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晚上睡得并不踏实,脑海像被一层灰暗的情绪笼罩着,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没头尾的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宁大的网球场,男人的神情并不如初见时温和,声音隔着球网远远飘过来,质问他为何要做一个小偷。
男人说他偷走了自己手里唯一一颗白球,那颗球是在国外读书的弟弟寄回来的新年礼物,他的行为很卑劣,永远不值得被原谅。
苏郁为自己辩解,他说那颗球只是自己不小心在球场上捡到忘记还回去了而已,他没有偷东西,他在梦里哭着求男人不要讨厌自己。
凌晨时分惊醒,苏郁出了满头的汗,睡衣里外全被浸湿了。
怕打扰到身旁熟睡的男人,他蹑手蹑脚关上房门,走到岛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手机屏幕识别到人脸自动亮起,半夜4点多钟,冥冥中就像陷入了平行时空一样,苏郁的手机上赫然躺着一条明年温网球公开赛有关的最新推送。
苏郁记得不久前刚有合作的客户说过可以找渠道提前拿到票,他确定自己想看,最主要的是,想要和邵谨臣一起去看。
最后靠在岛台边捧着杯快要凉掉的水,梦游一样,鬼使神差点开了那人的微信对话框。
虽然距离温网开赛还有大半年时间,但邵谨臣的行程一向是需要提前安排的,苏郁想了想,还是在吃早餐时试探着向对方提了这件事。
男人听后眉尾几不可察抬了抬,似乎并是不只是在惊讶他对于温网的关注,放下手中的筷子,问:“你也对网球感兴趣?”
“会打么?”
苏郁见过邵谨臣打球,在NTRP的评级中是能拿到4.5的高分的。
自己这点蹩脚的球技在他面前顶多只能算是入门,眼神不自觉回避了些,低头喝粥:“业余水平,打得…不是很好。”
聊到感兴趣的话题,男人似乎心情不错,手指轻点在桌面上,冲他勾唇:“是吧?”
“有机会切磋切磋。”
苏郁像是受到极大的鼓舞。
毕竟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促使两人感情升温的方法,如今正好是个机会,于是脑袋一热,出口便邀请邵谨臣下班一起去球馆打球。
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低头看了眼手机,回复消息时若有所思道:“今晚不行,改天吧。”
苏郁也是后来才从助理的口中听说,邵谨臣约了规划局的几位重要领导,当天晚上有一场十分重要的饭局。
邵谨臣不回家吃饭,苏郁下午临时决定加一会班。
自从上次加上了宁逸微信,对方在苏郁的好友列表里一直处于躺尸状态,今天不知怎么了,竟是突然发信息来说自己无聊,想要借苏郁在网球馆的会员一用。
苏郁加班中途被人叫过去,到了地方才知道宁逸组这个局完全是心血来潮,还将陈霁尧和赵熙也一同唤了过来。
赵熙坐在场地边的长凳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打网球有什么意思啊?大晚上的,不该找点更刺激的玩玩么?”
陈霁尧递瓶水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想玩什么刺激的?”
赵熙轻咳两声,拧开瓶盖喝水,和着嗓子眼里剩余的话一并咽回到肚子里。
陈霁尧和苏郁在场上对打,苏郁略占下风,宁逸换好装备看了眼场边凑数的赵熙,嘴撅起来:“那岂不是就没人和我一组了……”
赵熙吊儿郎当转转脖子:“大家换着来呗,一会儿让陈霁尧下来,你和苏郁试试。”
“不要。”宁逸低头拿出手机:“我要我哥陪我。”
“他今天有正事儿,祖宗你别……”
赵熙抬手阻止,一句话没说完,宁逸已经将电话拨了出去。
苏郁的注意力刚好被对面攻来的一记猛球分散,宁逸站在场外,声音隔着几米距离悠悠落在他耳边。
“可我就是想要你过来陪我嘛……”
“我不管,反正我今天一定要等到你!”
苏郁握紧手里的拍子,弯腰接球时视线有一些恍惚。
看他不是很能集中注意力,陈霁尧并没有选择在这时发球。
电话里不知应承了什么,宁逸很快喜笑颜开,对着话筒撒娇似的:“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后来换了陈霁尧休息,宁逸拿着球拍缓缓走到场地中央。
苏郁站在原地调整护腕,偌大的长方格里,两人隔着球网远远对望。
宁逸冲他笑笑,球抓在手心掂了两下:“我不太会,小郁哥,你可得多让着我一点啊。”
苏郁打球没有那么强的胜负欲,况且自己水平也就那样,玩玩而已,谈不上让谁不让谁的。
对方这么一示弱,他戒心自然就更少了。
可几个回合下来,苏郁却发现场上状况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回事。
宁逸其实打得很稳,球风属于出其不意柔中带猛那一型的。
他口中所谓的“不太会”可能纯属自谦,看似没什么攻击性却个个角度刁钻,让苏郁防守得很吃力,几度没能跟上对方的节奏差点败下阵来。
好不容易摸清路数,苏郁一拍挥出去,刚好打出记完美的被动反击。
以他的角度来判断,这个球宁逸完全是可以接得住的。
对方视线由他身后一晃而过,不知为何,这次接球竟像是刻意偏了几分。
脚下一绊,飞过来的那颗球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宁逸脑门上。
球拍脱手,宁逸捂着头倒在地上,身子软下去时,却被随即飞奔而来的一道身影稳稳接在怀里。
“我靠,邵谨臣?”赵熙撂了手机跑过去:“你坐火箭来的啊,这么快。”
“小逸怎么样?没事吧?”
赵熙和陈霁尧一脸关切,苏郁整个人完全在状况之外,反应过来后,连忙绕过球场上前查看。
邵谨臣一言不发,将宁逸整个人揽在臂弯里,苏郁单腿蹲下,凑到近前正好对上男人怀里那双无辜的眼睛。
“我刚刚说了我不太会的,小郁哥,你这是用了多大力气啊?”
苏郁目光透着茫然,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只一门心思想要查看宁逸头上的伤。
手伸过去时,却被邵谨臣冰冷的指尖挡开了。
宁逸揪着邵谨臣大衣前襟,一副委屈又柔弱的样子,往男人怀里躲:“头好晕,我要是不闪那一下,差点就砸中眼睛了。”
“小郁哥,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喜欢我,但也不能因为我回国打扰到你和我哥二人世界,就这么借机修理我吧……”
宁逸话音落地,苏郁看到邵谨臣箍在人身上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是种极其防备的姿态——防的是自己,护的是他怀里的心肝宝贝。
汗水沿着脸侧滑落,苏郁心脏跟着莫名抽了一下,两眼大睁着:“我、没有……我不是……”
邵谨臣没有正眼看他,不待他说完,俯身揽了宁逸的肩膀,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附在人耳边低低问道:“感觉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
宁逸试都没试,软绵绵搂上邵谨臣脖子:“站不起来,你抱我吧。”
苏郁的局促无人在意,幸好这时候赵熙出来打圆场:“悖20多岁的人了,被网球砸一下能出什么问题?”
“来小逸,哥拉你起来,咱们一起到那边坐一下。”
赵熙嬉皮笑脸去搀宁逸胳膊,邵谨臣长臂一挥,不留情面将人拂开:“你别碰他!”
虽然是冲着赵熙,但苏郁总有种感觉,这火就是对着自己发的。
赵熙当场愣住,脑袋歪了歪:“诶我说邵谨臣?”
陈霁尧介入两人之间,将赵熙往自己身后揽了揽:“他是不是又低血糖了?所以站不起来。”
邵谨臣垂眸打量,很快手心多出一颗糖果,剥开糖纸哄着宁逸吃下去。
这糖的包装苏郁很熟悉,昨晚在男人的兜里正好见过。
宁逸看上去委屈极了,头抵在男人胸膛低低抽泣。
邵谨臣抱他去椅子上休息,其余人跟过来,苏郁趁机找教练员要了个冰袋。
虽然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处,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件事自己有一定责任。
“不玩了。”宁逸噘嘴,旁若无人搂住邵谨臣:“你送我回家。”
他说他一点路都走不动,明知人是骄纵惯了在使性子,邵谨臣还是揽着腿窝将他抱了起来。
男人脸色算不上太好,没与任何人有眼神交流,同苏郁擦肩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带人大步流星离开了网球馆。
好好的局被搅成这样,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室内空气有点闷,赵熙从兜里摸了烟盒出来,抽出一支递给苏郁。
苏郁很少在外人面前抽烟,但这次还是接了,对他说谢谢。
门口的花坛边刚好有个垃圾桶,两人就站在那儿吞云吐雾,苏郁全程沉默着。
赵熙其实是个神经很大条的人,也一直将陈霁尧的叮嘱记在心里,对朋友的家事不过多指手画脚。
但此刻看身边人情绪低落,还是下意识出言安慰,弹弹烟灰,闲聊般道:“邵谨臣从小就这样,见不得小逸受伤,都是当年那事儿给闹的。”
“不是故意针对谁,你别往心里去。”
“宁逸不是他亲弟弟。”苏郁低着头自言自语。
“俩人都不一个姓,怎么可能是亲兄弟?”
赵熙顺着接话,身边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眸光一动,诚恳的语气唤他:“赵先生。”
赵熙心里“咯噔”一下。
“你刚刚说‘当年那件事’,所以…是什么意思?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烟头在指尖燃烧,听闻这话,赵熙眸底划过一丝犹豫。
拿不准究竟该不该说,下意识瞄向一旁,却惊觉陈霁尧此刻并不在自己身边。
面对苏郁恳切询问的目光,他不敢与人对视了,但最终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吸口烟,半刻过去喃喃自语道:“我以为,邵谨臣肯定跟你提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