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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番外】书生受难记三

大宋广告商 四月葫芦 7637 2024-06-05 22:27:32

何钉这趟来,本想给他闹点不痛快的,可凑到他床边呆了会儿,又没急着下手。

王仲辅在他面前总是拧着个眉头,好似何钉欠了他千万两雪花白银。

谁知这人睡着了还皱着眉头,白花花的脸,白花花的衣裳,恨不得夜里都能显出光来。

何钉突然想起了苍岩山。

他从前在山上捕猎,曾遇到过一只白鹿。

苍岩山古时候起就有鹿,陈年的鹿骨可以磨成药粉,用来做止血生肌的青鹿散,最昂贵的时候能卖到一两百金。何钉少年时曾口出狂言,说就该掘山挖骨,好好挣上一笔,给庙里的秃和尚们添些荤腥才好。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字字不是人话。

到如今,就算没人掘山挖骨,苍岩山上的鹿也已经不成群了,罕见得很。

白鹿就更难得。

它背对着深黑的山,头顶着玉似的嫩角,隔着溪涧静静看着他。何钉松了手中的弓弦,静静看它敏捷地转了个圈,转身跳入层层林壑之中。

王仲辅睫毛抖了抖。

何钉被魇住了似的,探出手去,从他眼皮上摸了一把,无缘无故地想着:当时要是逮住那只鹿,摸上一摸就好了。

可惜他太久没回苍岩山了,也没脸回去。

前些日子他蹲在王家墙头儿上,答应带王仲辅去苍岩山,实在是脑袋发昏,话说出来就后悔了。

只是书生在墙下仰头看着他,难得信了他的话,认认真真、不情不愿地回答:“我还考试呢。”

何钉那句“你别当真”就说不出口了。

……明明是很通晓人情世故的人,偶尔犯个傻是真傻。

王仲辅睡得不安稳,皱着眉头咕哝了几声,翻过身背对着何钉。

何钉正看他看得好好的,现在看不到了,握着他肩膀想把人扳回来。

王仲辅不得劲儿,稚儿似的蜷缩起来,何钉的手便贴到他颈窝里,手下满满当当是温暖细腻的皮肤。

何钉脑子又不好使了,莫名其妙深吸了一口气。

他今天原本的想法是今晚偷偷摸摸到王仲辅床上睡,等明天早上吓他个好歹。

但此时此刻,何钉不敢在他床边呆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起身走了,甚至轻手轻脚给他带上了门。

王仲辅全然不知他来过。

他做了个不大好的梦。

他梦见何钉又喝醉了,沉甸甸地压着他,抱着他,一直在他耳边喘,怎么推都推不开。

等王仲辅费尽力气终于把人推远了,就见何钉手中提着那把泛冷光的匕首,衣襟上、手上都是血淋淋的,被月色照成浓黑的红。

王仲辅听着自己声音发抖:“你……你当真杀人了……”

何钉拎着匕首,静静看着他:“我要走了。”

“要去哪儿?”

“回苍岩山。”

王仲辅在梦里着急了,伸手想去拉他。

何钉退了一步,咧着嘴笑,在黑暗中幽幽问他:“你认识绣儿么?”

王仲辅大口喘着气,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色明亮,鸟雀在檐下扑簌抖着翅膀,轻灵灵地叫。

王仲辅心有余悸地坐起身,里衣已经湿透了。

他静静愣了会儿神,突然肩膀一僵,掀开被子低下头,瞧见一片已然干涸的痕迹,神色便更惊慌了一些。

……

于大理寺任职的孙子章今日休沐,乘马车至茶坊赴约,入座后饮了口茶,语气颇为亲热:“自科举后便难得见你一面。眼看着快到秋闱,小才子功课如何?”

王仲辅捧着茶盏:“尽力而已。”

“又说这话。”孙子章笑他,“还不知道你么。若非胸有成竹,这种时候如何会出来见人的?”

“说吧,可是有事相求?”

王仲辅也笑了笑:“总在桌案前坐着没劲,只是约你出来闲谈,怎么非要有事相求?”

两人以茶代酒,推杯换盏,当真说起闲话来。

算来孙子章比王仲辅大上十余岁,从前读书的时候是个人来疯,又是个大嘴巴,总爱讲些诡谲阴森的故事给别人听,尤其爱吓唬比自己年纪轻的,王仲辅当时深受其害。

直到孙子章登科入紫宸,后出外为官,意气风发离了故居,他的好友们方才重新拾起胆子走夜路。

后来他调任回京,凭父辈举荐进了大理寺,日日与天下奇案为伍,更是得其所哉。

王仲辅不过提了一嘴“可有离奇命案说来听听”,孙子章自己就憋不住了,难得遇见个乐意听自己念叨的人,滔滔不绝给他讲起故事来。

王仲辅听了半晌:“你讲的这些案子,大都是陈年旧事,还远在千里之外,没甚么意思……可有近些的?”

孙子章想了半晌,以茶水润润喉咙:“当真是有一个……其实算不得命案,但够离奇,你且听来。”

“就在上个月初,京城附近一个叫襄邑的地方,有位姓吕的员外差人报官,说家里遭了飞贼,失窃白银万两。衙门到府上查了一圈儿,毫无所获,正准备加派人手,那员外却等不到官府做主,急火攻心,卧床不起,没几天便病死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

孙子章压低了声音:“你可知人是如何死的?襄邑知县怀疑有诈,特叫仵作验尸,掀开衣服才发现,那吕员外竟被人活活骟了,下头剜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这员外最爱美色,后院里放着四十多个佳丽,听说还有好几个俊俏的象姑。如今没了办事的家伙,他哪儿是病死的,分明是恨死的。”

王仲辅愣了愣,接着问:“员外是襄邑人么?”

“你问这个作甚么?”

“只听说京中人好南风,却没听说襄邑也有此做派。”

孙子章瞧了他好几眼:“瞧不出来,你对此还有几分见识。”

他隐晦一笑。“仲辅猜对了,他确不是本地生人。你可知有句民歇,叫做‘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那员外生的好地界,早几年正是从真定府移居来的。”

王仲辅听闻此语,知道自己问对了案子,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

王仲辅几经辗转,托人去襄邑打听,尤其是问那吕员外的妾室和外房当中,有没有一个叫做“绣儿”的娘子。

可打听了好几趟,谁都说没有。

活的、死的,都没有。

他仍不死心,又哄着身边最机灵的归园出去了一趟,承诺这次必定不会出事儿。

归园早先被吓唬过一场,其实并不大乐意,耷拉着脸、提心吊胆地出门。

所幸王仲辅这回没诓人,归园一路上当真顺风顺水,再没被人挂在树杈子上。

待驴车安安稳稳入了县城,归园方才敢大口喘气儿。

他钻入人群四处打探,险些跑断了腿,终于找到一位曾在吕员外府上做工的老奴,从他口中听来了只言片语。

老奴今年八十有四,满口牙齿都掉光了,说话颤颤巍巍直漏风。归园费尽功夫才打听出来:早些年在真定府的时候,吕员外府上确实有个叫做张绣儿的侍女,不过只在府上呆了几个月功夫,没多久就被老爷送人了。

王仲辅问他:“是姓张么,不是姓何?”

“哪儿来的姓何哩。”归园老实回答。“要么是弓长张,要么是立早章,总之是这么个音儿,我问了百八十遍,必定是没错的……”

王仲辅沉默片刻:“送人之后呢,可还有消息?”

归园吸了口气儿,抿抿嘴,慢慢讲出一段不怎么圆满的故事来。

据说张绣儿刚进吕家宅院的时候,胆小又畏缩,操着一口僻里乡音。这样的女娘在大宅子里见多了,一看就是乡下人家养活不起,抑或是抵债卖出来的。

她比其他闺女都胆子小,怕生,却比旁人都俊俏一些,有双伶俐的大圆眼,倘若不是如此,那老奴也不会瞅过几眼,就记了她这么些年。

可年轻的小娘子送进大宅子里,就是被人当猫儿狗儿养的。

脸蛋生得出众,在张绣儿身上便成了件顶顶的坏事。

张绣儿在宅子里呆了没几天,就被吕员外叫进了院子里伺候,此后鲜少踏出院门来。

那老奴见到张绣儿最后一面,是一天日暮时分,几个护院送她从后门出府。姑娘半张着嘴,神态怔愣愣的,身上裹着缎子做的新衣服,一低头,便露出脖颈上紫青的印子来。

再后来,再后来就真没见过了。

据说张绣儿出了吕家之后,又被转送过好几家。

张绣儿小时候曾许过一家娃娃亲。

寻常人家听说这种脏事儿,早该不管了,可她失去踪迹之后,夫家竟还找过好一阵子,据说还为她闯过官府,闹了好大一场。

但人死活找不到,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归园一阵唏嘘:“难得的有情人,可惜不得善终。”

王仲辅静静坐在椅子里,听得手脚冰凉,想着何钉夜里醉醺醺地抱着他喊“绣儿”的模样,更觉得浑身都叫冷风吹透了。

……

天气渐渐褪了热,距离秋闱不过月余。

王仲辅给王家老太太请过安,拖了车行李搬到了太学,与同窗们同吃同住,作伴苦读。

何钉自然不晓得这消息,夜里去王家找过他好几趟,每每只见房门未锁,塌中无人,桌上更是连片瓜子皮儿都没留下。

“奇了怪了……人呢?”

何钉找了一圈儿,听了王家仆使的闲聊,又盯着他们往太学送过糕点,才终于摸清王仲辅的去处。

待到日落月升,他独自去翻了太学的墙头,终于在斋舍堵到王仲辅一回。

王仲辅怀中抱着只小木盆,抬腿绕过他去:“这里住着五十多个今科考生,更算得是半个官府,你莫要任意妄为……别再来了。”

何钉不懂他又闹得哪门子别扭,顺手薅住他后脖领子,没费力气就把人提溜到树后头去了。

王仲辅的小木盆摔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几圈,在墙根趴住不动了。

何钉将他按在树干上,力气使得很大,王仲辅疼得闷哼一声。

王仲辅知道何钉的脾气,他就是故意的,这是在找茬撒气呢。

何钉心里不大痛快,贴他很近:“你来这儿住着,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

王仲辅抬眼看着他:“为何要同你说?”

何钉眉头皱起来:“你放屁呢?好好说话。”

王仲辅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何必呢。”

“有甚么不乐意的你便直说,打什么哑谜。”

“我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来这一趟。”王仲辅笑了一声,神色淡淡,却看不出高兴来,“早先便觉得你我并非一路人,不过因月止的缘故才勉强相处。我如今想开了,不再管你那桩私事,你又何必来纠缠?”

何钉盯着他,一时之间没言语。

“这世上没有侠,只有匪。”王仲辅抬了抬下巴,声音放得很轻,“今朝科举在即。倘若我之后金榜题名,一个是官,一个是贼,道不同不相与谋,相忘江湖才是正理,做什么徒增烦恼?”

何钉着实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只觉得惦记他吃不好睡不好的自己就是个大傻子,一腔热腾腾的好意都喂了豺狼。

“你当真这么想的?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古怪。你我之间难道有什么情谊么?”

“娘的。”何钉说不过,狠狠推了书生一把,“真他娘的看错人了。”

“果然是当大官的好畜生。还没跃龙门呢,身上就没人味儿了!”何钉黑着脸,朝地上啐了一口,“这次算我犯贱,再不会了!他娘的……”

他再没看王仲辅一眼,干脆利落地翻墙走了。

太学斋舍墙外,漫天薄薄的阴云笼罩在月亮上,像九天之上也起了雾。

同舍的人陆陆续续抱着木盆出来洗漱,看见树下站着个人仰头望天,纷纷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的同窗与他关切几句:“仲辅兄可是受寒了?脸色可不大好看。今夜还读书么?磨刀不误砍柴功,不如赶紧补眠去吧……”

“不了。”王仲辅回过神来,弯腰拣起自己的小木盆,从树下走出来,与他们一道走了。“再有二十三天便是省试,考完再歇罢。”

读书科考,此事之于王仲辅,与其说是煎熬、是苦修,不如说是过日子本身,非要全身心投入进去,两耳不闻窗外事才算安宁。

放不下的先搁置,想不通的便不想,现下没什么比秋闱更重要。

他分得清轻重主次,于是可以堂而皇之地逃。

……可逃也是有期限的。

铜锣响了,试卷交了,考生散了,学生们纷纷从太学回家。

王家老太太扶着拐杖,不顾仆从们阻拦,亲自到家门口接他,握着他的手,慈爱地冲他笑:“好瑛儿,累坏了,歇息几天罢。”

王仲辅弯腰搀扶着她,轻声回答:“不累。”

他好些天没想着何钉这俩字,可如今重新迈进自己的院子,脑子便停不住了。

他原本想着,何钉那样恩怨分明的性情,吵过这么一场必定是翻脸了,却没想到何钉来得这么快。

王仲辅怔怔看他翻墙进来,嘴都没来得及张,便被他冷着脸堵了回去:“月止出事儿了。”

便是王仲辅也想不到,几日不见,他们几个便捅出这样大的篓子来。罗月止这个胆大包天的,竟然不知轻重惹上了皇城司。而何钉更是荒唐,竟然在察子们眼皮子底下放了把火,生生偷了个大活人出来。

“赵宗楠那贼国公,把月止扣在府里了。”何钉抹了把汗,“我跟那姓赵的说不来话,你快去问问什么情况。倘若有蹊跷,我便再放把火,将他也带出来!”

“我明日一早便去递拜帖。”王仲辅脸色凝重,余光扫过他手肘,声音顿了顿。“你……你伤着了?”

何钉在阶下站着没动:“叫火撩了一下。”

“哦。”王仲辅站在阶上也没动,沉默半晌后道,“不上药么?”

何钉冷声冷气地笑了一声:“真新鲜,王大官人还管贼子上不上药呢?”

王仲辅被他奚落地脸上挂不住,往黑处退了一步:“你之前给的青鹿散还未用完,今日物归原主罢。”

何钉扭头要走:“不必。”

王仲辅没忍住,往外踏出几步,又叫了他一声。

何钉竟然停下了,又回头看他。

王仲辅原以为叫不停他的,吓了一跳,站在满院月光下,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何钉看他这样子就生气,满肚子的火,烧得心肝脾肺肾都要化了。“你他娘的磨磨唧唧又要干啥?”

“还是上药吧……”王仲辅露出何钉难得一见的,颇为羞惭的神情,侧身让了一步,“我省试前只顾着自己,未曾帮上他一星半点的忙,这些时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何钉仍不满意,不满意大发了,黑着张脸朝他屋里走,路过时还非得拿肩膀撞他,将身上的黑灰蹭了书生满怀。

王仲辅自知此时没什么脸面生气,一声不吭忍下来了,跟在他身后进屋。

两人仔细一看才知道,何钉左臂有小半只胳膊都被火燎了,袖子烧了个大洞,黑灰扑簌簌洒在通红发烫的皮肤上,脏得要不得了。

王仲辅打了清水帮他擦拭,谁知轻轻一擦便擦下一大片皮来。书生没见过这场面,目瞪口呆,赶紧收回手不敢再碰,好似做错了事。

何钉看他这着慌的模样,当着他的面将整片烧坏的皮子撕起来。

王仲辅拦都不知该怎么拦:“疯了!不疼么!”

何钉嗤笑。“刀砍箭射都受过,燎个火而已,疼个屁。”

王仲辅自然不信他,后来用针去挑水泡,再上敷药,大气都不敢喘,又翻箱倒柜给他找了身勉强能穿的干净衣裳换了,这才算忙完。

何钉低头看看身上紧巴巴的衣裳,很是不悦:“忒瘦了。胸口压得慌。你过来给我松松。”

王仲辅不动。

何钉催他,他仍是不动。

何钉忍不得了,迈开长腿去堵他,王仲辅便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委婉:“你身上一股烟熏气。”

何钉一听这话更不高兴了,横眉倒竖,追着他晃脑袋,非要他也沾上灰烬不可,像条甩泥点的大狗子。

……

在延国公的授意下,何钉陪着冯春娟藏入洞元观。

王仲辅担心出差错,便带着广济医馆请来的医士到洞元观为冯娘子施针。

谁也没想到文掌柜如此细心,听说病重昏迷的是位女子,还专门请了位姓文的表姐过来,领着个小药童入室针灸。

王仲辅与何钉俩大男人不便入内,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何钉率先张了口,又说起延国公的不对劲。

王仲辅与他意见相左:“月止如今处境危险,待在公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在公府中一步都不出来才好。公爷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我信他不会趁人之危。”

“是了是了。“何钉扯扯嘴角,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你将来是要做大官儿的,自然最看得上皇亲国戚。只可惜人家延国公看上的是罗月止,却看不上你。”

王仲辅皱皱眉头,懒得与他讲话,想离他远点。

谁知何钉牢牢攥住他胳膊,又开始不放人了。

王仲辅顾及他那只遭火烧过的胳膊,并未挣扎,抬眼道:“就会来硬的?”

何钉冷冷笑了一声:“没心肠的狗东西。”

王仲辅也来了火气:“你才是狗东西!”

两人怒火中烧盯着对方,皆不甘示弱。

女医士领着药童出来,抬眼就看见俩人斗鸡似的盯着对方,好似要打架,吓了一跳。

王仲辅这才挣开桎梏,转身领着医士出门。

……

几日之后,王仲辅才重新登门,还带来了赵宗楠特意寻来的舒魂丹。

据说此药入口,两日之内便可使人魂归位。王仲辅今日不打算走了,同样留在观里,以防不时之需。

何钉这些天守着冯春娟寸步不离,王仲辅见屋里孤男寡女的,并没说什么,但脸色并不算太好看。

何钉愣了愣,解释的话脱口而出:“这破观小得可怜,一个乾道都没有……我顶多给她擦擦脸,别的什么都没干。”

王仲辅并未作声。

何钉又道:“她也不用我做别的。昏迷之人吃喝都费劲,更不会拉屎撒尿,你连这个都不懂?”

王仲辅蹙起眉头:“胡言乱语些什么,侮辱姑娘清誉。”

何钉:“那我顶多嘴上侮她清誉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王仲辅:“……清白自知,你同我跟我解释什么。”

何钉他娘的哪儿知道自己解释什么。

过了一会儿,何钉又问他:“你晚上住哪儿?院里就一间屋子。”

王仲辅来前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愣了愣,答道:“兴许同观里的小道士挤挤。”

何钉板着脸:“都是挤挤,你跟我挤不就得了,跟个道士挤什么劲儿。”

“你要么跟我挤,要么回家去!”

王仲辅犹豫很久,仍是不听他的,等到了晚上,便避开他,想偷偷进小道士的寮房。

结果被何钉逮了个正着。

“小师父莫看着书生模样秀气,晚上打起呼噜比雷还响,缠起人来像条蛇,要坏出家人修为的。”

王仲辅从未遭过这样的污蔑:“你!”

站在门口的小道士还没答话呢,何钉就将人囫囵个拖走了,往狭窄的屋子里头一塞。

“我晚上在冯春娟屋里看着,不睡这儿。你睡你的,甭给别人找麻烦。”

王仲辅抿抿嘴,面无表情应了一声。

入秋夜寒,道观偏僻,便比寻常地方更冷。

他们院里还有个沉睡不醒的病娘子冯春娟,好铺盖都给她送去了,何钉屋头只留了一床薄薄的铺盖。

王仲辅将就着睡,裹着薄被,对着斑驳石墙,在榻上缩成一团。

月上中天的时候,何钉摸进屋来了。

书生这段时间读书应当是下了苦功,人都瘦了不少,缩成小小的一团儿,大半张铺子都空出来。

何钉轻悄悄脱了鞋,躺在王仲辅旁边。

他睁着眼睛出了会儿神,终于开始动了,翻过身,手臂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横在王仲辅深深凹陷的腰上。

何钉等了会儿,看他没动静,又摸索着去攥他的手。

……果然,这狗书生。手凉得跟坨冰块似的。

妈了个巴子的。何钉心里骂了一声,将衣裳解了,撩开被子凑近他,热乎乎的胸膛贴着他脊背,将他护在怀里,慢慢将这大冰坨子捂热乎了。

王仲辅被身后的热源包裹着,注视着面前斑驳的墙皮,一动不动,更没推开他。

身后人的呼吸很热,一下下喷在他后颈上。

狭窄的屋子里安静非常,静到只能听见两人过分匀称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冯春娟的屋里突然传来一阵陶瓷落地的脆响。

何钉先前在她屋子里搞了个装置,不论是冯春娟自己醒了,抑或屋里头进了人,就算她只是动动小指,拴在细线上的陶瓷盏都会应声而碎。

王仲辅与何钉不约而同睁了眼,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

俩人这才发现对方没睡着,在一片漆黑中齐齐愕然。

但这要紧的时候,谁也没顾得上计较,何钉裹好衣裳,先王仲辅一步冲出屋去。

冯春娟果真醒了。

俩人这还睡什么觉,可是忙活一阵,还借观中的灶台煮了米汤。

冯春娟昏睡多日,半分力气都没有,何钉坐在她身后,让她靠坐着,差使王仲辅喂她喝粥水。

王家老太太年迈,近些年唯独腿脚不好,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大病,身边更不缺人伺候,怎么也轮不到王仲辅出力。王家大少爷自力更生就不错了,哪里伺候过人?

洞元观中没有置办油灯,屋里只有一只石蜡照明,他连人都看不清,喂得一点都不好。

何钉无奈地瞅了王仲辅一眼,将勺子接过来,手臂环着冯娘子,一勺勺喂给她吃。

王仲辅半点忙帮不上,坐在榻边干看着,也没话可说。

冯春娟喝完米汤,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文家人曾嘱咐过,就算她用过舒魂丹之后转醒,也是气血两空,浑身无力,再昏睡一阵子是自然的。

王仲辅与何钉便没再打扰,任她沉睡。

俩人睡不着了,站在她门外头。

王仲辅抱着手臂:“……你很会照顾人。”

“从前也不会的。”何钉回答,“家里有个老娘,伺候过一阵子。将她伺候走了,便什么都会了。”

“你从前过得不容易。”

“寻常百姓家,哪儿有几个容易的。你看冯春娟容易吗?”何钉笑了一声。“屋里这娘们就算是运气好的,遇到罗月止这么个贵人,如此绝境,竟都能捡条命回来。”

“绣儿呢?”王仲辅顿了顿。“张绣儿便不如她运气好?”

何钉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总算问我了。”

“你前阵子还派人到襄邑,是去查吕奂那狗贼。可叫我说中了?”

王仲辅沉默片刻,放低声音:“你做那事……可被朝廷盯上了?”

何钉哈哈一笑:“干这事儿何必用自己的脸皮。就算吕奂那老东西起死回生了,就站在这儿,面对面站着,他也认不出我。”

王仲辅靠在柱子上。“那就好。”

何钉:“你都知道了,不报官么?”

王仲辅觉得他明知故问。“如今官府有多少人在搜查冯娘子呢,我可有报官么?”

何钉哂笑:“也是。”

“绣儿姑娘……最后找到了么?”

“早找到了。在祖坟里好好躺着呢。”

王仲辅眺望着远方屋檐上透出的、极淡的一丝晨光。

“那是挺好的……算是挺好的了。”王仲辅喃喃问道,“血债血偿。你的‘正事’可算做完了?”

“还剩一个人。”何钉回答。“他们做了亏心事,怕人又怕鬼,早年间各自离了真定府,记不得,便得慢慢找。”

王仲辅沉默不语。

何钉看着他。“书生莫不是担心我呢?”

“我是怕你拖累月止。”王仲辅仍不看他。“罗家到今天不容易,罗叔父如今身体抱恙,不敢再劳累,月止独自支撑门庭便更不容易。”

何钉盯着他:“你这张嘴,恨不得比石头还硬。”

屋檐外的天空渐渐变亮了。

人躲不进黑夜里,神色便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何钉靠近他。“你还冷不?”

王仲辅把手藏进袖子里:“不冷。”

何钉看着他泛红的鼻尖,低垂的眼睛,实在忍不住了:“我他娘的真是受不了了。算我求你一回,你能不能给我句准话?”

王仲辅手指攥住袖子:“听不懂你说什么。”

何钉:“那你他娘的装睡?老子刚才袒胸露乳的,白让你靠了?”

王仲辅脸顿时就红了,鼻尖也红,不知是冷的还是臊的。“那不算。”

何钉盯着他,恨得牙痒痒,又想着要斯文点,先礼后兵,只得咬牙切齿地放低声音:“算呗,别不算啊?”

王仲辅退了一步,依旧说不算。

何钉扯着嘴角僵笑:“那我动粗了。”

“不可以。”

何钉心道老子刚才给过你体面了,你自己不要。于是置若罔闻,伸出大手去拽人。

王仲辅难得这么慌,绕着柱子躲。

何钉跨过两人之间窄窄的山涧,把他拦腰抱住了,就像捉住了记忆里那只放走的白鹿。

可怀里的人抖什么呢?他又不滥杀生。他只是瞧他好看,想养着,想天天看着。

想了好些日子,都要想出心病了。

何钉在他耳朵边热腾腾地说话,一声声求他:“你这不冷不热当真要熬死我了……你就给我句准话,成不成?”

王仲辅怕冷又怕他,不说话,用冰冷的手指去掰他手。

“还说不冷?”何钉不管了,不顾他挣扎,低头亲他。

王仲辅躲不开,面色通红地被他按在怀里,想着那香消玉殒的可怜的绣儿姑娘。

在心里骂何钉混账,也骂自己混账。

何钉把他扛起来。

观中陋室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又被人一脚踹上。

何钉其实不懂这事儿和男人要怎么干,王仲辅也不懂。

还是何钉有主意,先去扒他衣裳。

王仲辅脸烫得吓人,但身上要冷死了,不愿意脱,拼命推他。

何钉急了,就咬他,逮着哪儿咬哪儿。

直到牙尖和舌头碰到他脖子上残留的那道淡粉色的刀疤,王仲辅“啊”地叫了一声。

何钉这才停顿了片刻,粗粗喘着气,将他脸掐起来对着自己,又埋头下去。

这次王仲辅没什么可说的了,被他弄得软绵绵的,叫他何钉身上的热气蒸着,又像喝醉了酒。

洞元观是出家人的所在,寮房三百步之外就是道家仙像。

诸天神明都眼睁睁看着呢。

只有他们不顾廉耻,什么都顾不得了,缠在一起做荒唐的事。

王仲辅浑身冷汗,觉得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他谁都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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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小王,可怜兮兮的小王。

作者感言

四月葫芦

四月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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