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楠雅山顶的杏花开放,春风拂过,带着好闻的清香和柔和暖意。
阳光正好,院子的地上铺了一张厚厚的毛毯,上面趴着三只毛茸茸的小豹团子。
小豹已经不是刚出生时的光溜溜模样,每只身上都覆盖着浅浅的绒毛。大宝和二宝是男孩,小宝是女孩,大宝和小宝长着雪豹特有的点斑,二宝却和洛白一样,全身雪白。
洛白坐在毛毯边,像是翻烙饼似的,将三只小豹轮流翻动,晒晒脊背,再晒晒肚皮。
他们虽然已经两个月大,若是普通雪豹,现在已经会满地跑,但他们灵豹的生长周期和人类一致,所以三只小豹现在连翻身都不行,只能动动爪子,发出唧唧的叫声。
二宝趴着睡得很香,被洛白翻过身后,扬起小爪爪挥了两下,分别打在熟睡的大宝和小宝脸上。
大宝睁开眼,没有吭声,只咂了咂小嘴,平静地看着天空,一脸稳重。小宝却闭着眼睛开始撕心裂肺地叫,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洛白赶紧将她拎起来搂在怀里,她便瞬间收声,满意地继续睡。
洛白有些好笑,低头在小宝毛乎乎的圆脸上亲了亲。
楚予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从厨房走出来,嘴里道:“来,把这碗鲫鱼汤喝了,我守着火熬了很久,闻起来就香。”
“哥哥,为什么又是鲫鱼汤啊,我不想喝这东西了。”洛白发出长长的哀嚎。
楚予昭将汤递到他嘴边:“听话,人家生了孩子的都要喝鲫鱼汤。”
“可是我每天都要喝几碗,实在是不想喝了。”洛白将小宝放回毛毯,让她继续晒太阳,自己则抬手捂住了嘴。
“那要喝鸡汤吗?我还煨了一罐鸡汤。”
洛白惊恐摇头。
这段时间不是鸡汤就是鱼汤,而且口味寡淡,他开始不想辜负楚予昭的心意,硬逼着自己往下灌。但被连续灌上两个月,他已经闻汤色变,也顾不上会不会辜负心意了,使出各种法子逃避喝汤。
“那些汤是发奶的,他又不喂奶,不喝就不喝吧。”
无崖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顺手在毛毯上捞起一只正在嗮太阳的小豹,搂在怀里撸毛。
小豹不满地吐出个泡泡,一张脸皱得紧紧的。
“听到没?听到没?舅舅说那是发奶的,我又不喂奶,可以不喝。”洛白立即理直气壮起来。
楚予昭只得退让道:“既然不想喝汤,那盅燕窝你得吃了。”
洛白对甜甜的燕窝还是能容忍的,如蒙大赦般点头:“可以,可以。”
待楚予昭进屋放碗,无崖子将怀中小豹提到面前,笑嘻嘻地问:“你这只小白老鼠,是老大还是老三?”
洛白不满道:“都说了好多次了,白白的是二宝。”
二宝被拎着后脖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无崖子,然后一条水线对着他脸喷去。
“你这只坏老鼠,给舅爷撒尿,啊呀呀……”
无崖子忙不迭将二宝递到洛白怀里,顶着一头一脸的水往院外走,要回去洗澡换衣服。
洛白抱着二宝,对着他背影哈哈大笑。
楠雅山的时光,流淌得静谧而温柔,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年,三只小豹也已经三岁了。
因为在三岁前,小豹们还不能随意变为人形,也就不方便带回京城,洛白便带着他们一直住在楠雅山上。
楚予昭每两个月回次京城,处理安排好各种事宜后,第二日便策马回楠雅山。
他一来一去要十数天,如此风尘仆仆的奔波,他虽然毫无怨言,洛白却很是心疼,想让他回京后多休息几日再动身。他嘴上应承,却往往连第二日也等不到,处理好事情后,当晚便会出发。
楚予昭这次回京处理了几桩事,马不停蹄赶往边境。他已经归心似箭,待到了楠雅山脚后,将缰绳扔给身旁禁卫,顺着石阶匆匆往上爬。
行至半途,他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瞥了眼旁边树林,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是眼底浮起了几分笑意。
紧接着,随着树叶哗啦声响,一小团白白的东西从树上跃下,对着他兜头扑来。
楚予昭伸出左手,看也不看地将那团东西接住,随即又换到右手抱着,将左手再次伸出。
又是一团花白的东西扑来,尚在半空中,便被他稳稳接住。
两只小猫大小的幼豹,搂着楚予昭脖子,在他脸上疯狂舔舐,身后那一小根尾巴都激动地甩着。
楚予昭站着没动,任由二宝和小宝给他洗脸,等小两只的情绪平息些后,才分别在他们的小毛脸上亲了亲。
两只小豹十来日没见着父亲,都拿头去蹭楚予昭脖子,发出哼哼唧唧的撒娇声,还互相抵着暗自角力,想把对方推远些,好独占父亲的怀抱。
楚予昭两手分别抱了一只,又转头去找他家老大。
只见大宝就端坐在旁边石阶上,两只小前爪稳重地撑着地,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期待。
楚予昭虽然腾不出手,却走到大宝面前,背转身蹲了下去:“上来,父亲背你。”
他等了几瞬,见大宝没动,顿时醒悟过来,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大宝这才抿着嘴,既开心又矜持地跃上了父亲后背。
楚予昭身上挂着三只幼豹,刚跨进院子,就看见洛白正沉着脸坐在石桌旁,桌上还放着一根藤条。
而他怀里的二宝和小宝,不约而同都打了个哆嗦,露出大祸临头的神情,身上那点软软的细毛也炸开来,像两朵蒲公英。就连背上的大宝,身体也明显僵住。
楚予昭笑吟吟地看着洛白,洛白此时也发现了他,啊一声后站起身,脸上怒气尽散,全是惊喜。
“哥哥。”他似是想扑过来,但瞧见那三只正瞪大眼睛惊恐盯着他的小豹,又止住了脚步。
楚予昭将三小只放下地,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一只手在后面悄悄打手势,示意他们快离开,接着便对洛白张开了双臂。
洛白扑进熟悉的怀抱,其他想法暂时抛开,只深深吸了两口让他心安的气息。
“不是要明天才到的吗?”洛白可是算着日期的。
楚予昭只道:“太想你们了。”
洛白知道他必定又是日夜兼程的赶路,心里不免心疼,正想说什么,眼睛越过楚予昭肩头,看见那三只幼豹正鬼鬼祟祟往院外跑的背影,眉头顿时一竖,就要大喝出声。
“怎么了?”楚予昭却在这时候问。
洛白只得回道:“他们三个做坏事了。”
“可是将道长养的鱼又捞光了?”
三只小豹最爱趴在池子边,伸出爪爪去拨弄里面的鱼,被人看见就做出天真烂漫状,似乎只是在看鱼而已,可等人不在,就将鱼捞出来,玩得气息奄奄的再丢回去。
那些鱼受不住折腾,不时就翻了肚皮,气得无崖子跺脚道:“你们刚被怀上,你们爹就来祸祸我的鱼,本想等你们落地就好了,却不想鱼死得更快。”
洛白摇头:“舅舅已经不养鱼了。”
“那是将他种的药材拔光了?”
“上个月就拔光了,还没种新的呢。”
楚予昭顿了顿,问:“可是他们一把火将道长的别院给烧了?”
三只小豹虽然顽皮,却也没犯过大错,洛白平常也很护短,每次无崖子追着犯错的小豹满山跑时,他面上看着是去帮忙追,实则在那里拖无崖子后腿,所以楚予昭见到他怒气冲冲要揍人,心里还是很诧异的。
洛白张了张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又闭上了。
楚予昭安慰道:“他们还小,又带着豹类的好奇天性,和平常孩子不同,所以顽皮点实属正常。若是将道长屋子给烧了,我令人马上给他建新道观,比现在的好。何况他们也听得进训话,等晚点让他们站院子里,我来好好说教一通。”
“说教说教,你只知道说教,上次你教训他们,结果三个站在那里都睡着了的事情忘记了?”洛白斜睨着他。
他此时含笑带嗔,眼波潋滟,楚予昭看得心头一动,但顾及着三只小的随时会闯进来,才忍住没有将人抱进房,只克制地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问:“那他们到底做什么了?”
洛白终于压低声音道:“灵豹一族葬在后山壁洞穴里,灵豹守护人也跟着葬在一起,你是知道的吧?”
楚予昭点头:“知道。”
“因为那山壁有些高,所以灵豹能爬到半山腰,可那些将死的守护人却爬不上去,只在低些的地方寻处山洞作为永眠地,你是知道的吧?”
楚予昭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还是点头道:“知道。”
“所以他们三个没什么好玩的了,就去将那守护人的尸骨拿出来,当做白玉剑来打仗。”
楚予昭瞪大了眼,洛白继续告状道:“舅舅发现他们的时候,老二手里正挥舞着他老祖宗的大腿骨。”
楚予昭倒吸了口凉气,嘴角不停抽动,终于回头大喝一声:“楚钦,楚翼,楚彤,你们三个给我进来。”
墙头上一阵窸窸窣窣,冒出了三颗小豹的圆脑袋,大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楚予昭,看上去甚是可怜。
“你们下来,父亲有话和你们说。”楚予昭声音立即就软了下去。
洛白觉得不妙,又凑上去给他打气:“老祖宗的大腿骨……”
“给我立即下来。”楚予昭一声怒吼。
片刻后,三个已经穿好衣裳的小孩儿,排排站在院子里,他们都生得粉雕玉琢,像是三个玉娃娃。
楚予昭坐在石凳上,身旁摆着藤条,一脸威严地看着他们。洛白躲在屋内嗑瓜子,从窗户缝隙津津有味地欣赏。元福则蹲在小宝旁边,给她头上的几根软毛扎小揪揪。
“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在挨训,咱们公主的仪态风姿都不能丢。”元福小声絮絮着。
小宝却哇地哭了起来,眼泪断线似的往外淌,还对着楚予昭伸出两只小手:“娘,娘抱抱,小宝怕。”
三只小豹对洛白的称呼是爹,对楚予昭的称呼是父亲,可被洛白胡乱教过几次后,偶尔也会喊楚予昭娘,特别是闯了祸告饶,或者是撒娇时,更是一口一个娘。
楚予昭下意识要欠身去抱,就听到屋内的洛白重重咳嗽了声,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你们现在知错了吗?”楚予昭问。
“知错了。”大宝垂头丧气地道。
二宝有些紧张地吮着手指:“娘,我也知错了。”
小宝:“哇哇……”
楚予昭刚想说既然已经知错,那就再罚站小半个时辰好了,转头却看见洛白趴在窗台上盯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尽是果然如此的了然,于是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硬着头皮去拿桌上的藤条。
“娘啊,娘……”
“哇哇。”
这下别说小宝,二宝也扯着嗓子嚎起来,大宝虽然没哭出声,那双肖似洛白的眼睛里,却含着一包泪。
元福在一旁心疼得不行,也不敢做声,干脆匆匆回屋,想去拿几件衣衫给他们再穿上,这样打起来也不会太疼。
他瞥见洛白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笑嘻嘻地趴在窗台上,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他。
洛白对他眨眨眼,比了个口型,意思放心吧,不会挨打的。
“怎么了这是?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随着声音,无崖子大步走了进来,三个小的像是遇到了救星,全部转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无崖子将小宝抱在怀里,伸手去揩她脸上的泪:“哎哟,看这哭得身上全是汗,别山风一吹就着凉了。”
“舅爷爷,还有我。”二宝抽抽搭搭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