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林虞向陆子青道歉：“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我妹妹她太没礼貌了。”
陆子青原本盯着窗外，闻言笑了笑，道：“她很爱你。”
林虞：“我说过她了，不管怎样也不能对客人这么大吼大叫的。”
陆子青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小孩子嘛，没事。”
林虞觉得陆子青好像有心事。
从今天早上见面开始，陆子青就一直显得有些沉默，时而看看手机，时而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和平时没心没肺耍贫嘴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林虞犹豫片刻，“那天陆总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了吗。”
他猜测这件事和陆总有关，陆子青好像就是从那通电话开始变得心事重重的。
以陆子青混不吝的性格，一般的事情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除非这件事真的非常棘手，非常难办。
陆子青的额前的刘海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爸说，想让我去总部轮岗学习，准备以后接手家业。”
“啊……”林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想去吗。”
他大概知道，陆子青大学学的珠宝设计，工作一直做的也是设计绘图之类的。
陆总的意思，应该是想让他学习管理。
毕竟陆家可以招一百一千个设计师，但未来的老板，只能有一个。
陆子青自嘲地道：“我怎么想重要吗，我当初不想在家里上班，他天天装病撒泼打滚喊我回家，我不回去就骂我不孝子。”
林虞：“……”
真看不出来，陆总还有这么天真活泼的一面。
“后来算是各退一步，”陆子青气压低沉地道，“我勉强同意到分公司上班，但是只做设计，不做管理。”
“现在他大概是觉得温水煮青蛙煮得差不多了，就又开始得寸进尺了。”
林虞不好对老板的决定过多置喙，谨慎安慰道：“陆总也是对你寄予厚望。”
“你呢，”陆子青忽然问他，“你也和我爸一样，觉得我应该按照他铺设的道路走吗。”
“如果我没有完成他的期待，你也觉得我是个失败者吗。”
林虞迎面对上陆子青的目光。
陆子青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林虞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不确定，失落和迷茫。
高铁一瞬间进入了长长的隧道，窗外的绿色风景飞驰而过，而后是漫长的昏暗和寂静。
“没有谁的人生是失败的，”林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定义失败是给人生上的枷锁，自私是成年人通往自由的第一把钥匙。”
——
周一早上，林虞照例和陆子青分别开车上班。
陆子青昨晚也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整个晚上都很少出来。
凌晨林虞出来上洗手间，看到陆子青卧室门下面还亮着光。
他想敲门问问他的情况，犹豫片刻，还是悄悄走开了。
上班时，林虞一边看文件，一边偷偷听对面展览设计部的动静。
趁着上洗手间的工夫，也会悄悄往设计部瞄一两眼。
……
米蓝在打哈欠。
梁志不小心放了个屁，被米蓝臭骂。
米蓝偷偷点奶茶，并大方分了一个吸管给梁志。
梁志不小心全喝光了，再次被米蓝臭骂。
……
陆子青一整个上午都在工位上沉默地画图，没有任何动静。
越是这样，林虞就越是担心。
他还是更习惯嘴贫活泼爱使坏的那个陆子青。
临近中午，米蓝和梁志要去楼下吃饭。
林虞听到米蓝问陆子青：“老陆你今天连饭都不吃啊，该不会是在偷偷减肥吧。”
陆子青淡道：“怎么，有危机感了？”
米蓝哼了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懒得管你。”
拉着梁志就下楼去了。
其他员工也陆陆续续都下楼去吃午饭了。
林虞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放下笔，站起身，想喊陆子青一起去附近的私房菜馆吃饭。
从俪县回来之后，他一直想和他深谈一次，但是一直没找到这个机会。
现在终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皮鞋的脚步声。
林虞出门一看，居然是陆总来了。
陆肇麟穿着黑色西装，沉着脸，身边跟着一个助理和一个司机，迎面走了过来。
林虞连忙迎上去：“陆总。”
心中疑窦丛生。
陆总这样级别的大领导，无论去哪里都一定会让秘书提前通知到位，底下的人也好提前做准备，茶歇场地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可陆总今天来之前，一点也没提前透露过。
莫非是，突击检查……
林虞心里一紧：“陆总，我让人去准备会议室。”
陆肇麟摆摆手：“我今天不是来开会的。那个臭小子呢，喊他出来见我。”
林虞愣了愣，刚反应过来，听到身后一道淡淡的声音：“有事说事，耍什么老板威风。”
陆子青站在门旁边，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冷淡。
陆肇麟骂：“你还知道我是你老板啊，我给你打多少通电话了，你小子有种，一个都不接，还要我亲自来求你是吧。”
陆子青：“你不爽的话也可以现在辞退我。”
陆肇麟提高了声音：“这就是你和你爸说话的态度？”
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林虞赶紧打圆场：“陆总，进我办公室说吧，我去沏壶茶，你们慢慢聊。”
悄悄给陆子青使了个眼色。
陆子青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他办公室去了。
陆肇麟这才也勉强收了火气，大步向经理办公室走去。
林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让助理和司机先去吃饭，今天的事不能往外说，一个字都别说。
——
陆肇麟和陆子青谈了十几分钟，陆子青就摔门而去。
办公室门的隔音很好，林虞在外面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但是他看到陆子青出来时脸色异常难看，眉宇间都是压抑的怒气。
林虞刚想去追，就听到陆总喊他。
“小林，不用管他，”陆肇麟声音里是沉沉的疲惫，仿佛从树干上剥落的陈年老树皮，“进来。”
林虞扭头望了望陆子青的背影，见陆子青已经进了电梯，只好转身进了办公室，把门关上。
他拘谨地坐在了陆肇麟的对面。
陆肇麟是个不显老的人，成功者身上有一些相似的特质，比如精力异常旺盛，少眠多动，记忆力超群。
陆肇麟就是这样的人。
原先还在总部时，林虞每天跟在陆肇麟后面开会，安排大小事宜，处理日常杂事，就算再怎么敬业，偶尔也有精力跟不上的时候。
但陆肇麟从来没有。
身为公司的掌舵人，他永远都是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的模样。
但此刻的陆肇麟，在与儿子大吵一架之后，还是显出了一个中年人的苍老和疲惫。
“这半年多，辛苦你了，”陆肇麟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盖，道，“你做得很好。”
林虞想到自己和陆子青在乡下发生的事，有些心虚。
“多亏陆总的栽培，”他谨慎地道，“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陆肇麟：“周游聿的案子你是头功，原先那些常在我面前嚼你舌根的老东西，现在见了我也是对你大加夸赞。”
林虞诚惶诚恐：“还是陆总培养得好……”
他等着陆肇麟说下去。按道理，接下来就该聊他回总部的事了，毕竟当初他被派到分公司来，就是为了查清楚公司这些烂账的。
陆肇麟却岔开话题，忽然开始聊国际局势，聊最近文玩市场的混乱，艺术品市场一塌糊涂，公司上个月在艺术品投资上赔了一大笔，那些高薪聘请来的艺术品专家都是白吃白喝的酒囊饭袋。
林虞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恭敬地继续听了下去。
果不其然，陆肇麟又说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原本呢，我是打算在周游聿的案子之后就召你回总部的。”
林虞心里一紧。
“但是上个月董事会开会，一致认为你在分公司成绩斐然，如果贸然换人很可能功亏一篑。而如果乘胜追击，再接再厉，扭亏为盈，也成为公司的范本样例，”陆肇麟小小的眼睛聚光起来，如同雷达一般犀利，“这是个机会，也是卓越的挑战。当然，我不会勉强你，你可以自己选择，走或者不走，我都会给你安排最好的职位。”
林虞在陆肇麟身边干了几年了，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表面上是选择题，其实选项里的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这就是领导的智慧。永远不会把话说死，但永远会通过暗示让下属明白应该选哪个。
陆肇麟身边永远不缺助理，但分公司缺一个兢兢业业又了解情况的管理者。
至于个人的发展……个人的发展，原本就是要服务于公司的需求的。
林虞沉默片刻，低着头道：“我愿意继续待在这里，希望陆总给我这个机会。”
陆肇麟欣慰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做出聪明的选择。你放心，我也会给这边倾斜更多资源，招聘人手，加速扩张，你只管放手去干。”
林虞谦逊道：“谢谢陆总。”
“还有一件事，”陆肇麟顿了顿，道，“刚才我和陆子青说你们可以解除婚姻关系了，他反应很激烈，说我随便干涉他的生活……你知道原因吗。”
林虞的手指悄悄捏紧了衣角：“……不知道。”
“很奇怪，”陆肇麟敲了敲桌面，“之前我让你们假结婚的时候，他反对得很厉害；现在我同意让你们离婚了，他反而不乐意了……难道他是纯粹叛逆，就为了和我唱反调？”
林虞不敢抬头：“可能——可能是吧。”
“小犟种，”陆肇麟骂道，“真他妈……真他妈和我年轻时一个德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