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毅四十岁生日的时候,秦天给他准备了个惊喜。
这个惊喜说小也小,几乎没费一分钱,说大也大,因为里面的情意千金也难换。
等龙毅生日当天,被秦天神神秘秘地带到一家老字号饭馆的包厢里面时,才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礼物给砸蒙了。
“班长!”
“排长!”
“老龙!”
一群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人正围坐在一张大桌子前,此刻见龙毅进门,全部都“呼啦啦”地站了起来,冲他打起招呼。这群大老爷们的声音有高有低,听上去闹哄哄的,但他们都齐齐地同时做了一个动作,让龙毅的脚瞬间顿在原地,身体站得笔直——
他们所有人都将右手五指并拢,抵在太阳穴旁,朝着门口的独眼男人,敬重而亲切地行了一个军礼。
是的,秦天偷偷准备了大半年,在陈明强的帮助下,竟找到了一部分当年他龙哥在边防连时的战友伙伴。他们其中有的已经退役,有的转到了其他战区,但还是有十几个人应了秦天之邀,从全国各地来到蓉市,专程为他们的老战友、老领导庆生。
这事秦天之前一个字没给龙毅透露,忍得可辛苦了,还要谨防自家男人那堪比雷达的侦查技术,藏着掖着这么些日子,今天终于不用再捂了。
看样子,这个惊喜的效果好像……还不错?
“愣着干吗,还不过去打声招呼?”
秦天见男人发了半天愣,连忙笑着用肩膀撞了撞他,这才把龙毅撞醒。
龙毅侧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自家小孩儿一眼,好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朝包厢里走去。
“你们……费心了。”
他脊背挺直,左腿微抬后跺下,并在右腿旁,右手也如同面前的旧友们一样举起,朝面前的一大桌人回了一个郑重的军礼。
“嗐!老班长你这说的是啥话!”
“就是!咱们多少年的兄弟,老龙,别说这些!”
“班长快来,坐坐坐,等你老半天了哎服务员,把酒起开!”
“排长你可走得干脆,把我们兄弟几个留在那风吹雨淋的连个联系方式都没得,太残忍了!”
“二蛋你说些屁话排长排长,别的不说了,来来来,先自罚三杯!”
好些年没见的战友,本应生疏,但不过寥寥几句话,便又将龙毅拉回当年一起训练一起跑操的时候了。他眉目舒展开,左眼的白翳也变得柔和了几分,挽起袖口将桌上的白酒杯倒满,二话不说便仰头喝下。
一连三杯,一滴不落。
“爽快!”
“宝刀不老啊老龙!”
“排长这酒量,三杯也就润润嗓,哈哈!咱换个大点的杯子继续!”
一群年均三十的老兵看龙毅喝得这么爽快,心中的一点拘谨也跟着散了,嚷嚷着起哄,纷纷拿起酒杯加入,场面很快便热闹起来。
秦天笑着走出包间,将主场完全留给今天的主角,自己则招呼服务员上菜去了。
他并没有和龙毅一起挤进这场叙旧,因为那段过往里并没有他的位置,他属于男人的现在和未来。这让秦天已经很知足了,他想做的只是让龙哥更快乐,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费尽心思将这些他素不相识的人请到这里。
秦天想,在那段他们尚未相识的时光里,正是有了这些人的陪伴,他的龙哥才会一步步成为现在的龙毅。光是为了这,他都要好好地感激这群人——感谢他们陪伴他的爱人,一起走过那么一段孤独的岁月,直到命运将男人送到自己身边。
在秦天像个小燕子似的忙前忙后时,龙毅正被一帮老战友围着灌酒。
战友情怕是这世上最厚重的感情之一了,一群毫无关联的人聚集在一起,为着同一个信仰扛起枯燥与艰辛,挥汗如雨,并肩作战,甚至可以将生命托付给彼此。
龙毅幼年失恃,后来外公离世,他孤身入伍,部队上的经历可谓是他平淡人生中第一次波澜。在那里他从少年成长为成人,从性格孤僻的乡下孩子成长为坚毅的军人,上千个日日夜夜都是和面前这群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兄弟一同度过。他虽不善言辞,但感情却一直积淀在心里,在这么个特殊的日子里和众人相聚,一切便尽数宜请于酒中了。
一群人寒暄叙旧,喝酒吃菜,席面热闹得宛如过年。服务员又端着一大盆火辣辣的麻辣烫放上桌,还在互相划拳掰手腕的男人们纷纷撤了手,拿起筷子开始在盆里打架。
龙毅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没急着抢,只眼神微动,抬头去寻他心里惦记的人。
秦天选的这家饭店不算高档,是小区附近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字号,酒菜味道是正宗的川味,价格也公道。两人有时候不想在家做饭时,也会常来吃,龙毅尤为喜欢他们家的水煮牛肉和爆炒腰花。
此刻看着台面上好几道他爱吃的热菜,还有围着他的这一桌久违相见的故人,龙毅感觉整颗心都被一个名叫秦天的小太阳给暖化了,只想抱住他的幺儿,好好地将人亲一亲,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
心里想着的人此刻正从外面回来,从门边冒出了个脑袋,两人目光就这么撞上了。
秦天呆了一下,然后就冲龙毅眉眼弯弯地做了个鬼脸,像是撒娇一般。与他对视的男人瞧见了,忍不住眉梢间泛出宠意,跟着勾起嘴角来。
小青年的脸蛋像是刚走了急路,粉扑扑的,看得龙毅有些口干舌燥。
但龙毅却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他家恋人眼中,也是一副让人心跳加速的模样。平日里刚毅无情的一张俊脸被酒气熏得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和战友们回忆青春,那双素来沉稳的眼睛也比往常多了许多意气风发的亮色,像是跳动着火焰,要把人灼烫。
秦天不着痕迹地嗔了乱放电的男人一眼,跟着就把刚才跑出去买的两瓶白酒抱上了桌。
他之前估摸着点了些酒菜,没想到这样大老爷们这么能喝,菜还没上齐呢,酒就消灭了一瓶了,他赶紧又跑回家门口那个小卖部买了两瓶。
“比店里卖得便宜多了!”
秦天一边帮着开酒,一边凑到男人耳边轻声说。
虽然现在他们存款颇丰,不愁吃穿了,但两人依旧习惯了节俭,能省则省,龙毅也爱极了小青年这副居家过日子的精明劲儿。
“嗯。坐着歇歇,吃点菜。”
龙毅心疼小孩儿为了他跑上跑下的,把人拉在身边坐下了,几筷子就填满了他的碗,推到秦天面前让他赶紧吃。秦天这会儿也是真饿了,埋头就苦干起来。
“哎哟,瞧瞧咱老班长,现在可会照顾人了!”
陈明强在一旁瞅见了,带头起哄:“咱们当年可没一个兵能享受这待遇哦!一到时间点,饭没吃完都给我们扣上不让吃了!”
其他在龙毅手下经历过残酷拉练的人被陈明强这么一提醒,也回忆起当初的惨事,跟着嚷嚷:“就是!我记得有一回早餐,两个馒头、一碗稀饭,还连带刷碗,班长掐表让咱们一分钟搞完!简直不是人呐!”
“印象这么深刻?”
龙毅只轻轻抬了下眼皮,筷子一停:“要不咱现在再练练?”
“噗……咳咳,不了不了!”
显然龙毅虽然离开军营已久,但积威仍在。几个老兵油子听到他这么说,连忙摇头告饶,自罚了两杯,生怕龙毅真要他们来个十分钟吃完整桌菜的操练。
秦天在一旁看着几人的互动,觉得有趣极了,一边吃菜一边闷笑。冷不丁垂在桌下的左手被男人捉住,握在掌心里玩弄似的捏了好几下。
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但那隐藏的暗示意味还是让秦天的耳朵有些泛红,不由轻扯男人的小手指,让他注意场合。
在场只有陈明强知道他们的关系,其余人都以为两人只是很好的哥们。秦天没打算让龙哥在这群战友面前出柜,没必要,他知道许多直男都排斥这些,不想把场面搞得尴尬。
但龙毅却不在意。
在龙毅心里,没有谁比他的幺儿更重要。
他们是要相携一辈子的关系,他不怕被人知道,也不怕被人看。如果有可能,龙毅甚至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身旁的人,是独属于他的爱人。
这点小心思以前都不怎么显现。
但随着小青年一天天成长起来,变得更加优秀耀眼时,龙毅有时候也会生出患得患失的心情来。
自己的年龄日益渐长,但恋人却依旧年轻,自己不过是个混日子的保安,恋人却已经成为公司的领导……龙毅担忧过自己没法再让小孩儿依靠,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配得上这么优秀的青年,有时候看到旁的女人将欣赏的目光落在秦天身上,他都会生出醋意来。
这些龙毅都没有跟秦天说过,只是自己在消化。但他的恋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向他表达爱意。
有时候是早上出门前的一个吻,有时候是回家后的一个拥抱,更多的时候,是融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在柴米油盐里的自然表露。
于是没多久,龙毅这点小心思就在小太阳每时每刻的阳光照耀中消散了。爱人对他全心全意的依赖和恋慕,足以抵挡一切的不安与担忧。
只是他向来寡言少语,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还因为担忧小孩儿遭受异样眼光而收敛着自己的行为,如今想想也是太过多余。他们之间相隔着十几年的岁月,合该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在能够宣泄和表达爱意时尽可能地让对方知道,才不辜负彼此间这份温暖而珍贵的感情。
“我说小秦,你是不知道,老班长以前可凶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愈发热烈,好些人开始捉对“厮杀”起来。龙毅还在兀自握着自家小孩儿的手玩捏,秦天已经和他好几个弟兄碰了杯了。
其中一个外号黑脸的男人醉醺醺地拉着秦天唠嗑:“老子刚入连队时脸可白净了!结果呢……一来就安排我站哨岗!一站就是仨月,三个人轮番站,我这脸从此就没白回去过!”
“你这算啥!”黑脸身旁又支出一张长满胡子的大脸,“老子当初可放了整整一年的羊每天风吹日晒的,回去媳妇儿都不认识我了!”
他又拍拍自己的胡须,得意地咧了一口大白牙:“不过退伍以后把胡子蓄上,挡了几年,又是一条好汉!”
“你们驻守边防还要放羊?”秦天被大胡子搞怪的模样惹得喷笑,却又在听完后好奇地睁大眼,不禁追问。
“那可不!”大胡子像是回忆起往事的艰辛,咋舌道,“几十只羊,每天出营遛个十几里,风雨无阻!排长把羊看得比我这个人还重要嘞!”
另一个似乎也有相同经历的男人点头,心有戚戚:“羊在人在,少一只,跑二十圈。”
“还一个月没肉吃。”大胡子又补了句。
“咳……”两人相声似的吐槽让秦天又一呛,侧头戳了戳男人的腰,“对你手下的兵这么残忍?”
秦天没经历过,听上去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他心里生出些向往,觉得有趣,又有些心疼。
龙毅没反驳,只干巴巴地解释:“那是连队里几乎唯一的肉食补给,没了就只能吃糠咽菜了。”
秦天撑着下巴,听着几个龙毅手下的兵继续嚷嚷当初的艰苦生活,忍不住悄悄逗男人:“如果我在你手下,把羊弄丢了,你会罚我跑步吗?”
男人垂下眼,右眼的黑眸沉沉:“嗯,罚。”
说完,不等秦天噘起嘴,他左眼的白雪就化成了温水,继续道:“罚完,可以去我房间休息。”
他把桌上最后一根羊腿肉夹进小青年的碗里“……给你留肉。”
这顿生日宴吃到了月上中天。
秦天在不远的酒店订好了房间,和龙毅一块将一众摇摇晃晃唱着军歌的醉汉们送到酒店里安顿好,两人才相携往回走。他本来还订了个生日蛋糕,但那群大老爷们酒喝高了,根本没机会吃,便一起提回了家。
安静的黑夜里,小区里的居民大多已经入睡。楼道的灯伴随着两人亲昵的絮絮低语和交叠的脚步声相继亮起,龙毅和秦天牵着手走上七楼,刚打开门,等待两个主人已久的大黑狗就“呜汪呜汪”地扑了上来。
“哎哟兜兜!好了好了,哈哈别舔!”
秦天连忙把摇着尾巴要舔他们的大黑狗给搂住了,免得它撞到男人拎着的蛋糕,又开口吩咐龙毅:“把东西先搁桌上。”
“嗯。”龙毅把手里的礼盒放在茶几上,另一只手则将打包的剩菜搁在了饭桌旁。
结果兜兜眼睛里只有新鲜的玩意儿,它“汪”了一声,身体就朝茶几扑去。它以为茶几上的大方块是他的新的零嘴,张嘴就要咬。
“哎方向反了,你饭在这边!”
傻乎乎的地包天早已长成威风的大狗,有时候秦天拉都拉不住,只有龙毅能轻松治服它。秦天只能肃起脸拍了拍桌板,故意叉腰凶狗:“兜兜过来,不准乱啃!”
“嗷呜~”
大狗的耳朵一抖,讪讪地垂下,还可怜地“呜”了一声才松了口。只不过蛋糕盒边挂着的口袋还是被他啃掉了,落在地上,里面附赠的东西也带了出来。
兜兜还以为自己闯祸了,忙吐着舌头蹲坐在地板上,不敢动,拿两只黑豆似的小眼睛去瞥秦天。秦天哭笑不得,拿指头去点大狗的脑袋:“你呀你,皮得很!”
龙毅捡起口袋:“这是……什么?”
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不过他一向酒量好,现在处于半醉不醉的状态。手里纸质的异形卡片亮闪闪的,有点花哨,龙毅一时没认出是什么。
“……噗。”
秦天看男人难得愣乎乎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他走上前接过卡片往中间一推,方形的纸卡就成了一顶立体的皇冠,是寿星的专属配置。
“正好戴上,我的大寿星。”
他笑眯眯地把生日皇冠戴在了龙毅的脑袋顶上,一向沉稳的男人被这个小点缀装饰得可爱了不少。
“……不戴,傻。”
龙毅头被酒熏得不太清醒,但潜意识里觉得这玩意儿都是小孩子才戴的,嘟囔着就要抬手去取。秦天忍着笑去拦,把男人两只大手都捉住,拉着圈在自己腰上,让他没得手再去碰。
“不傻。”
他捧起男人刚毅的脸,“啾啾啾”,凑上去对着嘴亲了三下。
“我家龙哥最帅了。”
秦天指尖贴在龙毅粗糙的颊侧,轻柔地一点点向上抚摸,滑过耳廓鬓角,直至插进男人硬茬的发丝之中。
“我的可爱寿星,祝你生日快乐。”
一晚上的喧闹散去,此刻是独属于两个人的静谧时分。不大的房屋里满是两人生活的痕迹,就连龙毅此刻坐着的沙发垫,都是两人一起选的。秦天蹑着拖鞋,随意地跪坐在男人面前,一边噘着嘴在男人的下巴、脸颊、唇角印上自己的吻,一边不要钱似的吐露着祝愿的话。
“祝我的龙哥身体健康,无灾无难。
“祝我的龙哥每天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
“要从早上起床快乐到晚上进被窝。
“还要……每天都,多爱我一点。”
秦天每说一句,龙毅的嘴角就往上扬一分,等到最后一句话落下,龙毅的眼中都盛满了笑意。
“夹杂私心。”
他哑着声,用指节刮了刮小青年的鼻梁。
“我这是正大光明地送祝福!”
秦天挑眉,伸手搂住男人的脖颈把他的脑袋往下拉:“你就说你干不干!”
龙毅的胸腔里传来沉沉的笑,他低头咬住面前比糖还甜的嘴,含混的话消失在两人的唇舌间。
“当然……每时每秒,都比上一刻更爱你。”
带着酒气的呼吸让两人的吻比寻常更加醉人,秦天热情地缠住男人的舌头,钻进他热气十足的口腔里嬉闹,两个人不知不觉就滚在了地板上,忘情地交换着彼此的唾液,整个客厅只剩下两人灼热交叠的呼吸声和水声。
龙毅头顶的皇冠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一旁,兜兜歪着头瞧了两个主人半天,发现他们都不陪自己玩后,鼓气地叼走那顶纸帽子,“哼唧哼唧”地拿回自己窝里磨牙了。
“嗯……啊……蛋糕……还没吃呢……”
绵长的深吻之后,是更迫切的欲望升腾,龙毅一边埋首啄着青年的脖颈,一边将人往卧室里抱。秦天虽然也很想和男人立刻去做快乐的事,但心里还记挂着生日寿星的礼物,便轻喘着扯了扯男人的耳朵。
龙毅脚步顿了一下,托着小孩儿屁股的手便松了一只。吓得秦夭忙用腿夹紧他劲壮的腰,却看见男人把蛋糕一起拎起来往卧室走。
“干……吗呀。”秦天心里蹿出一个念头,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那么一本正经的龙哥才不会有那种不正经的想法呢!但这反驳只存在了一瞬,就在男人的回应中被击垮,剩余的未尽之语则让秦天不禁脸红心跳起来。
“换一种吃法。”
言简意赅地说完,龙毅便将怀里的小青年,和手中的蛋糕,一并扔在了宽大的卧床上。
客厅里的灯熄了,只剩下从半合的卧室门里透出的一丝暖昧的光亮。
兜兜趴在柔软的狗窝里,一点点耷拉下眼皮。几缕香甜的气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他黑黑的鼻头耸动了两下,又继续打盹了。相比起甜丝丝的味道,它还是更喜欢肉骨头。
“唔………床单……啊……要弄脏的!”
“没事……我洗。”
伴随着主人们的呢喃低语,兜兜咂了咂嘴,终于陷入了美梦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