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聿有点沉不住气了。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特别能沉住气的人,无论任何情况都能够客观、平静地分析,然后做到面面俱到。可如今他对自己的评价发生了严重的偏颇,原来打破竟然如此简单,只需要一个意外。
那个陌生的男人坐在弟弟的旁边干什么?
刚才还犹豫不决,现在刘聿往前近了一步。他甚至都忘记了现在身处东食街,身在何处成为了虚幻的名词。他无法再次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能定定地看着他们,抽离了人世间的主人公视角,试图用客观的字眼去评价他们的关系。
说不定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呢。
汪野他已经长大了,肯定会有他的社交圈子,他的新生活。有能够谈得来的普通朋友是好事情,最起码他在陌生的城市里奋斗不会孤立无援,不会那么孤单。
他们两个人的手好像拉在了一起,没事的,应该是不小心碰上。方式是那种五指交叉的样子,没关系,这只能说他们是特别特别要好的普通朋友。
刘聿听得到脑袋里面的声音,就这样一直说一直说,一直不断地劝慰自己,回荡在脑海当中。但是当这个声音一停下,他刚刚建立好的逻辑自洽又一次变得粉碎,好似被丢进了名为“现实”的碎纸机。他们牵手,很亲密地牵着手,普通的兄弟不会这样。
自己和卫乐语、和方言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手指交叉。
那样的笑容也不会是见到了普通朋友,只有一个答案,是刘聿万万不能接受的。他连忙转过身,朝着东校门的方向快步前进,可心里面已经清清楚楚了……原来弟弟和自己一样,会喜欢男人。
他隐藏压抑的情感,不敢诉说的取向,原来和弟弟一模一样。只不过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坐在了汪野的身边,看他笑,听他说话,陪着他上下班。
刘聿都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回了办公室,他的春天被一刹那的瞥视上了冻,冻在了晶莹剔透的冰块儿里头。隔着光线,他还能看到明媚的一角,只不过很多细节都不一样了,让他不敢细想。
“咦?刘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同事刚好也从东食堂回来,手里拿着两盒圆珠笔,“给,你用惯的晨光GP1008,这回可别说我抢你的笔了。”
“谢了,这回够我用好久呢。”刘聿僵硬地接过笔盒,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你没事吧?”同事仍旧不能放心,“发烧了还是怎么了,脸色特别白!”
白?脸色很白?刘聿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摸了一把。“没事,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我一会儿趴桌子上迷瞪一会儿。”
“没错,该迷瞪就迷瞪,你别太拼。”同事连连劝道,刘聿可是学校里的业务标杆,他不光是工作拼命,而且留校时间还特别长。
别人多多少少都有个娱乐,他就像是一个只有工作的人,没事就在图书馆里坐着。也没听说过他的感情生活和家庭生活,总归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让人怪心疼。现在再看他脸色这样差劲,同事都不在办公室里大声说话了,几个人下意识地调整为手机沟通,让他趴下睡觉。
刘聿确实趴下了,可是却一直没能睡着。
下午忙完,刘聿的心情才好了一些,但是也没有彻底好起来。他结束了最后一堂课回到办公室,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快步走向东校区的篮球场,在球场外的休息椅子上找到了卫乐语。
现在还不是特别暖和,可卫乐语穿得非常少,一看就是从家里急急忙忙跑出来的人。他孤单地坐在那里,身型和周围健壮的体育生形成了鲜明对比,人家的大臂围度都快有他大腿那么粗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冷不冷?”刘聿暂时放下自己的情绪问题,脱了外套盖在了卫乐语的后背上。
卫乐语低下了头:“没事,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刘聿离他近了才听清楚,干脆坐在他的旁边。球场上的热闹顿时和他们的谈话氛围拉开了一层屏障,他们略带羡慕地看着这一群18岁、19岁的大学生,毕竟他们在这个年龄的时候没有体验过这种自由的滋味。
“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瞒着我了。”刘聿见他久久不开口,看了看腕表之后说,“刚好我忙完了,我带你吃饭去吧。”
“我不吃了。”卫乐语还是低着头,他穿着一件运动短裤,两条细细的腿在空荡荡的裤管里支棱着。脚边放着两个好大好大的编织袋,好似离家出走,打包了他的全部家当。
“走吧,先吃饱了再说,有什么困难咱们慢慢解决,你别总是憋着不说。”刘聿先起身,还试图将他拉起来,结果一低头好像看到了什么,“喂了鱼!你抬头!”
“没,没什么。”卫乐语的脸垂得更低了。
“你……”刘聿被他气得爆了一句粗口,他很少骂人,骂脏话这种行为不属于他的行为模式,说出来非常陌生。可现在他除了骂人以外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泄情绪的方式,略微用力地扳住了卫乐语的肩膀,弯着腰看他淤青的下巴和红肿的嘴角。
“怎么回事?”刘聿知道他家里和他关系不好,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不好,“算了,你别跟我说了,手机给我。”
“你要我手机干什么……”卫乐语马上藏好自己的手机,“你别再和他们吵架。”
“我和他们吵什么?我报警行不行?”刘聿怀疑今天是他诸事不宜的一天。
“报警也没有用啊,算了,以后我换个地方住,让他们找不到就行了。”卫乐语勉强地笑了笑,巴掌大的小脸被打青了三分之一,“我现在没地方住,我带着东西出来了。家里带不走的,也没什么重要的。”
刘聿被这口气堵住胸口,一时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像个暴躁的流浪汉绕着休息横椅暴走十几圈,最后停在了卫乐语的面前,逐渐恢复了理智。现在这种情况发火也没有用,帮卫乐语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要不你先住我家里,找房子最起码需要三四天。”刘聿说。
没想到卫乐语摇了摇头:“我不能住你那里,万一他们知道了,会闹到你学校。”
“那这样吧……”刘聿飞快地想着,“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咱们慢慢想办法。你别着急,先把伤养好。”
卫乐语这才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像是能被今天的光线打透。刘聿弯下腰,帮他拎起了编织袋,一下子差点没拎动,真不敢想象卫乐语一个人怎么把它们搬出来的。
“这都什么啊?”刘聿好奇地拉开拉链,“你的画具?”
“画具……被砸了,我得买新的。”卫乐语打了个喷嚏。刘聿更加好奇了,往里头看了一眼,全部都是他看不懂的卡通小玩具。
气温渐渐下降,春日的傍晚又翻出了萧条的一面,风都带着冷飕飕的气息。刘聿一路开车带卫乐语前往画廊,到了方言的地方已经天黑。工作室这时候灯火通明,方言出来迎接他们,接过了巨沉巨沉的编织袋:“我的妈啊,这都什么啊?”
“都是我的东西,辛苦您了,辛苦您了。”卫乐语上来鞠了一躬。
“咱们进去再说吧。”刘聿怕卫乐语在外头冻着,3个人先进了画廊。因为刘聿提前说过要来,桌上已经放好了外卖,他们饥肠辘辘地坐在一桌上,吃到一半,方言也大概听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可以啊,暂时住画廊这边,白天你刚好帮我干活,要是卖出画咱们四六分,我要六。”方言答应下来,“老刘你就放心吧,他在这边住没问题。”
“多谢啊,你还是这么仗义。”刘聿松了一口气,方言要是不同意,卫乐语就只能去住酒店了,“我这几天留意一下房源,最多也就是一周吧。”
“我不会住太久。”卫乐语喝了一口热汤,在暖气和暖汤的双重保护下才渐渐暖和起来。
“住呗,我这可是画廊,住个画家不是天经地义。”方言看着他的脸就想龇牙咧嘴,这得打得多狠啊,家长也不怕给孩子打死了,“你俩啊,放心,踏踏实实住着。”
“谢了。”刘聿又谢了谢,沉重的心情终于浮起来一半。
等到这顿饭吃完,方言先把卫乐语的两个编织袋拿到后面的屋子里去了,店面前头只剩下刘聿和卫乐语两个人。刘聿又叫外卖点了几罐冰啤酒,闷闷地喝着,卫乐语在旁边看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这么明显么?”刘聿反问。
“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我当然知道。”卫乐语猜到,而且自己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肯定是刘聿他自身的苦恼,“是学校的事?人际关系?师生关系?”
刘聿捏着冰凉的听啤,无奈地笑了笑:“学校的事情算什么事情,你能想象嘛,我为情所困。”
卫乐语正给嘴里塞草莓大福,吓得差点噎着了:“咳咳,咳咳,怎么回事?你谈什么人了?你别告诉我是……学生!”
这回不止是他吓着,给刘聿吓得血压都升高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别瞎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谈学生我还活不活了?”刘聿一不小心就成为了卫乐语口中在道德底线边缘大鹏展翅的罪人。卫乐语赶紧摇摇手:“对不起我瞎说八道的,我就是猜了猜……你到底怎么回事?”
“以后也不能这么胡说八道,太吓人了。”刘聿的手掌微微用力,将一听喝空的啤酒捏瘪。换成他垂着头,白天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刘教授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借酒消愁的单身汉。
“到底是谁啊?”卫乐语好奇坏了,刘聿可是很抗拒和陌生人接触的,所以他的社交圈子一直不打开,全部都是老朋友。
“唉。”正式开口之前,刘聿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写满了落寞,“你还记着……以前咱们一起住院的时候,我曾经有一个固定通信的笔友吧?”
怎么可能记不住,那些年是自己和刘聿最黑暗的几年。卫乐语半知半解地问:“所以呢……有什么关系呢?”
“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丢了一个弟弟。”刘聿的心酸得难受,他的弟弟怎么就成为了别人的男朋友,“我现在找到他了,而且我喜欢他了。”
卫乐语倒抽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好消息是,他也喜欢男的。”刘聿又打开了一听啤酒,灌了一口之后说,“坏消息是,他喜欢的男的不是我。”
“等等。”卫乐语突然抓住了关键点,“你俩相认了吗?他不会……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老刘:借酒消愁,苦中作乐,意志消沉,我要哭了。
汪汪:你还有这样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