看向晁千亿,“而你骗了我。晁千亿,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我、我……”晁千亿急忙看向医疗代表。当初要冒认下救命之恩的事也是医疗代表暗示的,他觉得有便宜占,就顺水推舟认下了。但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他根本不知道该站队哪一边。
“谁救了你不重要!”医疗代表陡然发怒,“救了你的人只有我!”
一瞬间,历洛崎目眦欲裂,地面发出许多金属共振声,像无数个钢珠在钢筋中打滚,又像是一场瓢泼大雨洒在冰原上。历洛崎的精神域本就破碎难用,这一刻,每一块小碎片都在回应他的愤怒,化为片片飞舞的透明翅膀,顷刻间就要置医疗代表于死地!
好在原平安及时按住医疗代表,攻击擦着他的头发险而又险地经过。他的额头磕到冰块上,流出许多夸张的血。
其他卫兵冲过来按住厉洛崎。厉洛崎还想挣扎,被一个手刀劈晕了。
原平安扬了扬她手中的文件,对医疗代表说道:“这不是我们的技术,你是极乐曼陀天的内应之一,对吧?”
“因为神母以小乘法而度脱,我窥得无上真知一角,因而遗忘了不必要的东西。或许我哪句话说漏了,但那也已经是不重要之物……”医疗代表见状不再挣扎,换上了另一幅表情,“白塔对精神域的学习,实在是太浅显了……你们都是平庸的凡人。”
“我教得不好不用你来指点!”原平安怒了。
“是你们抢走了我们的东西在先!”医疗代表青筋暴起,“你们抢走了长夏!抢走了白荆棘!现在还想抢走白荆棘的孩子!”
忽然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了,黑哨兵没死!那幅骸骨是假的!”
远处的北星乔猛地抬头,眼睛亮起最后的希冀。
“我给那孩子做过手术,那骸骨上的钉孔绝不止这么小!他的脊柱不是那样的,白煜月还活着对不对?他在哪!把他交出来!”
他的喊声很大,不少人都听见了。人们脸上神色各异。
“虽然给你的骸骨是假的。”原平安戳破在场所有人的幻想,“但白煜月确实死了。”
“我才不信你们舍得。你们没能救回白荆棘,所以一定想救她的孩子。”医疗总部代表露出又哭又笑的神情,大喊道,“白荆棘这一生多可怜啊,当了大半辈子的实验品,在白塔生活了两个月就死去。她死前喝下的那杯东西,以她优秀的嗅觉,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毒药?但她以为是你们端给她的,最后一饮而尽!还笑得出来吗?这就是背叛我们的下场!”
“我现在就给你脑子开瓢。”夜星突然出现,她拿着斧头,一只军靴将老人的头踩进脏污的雪地里,用力碾了碾。她语气阴森地说,“我会给你打十倍兴奋剂,让你醒着感受这一切。”
老人之前被白虎精神体冲撞,眼下不停咳血,染红了这一片的血。他又笑道:“看看周围,看看你的好学生们弄出的废墟!什么普通人和哨向和平相处,都是你们做的春秋大梦罢了……我们迟早会重新回到正确的世界秩序。而黑哨兵,就是帮我们重新清洗这片大陆的小狗。”
原平安:“废话真多,你才是做梦。”
“哈哈哈哈、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咳咳,哈哈哈……还有一个更高级的鬼……你绝对找不到。不要以为把黑哨兵藏起来他就能平安过一生了。我们的人会在你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出场,会像灭绝的猎犬一样嗅到他的血迹,把他咳咳、叼回他该待的窝里!”老人咳出墨色的血迹,“失于神母无量知见,何以登极乐沐荣光!”
说完他便双目自爆、脑袋开花。他作为医疗总部代表,竟然往脑子里藏了一个次声波炸/弹。
幸好原平安把爆炸锁住在最小范围,才没有给岌岌可危的南极胜利塔造成致命一击。
她踢了一脚尸体泄愤:“到底还有多少人渗透进来。”
夜星看向她,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愧疚。
她正想离开,就被农学领域的人类代表喊住:“原平安,我可绝不是什么卧底。我今天被你绑住了,我不会追究。但你必须告诉我,黑哨兵是死是活,这可关乎我们三塔之城的安危!为什么你会让黑哨兵提前考试,为什么要让他毫无防备地进行考试,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就销毁他了!”
原平安瞥了他一眼,在众多注视中翻找出被雪弄脏的资料,那是司潼收集的关于“伪长夏入侵”的解读。
她一页一页翻,然后读出上面的解释:“五年前,伪长夏进入长夏AI主机,他做了很多事情,其主要目的是逼疯黑哨兵,再让黑哨兵为他们所用。
“包括了……伪造成绩单、在论坛煽风点火、修改他的行动报告、掩盖他与同学相处的真实过程……只要黑哨兵产生负面情绪,他的精神域就会极其不稳,从而突破抑制器……该死,这家伙真是活腻了。”
原平安看完“伪长夏”的罪证,不禁心头火起。
“总之,伪长夏很成功,黑哨兵的精神域解封度一直上涨,他的情绪也几乎要崩溃了。我没有办法,为了白塔的安全,我最好尽快销毁那孩子。而合规的销毁程序不就是考试,我便让他提前考试了。”原平安说道。
北星乔彻体寒冷。
他对与白煜月最后一面的记忆格外模糊,只记得对方语气很平和,还愿意哄他。
可真实情况却是……白煜月早就在崩溃边缘,不得不提前考试了?
难道……他成了伪长夏的帮凶?
“我和那孩子沟通过了,他愿意考试。我虽然伤心,可我也没有办法。我是他的老师,但也是三塔之城的总指挥,我不会背叛人类。”原平安侧脸冷硬如铁。
周围的人亦为之动容。一位老师愿意把学生送上刑场,那是要下多大的勇气。她这几天这么沉寂,未曾有爱到举动,或许是在借工作转移注意力。
“最后,为什么这孩子没有任何向导保护就考试了……”
原平安隔着众人望向北星乔。
北星乔满脸茫然地回望。
原平安提醒道:“在我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他最后一个通讯是和你。到底发生了,不该问我,而是你,北星乔同学。”
北星乔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他木然地看向周围,像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
他潜意识里抗拒的、大脑拼命阻止他回想的事实,此刻如羽毛般降临在他面前,然后炸起阵阵轰响,高温碾过了他精神域的每寸角落,无异于核弹在他大脑里轰炸。
因为那一晚,在面临死亡率极高的毕业考前,白煜月没有任何忸怩,以近乎可怕的坦诚告诉他:
“我希望你能多在乎我一点。”
“就像一觉醒来,还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这是绝望压境时,白煜月最后的求救信号。他不喜欢历洛崎,因此直接斩断了历洛崎和他匹配的所有可能。但是他喜欢北星乔,就算再如何绝望、再如何痛苦,他都想向北星乔发出邀请。只是这次邀请隐蔽得宛若夜间的雪,走一遭只有浑身冰冷。
那时白煜月轻而易举地识破了北星乔没有听懂,又或者是北星乔没有通过他的考验。无论如何,他都体贴礼貌地表示谅解,继续道:
“很荒谬,对吧?”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然后决定孤独一人走向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