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宿弛失忆了,还瞎了。
江榛收到这个噩耗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看到的就是坐在床上脸对着窗户外面发呆的某人,手里还抱着一个木盒子。
——除了眼睛那一圈白纱布,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碍。
他扶着门框喘了两口气,被那白色纱布刺得眼睛发酸,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封宿弛……”
封宿弛微微侧过头,声音冷冽:“谁?”
这还是封宿弛头一次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江榛压下心中微妙的酸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好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封一燃回来了,拍拍他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江榛深深看了床上坐着的那人一眼,狠下心转身跟着封一燃出去。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出门,他就急不可待地询问。
“有记恨封家的人半夜夜袭,本事不小,让他闯进老宅了。”封一燃昨晚出事开始就没休息过,两只眼睛下乌黑一片,嗓音低哑,“封宿弛昨晚正好回来取文件,撞见他追了出去。”
江榛坐在椅子上,双手搭着膝盖紧紧交握:“依着封宿弛的本事,一般人能把他弄成这样?”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封一燃重重叹口气,“你刚刚看到他手里的盒子没?我发现他的时候,人躺在高速公路的断崖下,怀里死死抱着那个盒子,晕倒了我们都没能给他夺出来。”
“我估计可能是里面有什么重要机密,所以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在凭本能护着那个木盒子。”
木盒子当然不是由纯木头做的。
在木头壳内有一个非常精密细薄的金属板,是目前已知最坚固的纳米型材质,最适合做保险箱的原料没有之一。
能用这种东西护着,里面的东西重要性不言而喻。
封一燃还说:“盒子上还有密码,我们怎么都打不开。”
江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些东西暂时不重要。他……现在医生有说怎么治吗?眼睛呢?记忆没了可以重造,眼睛怎么办?”
封宿弛摔下去后眼睛被旁边泥沼沼气伤到,现在眼睛还在时不时流血。
“放心,眼睛的伤不重,大概一周就能好。”医生一边看着片子,一边朝他俩走来,“情况还算乐观,家属不用太紧张。”
江榛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睛:“还算乐观?麻烦您说具体点。”
“经过他大脑数据的分析,可以断定他现在记忆只是因为受到强烈的撞击才短暂性缺失的,就像计算机主板被外界干扰会陷入暂时混乱一样。”医生说,“等个一两星期大概就能自己慢慢恢复了。”
“这段时间他还记得什么吗?”江榛仍抱有一丝期待。
医生摇了摇头:“很遗憾,这要看病人本身,我也无法知道具体的情况。”
江榛又看向封一燃。
封一燃双手一摊:“他刚醒不久,我来没来及交流。”
那还能说什么?
江榛没再废话,重新朝着病房走去。
但人走到门口,来回徘徊好几圈也没踏进去。
封一燃自从知道他弟没什么大碍不久就能好了以后脸上就重新挂上了熟悉的笑意。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还不进去吗?”
江榛看看他:“不然……我等会儿再进吧。”
他需要做一下心理建设,预设好对方不认识自己并且冷言冷语的准备。
从来都是被好声好气哄着宠着的江教授表示自己不是没有适应力,但落差太大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承受来的。
封一燃弯弯眼睛:“那可不行。”
江榛拧眉:“为什么?”
封一燃笑道:“我对他没什么太大的耐心,如果进去后他没认出来我是他哥跟我说话犯冲,我可能会忍不住动手。”
江榛:“……”
这人为什么能用这么温文尔雅的语气说出这么残暴凶狠的话的?
里面的人是病患,还是自己的爱人,江榛当然不能任由他被亲哥打死。
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封一燃气定神闲看着门合上,猛地窜起来跟做贼似的趴到门口偷听。
这热闹他能不凑凑?
……
江榛刚踏进屋,封宿弛就听到了。
他原本五感就比常人要敏锐,暂时失去视觉后听觉更灵。
“又是你?”
江榛有点意外:“怎么知道是我的?”
“你走路的声音比常人都要轻。”封宿弛感知对方对自己没有敌意,也愿意好声好气跟他聊两句,“你认识我。”
用的是肯定句。
江榛心道废话,能不认识吗?都是上过床的关系了。
他无声叹口气,走过去俯身平视——虽然这人现在看不到自己。
“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封宿弛戒备心很重,但此时此刻听着这个声音,怎么都戒备不起来。
甚至本能大于理智,毫无防备地开口:“刚刚医生来给我说了,我叫封宿弛,职业军人,出任务的时候伤着脑子了,现在处于暂时失忆加失明的状态。”
这一板一眼老老实实的回答,让江榛终于忍不住勾了下唇。
好奇怪。
这人怎么会有种蠢萌的乖巧感?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揉揉对方脑袋。
谁料封宿弛身形一顿,竟然后仰错开了他的触碰:“抱歉,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又肢体接触。”
“陌生人”三个字,终于让江榛回过神。
他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收回手背在身后握了握:“你的自我认知还挺清晰。接下来一段时间,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都会寸步不离跟着你。”
封宿弛问:“为什么?你是我的谁?我们关系很好吗?”
“因为我是你……朋友,关系很好,非常好。”江榛没说实话。
他不想给现在失忆的某人太大压力。
设身处地考虑一下,一觉醒来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也看不见了,甚至叫什么都要别人告知,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一个人说“我是你的法定结婚对象”,他大概会被吓死。
反正失忆只是暂时的,江榛不介意暂时委屈一下自己的已婚身份。
听了这话,封宿弛松了口气。
他其实没有完全相信这人的话,但直觉让他倾向于对方没有撒谎,不然怎么解释他本能的信任和依赖?
而且即便看不见……这人对自己的关心和焦急也能感觉到。
身体反应是不会骗人的,他说:“不需要寸步不离,如果有需要……我会麻烦你的。”
朋友也要有边界掌握好分寸,封宿弛自认非常有教养,不好老麻烦别人欠太多人情。
江榛明白他的意思,意味不明轻嗤一声:“那你可要算好了,一个不小心,以后欠我的可能一辈子还不清。”
封宿弛不理解他的意思,但江榛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医生让我带你回……送你回家养病。”
提到这个,封宿弛才终于想起来:“我家里人呢?我难道没有家人吗?”
门口偷听的封一燃:“……”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你哥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暂时委屈自己不来见你。”江榛说,“你爸妈不在首星,我们还没给他们说明情况。”
“哦,那就暂时别说了,省得他们担心。”封宿弛这点倒是和生病前没什么区别。
就在江榛以为糊弄过去准备拉人出院的时候,却又听对方说:“还有一个呢?”
江榛一愣:“什么还有一个?”
封宿弛不吭声了,抿了下唇,自己也有一瞬茫然。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可医生和面前这个朋友都给自己说,他除了爸爸妈妈就只有一个哥哥了。
那漏掉的是谁?
封宿弛头忽然跟被针刺了一样嗡嗡疼,忍不住按住脑袋。
江榛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东西去给他揉太阳穴。
“还好吗?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慢慢来。”
他凑过去的一瞬间,封宿弛肌肉紧紧绷直,想把人推出去的手僵直悬在半空。
咚咚咚……
心脏忽然没由来加快跳动,让他有些无措。
江榛感觉他爱人这不是失忆了。
是失智了。
无奈哄着劝着让人穿好衣服,封宿弛才勉强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临出门前,江榛听到他问:“我家住哪儿?”
江榛顿了顿,若无其事说了个地名。
那不是他们的别墅小院,而是他们搬家前住的那个小区。
现在对于封宿弛来说自己只是个值得信任的陌生人,他不介意重新开始,反正两人一起买的房子是不会去的。
封一燃早早就听完墙角遛了,委托前台的护士把车钥匙给江榛,自己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安排得倒是全面,和车钥匙一同留下的还有封宿弛这两周的请假条和智脑等必备用品。
封宿弛现在残血状态,上了很很快就摇摇晃晃睡了过去。
江榛想伸手把他手里的木盒子拿出来,扯了扯,发现纹丝不动。
他放弃了这个想法,由着这货跟护崽子一样护着木盒,废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人送回屋里。
“去洗漱。”江榛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封宿弛对他的防备从这人能自己开他家门的时候再次降低,顿了顿,摸索着朝洗手间走去。
江榛远远看着他磕磕绊绊,也没上手帮忙。
贸然上手帮忙只会引起这人的警惕和膈应,守着他不摔着就成了。
等封宿弛好不容易摸索进洗漱间,他才收回注意力,琢磨起屋子里许久未用的智能管家。
小废物和国泰民安的系统早就被他转移到现在住的地方了,他需要做一个临时建议的全方位服务管家,才能放心这人自己的吃穿住行。
封宿弛出来的时候,系统已经被他临时敲定好了。
“这几天我如果不在,你喊‘L’就行。”为了刺激他的记忆,江榛也不介意把这个代号给智能管家用了。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封宿弛微微一愣,点了点头:“谢谢。”
江榛蹲在地上静默片刻:“我——”
“我送你回去?”封宿弛提议。
江榛忽然有点恍惚。
某人以前每次都想发设法把他留下来,还真很久没有过这种主动提出送他回去的时候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起来伸了个懒腰:“算了,你一个残障人士还送我?我自己走。”
封宿弛一想也是,自己送他纯粹是添麻烦,只能道:“路上注意安全。”
江榛没吭声,打开门站在门口,临走前不死心地又说了一句:“我走了?”
封宿弛:“嗯。”
江榛:“……”
他闭了闭眼,妥协先开口:“晚安。”
之前封宿弛缠着他好久才勉强让他同意以后早晚安一个不落的仪式感,现在反倒是这人自己先忘了。
封宿弛大概是有点不能理解,但犹豫两秒还是轻点一下头;“晚安。”
门这才咯噔一声关上。
室内静悄悄的,封宿弛在“L”机械爪的帮助下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人的声音。
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自己好像还没问对方叫什么!
封宿弛捏了捏鼻梁,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为什么……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那么信任对方?他们真的只是朋友?
胳膊渐渐伸展开,轻轻落在一旁床头柜的木盒子上。
他其实隐约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和这个盒子有关,但现在他失忆了,自己都不知道密码是什么,根本没法打开看。
一个心智健全但记忆完全空白的人是很痛苦的。
明明知道思考,却根本无从下手。
封宿弛随手放了个广播剧,听到半夜才缓缓入睡。
这边半夜无眠,隔壁整夜无眠。
江榛冷着脸跟天花板僵持到天蒙蒙亮,终于勉强彻底接受了现在的实际情况。
算了,不就是失忆了吗?
封宿弛还是封宿弛,人没变就行。
平静好情绪,距离封宿弛自动睡醒的生物钟还有半小时,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利落洗漱完毕进了隔壁屋。
火速给昨天没来及在智能管家上装的监控装好,简单做了个早餐。
封宿弛醒来的时候就闻到外面的早餐香味了。
他下意识就觉得,是昨天那人来了。
于是顺着味道出门,没经过大脑思考脱口而出:“江榛,早安。”
“哐——”
剧烈的撞击声让封宿弛自己都没来及反应自己说的话就被吓了一跳。
他手忙脚乱循声跑去:“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江榛捂着乌青一块的脑袋,淡淡道,“你喊我什么?”
封宿弛有些出神地待在原地,没有动静。
想到上次他强行回忆头痛欲裂的场面,江榛阖上眼睛:“算了。”
虽然只是想起了他名字,但已经比他毫无期待的预期好了太多了。
“出去吧,先吃饭。”
封宿弛点点头。
他好像……根本不需要适应,就很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了。
最高研究所那边近期有个很重要的例会,江榛回家就忙着看封宿弛,白天就去上班,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但两头来回跑,就算盯得再严也总有注意不到的时候。
江榛在结束了阶段会议回到家后,忽然发现隔壁黑漆漆的。
他心脏一沉,过去敲了敲门:“封宿弛?”
没有人回答。
江榛慌了,敲门的动作大了点:“封宿弛!”
依旧没有人回应。
这可就等不了了,他直接扫了指纹闯进去。
——屋内空空荡荡,连他早上烧的茶水都已经凉透了。
这不会出事了吧?!
虽然知道封宿弛不是白痴,但他现在毫无记忆,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江榛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手抖着拿出智脑,开了好几次才解锁给封一燃拨过去。
对方接通的一瞬间,身后的门传来开锁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了拎着小购物袋正在换鞋的封宿弛。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满脸问号,一个心有余悸。
“江榛?怎么了?”封一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榛深吸一口气:“现在没事了,打扰你了哥。”
说完,干脆切断通讯。
封宿弛看到他第一眼就喉结一滚。
江榛,好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有一种想抱上去的冲动。
就好像……他们原本不是朋友,而是情人。
这个骤然出现的念头吓到了封宿弛自己,连忙揉揉太阳穴抛开大逆不道的想法。
江榛疾步走上前,低声问:“什么时候恢复视觉的?”
“今天早上就隐约有恢复的迹象,中午彻底能看见了。”封宿弛说,“出了趟门。你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
江榛心说我他妈都要被吓死了,心情能好不是有鬼了?
他知道不能怪对方,只能压着火问:“有什么急事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
封宿弛有些奇怪,面前这人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味扰得他意识有点不清醒,摸摸鼻子道:“我……难道出个门还要跟你报备吗?”
江榛一愣,一腔憋着的火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因为一句话这么难受。
忍了又忍,才淡然道:“确实没必要……”
他说不出来了。
鼻子有点酸,再说就失态了。
江榛低下脑袋,后退两步,错开他身子往外走。
封宿弛失忆了,不怪他,只是要说委屈那不可能一点没有。
但江教授再落魄的时候都是心高气傲的,面对之前的封宿弛都死要面子,当然更不可能在现在的封宿弛面前失态。
所以他需要点时间缓一缓。
封宿弛在他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下意识抓住他手腕:“江榛!”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着急,可他知道,如果这次没把人抓住,以后一定会后悔。
江榛小幅度侧了侧脑袋。
于是封宿弛在看到他微红的眼睛时,怔然说不出话了。
江榛叹口气,甩开他的手:“明天见。”
门在面前被轻轻合上,好像那人极度压抑的情绪。
封宿弛像雕塑一样伫立许久,打开了手上的购物袋。
袋子里有一个小盒子,那是他今天出门给江榛买的手表。
前段时间偶然听到江榛跟别人打通讯说觉得这款新品很好看,今天刚巧是上架时间,赶紧在恢复视力后的第一时间出去买。
去晚了人很多,新品数量也少,幸亏最后凭借钞能力还是到手了。
没想到回来会这样。
他把盒子小心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转身缩在了沙发里,感受着心脏绵密的疼痛。
江榛在生气,自己应该去哄他的。
但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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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钓着大家胃口!等我过会儿写完后面的就把后续发出来~
是糖是糖别害怕,作者我啊真的不写虐文!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