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予枫在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拿到年终奖,短信中跳动的数字是彭予枫工作半年多来见过最多的一次。
他很快去了一趟湖滨,终于给自己换了新手机。彭予枫想起陈礼延之前来接他的那一次,似乎也发过一张自己在苹果商店里的照片。
彭予枫把旧手机的微信打开,找到微信的聊天记录,慢慢地找过去,那张照片却已经显示被清理。
“啊。”彭予枫愣了几秒,仍旧不死心地想要点开当时的照片,理所应当地什么也没看见。他换好手机,还发现和陈礼延的聊天几乎点亮日历中的每一天。
就这样,彭予枫的包里放着两个手机,沿着步行街一直走到开阔的湖边。
这里是西湖的东边,往右看能找到音乐喷泉,往左走过去是涌金公园。彭予枫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找到一把无人的长椅。他坐下来安静地看了会儿西湖,旧手机被彭予枫三番五次地拿在手里,却始终没有点开微信的聊天记录迁移。
还是算了吧。彭予枫把旧手机彻底关了机。
他再次确定心中和陈礼延的朋友界限石碑是否还在,尽管很多瞬间,彭予枫都会感到石碑下的土地微微摇晃,觉得他可能会有一点喜欢陈礼延。但每一次这种感觉都很短暂,又和那种单纯的友谊混杂在一起,让彭予枫不能轻易地去下定义。
买完手机彭予枫去坐地铁,再次看见工联CC,一个念头突然跳进他的脑袋——他可能知道那天陈礼延是在给谁买玩偶了。但总之……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彭予枫走过拥挤的龙翔桥地铁站,进到地铁车厢的时候又想,要么干脆他还是跟印致远说,说他想去认识一下印致远的两个设计师朋友,还有那个大学老师。虽然彭予枫知道没可能真的有什么“艳遇”,但最起码像是印致远说的那样,大家都是一样的。
彭予枫想的很好,却还是没有真的去联系印致远。隔天公司正式放年假,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妙妙因为还在上学,所以已经提前回了家。周韬则一个劲儿地对彭予枫说:[又忘记买回南京的票了!]
彭予枫:[候补。]
周韬给他派任务:[帮帮忙。]
又过一会儿,在老家的妙妙也开始为男朋友操心,不知道下了什么抢票软件,要拉好几个人点赞,点赞越多,抢到的机会越大。彭予枫想不通这到底什么原理,但还是认真地给点赞。
三人小群里有不少要点赞的东西,妙妙发的最多,彭予枫和周韬都是她的工具人而已。可彭予枫还挺喜欢帮妙妙的忙,有一种神奇的“我也是被人需要的”感觉。
周韬:[抢到了!]
周韬:[泪流满面.jpg]
彭予枫:[恭喜恭喜,可以回来了。]
周韬:[彭予枫你什么回去?要出来聚餐吗?]
彭予枫微微一愣,回到:[我要走亲戚,感觉没什么空。等之后过完年我们有机会再见?妙妙也回南京了。]
周韬:[好。]
彭予枫放下手机,打算去超市一趟,囤一点要吃的东西。他上次问妙妙要了周韬公寓里面多功能锅的链接,买回来之后也没怎么用,正好放假在家可以派上用场。
谁知道彭予枫进超市不久,居然在酸奶冷冻区碰见了陈礼延。这没办法,陈礼延虽然家在江对岸,但他经常过来这里带人看房,所以彭予枫遇见他也不奇怪。彭予枫下意识地转头要走,却被陈礼延叫住:“彭彭!”
“……哎。”彭予枫叹一口气,回头应道。
陈礼延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戴着一条白色围巾,在手推车后面原地叉腰,对彭予枫笑着吼:“你看见我了你转身就跑?”
彭予枫也笑了笑,说:“不是,我有点近视了。”
“别胡说。”陈礼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成年人哪有那么容易近视。”
彭予枫嗯嗯两声,敷衍地点点头。陈礼延接着问:“你要回家了吧?还来超市买东西?”
“我……”彭予枫也不知道那一刻是怎么想的,但他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对,下午的车。来买点薄荷糖,带高铁上……吃。”
陈礼延说:“那我给你推荐啊!上次在便利店买的那款在打折,正好我送你去高铁站。”
好吧。彭予枫无奈地想。好吧。他不喜欢说谎,因为说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谁也不知道会在哪里露出马脚。彭予枫走在陈礼延身边,看他在货架上随便拿东西,说:“这个很好吃,这个也很好吃。”
“你……买的太多了吧?”彭予枫吃惊地看着手推车里的东西逐渐堆积成山,“吃的完吗?哦……你应该是和家里人一起吃。”
“嗯。”陈礼延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彭予枫已经把谎话说出口了,没办法,最后只好在陈礼延期待的目光下去买薄荷糖,然后再帮陈礼延把好几袋零食搬到车上。
陈礼延打开空调,手摸摸耳朵,说:“天真冷啊。”
“但还是没有下大雪。”彭予枫说。
彭予枫把薄荷糖拆开,给了陈礼延一颗,在冬天吃薄荷糖……堪称凉上加凉。陈礼延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说:“那直接先去你家吧?”
“好。”彭予枫又叹一口气。
其实他根本没有回家的打算。
火车票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有买,只是帮周韬抢了。可彭予枫不想告诉陈礼延这件事,只好演戏演到底,真的上楼去拿自己行李箱。等到再下楼,陈礼延还在路边等他,放好行李,陈礼延问:“哪一班车?”
“三点半的。”彭予枫在楼上的时候已经看过了,现在回答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那来得及。”陈礼延笑了笑,“我不用飙车了。”
彭予枫系好安全带,说:“你千万别飙车。”
“别害怕。”陈礼延在后视镜里看彭予枫,“我一定保证乘客安全。”
陈礼延把彭予枫送到火车站,彭予枫拿上行李就往里走,这边无法长时间停车,彭予枫走进车站,没有排队安检,只是在一边等待。片刻后他再次走出来,陈礼延早就离开了。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彭予枫一个人拎着没几件东西的行李箱在路边吹冷风,冬日凌冽的空气吸入他的肺里。他在车站外边站了一会儿,望着灰蒙蒙的天,从口袋里找到一颗薄荷糖,然后剥开放进嘴里。
彭予枫没有待太久,他像是和陈礼延玩了一场游戏,又独自一个人去坐地铁,换另一种方式回家。到家后,他直接在叮咚买菜上选好东西,等待外卖员给他送货上门。
这是彭予枫毕业后的第一个新年。
比起以前留在学校,在自己租来的房间里过年其实也没那么惨。
那些没见过面的、也没说过话的、与他分享这套房子的“室友”们纷纷离开这里,彭予枫在房间的时候,能听见他们偶尔跟家人打电话的声音,还有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留下的声音。开门,关门。随后,一切陷入彻底的寂静。
没有其他人了。只有彭予枫。那些往日的声音都消失不见,甚至这栋楼,这个小区的其他地方都安静不少,外面的店铺关门,大家都在奔赴一个地方……
家。
陈礼延把彭予枫送到车站,看见他拎着行李箱走进去。隔着玻璃,陈礼延看见彭予枫的大衣后领有一块没翻好,后脑勺还有几缕翘着的头发,随着彭予枫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不知道为什么,陈礼延会注意到彭予枫身上的这种小细节。然后,他在车里一个人笑起来,直到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对他暴躁地吹了口哨,直到陈礼延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脸上的笑容。
“笑个屁。”陈礼延压了压嘴角,不再笑了,自言自语道,“催什么……走了走了,催死了。”
他没有开导航,似乎早就把这附近的路走熟。过年前后的城市总会陷入一场盛大的迁徙。陈礼延从不参加这种迁徙,他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这里。
开进小区,陈礼延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再把那几袋超重的零食搬回去。回去打开门,陈礼延看见客厅有个男人懒洋洋地在那儿看电视,陈礼延气不打一处来,吼道:“罗程秋!”
男人瞥过来,怀里钻出一只体型壮硕的橘猫,听见陈礼延喊它名字,不情不愿地喵了一声。
“罗程秋!我不在家……你就躺别的男人怀里!”陈礼延蹲下来换鞋,还在抗议,“你这个小猫不能这样子,知不知道?”
“我说……”男人鄙夷地开口,“你快别喊这个名字了,太真了,我以为我真的在出轨。你他妈给人家猫取个可爱点的名字行吗?这有名有姓的我真受不了。”
“滚蛋。”陈礼延说,“天王老子来了,我家猫也叫罗程秋。”
“好好好。”男人投降。
“张浩然,你还没回家?”陈礼延说,“Abyss是不是要关门了?”
张浩然就是陈礼延的高中同学,也是Abyss的老板,陈礼延和他认识多年,关系一直不错。张浩然把电视关掉,站起来去找陈礼延新买来的零食吃,问:“嗯,关了。不过大年初二就准备开了……你怎么去那么久?”
陈礼延拿着逗猫棒和大橘玩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说:“哦,我碰到个朋友,顺便送他去车站。”
“顺便?”张浩然有点儿好笑,“我猜是那个彭彭?”
“我靠——”陈礼延震惊地抬头,手上动作停止,让大橘嗷呜一口叼走了逗猫棒,“你猜的这么准。”
张浩然耸耸肩说:“你没发现你老是彭彭长,彭彭短吗?我虽然没见过,也听阿谭说过。”
“嗯。”陈礼延陷入思考,“我也没有吧?”
张浩然穿好衣服,走过来摸了一把橘猫的头,对小猫笑道:“罗程秋,拜拜。”
他看见陈礼延又跟像没骨头似的躺在地毯上发呆,有点不忍心地说:“初一你过来我家吃饭吧,大过年的确实找不到人陪你玩,等过去就好了。”
“嗯。”陈礼延应道。
“有东西吃吧?别一个人年三十的吃泡面了。”张浩然说。
“有东西吃。”陈礼延说。
张浩然走了,他关上门,留下陈礼延一个人,睡在地毯上发呆。
他讨厌过年。陈礼延想。过年的时候朋友们都走了,只有他一个人。彭予枫什么时候回来呢?哦,奇怪……他好像确实经常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