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青打电话打了很久。
他站在田埂上，背对着院子的方向，林虞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握起的拳头，手腕上的青筋，耸起的肩膀如同绷紧的长弓。
挂了电话回来，陆子青一声不吭坐下，把冷掉的粥碗端起来继续吃。
林虞没有问他和父亲争吵了些什么，他拿过他手里的碗：“我帮你热一下吧。”
陆子青愣了一会儿：“好。”
当天晚上他们回了俪县。年假即将结束，他们也该启程回公司了。
回到林家时，陆子青已经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样子。
林家父母要看店，晚上吃过饭就回店里了。
林虞在水池边洗碗，手上油腻腻的。
他晚上吃酱鸭吃咸了，有点儿口渴，随口喊道：“蕊蕊，帮我倒杯水，我手脏了。”
身后没有动静。
林虞转头一看才发现林蕊不在厨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明明刚才还在帮他收拾碗筷呢。
陆子青听到声音，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我来。”
用玻璃杯接了温水，递到林虞嘴边。
这几天在乡下的相处，林虞已经熟悉了他的照顾，习惯地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
喝了几口，卧室门突然开了。
林蕊抱着一沓衣服走出来，看到陆子青给林虞喂水，脚步顿住了：“哥，你刚才喊我？”
“唔，现在没什么事了，”林虞把水咽下去，看着她怀里的东西，“你在帮我收衣服？”
“嗯，你明天就要走了，外面有几件你带回来的衣服，妈前几天给你洗了，这会儿干了，我帮你都折好了。”
林蕊说完，眼睛却是盯着陆子青。
林虞扭头一看，陆子青正悠哉悠哉喝着他刚才喝过的那杯水呢。
连忙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你晚上没事早点回酒店吧，明天早上还要赶火车呢。”
陆子青不情不愿把杯子放了下来：“哦。”
“哥，”林蕊突然道，“你来一下卧室，我有话要问你。”
林蕊的神情硬邦邦的，透着严肃。
这样的表情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脸上很违和，但林蕊的目光很严厉，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有一瞬间林虞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高中班主任的影子。
林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快洗干净手，用纸巾擦了擦，跟着妹妹向卧室走去。
“你快点回酒店吧。”他小声对陆子青道。
“哦，”陆子青乖乖答应了，眼神却一直跟着他，看着他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陆子青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厨房，悠哉地给自己又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
林虞关了门，看向妹妹：“出什么事了吗。”
林蕊转过身，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道：“今天白天，我回乡下了。”
林虞一愣：“你去了？什么时候，怎么没告诉我？”
“妈有些担心你，但是店里实在走不开，就让我回去看看，”林蕊的语气有些冷硬的古怪，字句都像山顶滚落的石头，一个字一个坑，“我都看到了。你和那个姓陆的互相喂饭，你们还接吻了。”
林虞脑子里嗡的一声。
“你误会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声音冷静，“我动作不便，他才给我喂了几口吃的。接吻应该也是你看错了，角度造成的视觉差，当时我眼睛痒，让他帮我看看是不是进虫子了……”
想到当时嘴唇确实没有碰在一起，林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些。
“你是不是平时乱七八糟的小说看多了，”林虞笑道，“瞎想什么呢，陆子青只是我的下属，而且也是omega……”
“别装了，”林蕊无情地打断了他，“你们回来的第一天，在小区绿化带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和他签了什么合同，假结婚，还领了结婚证。你让他到我们家之后装作只是你的普通同事，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林蕊咬着牙道，“他其实是个alpha吧……你还要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林虞人都麻了。
他以为林蕊只是白天看到了他们亲近一点的样子，万万没想到，回家的第一天，林蕊就全都知道了。
难怪这些天，林蕊的态度那么古怪。
林虞：“你……你这几天是一直假装不知道？”
林蕊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林虞紧张起来：“……你也跟爸妈说了？”
“原来你还怕被爸妈知道，”林蕊抱着胳膊，“我确实是打算和爸妈说，如果你不打算坦白的话。”
“别，你别跟爸妈说，”林虞举手投降，“好吧，我确实是和他假结婚了，但是这只是一场交易，而且马上就要结束了，结束之后我就可以拿一大笔钱，我……”
林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为了钱，跟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结婚？我们家有穷到要靠你卖身养家的地步吗？”
“不是这个意思，”林虞手忙脚乱，“确实是为了钱，但是我们不做别的，只是结个婚而已……”
林蕊：“可是你让他跟去乡下照顾你！我本来还想是不是我误解了，可是你明明在情热期，居然让一个alpha跟你去乡下独处了这么多天，你让我怎么想？！”
林虞：“他，他想照顾我才跟着我去的，但我们没有发生过那种关系。合同上规定了的，哪怕真的发生了什么，时间一到也会解除婚姻……”
越解释越乱。
林虞一急，把附加条款都说出来了。
林蕊一听，更加怒不可遏：“发生关系了也不负责，他以为他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太子？”
林蕊气得直接打开门冲了出去，揪住陆子青的衣领，要拉他去报警。
林虞哭笑不得，赶紧把人拦了下来：“蕊蕊，快松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子青被林蕊抓着衣领，一脸无辜：“这算什么，姐夫进门前的羞辱仪式吗。”
火上浇油。
林蕊狠狠地瞪着他。
林虞：“……你刚才都听见了？”
“显而易见，”陆子青掏了掏耳朵，“你们兄妹俩的声音都快把屋顶掀翻了，我再听不见可以去医院查耳科了。”
林蕊：“你这种人渣富二代还想进我家的门，你做梦！”
“愿闻其详，”陆子青绅士地道，“富二代我承认，可我怎么就人渣了？”
“好人能干出这种砸钱让别人跟自己假结婚的事？”林蕊气得脸都红了，“还，还什么发生关系了也要解除婚姻，真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陆子青点头：“说得对啊。”
林蕊：“……”
林蕊没想到他会附和自己，一时语塞：“你，你说我说得对，那你让我哥跟你假结婚干什么。”
陆子青：“既然林小姐是来问我问题的，可不可以冷静一点，先放开我，再等我慢慢给你解释？”
“起码到目前为止，你哥完好无损，腺体也并没有被标记吧。”
林虞也小声地劝着林蕊：“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这几天在乡下还长胖了一点呢。”
僵持片刻，林蕊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陆子青看向林虞：“这是你妹妹自己要问的，那我都说了？”
林虞按了按眉心，无奈道：“算了，还是我来吧。”
林虞尽量简单地把来龙去脉给林蕊说了。
当然，略去了某些少儿不宜的部分。
……
林蕊听完，半信半疑：“既然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回来的第一天不说，非要骗我们。”
林虞：“爸妈年纪大了，不一定接受得了，我也不想他们操心。”
林蕊：“那你说的那个什么附加条款是怎么回事，什么发生了关系也要解除婚姻。”
“那个是律师建议加上去的，”陆子青淡道，“我和你哥都觉得没必要，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真要发生什么强迫事件了，你哥直接报警就能把我给抓了，合同又有什么用。”
听到了“强迫事件”，林虞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有些红。
林蕊依旧不给陆子青什么好脸色：“你们这些有钱人，不是最会仗势欺人了吗，报警还能奈何得了你？”
陆子青淡道：“法治社会，谁也借不了这么大的势。你要真担心，现在就可以让你哥去医院做检查，看看我有没有欺负他。”
看着林虞确实没什么事的样子，林蕊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林虞摆摆手，让陆子青赶紧回酒店去，怕两人一会儿又吵起来。
陆子青走了，兄妹俩坐在客厅里，沉默地对坐着喝茶。
林虞看着妹妹拧着的眉头，安抚道：“合同马上到期了，不会出事的。”
“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签这个合同，明明你工资不低，”林蕊捏着杯子，“……是我艺考太费钱了，是吗。”
林虞赶紧否认了：“不是，你艺考才花几个钱啊，我们家要是这点钱都供不起，还生你干什么。我也是为了自己将来考虑，一线城市买房那么贵，不努力点怎么买得起呢。”
林蕊咬了咬下嘴唇：“早知道我就不参加这个艺考了，和大家一起考普通大学去，还能给家里省钱。”
“家里又不缺你这点考试培训费，”林虞安慰道，“你本来就跳舞有天赋，不学岂不是浪费了。跟你没关系的事，别老往自己身上瞎揽责任。”
林蕊：“我……我就是怕你受委屈。”
别扭了一晚上，林蕊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林虞笑了：“还在担心我卖身啊？你也不看看我这姿色，够得上傍大款吗。”
林蕊撇嘴：“哥本来就好看，我们学校学跳舞学唱歌的男生都没你好看，你读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上就有好多同学向我打听你的联系方式了。”
林虞：“好吧。那我向你保证好不好，我保证永远不会为了钱委屈自己，也不会做有辱林家门楣的事。”
在林虞的再三拍胸脯保证下，林蕊脸上表情终于松动了点：“好吧。”
林虞：“那，你也不要告诉爸妈，好不好？”
林蕊认真道：“他们总会知道的，你下次结婚就是二婚了 。”
林虞：“那就到时候再说嘛，先瞒着，能瞒多久瞒多久。”
“哥，你觉得值吗，”林蕊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道，“就为了钱……和人假结婚。”
以后再找对象，对方可能会介意他有过婚史。
签过合同了，他也不可能把这件事随随便便捅出去。
林虞认真思考了一下。
当时陆总找他谈这件事的时候，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可能因为从小就看着父母起早贪黑看店，知道钱的重要性，他的人生里一直把学习和事业排在第一位，把婚姻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一场假结婚就能赚到十年工资的钱，他觉得很值。
林虞道：“物超所值。”
林蕊一脸无奈。
她伸出葱白的小指：“那，拉勾发誓，你会保护好自己。”
林虞也伸出右手小指，像小时候一样牵住妹妹的手指：“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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