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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番外】书生受难记四

大宋广告商 四月葫芦 11876 2024-06-05 22:27:32

要叫王仲辅来说,何钉根本就不像个人,这副皮囊恐怕是铁石做的。

否则只是个把时辰的功夫,何至于将人髀肉都磨破皮了?

何钉伸手下去摸了他一把。书生正疼着,赶紧将腿并起来。

何钉的手叫他夹着了,笑得像个王八蛋:“舍不得啊?这不挺会夹么,下次就这么夹。”

王仲辅方才听何钉说尽了登不上台面的话,耳朵都麻木了,想回一句“没有下次”,话到喉咙又说不出口。

他将人推到一边去,背对着他捡起衫子穿,又将滚到一旁的幞头拎起来放在膝上,低头将松散的发髻拆了重新挽。

王仲辅非要起来,被窝里的热乎气儿都要散出去了。

何钉眼神黏在他身上,伸手扯他垂在腰间的头发梢。

“那娘们吃过丹药且得睡着,你着急起来作甚么?”

王仲辅不看他:“衣衫不整,不成体统。”

何钉离不得他,也跟着坐起身,从后面抱着,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蹭了一会儿。

娘的。何钉在心里骂了一句。还有天理么?这书生身上也忒香了。

“别穿它了。就叫我看,又不叫别人看……”何钉下腹热得发疼,把人按在怀里,眼疾手快将他刚系好的衣带扯开了。

俩人翻来覆去闹了不知多久,能做的事大都做尽了,唯独剩最后一件。

王仲辅不许他进,嫌脏,只允许他磨大腿,后来又觉得腿疼,于是腿也不叫磨了。

按何钉往常的性子,从来是他自己说一不二,岂有惯着旁人的时候。

可自从王仲辅半推半就地同他滚到榻上,何钉对他就动不得粗了,一看见他就浑身软,全身上下只有一处是硬的。

王仲辅对他提要求,这个不许碰那个不能动,何钉咬着后槽牙吭哧吭哧的,真都忍下来了。

书生从没见过他这么听话的时候,在洞元观待的这几日,破天荒没和他吵上一回架。

……

三日之后,冯春娟彻底苏醒。

其实她早有些朦胧的知觉,晓得是何钉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一勺勺喂她米汤喝,保住她的性命。冯春娟睁眼后便视他为救命恩人,对他千恩万谢。

她身子骨还弱,楚楚可怜靠在床边,但只要是何钉问话,便知无不言。

王仲辅在旁边听着,偶尔抬头看何钉一眼。

何钉哪儿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呢,只是装作没察觉,翘起个二郎腿,更加热络地同冯春娟说话。

他余光瞥见王仲辅不大高兴的模样,心里头痒痒得很,又得意得很。

王仲辅是从不会放任自己耽误正事的,对何钉的挑衅漠然置之,静静坐着听冯春娟说话,每一句都仔仔细细记录下来,等到人迹罕至的清晨,悄悄从洞元观出去,将情况转述给罗月止知道。

他没办过这样的事,面上看不出什么慌张,实际风声鹤唳,路上见谁都像是察子。

不得不说,这档子事还是何钉最擅长。黄昏时候,他带着王仲辅上房顶,寻了个好位置,手把手教他如何对路上的行人察言观色,倘若当真被人跟上了,又该如何脱身。

何钉问他:“听明白没?”

王仲辅站都不敢站起来,单膝跪在房顶上,颇为窘迫:“明白了。”

何钉看他这样子笑得合不拢嘴,趁他不注意一个翻身下了墙,双手抱胸,仰头叫他:“听明白了就下来呗。”

王仲辅往下看看,恨不得把瓦片搬起来砸他脑袋:“取梯子过来。”

“梯子啊……”何钉左右看看,脚尖儿往木梯脚一勾,木梯“噗通”倒在地上,溅起一片薄薄的尘土。

何钉咧着嘴朝他笑:“梯子倒了。”

“你!”王仲辅脸色几度变换,因为有求于人,忍着没发火,“……你做什么。”

“想叫我帮忙,便先回答个问题。”

“……快问!”

“你这两天瞧着我跟冯春娟说话,心里可酸了吧?”

屋顶上王仲辅无语凝噎。“就为了问这个……荒不荒唐?快让我下去,好端端的房顶上有个人,就算没叫察子发现,也是平白招来注意。”

“你还没答呢。”

王仲辅脸上烫起来:“明知故问!”

何钉勉强算是满意,张开手臂叫他跳下来:“我接着你。”

王仲辅:“你犯疯病呢?”

何钉:“那你在上头呆着罢。”

王仲辅实在不敢,露出半个脑袋俯视他,不自觉带了些求饶的意思:“……你上来。”

何钉把话听进耳朵里,只觉得脊梁一阵阵酥,浑身又发软了。他凭墙边一棵梧桐树借力,三步窜上了墙,叫王仲辅趴好了,将这娇里娇气的书生背下墙来。

待站到地上,颠了颠他屁股,又舍不得放下。

王仲辅仍抱着他脖子,小声骂他:“无耻之尤。”

……

虽白叫何钉占了便宜,但他教的那些法子,王仲辅还当真用上过一回。

发现被人跟着之后,王仲辅没敢回洞元观,在大街小巷绕了□□圈,把人甩掉了还不算完,转身便奔了王家宅子,足足两天没敢露面。

一座小小的洞元观虽大隐隐于市,但实在经不起查,一行人不敢再呆,在延国公的授意下改换阵地,又躲到了天波门外的万寿观去。

万寿观乃是天家宫观,院落森森,树丛叠叠,据说屋舍便有两千余间,只要打通了路数,藏两三个人不过是小菜一碟。

冯春娟如今干干净净地醒着,不大乐意再钻一回泔水桶。

前来帮忙的倪四郎君出了个主意。她身子骨小,也方便藏,趁着夜黑风高钻到何钉斗篷下面,藏在他怀里便走了。

何钉张张嘴:“男女授……授那个啥。”

王仲辅打断他:“事出紧急,莫耽误功夫,便按倪郎君所说。”

冯娘子埋在何钉怀里,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待安顿下来才含羞带怯地瞥了何钉一眼,细语轻声同他道谢。

何钉瞅着王仲辅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道一声坏了。

待到晚上,王仲辅没与他支会,抱着被褥往南屋钻。

何钉更是心道坏了坏了坏了,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干啥啊,咱睡那边儿。”

王仲辅抬眼:“有两间空屋,我还同你挤什么。”

何钉不撒手,非贴着他:“那不成。你不同你相公睡一屋么?想什么呢?”

相、相……

王仲辅怒而视之:“满口胡言乱语!轻浮!轻浮之极!”

他话音未落,何钉便伸手掐住他脸蛋子,迫他将嘴张开。

书生半仰着头,咕咕哝哝地生气:“你做什么?”

何钉伸着脖子往里看:“我瞅瞅你牙酸倒了没。”

王仲辅气急了,把怀里的被子团往他脸上扔。何钉哈哈大笑,抬手把被子接住,团吧团吧夹进腋窝,空出一只手去拉他:“不气了不气了,走……”

王仲辅叫他牵着,脸色变了又变,有句话石头似的堵在胸口,到底没忍住:“你从前同旁人说过这话么?”

何钉笑骂一声:“我他娘的忙着练功夫打猎,从哪儿找这么个旁人去。”

“你当我是傻子么。”书生头皮发麻,呼吸都不顺畅,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极其可耻,“难道这话、同张绣儿也不曾说过?”

何钉闻言一愣,上上下下看了他好一会儿:“什么意思?你们老王家什么规矩?你同你亲妹子要怎么说话的?”

王仲辅也是一愣:“什么……什么亲妹子。”

何钉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他娘的以为绣儿是我的相好?”

王仲辅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明白是自己想岔了,臊得无地自容,迈开腿想走。

何钉拎着他胳膊:“你别跑,来,来,过来,你仔细跟我说说,你来来回回派人去查了好几趟,究竟查出个什么来了?”

……

何钉看他如同看个痴儿。

“绣儿是定过娃娃亲。”

“她那未过门的小夫婿名叫卢诚,是个县城里卖炊饼的,对她确实有几分真情意。当时我正躲在外头避祸,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知,他便孤身一人去寻绣儿的踪迹,直到闹去官府,叫官差将腿都打折了一条……”

何钉抱着王仲辅那卷铺盖坐在石阶上,低头搓搓手指头。“卢诚怨我不在,留妹妹和老娘在家里遭人欺负,自那时起便恨极了我。我将他从衙门里救出来,送去了苍岩山,这才调过头去寻妹子。”

何钉从石缝里揪了根莎草,手指头一捻,将草叶儿折成两段:“只是去得太晚了。”

王仲辅愣愣看着他:“你不姓何。”

何钉抬头笑他。“傻书生。”

“你在银桥茶坊便撒着谎。”王仲辅憋红了脸,“从一开始就胡说八道呢。”

何钉咂咂嘴:“这都要气?”

“你该同她一样姓张的……你真名叫做什么?”

“想知道啊?”

“你又明知故问。”

何钉招呼他:“那你过来。”

王仲辅正着急听,不疑有他,凑到他身边去。

何钉对着他耳朵粗声粗气道:“你什么时候真给我睡了,我就同你说!”

书生震怒,血气上涌,耳朵脸颊顿时红得要不得了。

……

王仲辅后来又问了两次,何钉还是那句话:你脱了裤子叫我睡扎实了,我就跟你说实话。

王仲辅恨他趁人之危,自然不答应。何钉表现得更没所谓:“你爱听不听。”

但除了这件事儿,何钉在别的地方却是对王仲辅百依百顺。他知道了这书生之前一直提心吊胆喝闷醋,在乎的不得了,心里便畅快无比,乐颠颠把人捧在手心儿里,搓来揉去的。

一天夜里,冯春娟说身子不舒服,叫人进去送药。

按往常来说,冯春娟屋里的药,都是由何钉送进去的。

何钉看王仲辅最近憋屈得慌,终于懂得避嫌了,将药托盘往他手里一塞。

“夜里我可不敢进她屋。”何钉呲着大牙乐,“否则有人要活生生酸死了。”

王仲辅被他捏住把柄翻不得身,咬咬牙,不搭理他那耀武扬威的做派,去送药要紧。

结果一进屋,王仲辅抬眼便看见冯春娟坐在床边,将衫子解了,露着一半雪白的胸脯。

俩人对视一眼,皆是大惊失色。

王仲辅赶忙转过身去,恨不得将手里的药盘连带药碗都丢到何钉脑袋上去。

“失礼。”王仲辅将药盘放在小桌上,避着眼神往外走。

“郎君且慢。”冯春娟叫住他。

她将领子拢起来,裹紧衣带里勒好了,慢悠悠道:“你转过身来吧。”

“冯娘子说笑了,非礼勿视。”

“我穿好衣裳了,你怕什么。”冯春娟倚在榻边笑了笑,“又不是给你瞧的,我还嫌你白看了去呢。”

王仲辅仍背对着床榻,觉得她不大检点,嘴边有几句不大好听的话,思来想去没说出口。

冯春娟问:“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

“瞧你装腔作势的。”冯春娟嗤嗤笑了,“你不必在心里头恨我,我也是没法子。冯寿那混账羔子死了,若当真能扳倒刘家那对兄弟……女子比不得你们爷们儿,我总该给自己谋个出路,找个人倚靠。”

王仲辅顿了顿:“何钉靠不住。”

冯春娟似乎不大喜欢他,说出来的话句句在呛人:“那你还跟他好。”

王仲辅耳中嗡嗡响,背影都僵了。

“两个屋子隔了几丈远,又不是隔了万水千山。”冯春娟瞧着柔弱无骨,说话却比何钉那匪子还荒唐。“一到晚上你便哭,跟只发了春的猫儿似的,我又不是聋的。”

王仲辅面子丢尽了,梗着脖子面红耳赤:“我……”

“罢了。我也就是试上这么一次。今后不会了。”冯春娟百无聊赖躺回被褥上,“不至于非要同个男人争。”

王仲辅沉默半晌,开口道:“有贵人同我说过,已经为你安排了去处,待此事了结便送你去乡下,有安宁的住处,屋外就是百亩水田,足够你后半生丰衣足食。”

冯春娟侧躺着,软绵绵应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

翌日太阳落了山,冯春娟又叫人进屋去,这次点名道姓要找何钉,说想起了重要的事要讲。

待何钉从她屋里出来,就被王仲辅瞪了一眼。

王仲辅压低了声音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何钉咧嘴笑:“没说什么……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王仲辅眉头紧锁:“你做什么?你去哪儿?你……你又翻墙!”

王仲辅坐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久久等不来人,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等,直到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惊醒,身上重重压了个人。

何钉也不说话,伸手扯他衣裳。

王仲辅扯着裤带不叫他脱:“你……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买东西去了。”何钉手心热得吓人,从怀里掏出只小瓷瓶,“不叫你疼的好东西……那小娘子懂得真多,先前怎得不早跟她取取经……”

王仲辅在黑夜里瞪大了眼睛。

冯春娟这女子好狠毒的心思!什么重要的事要讲!她撬不得人,这是给何钉递刀子呢!

王仲辅这次躲不得了,将该受得罪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受了个遍。

何钉信守承诺,凑到他耳边讲了自己的真姓名。

可怜书生被颠得躺都躺不住,满脸汗水和泪水混在一处,听着了,但一点都不想听。

第二天过了晌午,王仲辅才出屋。

冯春娟悠哉游哉坐在院子里,揪了筐深绿色的草茎编小鸟,抬眼看见他,笑得天真无邪。

王仲辅捂着腰,心道从没见过如此睚眦必报的女人。

……

万寿观果然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住在里头甚至算得上是遗世隐居。

这段时日王仲辅几乎都住在观里,看看书发发呆,每天只见这么两个人,最头疼的事不过是何钉那个狗人索求无度,连累他腰疼。

当然也有享福的时候。

何钉从深藏不露的冯娘子那儿拜了师,不仅学了床上的把式,还学了份推拿的手艺。

冯春娟被冯寿当作人情送了好几回,陪过许多个科举考上来的有官人,最懂得那些读书人的软肋。

经年读书落下的毛病,她说得头头是道,该怎么按怎么捏,更是手到擒来。

只是何钉手劲儿太大,一开始按得王仲辅生不如死。冯春娟就靠在门旁,细语轻声地指挥他。

后来不知是王仲辅被锤炼到耐得疼了,还是何钉手艺当真有进步,俩人磨合半天,王仲辅终于觉出点舒坦来。

日复一日,王仲辅桌上的书看完了,要换几本进来,便去了趟太学拜见老师,又回家探望祖母。

王家老太太不知实情,以为他一直在太学念书,嘱咐他放松一段时间。

王仲辅从没撒过这么大的谎,低头称是,不敢看人。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谈话间突然提起一位王仲辅的远房表妹。

“瑛儿小时候见过的,还记得么?”

“你那表妹兰儿,小时候就生得可人怜,长大了更是难得的俊俏,品行也是端庄贤德。你若有意,便叫她上京来,同我住上一段时间,你们相看相看。”

王仲辅半晌没反应过来。

王家老太太看他这模样,也不逼他:“倘若无意便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娶兰儿做发妻,家世是单薄了些……祖母知道你心气高。若是明年春闱金榜题名,入了朝中贵人的眼,能找个家世更好的正头娘子,对未来仕途也有用处。这事儿你可以自己去琢磨。”

“只需记得,败德取祸,莫甚于色。节省欲心,以前程为上。”

王仲辅坐在祖母身边,看着她满头花白银发。

突然觉得梦醒了。

王家老太太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又从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对官场上的事通晓良多,于王仲辅有极大的易处。

他被祖母教导得很好,并非死板的书呆子,从小便广结朋友,消息通达,每一份情谊,都是替未来步入官场打下的基础。

放眼望去,王仲辅自小到大交往过最“没用处”的朋友,应当就是保康门桥那位卖书的罗小掌柜。

……不对。还有一个人。

还有何钉。

自搬了新书回来,王仲辅便显得魂不守舍。

“念书念糊涂了罢。”冯春娟翘着手指编草茎,“他们求功名的,都是一副德行。”

“非考那作甚么。”何钉不满,“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冯春娟轻轻笑着,将草叶往他身上掷:“能当官呢。”

何钉一听这话更不高兴,也是闲得慌,变着花样打搅他读书。

谁知王仲辅却不气,没头没尾地问他:“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何钉道:“没打算。等这件事了结,还了月止收留的情谊,再做完我自己的事,天大地大,干些啥不行。”

何钉异想天开,想一出是一出,竟然说要带着王仲辅去关外放羊,有模有样的,还问冯春娟去不去。

冯娘子懒散开口:“听说北边风沙大的哩,我才不去。要去便去江南水乡。”

“江南的汉子中看不中用,你看看我,你再看看这书生。”

冯娘子听了这话,倚着门,捂着嘴笑,语调软软的:“诶呦……确实要紧,那我再考虑考虑。”

何钉哈哈大笑,一手将王仲辅的腰搂住。

“我不去。”王仲辅道,“我要读书。还要考试。”

何钉笑起来:“考完去。难道要考一辈子试不成?”

“考完了便要做官,若无诏令不得擅离任地。”王仲辅说着说着来了气,语气越来越急,“你什么都不懂。”

何钉没心没肺:“书生不害臊。三年考一次,拢共百八十个人中榜,怎就是你能考上?”

“还不如……”何钉热腾腾地靠近他,压低声音,“不如到苍岩山给我做压寨夫人。”

王仲辅没接话。

冯春娟是个聪明人,看王仲辅脸色越来越难看,隐约觉出点不对的调调来,腰身一扭,悄悄回屋去了。

“我们本不该这样。”良久之后,王仲辅开口道。“怪我,是我犯了糊涂。”

何钉仍搂着他,面不改色:“我就当你放屁呢。你再说这话试试。”

这话岂是他不愿意听,王仲辅便能不说的:“等皇城司这件事尘埃落定,省试成绩也该出来了,我便不能再耽搁,要回到家去潜心备考,兴许与月止都不会常见,更不好再同旁人往来。”

何钉听懂他言下之意,扯着嘴角:“你口中这‘旁人’,莫不是在说我呢?”

王仲辅嘴唇嚅动,险些心软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走的路……泾也渭也,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他们难道不该死?”何钉已经许久没同他发过脾气,此刻却躁怒起来,瞪着眼睛质问道,“官府当不得事,有仇报仇如何怪得我!你偏要拿这个扎我的心?”

他装了好久的平易近人,突然发起火来骇人的很,好似平地起了怒涛。

王仲辅并非怕他,手指却在抖:“我并非此意。”

“我不听你放屁。”何钉脸色铁青,攥着他,“什么事儿都做了,什么话都说了,现在跟我闹这个……你还说你要嫁我呢,他娘的翻脸便不认了?”

“你在……你那时候逼我说的!男子如何嫁得人!”

“管你什么时候说的!说了就得认!”

“你小声!生怕在这儿藏不住么!”

冯春娟在屋里躲着,耳朵贴着墙,听隔壁那俩爷们儿好好地吵了一架。

两人实在吵不出个结果来,吵着吵着就滚到了榻上去,王仲辅自然是不乐意的,仍想跟他讲道理,可见何钉举止粗鲁,却瞪着双伤心欲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便什么借口都说不出了。

书生还是心软了,主动伸手抱他肩膀,像在哭似的。

“我对不住你。”

何钉搂着他使劲,从头到尾没搭理。

……

这些时日察子们消停下来,京中也少见人四处探查,王仲辅便不常来了,只是偶尔到万寿观来看看,呆不长久,更是鲜少留宿。

等他在的时候,何钉又经常不在,出去做什么事,当然也不会同冯春娟说。

今日清晨王仲辅来送药,难得两人到齐,他们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又要出门去。

冯春娟推开窗子,叫住两人:“欸……记得帮我带些针线回来。”

王仲辅与何钉应了一声,一前一后往外走。

罗月止在京中办了个“狸奴相亲会”,兴致勃勃的,早就同他们说起过这事儿。两人各有各的不愉快,实际并没有太多凑热闹的心思,却不想叫对方看出来,结果就是一句赶一句的,都答应了要去。

王仲辅总爱在罗月止面前装出一副淡然可靠的模样,摇着一柄折扇,笑盈盈地同人说话,好似一点心事都没藏。

这举止看在何钉眼中,便是假模假式的,满脑子只留下“伪君子”三个字。

何钉故意的,不大跟他说话,反倒去找柯乱水闲聊。

他问一句,呆头呆脑的柯郎君便答一句,直到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柯乱水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

他看看何钉,又看看罗月止身边的王仲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与仲辅吵架了?”

“没有。”

“是吵了的。”柯乱水脑子轴,说话也不会转弯,“否则他为何一直回头看你?”

何钉闻言往前看,正对上王仲辅的眼神。王仲辅被抓了个正着,持折扇的手顿了顿,立刻将视线挪开了。

何钉低声骂了一句,虎视眈眈盯着他背影。

柯乱水有点忧心地开口:“吵嘴不碍事,莫要动手啊……”

何钉耷拉着脸“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王仲辅叫人这么盯着,如芒刺背,硬是扛了小半天,待到黄昏日落与罗月止道了别,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结果他刚一转头,险些没栽进何钉怀里。

“哟。”何钉呵呵笑了两声,“往哪儿撞呢?”

王仲辅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何钉抓住手臂。

“光天化日之下你也要发昏?”王仲辅皱着眉头,底气却不足,“莫要生事。”

何钉低声道:“今儿个同我回万寿观去。”

王仲辅刚想婉拒,胳膊便疼得厉害。他“嘶”了一声,抬头看何钉,却见何钉变了脸色,眉目间阴沉沉的。

“偏在这时候……”何钉牢牢盯着人群中一个身影,满脸煞气。他念了一个名字,咬着牙,几乎要恨出血了。

王仲辅同样失态,愕然道:“不是说那人躲出京去了……”

“你回万寿观。”何钉松开他的手臂,大步朝人群中走去。

王仲辅不敢叫他,怕打草惊蛇,心里慌得厉害,像坠了千斤重的石头。

冯春娟见王仲辅一个人回来,叫了他一声:“我要的针线呢?”

王仲辅一愣:“忘记买了。”

冯春娟没大计较,只是轻声埋怨了他几句,说他远没有何钉贴心。

王仲辅没吭声,自己回了屋里呆着。

冯娘子现下算是安全,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身边不敢缺人,王仲辅算是接了何钉的班,在万寿观住了好些天。

可日复一日,都不见何钉回来。

王仲辅心神不宁,给冯春娟送了吃食,独自在石阶上静坐,连书都不看了。

“欸。”

王仲辅回头,便见冯春娟将手里一件东西掷过来,轻飘飘落在他膝上。

王仲辅低头一看,是只草编的小鸟。

“这只编得不好看,便宜你了,拿着玩罢。”冯春娟笑了笑,“这草雀子,还是小时候冯寿教我编的。那混账羔子心疼钱,从小到大,只会用这贱东西打发我。”

王仲辅抬头看她一眼。

冯春娟配合他们,心甘情愿东躲西藏,又将刘家兄弟的旧事全盘托出,一方面是保命,另一方面,据她自己所说,是想给那狱中暴毙的冯寿报仇。

王仲辅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也不晓得在她心里,对那个青梅竹马长大的堂兄冯寿,究竟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

冯春娟笑他:“你看看你,跟只落水的猫儿似的……他不回来啦?”

“何出此言?”

“好男人总是呆不长久的。”冯春娟像个过来人似的,细语轻声道,“你知道他好,别人自然也知道他好。人又不是草编的雀儿,你不拴紧,他就飞了。”

“我亦是男人。”

冯春娟娇滴滴地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好男人。”

王仲辅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

“你做什么去?”

“去给你买针线。”

冯春娟愣了愣,开口调笑了他几句,靠在原地,静静目送他走远了。

……

此后又是五日。何钉回来了。

虽回来了,模样却太狼狈,脸上贴着半张残破的假面皮,手臂上插着几只断箭,高大的身子蜷坐在墙角,沐浴在银亮的月光里头,像块血淋淋的顽石。

王仲辅不大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只记得他扛着他,将他拖进院子里头,跌跌撞撞,比那日在小甜水巷醉酒要沉得太多。

冯春娟听见声音,披着衣服出门来看,脸色煞白地扶着门框,问他怎么了。她本来就瘦小,解了钗环站在檐下,像只飞不起来的小雀儿。

王仲辅抹了把额头,也不知擦了汗还是血:“莫怕……你去打水,帮他将伤口洗了……”

冯春娟簌簌发着抖:“那你呢?”

王仲辅跌跌撞撞往外走:“我去……我去将路上的血弄干净……”

书生此前从未拿过锹,如今弯着腰,勉强翻着被血润湿的泥土,浑身都在细细地抖。

他全不知有人靠近,直到被人按住肩膀,才打了个激灵,险些将锹拍在来人脑袋上。

倪四赶紧躲了一步,又按住木柄:“郎君噤声,是我。公爷吩咐我来帮忙。”

王仲辅心头重重地跳了两下,牢牢攥着木柄不撒手。

“此乃天家宫观,衙役且不会追到这儿来。”倪四道,“此事公爷大抵知晓,郎君不必警惕,更不必慌张。但凡进了万寿观五里地之内,就无需郎君来操心了。

王仲辅这才松了手,摇摇欲坠,却不敢扶墙:“多谢公爷……”

“来日方长。”倪四笑了笑。“若郎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希望仍记得公爷这份心意。”

王仲辅沉默片刻,低声应下了。

冯春娟擦了近一个时辰,换了十几桶水,才勉强将何钉身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她洗净了木桶,脸色苍白地等到王仲辅回来。

王仲辅道:“这段时日千万别往外走,最好半步都不出。等何钉能下床了,我们再换个地方住。”

冯春娟比谁都惜命,点点头,立即躲回了屋。

翌日巳时,何钉醒了过来。

王仲辅正趴在他床边,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很疲惫。

何钉抬起手,摸了摸王仲辅的额头。

书生睡得极浅,一碰便醒了,但没有说话,就静静看着他。

“好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夜里,我把绣儿抢出来的。”何钉嗓子沙哑,“丫头一开始还哭呢,结果靠在我怀里,半路上就没气儿了。”

王仲辅仍旧没说话。

何钉又笑了笑。他脸色太差了,笑起来格外吓人:“嘿……全身上下只有这么几块好皮,又要添几道疤。”

王仲辅:“你还在意这个呢。”

何钉:“我怕你嫌弃。”

王仲辅沉默着。

何钉见他不吱声,也没催促他,自顾自说话:“丢人了,事儿没办成。其实本来不想回来的,但又怕是最后一面。”

他瞧着面前眼皮浮肿的书生,低声问道:“可是添了大麻烦?”

“公爷帮了忙善后。过几天我们再换个地方。你不必担心这些。”

何钉仍旧对赵宗楠很看不上,但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来,点点头,又将眼睛闭起来。

夜里,何钉发起高烧。

大约子时末的时候,倪四带着文冬术亲自来了一趟。

文掌柜亲自看了伤口,号脉、缝线,还为他开了内服的汤剂。

“不过是伤口看着唬人,没甚么大事。”文冬术淡然道,“此人体魄不似寻常,又及时敷得好药,烧两天便好了。”

说到药的时候,文冬术看了王仲辅一眼。

王仲辅低头读着汤剂方子,假装没发现。

十余日之后,待到何钉能行动自如,一行人便离了万寿观,又换到城南一座小庙中躲着。

与此同时,倪四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朝堂局势有变,终于到了冯春娟出面的时候。

冯娘子同他们说笑的时候都少了,整日整日闭门不出。

“我答应了她,事情结束之后便带她走,拿了钱财,到个谁也找不见的地方去过活。”何钉道,“等安顿下来,不知道要花多少时日,你等我回来。”

“不必了。”王仲辅垂着眼睛,“我不会等你的。”

何钉扯扯嘴角,身子站得笔直:“真是绝情啊。”

王仲辅并未辩白,只是轻声说:“是我欠你的。”

秋草横斜,雁去冬来。

秋闱终于下了榜,王仲辅名在其列。他回了家,跪在祖母面前报告喜讯,王家老太太并未大喜,和气地叫他起来,只觉得是他尽力而为,此乃应得之功。

王郎君设宴款待诸朋,当日来了许多人,唯独何钉未到。

席间人们说起一桩奇案,道前一阵子京城中有位入室大盗,身受数箭而不倒,隔了好些天才找到人,听说昨个在河里捞上来了,被鱼虾啃得面目全非。

罗月止和柯乱水都喜欢听这个,听得聚精会神,眼都不眨。

王仲辅没听。他早早就喝醉了。

此后何钉出京、又回来,什么都没跟王仲辅说。

要送冯春娟走的那一天,她裹着斗篷,拽拽何钉的衣袖,说还有个心愿未了。

“那个叫做……叫做罗月止的。”冯春娟脸庞躲在兜帽里头,“你带我去见一眼,远远的就好。”

何钉没说什么,当真带她去保康门桥远远地见了。

冯春娟躲在巷子里看了一会儿,眨眨眼睛,小声道:“还不如王郎君生得俊俏。”

何钉听到她提起的人,无动于衷。

冯春娟问他:“彻底翻脸了?”

何钉转身便走:“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呢。你不顾那延国公的安排,偷偷跑了,不怕他差人去搜你的下落?”

“他若真心帮我,便不会来找,心存歹意,才会穷追不舍。”冯春娟叫何钉拉着,吃力地上了马,“你说得对,我才不管你们这些。”

初冬的风将她斗篷掀起来,发丝拢在后头,露出吹红了的,笑着的脸。

“我只知道,从此之后,我便是无牵无挂了。”

……

过年的时候,何钉不在京中。

罗月止偶然之间跟王仲辅埋怨了一回:“哥哥真是越来越不着家,连阿晞都没他野,阿晞出去玩儿上一整天,还知道要回窝睡觉呢。”

王仲辅没说什么,仍旧静静读着书。

待到年节过后,王仲辅却添了个毛病,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他不打搅旁人,只是背着手,在自己院子里一圈一圈地散步。

约莫是正月十六的时候,日光微晞,寒气逼人,他满身倦怠,行至墙下,听见外头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

王仲辅脑中一空,抬起头来,心跳快得似要撞出胸膛。

谁知等了一会儿,墙上露脸的竟然是个颤颤巍巍的罗月止。

这傻子上的去却下不来,趴在墙上与王仲辅大眼瞪小眼。

直到他哆哆嗦嗦“唔”了一声,王仲辅才反应过来,赶紧找了个梯子,将人安安稳稳接下来了。

“敲门没人应。”罗月止鼻头冻得通红,瞧着傻呵呵的,“我就自己想辙来见你了。”

王仲辅牵着他袖子往屋里走:“这什么时辰,都睡着呢。”

罗月止问:“那你怎的没睡?”

王仲辅答:“不晓得什么叫做照萤映雪么?”

王仲辅又问:“你急着要见我,可是有事?”

于是罗月止憋不住了,神神叨叨地往他身上扑:“我违约了!一不小心就给答应了!那狗男人贼得很……”

王仲辅一宿没睡,听了一脑袋罗月止与赵宗楠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事儿,一个劲儿犯胃疼,叫人送了素面过来,与罗月止分着吃了,这才能好好喘口气。

王仲辅正色看着他:“明明是顶天立地的好郎君,因何犹豫不决,囿于小情小爱?”

罗月止这才清醒过来,静静地听着他说了一阵子,郑重地给他道了谢。

王仲辅对罗月止说得头头是道,看他平静下来,低头帮自己研墨的侧脸,却控制不住想起了何钉。

之前只要一提起科举,何钉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但现在想想,他偶尔还是会陪王仲辅读书的,二话不说霸占起屋里唯一一张椅子,非要王仲辅坐在自己腿上,搂着他,听他念书。

墨,他也帮着磨过。

但他那人没甚么耐性,磨得还不如罗月止好。

王仲辅又觉得心腹痛了,身上冷得出奇,像是往里灌着北风。但他大抵是习惯了,便不动声色继续写着字。

大道理是说给别人听的,到头来却救不得自己。

唯一管用的,不过是“长痛不如短痛”六个字。

二月份,最后一场考试终于落下帷幕。王仲辅连着好几日与人聚会,又是喝得烂醉。

归园搀着他,一步一步扶进院子里,谁知自家王郎君突然不走了,站在院子里,盯着围墙发呆。

归园叫他,他便喃喃问着:“人呢?”

归园以为他在瞅着九天之上的月亮,笑了笑:“上头是有美娇娘,可远着呢,下不来的。”

王仲辅看起来很难过,低声说着“不是”。

归园再问,他就不搭理了,非要在墙根底下睡,口中念叨着:“我等等他……就等一小会儿……”

归园拉不动他,叫了几个人一起拉,当然是不敢使蛮力的,故而扯他不动。

到后来,王仲辅还发起了脾气,闹了好大的动静,终于把老太太给招过来了。

王老太太见他醉得跟烂泥似的,没说什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王仲辅素来是最听话的,鲜少挨打,及冠之后更是没遭过这个。他叫祖母打偏了头,脸颊上一片红,隐隐有肿起来的意思。

“不过刚刚出了礼部考场,皇榜还没出呢,便如此放浪形骸,日日醉酒,还学会辱骂下人了!”

王老太太威严不减,说起话来旁人噤若寒蝉:“不成体统,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站在一旁的归园不忍看,想去搀扶,又不敢上去。

王仲辅清醒了些,低着头,跪在祖母面前:“祖母教训的是……”

“进屋去。”

王仲辅道了句“是”,爬起身来,不叫人扶着,腿脚软绵绵地进屋去了。

王老太太目送他关了门,拄着拐杖蹒跚转过身,同身边的仆女说话:“走……去厨房,给郎君煮碗解酒汤水。”

半个时辰过后,王老太太亲自将汤水送到了他屋里,坐在他身边,祖孙俩说了会儿话。

“祖母知道,你这些年寒窗苦读不容易。”

“早些年你父亲死于任上,原本是有个恩荫的名额,我却不许你惦记,将恩荫给了他的兄弟,你的小叔叔。这些年瑛儿可怨过我?”

王仲辅低着头:“自然没有。荫补为官,不得授任台馆,更难得实差,位置越高便越难升迁。祖母抑制侥幸,叫我潜心读书,做的是长远打算,我如何会怨……”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你的品行学识如何,我再清楚不过,莫说金榜题名,便是几十年后入主两府都是可能的。”老太太托着他的手。

“越是如此,便越不可懈怠。未来步入官场,更不可行差踏错。像今日这样举止无度,绝不能有下次了。你可明白?”

王仲辅鼻子酸得厉害,低声说明白。

他并没有喝那碗醒酒的汤水,今夜借着酒劲,终于睡着了。

不仅睡了,还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万寿观那个小院子里。

夜深了,院子里吹着不大冷的风,冯春娟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儿。王仲辅开着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何钉正抱着他,同他坐一张椅子,凑在他耳朵边说话。你这书生假用功,看不进去书不如睡觉。

冯娘子隔着窗子瞥见他们身影叠着,不高兴地咂了咂嘴。说要走了。

何钉,等什么呢。咱们要走了。

何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前,两人收拾好行李,并肩往外走。

王仲辅走到院子里,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说夜路不好走,要他带盏灯。

但他们没回音。

院子里点了许多盏灯笼,亮晃晃的。

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王仲辅梦醒了,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祖母、月止、乱水,那些自小便相好的朋友……他身边还有好多人呢,怎么梦里就这么凄凉?

他翻了个身,捂着心腹,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却又是睡不着了。

……

放榜那天,王家老太太还在叮嘱他,同他说了榜下捉婿的事,叫他早做准备。

王仲辅一声声应着,可前程就在眼前,不由手脚发凉。

他陷在人群里,高高仰着头,终于寻到自己的名字,抓着柯乱水的手臂,声音都在发抖:“我找到了。”

扪心自问,他并没有甚么欣喜若狂的感受,甚至有些许茫然。罗月止的那位小表弟倒是激动坏了,当场泣不成声。

王仲辅看顾着他和柯乱水,拉着两人往外走,谁知不出几步便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各府管事聚拢过来,纷纷叫着他的名字,大声讲着自家门庭出身。王仲辅听都听不清,生怕与同伴走散,在人群中叫了他们两声,却迟迟得不到回音。

不仅找不到人,他自己都要被拖走了。

就在这时候,何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眼也不眨将他扛上肩头。

王仲辅吓了一跳,想打他,又想起他肩膀上那几截断箭,终究没下得去手,只是拽住他衣裳:“你放开我!岂有此理!”

“放下个屁放下!”

何钉仍旧是那副德行,说起话难听的很。

何钉一路排山倒海带着他们逃出人群,又与王仲辅进了同一辆马车。

王仲辅被他抗在肩上好久,被顶的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心腹:“你来这儿干什么。”

何钉不看他:“乱水是我好兄弟,他放榜了,我来看看不行么?”

王仲辅要被气笑了:“那你把我掳过来是什么意思?”

何钉“哦”了一声,又说:“别的马车坐不下了。你当我乐意跟你呆着?”

王仲辅喘了几口气,要往车舆外头钻。

何钉一把将他推回去:“我救你呢,你就这么个反应?”

“方才那些是各府的管事,来道贺的,又不是来杀人的。”

“我听你放屁。那是在抢你去做上门女婿!”

王仲辅张张嘴,不说话了。

何钉呵呵笑了两声:“怪不得跟我撒气,是气我耽误你王大状元的好姻缘了。”

王仲辅:“二榜十六名,我是进士,不是状元。”

何钉骂了句脏话,懒得搭理他了。

当日俩人没怎么说话。

第二天,王仲辅找了个清净的脚店请他喝酒。

“上次请我喝酒还是算计我。”何钉不打给面子,斜睨他,“这次又想算计什么?”

“这回是赔罪。”王仲辅站起身来,举着酒杯,“我之前不知分寸,徒做蠢事,现在清醒过来,只觉得汗颜。如今你大仇得报,我也金榜题名,是时候把这段恩怨放下……”

何钉:“你怎的知道我大仇得报了?”

王仲辅避而不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待日后授了官,便是官民之别,你若再违反律法,我再不会包庇了。”

何钉仍不动:“就这么几杯酒,不能够算清你我之间的债。”

王仲辅手指冰凉,不看他:“如何算清,凭你来说。”

何钉看了他半晌,高声喊来伙计,“拿三坛最烈的酒来!”

“你今天把这三坛都喝完了,我算与你两清。自此之后见了面,只管装作不认识你。”

王仲辅仍不看他:“……你当真?”

何钉不答话了,拍开酒封,取了只敞口大盏来,倒得满满当当:“喝!”

喝到两坛半的时候,王仲辅便受不了了,连桌子都撑不住,直往地上倒。何钉早在他身边等着,顺势将人接到怀里。

王仲辅脸色通红,嘴唇也通红,靠在他怀里低低地吸着气,好似要哭了。

何钉搂着他,低头便往他嘴上咬。

王仲辅叫了一声,眼睛也红透了:“你说好的?”

“你又没喝完。”

“我正要喝完呢。”王仲辅醉得厉害,声音都发软,“你放开我……”

何钉不放,不仅不放,还将他又睡了个透彻。

王仲辅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捂着肚子,气得魂魄离体:“你不是说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啊。”何钉粗着嗓子,“不过路上遇到个喝醉了酒的俊俏书生,看了心痒痒,便虏进屋来强迫欢好。”

“可犯律法了?”

“你是大状元,你比我懂……若是违反律法了,你便报官抓我罢!”

王仲辅受不得了,脊骨一阵阵发麻,抓住他手臂叫他名字,这次叫的是真姓名。

何钉被他激着了,下手比哪次都狠,骂了一声:“你看你这阵子憋的……”

王仲辅目光涣散地盯着他,抬起汗湿的手指往他眉毛上碰了碰,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何钉这次回来,不大像是在爱他,更像是在报复他。

后来京中传言四起,竟传言说王仲辅不近女色,又传他不行。

大家都是体面人,没谁会当着面谈论此事,但满城要寻夫婿的人家都望而却步,去王家拜会的人,都绝口不提一个婚字。

王家老太太格外纳闷,还问了王仲辅几回。

王仲辅料想,能传出这样不上台面的话来,应当也没有别人,便主动去找了一趟何钉。

谁知他这时候倒是信守起了承诺,见面却假装不认识他。

王仲辅当真是没辙了,放下脸面来:“你同我说句话。”

何钉欺负他欺负够了,大言不惭:“话是我传的,你能怎样?”

这事摊在谁身上,谁也平静不起来,王仲辅叫他气得脑仁疼,没说几句话便大吵起来。

这次王仲辅清醒着,何钉再想起那趁人之危的主意,却是万万不能了。

于是又闹了个不欢而散。

直到王仲辅授了官,离了京,他们仍旧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一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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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葫芦

四月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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