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担心北星乔没有听懂似的, 白煜月再次重复:“北星乔,你不要在学长面前胡搅蛮缠。”
说完就去大厅右侧的整备区拿安全设备。他要出塔一趟,如此说北星乔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但他经过北星乔身前时, 却被直接抓住手腕。对方的力度极大, 他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北星乔双目如刀,快速地瞥了一眼封寒, 再不敢置信地询问道:“他?”
白煜月也迅速看了一眼封寒,便把北星乔反拽到身前再松手, 他压低声音道:“我和他同门师兄弟,有什么事我会自己和他说。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而且他是我们的长官, 你最好守纪律。”
“我可没有挑拨离间。”北星乔冷笑一声,“就他?我有哪一句话不能对他说了。”
白煜月只想深呼吸平复心情。他不得不指出事实:“你以前对历洛崎也很过分。当时我没有指出来,但你现在不能对学长这样了。”
北星乔听了呼吸骤紧, 体内器官像吞了一千根针那样刺痛。他看着白煜月, 眼眶微红,一字一顿地问:
“现在是要翻旧账了吗?”
“我不想聊这些,你不要对我的朋友太过分。”白煜月放轻声音, 却不显温柔,只余疲惫。
北星乔像被戳中死穴般沉默。半晌后他才声音沙哑地回答:
“我们也是从朋友做起的。”
此时他才意识到他抓得太紧了, 微微放轻力度,却仍然桎梏着白煜月的手腕不放。指腹摩挲着手套下露出小片肌肤。他总是担心白煜月就像一道风, 就算握紧掌心也抓不住。
北星乔心知肚明他们一开始只是朋友。
或者说是白煜月单方面宣布的朋友。
在刚入白塔的时候,白煜月在训练场上一边和白虎精神体摔跤, 一边和总指挥闲聊。
总指挥用日常的语气告诉白煜月, 这么早和向导□□感觉对身体不太好。
白煜月惊得摔在雪地里,忍不住拔高声音说怎么突然提起这种事!
总指挥撇撇嘴, 说,白煜月答应了搬进北星乔宿舍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白煜月再度吃惊地后退十几米。他们只是师生,管这个是不是太冒昧了。
白煜月着急又不理解地辩解,他是想做北星乔的哨兵不错,但为什么士兵之间就一定会是情侣关系呢?哨兵向导只是职业,又不是第二性别。总之他和北星乔只是清清白白的朋友,总指挥千万别误会了!
总指挥弄不懂这些青少年的脑回路,只说了一句“哦”,然后又告诉他北星乔来了。
北星乔早来了,他早早地等在训练场入口。
他一直在为之等待。
昨天,是白塔同意黑哨兵搬宿舍的第一天。十天前,是他成功当选极光会会长的节点。两个月前,是他结束“冰原求生”训练,带着巨大的思念进入白塔的时间。
一群向导在塔外排队进入。而在塔内学习了四年知识的哨兵们都站在廊桥上看他们。一群荷尔蒙过于旺盛的16岁青年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起哄般的嘘声。北星乔一眼就看见黑哨兵。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他都和众人格格不入。北星乔心跳瞬间加速,甚至有点丢脸地想,为什么只是两年不见,小黑就变化那么大了?
在那一瞬间,他连他们未来领养几只企鹅或海豹都想好了。
他的心如此热烈,好像在等待着将自己烧却。哪怕他站在训练场吐口,听到白煜月说他们只是朋友,也仅仅难过了几分钟。
很快他便替白煜月找好了理由——他们现在还太小了,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白煜月不想定下来很正常。
无论白煜月想要什么结果,他总不会拒绝他的。
可是白煜月从不吝于拒绝他。
和许多人猜想的不一样,白煜月并非外表那样乖巧无害。他大多时候的顺从与温和,是基于他深知这一生已不可能心想事成的事实上。他只能保证人的尊严,往后全心全意,永不停歇。
那些黑哨兵身份带来的苦痛与折磨,不过是玻璃上的灰尘,一拂即逝。
白煜月内心有着更为坚韧的内核,有着更自由的灵魂。北星乔自问自己若需要被AI时刻监控,需要在手术台上被开膛抽骨,需要时刻忍耐着生命倒计时,绝对无法像白煜月那样泰然处之。他被白煜月温暖着,也被白煜月折服。
在外人看来好像是白煜月主动一些,但他心知肚明,在整段关系里,真正掌握主导权的是白煜月。
在北星乔的视角里,白煜月从来不惯着他。白煜月会带着烤焦的爱心炸鱼套餐去极光会,一旦北星乔展现出点高傲姿态,白煜月就直接把炸鱼喂外面企鹅了。
他们吵架时,白煜月也并不忍气吞声,大多时候摔门就走。还没消气就直接去夜巡休息室里凑合一晚,北星乔根本找不到他。虽然白煜月到最后总是愿意回到宿舍,并主动给个台阶。但要是白煜月不想回来呢?北星乔根本没有办法。
他可以因为白煜月和历洛崎的双人任务而大发雷霆,可以冷脸,可以疯狂抹黑历洛崎,但当白煜月说出这个任务很重要时,他就知道他无法改变白煜月的想法了。
北星乔甚至不敢让白煜月吃醋。身为向导组织的会长,总是会收到雪花般的追求信件。但北星乔担心那些绯闻抹黑自己的形象,干脆谁敢搞拉郎就揍谁,确保没有一条消息,传入白煜月耳中。
后来北星乔想让白煜月再在乎自己一点,也只是默许了一个没有真实形象的谣言。他始终斤斤计较着自己的“洁身自好”,并暗自期许白煜月和那些向导哨兵都立刻断联。
但下一次吵架还是会来袭,白煜月依旧寸步不让。没有什么人能改变他。
北星乔的痛苦成为了愤怒的养料。越回想过往一次,他心中的火就烧得越旺。
白煜月要敢为了封寒翻旧账,那就翻!
白煜月总对朋友很好,很宽容,还搂搂抱抱。可是他们也是从朋友做起的,他难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吗!
既然白煜月对他说过“喜欢”,那为什么不能对他这个“喜欢之人”再好一点!
现实里,边境哨塔一楼大厅,北星乔捏了捏白煜月的尾指,进行最后的试探。
他试图在白煜月脸上找出一丝动摇。
白煜月多次欲言又止。
北星乔神情渐渐冷了,将白煜月的一切迟疑归咎于封寒。他真是想不明白,封寒怎么会成为他的阻碍之一。
只需一眼,白煜月便明白北星乔又在进行某方面的胡思乱想。当北星乔不怀好意地看向封寒时,他只好再度反拽回北星乔,强硬地要求他站在自己对面。北星乔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小黑竟然第二次阻止自己?
白煜月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翻过往的帐,但为了让北星乔清醒点,却不得不说:“很多人向我发送匹配短信,我却没有收到,都是你删的,对吧?”
北星乔气势微滞。但一想到外人在看,他便理直气壮地说:“是我删的。”
他说话时带着几分冷意,又含着压抑的怒火。他说道:“是,我嫉妒他们,我害怕你有一天真的答应了他们。”
白煜月:“还有删别的吗?”
北星乔:“没有。”
白煜月似乎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这声轻哼在北星乔脑中炸响。他忍着在外人丢脸的难受,不得不承认道:“还删了一些好友申请和搭讪的……一些约你出去的也删了。”
白煜月一副“不意外”的神情。
北星乔以为这一页翻过去了,谁知白煜月紧接着问:
“为什么总是拒绝匹配申请?”
北星乔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封寒闻言挑眉。他知道这场争吵本质上与自己无关。但是他没听错吧,谁拒绝了谁的匹配申请?北星乔拒绝了白煜月的匹配申请?既然喜欢,为什么要拒绝呢?
历洛崎也出现在楼梯转角处。他跟在白煜月后面来的,没想到白煜月竟然和北星乔吵起来了。他并没有多幸灾乐祸,而是觉得白煜月的精神域不太稳定,让他有些忧心。
北星乔察觉到这两个外人探究的目光,更让他倍感难堪。
可白煜月还是无动于衷地等待他回答。
“我只是想让你……”北星乔嚅嗫双唇,一想到要当着这两个人的面展露脆弱,此刻的他无异于被当众处刑。
可他不得不说实话:
“我只是想让你多在乎我一点。”
说完这个理由,北星乔都要被矫情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竟然说出这样不理智又不精确的话,白塔的新生听了都会嘲笑他。而那些有了终身搭档的人会摇着酒杯,洋洋得意地告诉他,真正的哨向搭档是不需要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的,因为链接就是牢不可破的誓言。
可是在“喜欢”中矫情一点怎么了?难道有人不喜欢炫耀自己获得了独一无二的宝藏吗?既然被偏爱是种特权,那不使用岂不是彰显不了特权吗?恃爱而骄,人之常情罢了。
想到这里,北星乔心中好像又有了反驳的底气。
白煜月的目光似一种无声的叹息。他说道:“在乎不应该是这种方式。”
北星乔:“我知道分寸!我想着其他都只是不作数的,也不入档案。只要最后在一起就好了。我从来没想过在毕业考那最重要的一次拒绝你。你知道的,我身边除了你没有别人。但我……我没想到你毕业考会提前,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拿这个来试探你。”
“不止是这个,北星乔。”白煜月流露出忍耐而压抑的痛苦。
北星乔小心翼翼地回想过往。
白煜月:“你知道极光会的人怎么说我吗?”
北星乔神色怔住。
白煜月:“知道吗?”
北星乔咬紧牙关。
白煜月:“你知道很多人不看好我们吗?他们觉得我拖你后腿了,觉得我不配站在你身边。他们觉得你迟早要和我分开,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只是暂时的。因为你当初就是——见色起意——见鬼了他们这辈子没见过白毛吗!”
抱怨一通后白煜月又将话语对准北星乔:“你听过那些流言吗?你有为我说过话吗?”
北星乔握紧双拳,指尖几乎要见血。
白煜月脸色渐冷,也顾不得有人旁观。他以怀疑的语气问道:“是不是当众拒绝我,让你特别有成就感?”
北星乔拼命摇头。
白煜月:“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你就要死掉了。”
白煜月:“算了,这个可能算事实吧。”
北星乔:“不是——”
白煜月充耳不闻,陷入了另一桩怀疑:
“你有没有把我当过……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没有……”北星乔艰难地为自己辩解,“那些消息不是我传出去的……”
“不重要了,谁爱传谁传,我要有能耐改变过去,我早就毁灭世界了。”白煜月说道,“我早该借着真实身份耀武扬威了,难道禁闭室关得住我?我当初没有把他们挂在白塔外壁、冻成冰柱扔下海,就是我错误的开始。没有做出符合我身份的行为,是我不对;一次又一次、硬生生地把我们绑在一起,是我不对。”
白煜月忽然顿住,不得不放轻声音,才好掩盖气息中的不稳:
“期待过你会来救我,也是我不对。”
北星乔猛然抬头:“那个时候,我、我直到现在都很后悔——”
白煜月:“在我死后你才来找我吗?”
北星乔只觉浑身冰冷、绝望临头。
白煜月:“在我死后你开始后悔了吗!”
北星乔红着眼眶,抖着双手说:“小黑,我知道你恨我,这是应该的……”
“北星乔!”白煜月拎起北星乔的衣领,手腕青筋暴起,将北星乔掼在墙壁上,撞出沉重的闷响,宛若一声宣告极夜的钟声。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轰——”
在黑哨兵的盛怒之下,整座边境哨塔往下沉了足足三厘米。
好不容易翻新的显示屏瞬间歪向一边,屏幕裂出裂纹。白煜月亲手敲上的玻璃瞬间支离琐碎,像淌一地的水晶。白煜月从废弃小镇淘来的时钟摔倒在地,指针左右摇摆,滴答不停,发出错误的鸣叫。塔外的铁皮吱呀一声,只剩下一个角还钉在墙壁上,其他三个角在冷风中左右摇摆。
这座哨塔本就残破无比,白煜月初来乍到时好不容易修得好看些了。可惜他终究不是专业人士,再多的伪装都不牢靠。这座哨塔终于在众人面前露出它的真实面目。
没有人见过白煜月如此愤怒的模样,又或者以往承受白煜月怒火的人绝不是他们。在场所有人一下子惊呆了,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阻止。
白煜月逼近北星乔,姿态宛若一头即将咬断猎物气管的恶狼。染上黑发的他更加显得冷酷残忍。这一刻他好像与传说中的黑哨兵重合了,他将斩断孽缘,此后无情无义、无拘无束。
但当北星乔望进他的眼睛,却霎时错愕。
在目光交汇的这一刻,在短暂如电光火花的这一刻,北星乔忘却了属于自己的悲伤,而终于读懂了白煜月双眼下隐藏的意味。一段段回忆如一片片玻璃贯穿心口。他不再理会被撞得发疼的背,而是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握住白煜月冰冷的手,体内所有脏器都被汹涌的难过积压得发出悲鸣。
不知不觉,他脸颊滑落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