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一燃被奥里珂多叫到私人会客室的时候,心中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
总感觉这家伙是发现什么了。
他端正地自觉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空茶杯推了过去:“满上。”
皇帝:“……”
皇帝第一次没有惯着他,而是把一份资料甩在他面前,脸色阴沉,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字一顿:“解释。”
封一燃低头一看,心道果然。
这种陈年旧事怎么都被皇帝查出来了?
皇帝看他不说话,脸色更难看了。
“封一燃,解释。”
“听到了,不用重申一遍。”封一燃嗤了一声,把资料扔回去。
“这是命令吗?”
“……”奥里珂多点头,“是。”
“好。”封一燃笑了一声,“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
封一燃刚懂事的时候,就看出来家里跟皇室关系不好了。
那时候奥里珂多才是个半大不小的豆丁,在位的还是老皇帝。
父亲从小就把他带在身边,参与各种宴会和人际往来。
他们家是军阀世家,不善于和那些文官商人打交道,每次大家虚与委蛇聊得痛快,封一燃都只能被他爸带着坐在宴会厅的角落沙发里吃东西。
“爸爸,你不喜欢他们吗?”年纪尚小的封一燃问题倒是很敏锐。
封老爹眉毛狠狠一抽,抬手捂住他的嘴:“放屁!别胡说。”
他是讨厌,但这话要是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他不想在这方面跟人弯弯绕绕打交道,麻烦当然还是能避则避。
被死死捂住嘴的封一燃眨了眨眼,心道明白了。
这些不能说,说不得。
和懒得动脑的封老爹不一样,和天真不问世事的袁柠也不一样,封一燃好像个基因变异的个体,打小就心细,在所有人都厌倦的宴会和交易会所里,一个人坐在角落就能看得津津有味。
他其实不喜欢这么吵的环境,但看着那些人一个个暗地里想着搞死对方,明面上却不得不装作一副很热情亲昵的姿态,心里就想笑。
家里人虽然不明白他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但只要不干出伤天害理的事,也由着他折腾玩闹,只要封家兜得住,两个孩子想怎么长都可以。
比封一燃只小几岁的封宿弛随着长大更像父亲,至此,他们家唯一一个心眼八百个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当时在天才云集的皇室学院,封一燃的排名一直都能稳坐一二名,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跟他一样稳。
这么优秀而突出的成绩瞬间就吸引了老皇帝的注意。
于是封一燃十岁跳级升学考的那天,老皇帝第一次在会议室召见了他。
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是封一燃头回和老皇帝一对一接触。
老皇帝脸上的笑容很慈祥,招呼他坐下:“来,一燃,坐着喝点东西。”
封一燃心中暗嗤一声,却还是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坐了过去,还局促地搓了搓手。
老皇帝看他的动作,用茶杯掩饰住了嘴角的笑容。
成绩优秀有什么用?书呆子罢了。
他压根没想过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会那么有心机,从进来的那一刻就在装。
极端自负让他卸下了对封一燃不少防备,封宿弛长期待在军营管不着看不到,眼下能看着长大的封家小辈就只有一个封一燃。
为了不让封家一家独大占据过多兵权民心,老皇帝不允许封一燃过于出色。
这次的见面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三年中,皇帝不停地试探着封一燃,偶尔还会亲自到学校抽查,监督着所有世家贵族的后代。
他得保证这些孩子没有一个能超过下一代继承人,这样才能稳固自己世家的统治。
封一燃默不吭声接受了这个“考察”。
他渐渐发现,很多同学在被皇帝忌惮后都会加速分化,还大多都分化成了Omega。
一开始没在意以为是巧合和意外,但一个两个可能是巧合,八个十个呢?
封一燃不相信这件事和皇帝没关系。
自己身体的情况自己最清楚,他知道,自己距离分化也不远了。
那段时间是皇帝对封家打压最厉害的一段日子。
不仅暗中扣除封家的军阀补贴费用,按暗中资助别的军营发展势力。
简直就是要明面上写着“封家我已经看不惯你们”了。
恰好这时,封宿弛提前分化了。
他分化时间比大多数同龄人早很多,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人说,这孩子的身子指标各项都表明,不出意外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Alpha。
事实上封宿弛也确实没让人失望。
刚满十岁的他成为了帝国首屈一指的S级Alpha。
听到这个消息,封一燃匆匆赶回家,看到已经分化完成躺床上正常昏睡的封宿弛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弟弟没什么意外。
家里有了个优秀的继承人是所有人都开心的事,当然,这种大事也瞒不住那个人。
封老爹和袁柠女士光顾着开心,只有封一燃想到,如果皇帝知道了封宿弛分化成S级Alpha,自己过段时间也分化了,封家还能那么太平吗?
没有人知道,封一燃后来也暗戳戳去医院做了体检。
他不是先天的,但后来的生长也让医生断定各项指标都已经达到可以分化成Alpha的指数,而且至少是个A级。
他们家在军权上有绝对的势力和话语权,可所有人都知道,自古以来这样的世家最忌惮的就是皇帝的背刺。
封家在政治上没有关系网,如果皇帝真的开始针对他们,中招的概率高达90%。
想到这里,十三岁的少年便在给弟弟留下祝贺的礼物后,悄无声息离开了。
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关注他的空档,他托了自己目前能动用的所有关系,买来了延迟分化的药物。
封一燃后来长大了也依然记得,那针药物实在很疼,推进脖子里的时候饶是铁骨铮铮如他都忍不住流了眼泪。
事情没过去几天,果然和猜想中一样,老皇帝对他的关注更甚了。
封一燃没把这些告诉爸妈和弟弟,对于皇帝明里暗里的打击,家里人已经够焦头烂额了,他实在不像再让他们多挂心。
好在皇帝对没成年的少年戒备心还没有太重,给足了封一燃应对和谋划的时间。
他靠药剂延迟分化,给自己和封家争取了三年足够喘息的机会。
三年间,他把皇室几个皇子和受重视的继承人摸得明明白白,该抓住的把柄一个不落全都搜齐证据,保证在下一任皇帝即位的时候,封家能绝对太平和安稳。
他也看到了奥里珂多。
那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把柄、也让他挑不出弱点的弃子。
封一燃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敏锐地感知这个平平无奇的皇子一定不是个省心的,说不定以后会成为黑马,干脆主动示好,暗中给他送衣服吃的,还有学习用的书籍。
他每次帮完都会留下“马脚”,让对方循着线索找出这个“恩人”是谁。
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等到十六岁再也拖不下去,老皇帝势力已经被悄无声息削下去,而奥里珂多也不负他所望初露头角,封家终于不再继续处于风暴中心了。
只是药物带来的后遗症让他在分化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最终在进了好几次危重病房后,勉强分化成了精神力A、身体素质B的Alpha。
对此,早有预料的封一燃接受得很平静。
等级和数据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具体能做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从来都是由他说的算,而不是这两个简单的字母可以决定的。
成绩那么优秀的封家大少爷竟然不是双A级,这个事实让很多人都为他惋惜叹气,还有人幸灾乐祸。
视而不见的封一燃不觉得有什么,还是该干嘛干嘛,做着自己的事。
老皇帝已经不足为惧,他开始肆无忌惮发挥自己的能力游走官场,很快就凭借着惊人的社交能力和工作能力跳过实习期,成功成为行政区最年轻的职务工。
而经历了那么多,仅仅只是封一燃计划中的第一步。
他要封家未来都不会收到被针对威胁的尴尬局面,当然不能止步于此。
所以接下来,就是对继承人的干预。
封一燃要亲手挑出一个继承人,把他送上王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即就选中了还在上学的奥里珂多。
这家伙只比自己小了两岁多,每天老神在在的比他还要深沉。
自从知道“恩人”是他,对他脸色是好很多,可惜还是爱答不理,对皇位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
可封一燃就是笃定,这家伙一定想要、且一定会争皇位。
但不坦诚怎么合作呢?
这可就让人犯难了。
排除了很多种不可行的方法,他最终还是决定用最简单、却最容易让人上钩的激将法。
封一燃匿名开设了一个赌局。
一个有关皇位继承人的赌局。
在奥里珂多躲到后院午睡的时候,他大声跟庄家下注一张星卡,赌了大皇子赢。
只有自己清楚,明面上赌的大皇子,其实这一张星卡买的是奥里珂多的冲动和跟他合作的机会。
索性,他赌赢了。
至此,两人终于正式结交,并且达成了一个不太和平的合作关系。
奥里珂多看不惯封一燃,封一燃也需要用各种方法试探对方。
不仅会下套想让奥里珂多犯错自己拿捏未来储君的把柄,还会下死手坑对方考验他是否有成为一个好君主的能力。
封一燃做这些目的是为了封家没错,但他心中有数,如果这个人懦弱无能,那就不配成为主宰整个帝国的王。
这样的人,就算以后命都是封家的,他也不会让对方承担这个职责。
封一燃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好像很自私,自私到只会在乎他关心的人死活,对他人的人生并没有太多感受。
但是他又那么敬业,兢兢业业为这个帝国、为所有人民百姓,看着月亮落、看着太阳升,在无数个日日夜夜。
幸而奥里珂多给力。
他是封一燃最满意的工作作品,是封一燃最满意的皇帝。
……
过往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闪过,面对奥里珂多沉着脸甩过来的体检报告,封一燃不在意地双手一摊:“不就是信息素数值极不稳定?我之前给你说过的,我以前分化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后遗症而已,很正常。”
奥里珂多死死盯着他:“封一燃,不要撒谎。”
就像封一燃了解他一样,奥里珂多也非常了解封一燃。
他其实很清楚。
清楚自己过去发现封家的救助是封一燃的设计,清楚很多次生死一线都是封一燃故意而为之……
但那又怎么样呢?
封一燃做的这些其实都在他的默许中。
如果不是封一燃最初的设计帮助,可能等不到L主动找上门,他就已经在父兄的打压中还没来及长出羽毛就夭折了。
他也知道封一燃做这些并不是故意害他。
奥里珂多清明又理智,甚至愿意大度承认,如果没有封一燃,大概率也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可他也不是吃素的。
封一燃每次坑完他,都会被他反坑回去。
如果把君臣二人相识相知以来的经历记录下来,估计是个人看到都会被惊掉下巴。
他们真是在把对方往死里坑,每次不见血不收手。
封一燃身上可没少因为他落下各种qiang伤刀伤。
“是因为他吗?”奥里珂多难得咬牙切齿问,“你没有分化成顶尖的Alpha,是因为他吗?”
这个他,指得当然是老皇帝。
封一燃这些年身体很好,体检报告他便很少关注,今年忽然想起来看了一眼,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啊!
封一燃挑了下眉:“你能问出来这句话,说明已经知道答案了,奥里珂多,我好像以前就给你说过,面对下属最好三思而后言,如果我被你揭了伤疤恼羞成怒背刺你,你考虑过后果吗?”
“不要再给我说教了。”奥里珂多猛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语气依旧平静,眼睛里却流露着说不出来的凶狠。
封一燃淡定地靠在椅子中微微仰视看着他眼睛:“小皇帝,你失态了。”
“操!”奥里珂多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他粗暴地甩开手下的人,转身毫不留情往外走。
封一燃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握住他的手腕:“站着,不听我解释了?”
“松开,不想听了。”奥里珂多已经彻底恢复了常态,冷声回了一句。
“唉。”封一燃有些头疼,“怎么到头来认错的又成我了?”
奥里珂多:“……我逼你了?”
“好好好,你没逼我?”封一燃见他可算不挣扎了,松开他手腕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奥里珂多,这件事情原本就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人需要为我的行为负责,也怨不得任何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不需要自责,我从未把你和那个傻逼爹放在一起过,但如果你执意要因为这个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也不会拦着你,只会……”
他慢慢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淡淡道:“对你很失望而已。”
奥里珂多:“……”
封一燃放下手,等着他的反应。
两人差不多高,对视起来毫无压力。
所以之前才会打架势均力敌,互坑也不分上下。
好半天,奥里珂多才妥协道:“你赢了。”
“这可不是赢不赢的事情。”封一燃正经没两秒又笑开了,踩着椅子往旁边名贵的定制柜台上一坐,居高临下捏着对方下巴让他微微仰头,“这是因为我占理,你不得不服。”
这个姿势被外人看到可不得了。
拍下来传出去怕不是就要诛九族了。
但皇帝只是平静地把他手打开:“这个柜子的作用是装饰,承受不住你的重量,别作死,下来。”
不说还好,这一说封一燃可就来劲了,不仅坐着不下来,还来回晃着腿。
奥里珂多也不拦着他,静静看他作。
两秒后。
面前的柜子轰然倒塌。
奥里珂多看着一脸懵逼坐在地上的封一燃,讽刺地勾了勾唇:“这个柜子承重量是50千克,你自己多重心里没点数吗?”
封一燃:“……你为什么不早点说这句?”
奥里珂多抖了抖衣摆,把沾上的一点灰尘抖到封一燃的靴子上。
而后从容不迫离开此地。
封一燃:“……”
下一秒,寂静的皇宫传来了新晋最高行政官的怒吼——
“奥里珂多你他妈找死!”
皇宫门口。
看着皇帝给封一燃升职准备的新办公楼,江榛啧啧称奇:“太奢侈,太浪费了!送个升职礼物这么浮夸,皇帝堕落了啊!”
封宿弛也感慨:“据说晚上还有烟花庆典。”
“有钱的冤种。”江榛评价道,“这种烟花一般都要价虚高,我一直觉得这种消费非常的亏。”
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小声跟封宿弛说:“对了,你知道吗?之前我们在三理星……就是吵架那晚,不知道那个有钱的大大大冤种花钱买了花田烟花和长明河灯,我操,估计好几个亿,你说晕到什么程度的恋爱脑才会上头花这个钱?”
越听越耳熟的封宿弛:“……”
江榛还想再吐槽两句,就瞥见他及其不自在的脸色。
短暂的沉默后,电闪雷鸣间一个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你?”
封宿弛清了清嗓子:“我。”
江榛:“……”
他抱了抱拳:“你好有本事。”
跟奥里珂多拜把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