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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梅雨·下

千杯 静安路1号 4657 2025-04-04 09:31:16

从柏林回来后姜默就有点不爱出门。

跑电影节那段时间,他总觉得精神被消耗得很严重。总在没完没了地接受采访,跑电影宣传,和版权购买方洽谈。姜默其实不喜欢参与那类工作,他更喜欢待在片场,待在摄影机后面工作。不去做那些行吗?当然不行,参与发行和宣传、运作也是导演的工作内容,不管喜欢不喜欢都必须要做。他得学着去处理那些片场以外的工作,熟悉市场,了解整个行业的走向。

整个电影节走下来,姜默只觉得身心俱疲。

回来后兴奋的感觉已经完全退却了,他开始有焦虑感。很矛盾的感觉,努力了很久得到一个还不错的成果,原本该觉得圆满,可随着电影爆炸式走红,名利纷纷而至,他居然有了种很虚无的落差感。

像是突然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荒野里,而他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认识过更大的世界后,他对自己有了更多的怀疑。翻过一座山不是终点,前面迎接你的似乎是更高,更难翻越的山。

回家后那种虚无感才消减了一些。

也没干什么,就待在家里天天睡懒觉,看片子看书,给沈朝文做做饭,跟他吵吵架,跟楼下爷叔约着下几盘棋……就这么闲闲散散地过了几个月,原本七零八落的心情,居然就这样被最普通平常的生活一点点拼补了起来。

说来也好笑,每天跟沈朝文一起拌嘴吵架虚度人生,能让姜默感觉生活是真实,热闹,有温度的。

在人生被巨大的虚无感包围时,那种真实感拉住了他。

周六下午,姜默出门去参加婚礼。

他打了个车去,一开始还好,快到地方的时候晚高峰开始了,几百米的路都能堵大半天。姜默看也快到地方了,跟司机说了一声,下车撑起伞,沿着苏州河慢慢步行。有段日子没来这边,他总感觉沿路的景色有些陌生,不认识了。城市发展太快,人有时候跟不上这种变化。

过马路,看见一个卖水果的小店。原本只是路过,没想着买,但门口一个小囡吸引了他的目光,

她穿了身素净的白裙子,正拿着一个小风车玩,眉眼很淡,淡得模糊。她面前是一筐青梅,翠色衬着白裙子,很湿润,很夏天的颜色,清清爽爽。大概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慢慢转过脸——慢镜头,侧脸变成正脸,姜默发现她右眼上有一块胎记,红色,形状像一片叶子。

太奇妙的一瞬间。

姜默撑着伞,驻足看她,用看一幅画的心情,认认真真看。

对视片刻。不知道是把人看怕了还是看羞了,小囡拿着风车往店里面走,裙摆一飘,躲到门后,把有胎记的那半边脸遮起来。躲了会儿,又悄悄探出头看他。目光懵懂,清澈。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他脑子里跳出这句词来,太贴切。姜默走近,拿起一个梅子,学她的样子歪歪头,笑着问,这个,多少钱一斤?小囡没理他,朝里面喊了声,说,爸,有人买东西。没多久,一个面相和气的中年男人走出来,问他要买点什么。

姜默指了指那筐青梅,说要一点。老板装袋的时候,他们用沪语随意闲谈了几句,聊堵车,聊天气,聊这筐青梅的产地。付钱时姜默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问对方,想不想让你家小囡拍电影?我有个角色蛮适合她。问得突兀。那男人打量他,表情诧异,说,拍什么,拍电影?

姜默点头,说对,我是导演,看你女儿长得蛮灵,我正好有一个剧本在谈,她好适合一个角色。听完,男人表情变得有些防备,上下打量他。

气氛僵住。姜默一时无言,半晌才道,之后再来找你聊,有缘再见。对方还诧异着,他朝对方微微欠身,撑起伞,提着那袋梅子走了。

一座桥走完,他脑子突然有一堆画面跳出来。两个女孩子,湿淋淋的夏天,雨,幻想,童年,青春期,一颗青梅,一串花香,南方。

想了半晌,想得有些失神,只能先停下脚步整理脑袋里的东西,走不动路了。他被意识里的灵感淹没,像突然掉进了一场凄迷的梦里,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站在雨里,发了十多分钟的呆,努力记住脑子里纷飞的片段。

因为这个插曲,他在路上耽搁大半天,到地方的时候婚礼已经开始了。交了礼金走进去,光《橄榄》剧组的人就坐了三个大桌。姜默提着个塑料袋默默走进去,想着晚来就降低存在感,结果接二连三有人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姜导,你来啦。导演,这么晚。没一会儿,新郎杨敖看见他急匆匆跑过来,笑着把他带到主桌坐下。姜默把手里那袋东西塞给他,说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杨敖翻开袋子一看,青梅,感觉奇怪,问,送这个做什么。姜默说,听说你跟新娘子是青梅竹马,这是我质朴的小礼物。杨敖拎着袋子大笑,说谐音梗扣钱的,姜导。姜默笑,说这不是谐音梗,这是你的宿命啊。杨敖点点头,又问姜默,沈律怎么没来?又出差了吗?姜默说,没出差,他工作完过来。

落座,唐李拿着个杯子换到他边上来:“大喜啊,朝文终于放你出来了?你不谢我不行,我那天打电话跟小朝文说了好半天劝他放你出来呢。”

姜默嗯嗯点头:“嗯嗯,谢谢您。”

唐李:“我说,你怎么越来越怕老婆了?”

怕??

姜默瞥他一眼:“你有病吧,我真想出门谁能拦得住我?我这招叫釜底抽薪,说不定没多久沈朝文看我天天待在家烦了就想轰我出门了。”

“……你过个日子还用上兵法了是吧?”

姜默握拳:“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唐李:“但你也不要什么局都推了,有些局麻烦你当工作看待,别成天这个不想睬那个不想睬的。”

姜默瞥他一眼:“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想出门,侬少找些奇奇怪怪的媒体和活动来烦我好伐?以后除了电影宣发我一个额外的活动都不去。”

唐李:“说什么幼稚话,人情世故你也要讲一讲,又不是神仙老爷,真不食人间烟火了。”

姜默冷笑:“是是是,艺术嘛,人情世故的饭局上吃出来的罢了,电影嘛,资本的玩具而已。我们拍电影的人就该识趣,该放下身段,该迎合迎合,该妥协妥协,对么?好,照你这么说,我最大的金主在家里,我不得先把他陪好了?不能本末倒置啊。”

一聊这个就炸。唐李赶紧转移话题,拿了个杯子倒上酒递给他:“大家都是尘埃,有很多无可奈何,讲这些做什么。”

碰杯,喝完小半杯的唐李看姜默那杯酒没什么变化,好像就抿了一口。怪道:“这酒不行吗?不爱喝?”

姜默摇头,语气严肃:“我最近在试着戒酒……今天只喝三杯,我慢慢喝。”

这人是被沈朝文关傻了?唐李骂他一句:“……脑子瓦特啦?你能不能喝,不能喝去小孩那桌。”

姜默笑,指尖敲了敲杯沿:“小朝文天天念我喝酒喝太多怕我把自己喝歇菜了,我听烦了就跟他打赌,每天不管喝什么,只喝三杯。嗯,这是战术性戒酒,你意会一下,战术。”

唐李:“……请问每天喝三杯能叫戒酒吗??”

“不叫吗?对我来讲是戒酒了啊。”

“……”

互损一通,唐李又拉着他聊了会儿工作的事。

姜默下一部片子已经谈好了,中法合拍,融资结构有变化,他终于拥有了不缺钱的制作团队,可喜可贺。钱有了,团队也有了,但本子还没完全定下来,他们有两个现成的本子,姜默都看过,感觉还行,但不算特别来电,一直纠结着拍不拍。

后来他某天看了本小说,名字叫《寥寥》,讲两个命运完全不同的女孩儿的故事,讲她们曲曲折折,彼此纠缠的一生。大概因为故事地发生在上海,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姜默看完那本小说感觉非常亲切,故事还是他非常喜欢的类型,他想拍。跟法国那边沟通过,那边对这个剧本挺感兴趣,有戏。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姜默跟那位据说脾气古怪的作家见一面,争取把版权买过来,必须拿下。

因为刚刚偶遇了那个眼角有胎记的小囡,姜默莫名觉得这片子必须拍,说不定就是老天安排他今天见到那个小囡。

“下个月我亲自去安徽找那个作家,把事情谈妥。”姜默说,“之后我该出去旅行了,大概几个月时间。如果那个小说能谈成,那几个月我会在路上把剧本粗改完。”

唐李知道他喜欢一个人出去旅行,勘景,每年得有几次。他点点头说知道了,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你最近不能出发吗,怎么非要等下个月?”

姜默嚼完嘴里那口菜,慢慢道:“我要等出梅再走,小朝文不喜欢梅雨季和回南天,晚上都睡不好的。”

怪不得。唐李笑:“嗯,知道了。”

吃吃聊聊,姜默给自己限制的三杯喝完了,他没再让人给自己倒酒,拿起小茶壶给自己倒茶喝,说到做到。一桌子的人都看得连连惊叹,有人笑着打趣,说姜导,你不喝酒我们都不太习惯了,以前看着你喝酒总觉得好吓人,你血管里淌着的不是血,是酒。

唐李接嘴:“所以这厮不怎么开车呢,成天喝醉,没一天清醒的。不吹啊,他这种人要是能戒掉酒,我明天就去裸奔啊。”

姜默:“你们对我的认识太浅薄啊,喜欢喝,不代表我不能控制自己。”

有人劝:“干脆戒了也好,一滴也别喝。”

姜默晃着杯子,笑:“没有酒,能活,但不会那么快乐。”

顿了下,“就像……如果世界没有电影,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诸位也照样能活得好好的,但因为有了电影,我们有限的生命能够被延伸,那是精神层面的进步。对我而言,电影和酒都是妙不可言的美好存在。”

唐李默默抬起杯子:“好,愿姜导80岁还能为妙不可言的电影事业奋斗,愿姜导80岁还能喝冰啤酒!干杯!!”

大家笑着纷纷举杯。姜默颔首,举起手里那杯茶跟他们碰了碰,说,干杯,为妙不可言。

沈朝文忙完工作来接姜默的时候,发生了个小插曲。他拎着一瓶营养快线进去,路过一个乐队演奏的小看台,那儿挤了一堆人,很热闹。没去凑热闹,毕竟人也不认识几个。还抬头找人呢,眼前突然什么东西闪过……啪一声,他被一束花精准砸到了头,眼镜都给撞歪了。

扔完手捧花的新娘子兴奋地转过来看,发现自己用力过猛,捧花被丢出预定范围,砸到了一位似乎是路过的帅哥头上。

沈朝文戴好眼镜,把地上那束手捧花捡起来,看了看周围,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妹子边上,想着把花送回去,结果对方看见他靠近脸一红,连连退后摆手:“你接到就是你的了!手捧花哪有送人的道理!”

沈朝文说:“我只是碰巧路过,我不该拿,你们重新丢一次。”

对方不要。沈朝文有点为难,心说不是都是“抢”捧花吗?怎么没人上来抢?都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想来抢,又不太敢的样子。

新娘只能冲过来发言:“砸到谁就是谁的,公平公正!拿着吧。”

……沈朝文拿着这束手捧花找到姜默的时候,被对方嘲笑了。

“沈律啊沈律,你居然还会抢捧花?”姜默语气揶揄,“你,沈朝文,抢手捧花?哈哈哈!”

唐李见人来了,自觉地往边上坐,给沈朝文让出位置。沈朝文坐下,把那束花和营养快线往姜默手里一塞:“只是砸到我了,没人来跟我抢,我递给别人,也没人要。”

“谁敢跟你抢,长得这么生人勿近的。”姜默给他递了副碗筷,“怎么来这么晚?”

沈朝文说:“我回了趟家,给修冰箱的师傅开门。”

姜默动作一顿,皱眉:“你请师傅来修干嘛,我昨天不是说了我来修吗?”

沈朝文真诚道:“我希望你放过我们家的冰箱。”

姜默伤心又痛心:“你不相信我能修好!”

沈朝文:“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不好吗?你干嘛浪费时间?人家师傅15分钟就修好了,换你呢?”

姜默无语:“你剥夺了我学习一项新技能的乐趣,你很残忍。”

沈朝文冷笑:“你不残忍吗?你为了自己的乐趣,要我一个强迫症忍受滴水的冰箱那么多天。”

“反正你就是不信任我!服了。”

“姜默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你……”

唐李见他俩一碰上又开始拌嘴抬杠,叹了口气:“又开始了。”

摄影师小声道:“好怕他俩吵着吵着亲上啊。”

唐李点头:“我是有幸见过的。”

“啊?很激烈吗?”

“很激烈,很刺激。”

……

再往后,席散得差不多了,大多人都已经离开,就剩他们那个剧组的工作人员还在桌上把酒言欢,嬉笑着回忆之前在雨崩拍电影时的趣事。

由于拍戏那一年过于坎坷,这个剧组的人都已经变成了革命友谊,处得跟亲人一样,关系非常好。

聊了没一会儿,喝醉了的新郎杨敖忽然站起来说要给大家唱首歌助助兴,跑去跟请来演出的乐队借了吉他,带着醉意唱了首罗大佑,《爱的箴言》。

喝醉了,声音含含糊糊的,唱得没什么技巧可言,不算好听,但胜在感情真挚,听得众人都有些动容。

姜默靠着沈朝文的肩膀听了会儿,心越听越静。

手却有点闲不住。他一会儿去勾勾沈朝文腕上那根红线,一会儿又去碰碰沈朝文的耳朵……很随意的动作,不着痕迹的亲昵。

静坐了会儿,姜默问他:“打过很多离婚官司的沈律,你还相信爱情吗?”问完自己先笑了。嗯,笑话,童话,神话。爱情。

沈朝文捉住对方的手握好,偏过脸,一个若即若离的吻贴着姜默的耳朵擦过。

他说:“因为你,我一直都相信爱情。”

吵架的时候嘴硬,亲你的时候嘴还怪软的。姜默笑着闭上眼,小声答,哦。

沈朝文揽着他,轻声问,回家了吗。

姜默说,等我听完这首歌。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

爱是永恒的旋律。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

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姜默摊开沈朝文的手,开始在他手心里写字。

一笔一划,很慢,划过手心,痒。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

有些老歌像老酒,越陈越香。

一曲终了,静了会儿。歌有余温,气氛居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众人也没让气氛冷太久,不多时大家又跑去新郎新娘旁边起哄,让两位新人合唱一首。就他们没去起哄,留在残席上,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切。

沈朝文揉揉自己的掌心。

“你刚写了什么?”

姜默一字一句答:“你,是,猪。”

沈朝文失笑:“又来是吧?”

“真的是猪。”

“好好说。”

“猪。”

窗外下着雨,屋内是一场未尽的喜宴。他们争论完到底是不是猪就没再说话,各自发了会儿呆。周身喧闹,可他们的心都十分安宁,就这样握着彼此,看着彼此,四目有情。

该走了。他们没有跟大家告别,牵着手悄然退场。那束手捧花被他们留在残席上,没有带走。

新郎新娘被大家起哄,开始合唱一首《滚滚红尘》。一开始是双人对唱,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醉鬼大合唱,歌声混在风里,醉后粗糙的豪放唱法,一群人乱糟糟的声音,无端有种肆意又自由的感觉,很好听。

这一晚的风格外轻。他们听着滚滚红尘离开这场喜宴,步履轻快,笑着,低声聊着,牵着手,出门,走进柔软的细雨中。

梅雨纷纷,滚滚红尘,无论冷暖,总能相携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注: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蹴罢秋千》李清照

《爱的箴言》罗大佑

作者感言

静安路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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